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帝国的黑历史：道森曙人“发现”始末

当达尔文的鸿篇巨著《物种起源》被公诸于世后，经过漫长的学术争论，“进化”的权威性被逐渐确立起来。然而，除了粉碎“上帝造人说”外，进化论也给生物学界带来了一项关键的学术议题——既然人类是从其他灵长类进化而来，那么我们的祖先究竟出自灵长类中的哪一个分支？这个分支又发源于何处？

1865年，在德国杜塞尔多夫附近的尼安德特山洞里，人们发现了一具人骨化石（包括头骨和部分体骨）。这具一度被认为是病态现代人的骨骼，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尼安德特人”。在当时人看来，这种前额低眉骨突，与现代人差距很大又不像猿猴的生物，很可能就是人类进化成现代智人的中间环节。

喜出望外的德国人立刻宣称尼安德特人就是最早的人类，世界上一切人类和文明都起源于德国。德国人鲁莽的举动引发了一场“谁是世界人类起源”的学术竞赛。而在一系列比拼中，英国一部分学者的造假完美诠释了这场闹剧的本质——考古研究常常受到民族主义情怀的负面影响。

（位于图右的尼安德特人复原像与位于图左的现代人的对比）

谁是最早的人类？

德国人发现“尼安德特人”没几年，（1868年）法国在多尔多涅区莱塞济附近的克罗马农山洞裂隙中也发现了人类化石。法国人将之命名为“克罗马农人”。“克罗马农人”的遗骸在年代上比“尼安德特人”晚，更接近现代人类的体质特征。但这并不妨碍法国人把“克罗马农人”认定为“人类祖先”。他们通过研究宣称，“克罗马农人”才是现代人类的正牌儿源头，隔壁德国的“尼安德特人”不过是类似黑猩猩的早期人类堂兄弟（甚至退化版本）。

德法的学者们正吵得面红耳赤，一旁的荷兰人也耐不住寂寞加入了“混战”。自1890年起，荷兰解剖学家们就在尚属荷兰的爪哇殖民地先后发现了一批古人类骨骼。这些距今50万年前的“直立人”同样被荷兰学者当成了“最早的人类”。

眼看“人类祖先”的光荣称号就要花落荷兰，大英帝国的学者们终于坐不住了。就像中华帝国的朝廷自以为中国是地球的中心，为此不惜逼迫传教士删除世界地图上的经纬线一样。号称“日不落”的大英帝国岂能容忍“最早的人类”诞生在其他国家？在狂热的民族主义和爱国情绪鼓动下，英国人展开了疯狂的考古挖掘。但没有就是没有，英国科学家爱国心再强，也没法靠爱国心在英国领土上翻出最早的人类化石。

（爪哇人头骨与现代人对比，可以明显看出爪哇人头颅更像猿猴）

大英帝国才是人类起源地？

科学家们对爪哇人和尼安德特人进行分析后发现，他们在身材结构上已经开始或很接近现代人类，但是却顶着一颗更类似猿猴的大脑。在那个对人类进化史研究方兴未艾的年代，这一事实令许多人大感不满。因为自“上帝造人说”破灭后，“智慧”就成了人类与其他动物相互区分的最重要因素。在当时人看来，大脑的思维能力必然是人类肉体中最早进化的部分。大英历史博物馆古生物学家伍德沃德就认为：“大脑的发展先于一般面貌和身体特征的改善。”

因此，当时的进化论研究者与古生物学者都在寻觅一种身体像猴子而大脑接近人类的古生物遗迹。虽然尼安德特人和爪哇人的发现都与这种想法背道而驰，但一具化石的发现为“大脑优先进化”理论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1912年2月，大英博物馆古生物学家伍德沃德收到科学爱好者查尔森·道森的来信。信件中，查尔森声称他在英国苏塞克斯郡皮尔唐区找到“一具非凡的古人类头骨化石”，与英国早已灭绝的河马、大象的牙齿化石一起被发现。“英格兰也拥有了古人类化石”这一新闻，深深刺激了满脑子民族主义的科学家伍德沃德，他决定和票友查尔森·道森一起前去挖掘。他们后来在皮尔唐地区发现了人类头骨化石、石器和动物化石。根据其他动物化石的生存年代推算，这种被称为“道森曙人”（根据发现者的名字命名）的古人类生活在距今40-50万年前。

（“道森曙人”的发掘现场）

伍德沃德复原了头骨化石，发现“道森曙人”的头骨下颌以上部分与现代人类极为相似。其骨形平滑圆润，脑容量达到现代人的下限标准，面部也不像尼安德特人那样粗眉低颅。但“道森曙人”长了一副黑猩猩的下巴，总体风格十分怪异，完全不同于之前发现的爪哇人和尼安德特人。这件化石以现代化的头骨、原始的下颌和古老年代的特征，完美契合了古生物学家们苦苦追寻的“大脑现代而大脑以下部分原始”式“过度形象”。

（复原的“道森曙人”形象，头部类似人类，但下巴类似猿猴）

1912年12月5日，英国权威科学杂志《自然》宣布了这一发现，紧接着同月19日《纽约时报》撰文认为这件头骨是进化中的“缺失之环”，三天后《时代》周刊也将“达尔文的理论被证实”作为标题祝贺“道森曙人”的发现。

此后，学术界对“道森曙人”的研究热情可谓一浪高过一浪。解剖学家G·E·史密斯将其称之为“猿猴与增长过快的脑子的结合”，迎合了主流价值观。道森和伍德沃德则又发表了一份详细研究报告，描述道森曙人的特点和进化意义。“道森曙人”的犬齿、茶杯、石器、第二套化石也都陆续被发现，甚至还在探坑里发掘出一件骨制“板球棍”。要知道，“板球”在当时的英国乃是“国球”级运动，其意义就如同我们在殷墟里找到了乒乓球。

无数古人类学家，尤其是英国的古人类学家都认为人类的进化史已经被改写。由于道森曙人生活的时代与爪哇人一致，所以大脑原始的爪哇人只能算走上邪路的人类远亲，并非人类的祖先。至于隔壁德国佬的尼安德特人，虽然生存年份比道森曙人更晚，但头骨看上去仍旧原始，所以德国人“尼安德特”肯定是退化了。

在这种学术思维的冲击下，英国古生物学家们不仅认为“道森曙人”是英国最早的古人类化石，更是人类起源于英国的关键证据。其他地方发现的人类化石不是旁支就是退化，要么就是英国人的后代。在当时的英国人心中，大英帝国不仅天下第一，更是人类祖先的发源地，是全人类的祖宗！被民族主义刺激的英国人，为“道森曙人”陷入了几近癫狂的状态。

（“道森曙人”的发现者，英国古生物票友道森）

骗局的破灭

但当时也并非没有人怀疑这项考古发现。由于道森曙人的头骨在上下颚部分泾渭分明，有些学者就曾怀疑这是合成物或者死在同一地点的“类人生物和猿人”。之后愈来愈多新发现的化石证据也表明，“大脑先进化”这一理论并不合理。在中国北京周口店陆续发现的40多个原始人化石，只拥有类人的身体和相对原始的头颅，与道森曙人的情况完全相反。非洲发现的南方古猿比道森曙人更早，但一样是类人身体与原始头颅的组合。甚至在英国本土，1935年发现的原始人化石也是“直立的猿猴”，而非“像猿猴的人类”。道森曙人在这么多考古证据面前，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另类。

尤其是当科学家们通过测算骨骼中的含氟量来计算化石年龄时，发现道森曙人“类人上颚”和“类猿下颚”的含氟量差距极大，证明这颗头骨化石是由两个时代的物种拼合而成的。科学家甚至发现，道森曙人的牙齿被人为用锉刀处理过（为了更像猩猩）。在碳十四测定技术发展成熟后，新测定结果表明道森曙人的头骨只有600年历史，其下颌部分更是只有短短的90年历史！至于发掘出的“道森曙人”遗物，更是充满了现代工具雕琢的痕迹。最终，“道森曙人”从“最早的英国人”和“人类祖先”，沦为了古生物学史上最知名的骗局之一。

（英国古生物学家伍德沃德）

时至今日，虽然探寻人类的进化历程仍是有待攻克的学术重镇，但世界学术圈依旧频频上演着类似“道森曙人造假”的黑色幽默。科学研究就是科学研究，不能为了迎合民族情绪而颠倒黑白。英国先前的鼎盛辉煌，不是靠“最早的人类”起源；英国之后的日薄西山，也不能靠“道森曙人”来力挽狂澜。近几年有些国内“专家”大肆宣扬所谓“希腊伪史考”，妄图通过否认希罗历史来鼓吹“民族自信”，不也同样荒唐可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