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之贝尔·沃特林：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女人，最能识得善良

1936年6月30日，《飘》刚刚问世便引起轰动，发行量和售价都创造了当时的奇迹。而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却谦虚地表示，《飘》的思想欠伟大，文字欠优美，她自己也不过是位业余的写作爱好者。可实际上，《飘》的成功绝非偶然，它是作者长达十年深思熟虑的思想结晶。除去深邃的立意、厚重的内涵，在人物塑造方面，《飘》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米切尔在刻画斯嘉丽·奥哈拉、瑞德·巴特勒两个主要角色时，都使用了“先抑后扬”的写作手法。对于斯嘉丽，先是竭力表现她任性、自私、虚荣、傲慢、贪婪等一系列缺点。随着时间的推移，战事的变化，斯嘉丽也在成长。她身上坚强、勇敢、自立、担当等越来越多的优良品质，才得以逐一显现，也令读者越来越喜欢这个自我觉醒的新女性形象。瑞德也如出一辙，先说他被西点军校开除、被家族扫地出门，被上流社会抛弃，甚至声名狼藉。而后呢？不得不承认，这位神秘的巴特勒船长，勾走了无数女性读者的心魂。

贝尔·沃特林：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得善良，也最能珍视善良

贝尔·沃特林是我发现的第三个使用这一手法塑造的人物，虽然是个小角色、于小说中用笔不多、篇幅较小，却又不能说不重要。她的存在，令瑞德的形象更加饱满。

作者首先给贝尔一个最卑微、下贱的妓女的身份，并且让亚特兰大全城的人都厌恶她。斯嘉丽第一次从皮蒂的黑奴彼得大叔口中听说贝尔，就先入为主地认定她是个坏女人。贝尔通过梅兰妮给医院捐钱，赶着马车经过的彼得看见后大发雷霆，还威胁梅兰妮再和她说话他就报告皮蒂姑妈。在梅兰妮看来，这件事很严重，她抽噎着对斯嘉丽说：

要是皮蒂姑妈发现，我就活不成了！你知道她会到处嚷嚷告诉城里每个人的，这样我就没脸见人了。

足见贝尔的名声是多么糟糕！只要这个火红头发、打扮过分时髦的女人一出现，有身份的妇女们便唯恐避之而不及。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妓女，作者却赋予她一颗金子般的心。她很想为收治伤病员的医院尽自己的一份力。她说想要每天上午来做看护，却被埃尔辛太太拒绝。之后她找到梅兰妮，表达了拥护南部联盟的立场，恳求她收下自己捐的钱，并强调这些钱是干净的。

博爱而富有同情心的梅兰妮， 认真聆听了这个被所有人唾弃的女人的善意请求。这个行为，虽然为梅兰妮带来不小的麻烦，但也着实令她感动，从此对贝尔另眼相看。

这世界上不幸的人有两种，一种因为自己的不幸而痛苦，同时又因嫉妒他人的幸福而愈加痛苦；另一种则推己及人，同情他人的不幸，并为自己的行为能使他人幸福而感到快乐和满足。

贝尔便属于后者，她身体蜷缩在这个城市最阴暗的角落里，内心却向往着光明。

贝尔因梅兰妮接受了她给医院的捐款而心存感激。她称赞梅兰妮是善良的基督徒，不同于那些将她拒之门外的人，同时她还表达了对斯嘉丽的不满。这说明贝尔不似梅兰妮一味地善良和仁慈，她是爱憎分明的。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梅兰妮一个微不足道的善举， 就令贝尔念念不忘。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在别人眼中的地位，因而提醒梅兰妮以后见面不必打招呼，以免给她惹麻烦。在说这些话时，她是微笑着的、毫不做作，非为博取同情。贝尔是真诚的，可她的真诚让人心痛！我想起严歌苓《芳华》的一句话，很适合贝尔：

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得善良，也最能珍视善良。

美丑对照与“二美合一”

雨果于《克伦威尔序言》中提出著名的“美丑对照原则”，并在他的代表作《巴黎圣母院》中得以应用。敲钟人卡西莫多相貌丑陋而心灵高尚；副主教克洛德道貌岸然，内心却阴险狠毒。雨果总结说：

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

贝尔·沃特林，看似干着肮脏龌龊的勾当，在所谓上流社会绅士及贵妇人们眼中声名狼藉。可实际上她比那些人更有良知、更有立场和原则。米切尔先用贝尔身份的卑下和行为的高尚作比照，又让她与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共处同样的时代背景，即贝尔与他人作比照。由此引发读者深入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卑下？什么又是高尚？甚至谁更肮脏？谁又是干净的？

在3k党为斯嘉丽遭遇黑人袭击而进行报复行动后，瑞德巧妙地利用自己和贝尔的关系，躲过警察的追捕。贝尔为使他们撇清嫌疑，在警察面前惟妙惟肖地“表演”，体现了她聪明、侠气和仗义的一面。而在梅兰妮为此事对她表达谢意的时候，她却说道：

我敢说其他几位太太可不感激我……我敢说，她们也不感激巴特勒船长……您会是唯一向我表示感谢的人……全城没有谁家的太太像您对我这样好……人家对我好，我是不会忘记的。

她甚至还强调如果只为保护斯嘉丽的丈夫，而没有艾希礼在其中的话，无论巴特勒船长怎么说，她也不会出一点力的。

她不喜欢，或者说不了解斯嘉丽，这令梅兰妮很难过。当然，这更说明贝尔的善良不同于梅兰妮的博爱，她有自己的立场，并非对任何人都仁慈。

米切尔不仅将梅兰妮身上所能体现出的美德给了贝尔，同时又把斯嘉丽的勇敢、自立和爱憎分明的优点也给了她。因此，贝尔实际上是综合了梅兰妮和斯嘉丽两个人的长处，或者说她是斯嘉丽与梅兰妮两者“二美合一”的。

贝尔·沃特林与瑞德·巴特勒

贝尔是瑞德的红颜知己，若非鉴于身份地位，我想她完全可以像个普通女人那样去爱瑞德。她的过去和早年经历，我们虽不得而知，但却可以看出她是个好人，而现实对她很残酷。她总是在人前微笑，但是一转身，又有几人看见她流泪？

瑞德了解并信任贝尔，他们之间有种不为人知的微妙关系，仿佛不仅情妇或红颜知己那么简单。贝尔开的那家妓院，可能是全城最气派的。谁都知道她不可能有那么多钱来盖这样豪华的房子。书中说：

那幢两层大楼使区内邻近的妓院看上去就像破旧的养兔场一样。

妓院真正的后台当然就是瑞德。3K党事件之后，梅兰妮曾问及瑞德为什么可以自由进出贝尔的妓院，瑞德平静告诉她自己手中有把钥匙。这把钥匙，足够说明其与贝尔的亲密关系。

婚后的瑞德长期因斯嘉丽难以割舍对艾希礼的感情而苦恼，于是他越来越频繁地找贝尔寻求慰藉。贝尔了解并尊重瑞德，劝他不妨将心思转向女儿邦妮，她说“一个孩子抵得过十个母亲”。可见作为普通女人，贝尔也是善解人意并体贴入微的。

斯嘉丽骂贝尔是贱货时，瑞德会毫不犹豫地反驳，说贝尔是世界上心肠最好的女人。还将她与斯嘉丽对比，说她们两个都是事业成功的固执女强人，但贝尔有良心，也更诚实。当然，说这些话时，斯嘉丽正执迷于艾希礼虚幻的爱情而无法自拔。这令瑞德心灰意冷，但同时也足见贝尔在瑞德心目中的地位。

让瑞德的注意力转移到女儿身上，的确是缓解他和斯嘉丽紧张关系的一个好建议。后来他果然听了贝尔的话，将邦妮看作少女时代斯嘉丽的化身。可女儿的意外夭折，又使瑞德万念俱灰，彻底丧失了往昔的热情，最终选择离开斯嘉丽。

因此也有人认为，正是贝尔的主意，才令瑞德离家出走，使他和斯嘉丽旷世的爱情，以遗憾告终。这当然是毫无道理的主观臆测。

在与梅兰妮的对话中，她曾透露自己有一个孩子。只是很小的时候起，贝尔就没再见过他。从小说中其它地方可以印证，那是个小男孩，在新奥尔良读书，而瑞德就是他的监护人。

有人据此说这孩子是贝尔和瑞德生的。虽然作者没有明确交代，但我不这么看。最大的可能是贝尔鉴于身份，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瑞德照看。何况斯嘉丽因瑞德过分宠爱女儿而萌生醋意时，瑞德曾自豪地说，邦妮是第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孩子。

结语

在小说中，贝尔·沃特林毕竟是个小角色，作者不可能如小仲马写作茶花女那般，将其赋予纯洁无瑕的心灵；也没有莫泊桑塑造羊脂球那般，表现她高尚的爱国主义精神。但从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以及她的语言行为上，都可以明显看出，贝尔无疑是米切尔肯定的正面人物形象。

时代和社会给了她一个悲剧的命运、可怜的出身、卑贱的地位，但她并没有因此自轻自贱。遭受世间人的冷眼，也令贝尔对善恶的感知更加敏感。如果斯嘉丽能如梅兰妮那般，哪怕对贝尔略怀善意，依她的性格，也定会加倍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