小猪和猪嫂的“意外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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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梁应杰 摄/施德勇

假如没有奇迹，小猪一生的遗憾将永远留在2019年。一年多前，在即将带着女儿去西藏、新疆过生日的前5天，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脑干突发出血，让他差点与这个世界告别。

医生说，拿到一张生命的“返程票”已经是他的幸运，想要恢复以前的身体机能几乎不可能。这也意味着，小猪要带着一系列后遗症生活下去：没有平衡没有触感，僵硬疼痛每天陪伴的右半边身体，总是像喝醉酒一样晕晕乎乎的脑子，无法聚焦看什么都重影的眼睛……

其中的任何一个都能宣判一位摩托车手骑行生涯的结束。一个骄傲的追风少年，带着女儿飞驰在世界海拔最高的公路上，这样的场景，永远留在了小猪的想象里。

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头戴棒球帽，身穿夹克衫，如果不是别扭地伸出左手与人握手，站在人群里的小猪看不出什么异样。“小猪”是他小时候就有的绰号。在杭州骑行圈子里，大家都习惯叫他“猪哥”。他还有个同样喜欢骑行的老婆，被人称为“猪嫂”。

小猪和猪嫂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在意外没有降临前，他们是骑行圈里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猪哥外表俊朗，又酷又帅，有人曾夸他长得像陈冠希。猪嫂也很上镜，穿上骑行服又美又飒。

年轻时候的小猪很帅

俩人都是东阳人，很早就开始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做过服务员，开过理发店、纹身店，后来因为爱上摩托车还开过车行。2009年，俩人来到杭州打拼，一直从事男装批发、服装设计生意，事业有成，还有一对继承了爸妈优良基因的儿女。

这个小长假，小猪一家人给儿子过生日。

猪嫂能喜欢上骑行，是小猪设的一个局，“当时是自己想换车，怎么样让老婆同意你换车，那就让她也骑，你才有下一辆车。”为了达到目的，他给猪嫂买头盔、衣服、手套等装备，一步步带她“入坑”。大半年后，猪嫂拿到了驾照，顺便把硬朗的哈雷摩托改成了糖果色，小猪也换了一辆更好的车。

宝马K 1600GT，小猪曾经也拥有一辆。

圈子里的人说，自从猪嫂也成了骑手，小猪开车反倒沉稳很多，整个人也变得柔软。2013年，他俩一人一车在内蒙古赤峰完成了第一次摩旅体验。和当初的约定一样，俩人开始骑着摩托看世界。

一年后，他们去了趟北京和拉萨。2015年，俩人从杭州出发，一路骑行到色达，途中遭遇暴雨。猪嫂被高反折磨，拿着袜子抹眼泪，想要回家。那会儿，他们离目的地只有两三百公里。猪嫂说，对抗高反，葡萄糖、巧克力对自己都没用。只是因为看到小猪充满遗憾的样子，咬牙决定走到终点。

猪嫂学会骑摩托后，小猪带着她一起骑着摩托看世界。

2016年，俩人出发去乌鲁木齐，骑车游玩了整个北疆，雨夜在毛毡房里冻得瑟瑟发抖。路上还碰到过遮天蔽日的“小咬”（蠓，一种昆虫），差点窒息。

两年后，他们的足迹拓展到了东南亚。在清迈，他们遭遇多变的天气，每天脱掉靴子倒出一滩水，脚皮皱得像鸡爪。在“猴城”华富里，小猪价值1000多元的墨镜被猴子一下子摘走。那天，他们在轮渡上才知道，普吉岛发生了惨烈的海难。

通过自己努力让一家人生活越来越好，自己和老婆也能延续摩旅的爱好，当时的小猪意气风发，“觉得我是一个男人，什么都可以做。”但现在，在说这句话时，他不得不加上一个词：“以前”。

死亡率70%，致残率100%！

意外发生在2019年6月27日凌晨。那天，小猪婉拒了朋友的酒局，和设计师开会到半夜，一起到四季青附近喝粥。“平常我习惯把车停到很远的地方，那晚车子就停在我的身后。”这个无心之举，冥冥之中为他争取到了黄金救援时间。

凌晨12点多，先是觉得左眼很痛，小猪还和朋友们开玩笑，是不是谁把辣椒粉撒到自己眼睛里了，但当他试图用右手去揉的时候发现手已经麻了，神志也开始游离。在一旁的猪嫂试图在网上搜索病症，字还没打完小猪已经气若游丝地在喊救命了。

那晚，猪嫂闯了至少5个红灯，一路疾驰把小猪送到了浙二的急诊手术室。在一轮初诊之后，急诊医生摇着头告诉她，趁病人还能吐出几个字，先问问有没什么遗言。像这样的脑干出血进入手术室，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现在，猪嫂将当时自己的冷静归咎于“无知者无畏”，“那时完全没有时间查脑干出血到底有什么危害，只是觉得脑子里出了一点血，问题不大。”所以，她并没有遵循医生的建议，只是告诉躺在床上，眼神涣散的小猪，“没什么大问题，很快就能出院了。”

小猪的故事得到了上百万网友的点赞

在脱离危险期期间，猪嫂成了小猪保持清醒的“人体闹钟”。按照医生嘱咐，她需要每隔两小时就叫醒小猪，陪他做10以内的加减法，证明人还清醒。“也很奇怪，只有我可以叫醒他，其他人都不行。”

直到被医生告知出危险期了，猪嫂才有时间拿出手机查，发现脑干出血5-10ml，死亡率高达70%，致残率更是100%！

从小猪生病到出院，猪嫂一直没哭过，始终带给小猪好消息，像是“车子已经拖到新疆了，一个星期出院了就可以去新疆骑车了。”最终，小猪在鬼门关绕了一圈，拿到了一张“返程票”。

然而，因为长期劳累熬夜，去年8月，猪嫂甲亢复发导致眼疾，左眼处于合不拢的状态。考虑到手术和康复需要两个月时间，家里没人照顾，拖到现在都没去做。而与眼疾相比，帮老公走出阴霾是更棘手的事。

猪嫂左眼的眼疾现在还比较明显

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脱离危险期后，小猪很快就开始了康复训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坚信自己能够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可以再骑上心爱的摩托车和家人去旅行。用他的话来说：“那时，我相信我没生病。”

在医院康复三个半月后，小猪回到家里，因为怕被人笑话，每天凌晨四点起床，脚上和手上绑3斤沙袋，在小区的角落里练习走路，除了累了稍作休息，几乎一步不停地走到中午，每天10公里起步。

家里的这台划船机有时能让小猪找到骑行的感觉

一个星期后，他甩掉了拿在手里用来保持平衡的拖把——他坚决不要拐杖，因为会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当时最大的目标是能到小区外走一走，在一个绿灯的时间里穿过马路。”

这个小目标很快就实现了。有一天早上，他一路从杭州萧山走到了滨江，足足走了17公里。到中午，累得不行了打电话叫猪嫂来接。因为长期暴走，他的小腿一度和大腿一样粗。

为了恢复右手的知觉和力量，他用带子绑住左手，强迫自己用右手。不过，任凭他如何训练，都无法摆脱一些后遗症。像头晕，眼睛无法对焦，看事物都是重影等等，平时按按钮经常不能一次性成功。对一个喜欢户外骑行，经常摆弄摄影器材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和过去告别的信号。

为了锻炼右手，小猪不得不用绳子将左手绑住。

曾经的他，一人一车，在路上风驰电掣；出院以后，因为后遗症，他端坐在副驾驶上，都有被车撞到的恐惧。来自中外名医的反馈也让他的信心跌到了谷底。“他们说，你不要再看下去了，不要相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这也意味着，他的余生都要与这些后遗症做伴。

去年12月，小猪忍痛卖掉了心爱的摩托车，在告别的那一刻，他忍不住上前转动油门，发动机的轰鸣声仿佛是他内心的宣泄。离开爱车后，他的心情愈发阴郁，先是删掉了抖音号，“因为那里面的人已经不是我了。”今年3月的一天，因为郁闷，他把心爱的头盔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当时感觉做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了。”

把你系在后座带你看遍世间美景

这和现在的小猪判若两人。昨天，在搬动办公室置物架时，他在边上小心翼翼地做着提醒：“小心头盔，别掉地上了。”置物架上有四顶头盔，有贵的也有便宜的，有的伴随小猪走过了11个春秋。

架子上有的头盔已经陪伴了小猪11年

将小猪从崩溃边缘拉回来的，是猪嫂和家人，以及他热爱的摩托车事业。在小猪心情最郁闷的时候，猪嫂也没表现出绝望。两个多月前，她在抖音上发了一段视频：小猪翻看自己以前的视频，不停抹眼泪，被猪嫂逗了几句破涕为笑。

猪嫂用文字告诉大家：“这个大男孩从生病到现在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自己在看以前视频的时候憋不住了，哭着哭着就笑了，这种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段视频收获了2.6万的点赞。

在小猪恢复期最难熬的时候，猪嫂毅然决然地帮他穿上骑行服，戴好头盔，用一根长长的皮带绑在自己腰间，驾驶摩托车让老公再次感受到风在耳边呼啸的感觉。她请小猪别放弃，“就算你以后再也骑不了摩托车，只要有我在，我就会把你系在后座，带着你摩旅，带你看遍世间美景！”

由于走路不稳，在人多的地方，从背后用力扶着小猪已经成为猪嫂下意识的动作。

“看到他哭的时候我会笑，不会哭的。”猪嫂说出事以来，自己很少掉眼泪，“刚开始是不知道，只想着如何去找好医生，没时间去哭。知道严重性的时候，他还活着，更没必要哭。”她说自己和小猪都是比较乐观的人，这和喜欢骑行，见过人间百态也有关系。

唯一一次两个人都有点失控发生在刚过去的七夕节。那天，小猪突发奇想，在朋友那订了一束花，亲手敲开了猪嫂办公室的大门。见到花的那一刻，俩人紧紧相拥，小猪哭成了泪人。

“你怎么给我送花，把自己送哭了呀。”猪嫂用手机记录下了小猪的“窘态”，但声音哽咽，难掩激动的心情。她说认识小猪将近20年，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惊喜，“之前过节都是直接表达，明天买束花给你，或者一起看电影吧。”

小猪也承认自己是个直男。他想起当初“忽悠”猪嫂骑车的经历，第一次上路时因为摩托车太重掌握不好平衡，在等红绿灯时猪嫂摔倒了，“我上去第一句话是，车子怎么样，摔坏了没有？”令压在车下的猪嫂哭笑不得。

这也说明摩托车在这个大男孩的份量。今年3月，猪嫂教小猪骑自行车，在摔了一次又一次后，小猪突然意识到，再也不能骑车上路不意味着彻底和摩托车事业告别。两个月后，他和猪嫂精心打造的骑行装备品牌“猪罗纪”面世。

用另一种方式回归

11年前，和众多早年的“杭漂”一样，小猪和猪嫂选择了在四季青做服装批发生意，逐渐有了稳定的客源和供应链。如今，这些资源和经验帮助“猪罗纪”快速成长。

“猪罗纪”让小猪和猪嫂找到“二次创业”的感觉

“‘猪罗纪’应该是杭州唯一一个专注骑行装备的品牌，对合作工厂来说也是一种全新的尝试。”猪嫂说创立这个品牌似乎让整个团队都找到了刚来杭州的感觉，“所有衣服从设计到选料都是我们自己来完成，很有成就感。”

让她更开心的是，自从开始做“猪罗纪”，小猪整个人都重新阳光了起来，“本来怕他累，不希望他过多参与，但他比较要强，又对这事感兴趣。”两周前，“猪罗纪”远赴重庆参加了摩托车博览会，许多通过社交媒体了解到小猪经历的摩友赶来见面，无法开着摩托车上路的小猪，用另一种方式完成了回归，而且结识了更多朋友。

小猪不放过任何一个与摩托车接触的机会，哪怕是热个车，但现在只能站在车前用左手完成，有点别扭。

与此前不同，“二次创业”的小猪不再疲于应酬，不用每天喝酒、抽烟再加长期熬夜。“脑出血和遗传，不良生活习惯都有关系。”小猪说三年前自己曾做过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那时血压就有点高，但我没怎么当回事。”

除了“猪罗纪”外，他现在另一件重要的事是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帮助那些脑出血患者和家属早点走出阴影。目前，他搭建了两三千人的“病友群”，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人通过社交媒体向他咨询，其中90%是患者家属。

“他们看我恢复得挺好，突然有了信心，也想要知道有没有什么诀窍。”几天前，小猪和猪嫂刚去浙一医院看望了一对父母，他们才上小学的儿子突发脑干出血住院，至今还在ICU昏迷不醒，“希望他们看到现在的我，能够看到点希望，得到一些慰藉。”

去医院慰藉家属，成了小猪和猪嫂的日常。

出事之后，小猪也没有退出“西湖宝马会”。这是杭州车友一起搭建的俱乐部，小猪属于核心成员，俱乐部的衣服就是他设计和提供的。

位于龙坞的西湖宝马会依然是小猪定期打卡的地方

一周前，他参加了俱乐部的会议，会上讨论的焦点，一个是去哪做骑行活动，一个是做如何慈善——这群热爱摩托车的人生活条件都还算不错，希望能做一些公益，多给其他人一点关心。

和许多人一样，小猪和猪嫂都相信“善有善报”。6年前，他们骑行经过一座喇嘛庙，认识了两个藏族小孩，资助他们至今。即使语言不怎么相通，在小猪生病期间，两个小孩每天都在为他诵经祈福，还寄了一些保平安的护身符来。

儿子已经成为小猪生活中的得力帮手

他们也相信自我努力和彼此关怀。半个多月前，猪嫂瞒着小猪换了一辆带挎斗的乌拉尔，这样小猪就能坐在挎斗里再次感受骑行的快感，而她紧握车把，控制着车速，就如同她在他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开车前，小猪像是一个等待礼物的孩子。

坐上猪嫂的乌拉尔，是现在小猪每天最期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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