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关起义：孙中山亲自拉响了克虏伯大炮（下）

镇南关起义：孙中山亲自拉响了克虏伯大炮（下）

图文/周一渤

金鸡山上，孙中山亲自拉响克虏伯大炮

一场暴雨过后，屹立在边境线上的金鸡山越发显得清新浓郁，峻峭挺拔。2010年的10月秋高气爽的一天，我为了拍摄《广西旅游摄影指南》一书，来到了慕名已久的镇南关。尽管是十月金秋，南天依然溽热难耐。我从凭祥25块钱打车直奔镇南关。这天天气并不好，天空一直有着厚厚的云层，漫山遍野的散射光，由于南方山区的湿热，满眼看起来都是灰蒙蒙的。

我随着一群群慕名而来的游客绕过友谊关关楼，又独自沿凹凸不平的石阶向海拔511米的金鸡山山顶攀爬。石阶一侧，始建于明代洪武年间的垛墙，像一列固执的老兵，仍旧默默地挺立在边关山脊上。石阶上就像通过绿色长廊一样，始终在葱茏的林木形成的甬道间穿过。中途停下远眺，中越两国的关口历历在目。就在金鸡山下有一片青松翠柏覆盖的地方，据说就是中法战争所留下的万人坟。继续前行，穿过一座废弃的碉堡一样的“南关门”石屋，就慢慢到达了山顶。

这里驻有中国边防军队，只能按照旅游标示行进。经过驻军岗哨的指引，得知镇中、镇南炮台由于处在军事禁区，不得参观，只有镇北台才可以上去。左转再上一些石阶，就看见一块“镇北台记”的石碑，从石碑边过去是一个平台，让人豁然开朗。从一处门洞进入，原来这里便是当年屯兵的地道式的通道，有趣的是，里面到处写满了文革时期的各种标语口号。出了地道，眼前顿然开阔起来，原来到了金鸡山的边缘，回收看时，只见洞口写有“镇北台”字样。就在左边的一处圆坑里，一尊德国产克虏伯大炮昂首挺胸地盘踞在那里。在那个时候，这种大炮是很先进的武器，清政府从德国分批购置了不少，安置在沿海或边境最重要的军事驻地。有趣的是，这尊本来是苏元春构筑炮台朝向越南防御的大炮炮口，却还在朝着中国国土方向，似乎当年打向清军的大炮依然在此被固定了下来。如果根据各种记载确认，孙中山也应该就是使用了这门大炮轰向了清军。来不及细想，站在镇北台上环顾四周，思绪万千。

清光绪十一年(公元1885年)“镇南关大捷”后，协助冯子材大败法国入侵军的广西提督苏元春深感内忧外患，立即着手沿镇南关一线修关设卡，垒筑垛墙，历时10年，“筑炮台百三十所”，垒起号称“乌鸦飞不过，老鼠钻不进”的“南疆小长城”。其中，金鸡山上镇北、镇中、镇南三座炮台如三足鼎立，相互呼应，互为犄角。每座炮台均安装德国造克虏伯大炮一门，口径120毫米，射程25公里，在当时堪称“炮王”。

令人感慨的是，金鸡山上的克虏伯大炮自架设起来后，从来没有对越南境内虎视眈眈的法军开过火，却被孙中山率领的起义军掉转炮口，向筑炮的清军猛轰！

100年前的镇南关上，究竟发生了怎样激烈的战斗？曾亲身参加镇南关起义的同盟会会员梁烈亚，却对此难以忘怀。

光绪三十三年十月二十五日下午4时左右，李福南、梁蓝泉、梁亚珠等人身带武器悄悄登上金鸡山。黄明堂立即协同李佑卿、关仁甫等率领100余人赶往镇南关。

12月1日深夜，组成“敢死队”的义军由关后悬崖攀援而上，悄悄登上金鸡山顶，黑暗中一齐朝镇北炮台发起攻击。炮台守军睡梦中听到枪声大作、杀声震天，吓蒙了头，竟不敢还枪。在内应配合下，“敢死队”队员翻越石壁，迅速占领了镇北炮台。镇中、镇南炮台上的清军听到枪声，不明虚实，慌乱中纷纷往炮台外跑。梁亚珠、关仁甫、李佑卿率领手下乘虚而入……清晨，当阳光洒向金鸡山顶时，山脚下守关清兵仰头遥望，只见炮台上旗帜变换，才知3座炮台均已失守。

占领炮台的起义军欢呼之余打扫战场，却有些扫兴，炮台上三门克虏伯大炮，看起来威风凛凛，却由于保养不善，只有一门可以打响。缴获的上百支老式步枪，威力不大，弹药也不多。这给即将打响的更加残酷的战斗带来了一丝隐忧。

镇南关起义成功的电讯，当天就传到了孙中山手中。起义虽然仓促，但能如此迅速占3座炮台，已经足以让这位急切要推翻清王朝的革命家兴奋异常了。12月2日一早，孙中山便偕同黄兴、胡汉民与支持革命党的日本友人池亨吉、法国退职炮兵上尉狄氏等一行人，乘车急奔镇南关。流亡海外达10余年的孙中山终于再次踏上祖国土地，由越南进入广西，趁夜色绕过清军镇守的镇南关，沿崎岖山道向金鸡山山顶攀爬。而山顶炮台上，起义的炮声正在怒吼。

当孙中山出现在金鸡山山顶时，起义军官兵兴奋地欢呼着围拥过来。孙中山发表一番激动人心的演讲后，得知有两门大炮打不响，孙中山马上请退职炮兵上尉狄氏动手修复。几个人围着大炮正琢磨，山下清军突然打来一炮。孙中山用望远镜观察清军阵地后，令炮手装好炮弹，亲自动手回击一炮。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炮弹准确落在敌军营地，清军大炮哑然不敢再回击。兴奋不已的孙中山抚炮感慨：“反对清政府20余年，此日始得亲发炮击清军耳！”

12月4日天快黑时，一个樵妇登上山顶送来陆荣廷的密信。信中称：自己往日由反清而投清，乃出于不得已，时时想着要“反正”，可惜一直找不到“机缘”。如今得悉孙中山亲自入关指挥起义，敬佩不已，打算投拜麾下恭听指挥。同时又提醒：清军两千大兵正在来援路上，请起义军“自重”。

面对这封信，众人疑信参半。有的认为陆荣廷曾在日本东京加入过同盟会，这回可能是真心要投革命党了。有的愤然提醒：陆荣廷这家伙是有名的“反骨仔”，一贯醉心名利，近年不知杀了多少革命党人，他怎么会真心和我们一起革命呢？正在孙中山将信将疑的时候，山下热心的农民送来情报：陆荣廷已自凭祥带领三营兵马抵达镇南关，正由大青山、小青山、凤尾山等地向金鸡山逼近！

眼看着围山的清军越来越多，而山上粮草、弹药越来越少，胡汉民劝孙中山尽快下山。孙中山第一反应是断然拒绝——自己10多年没踏上过中国的土地，如今好不容易回国和革命同志并肩战斗，怎么能说走就走！自己一旦离开，军心必将动摇。

这时，越南方面送来急信——同盟会在越南筹集的粮食、枪支弹药，在文登被法军扣留。战事急转直下，孙中山决定立即与胡汉民、黄兴等赴越南交涉。

镇南关炮台被革命党占领的消息传到北京，清廷急命两广总督张人骏、广西巡抚张鸣岐向前线指挥官龙济光、陆荣廷下达死命令：务必于一周内攻克炮台。否则，守关的陈炳焜、黄福廷处斩；陆荣廷、龙济光革职解京论罪！

本想保存实力的陆荣廷，此时不得不连夜亲自上阵指挥，以陈炳焜、黄福廷部为先锋，组成竹梯队、马刀队、药包队向山顶作“肉搏冲锋”。激战两夜一日，清兵“肉搏冲锋”6次，死伤200余人。起义军仅牺牲两人，起义军的旗帜仍在炮台上骄傲地飘扬。

陆荣廷无奈之下，跑到隘口那座有名的伏波庙祈祷“马援将军”保佑。他“求”来的是龙济光的亲兵营。两股人马合在一起多达5000余人，加上当地乡团，在中国境内对金鸡山炮台形成三面合围之势。

炮台上，义军虽然连续打退敌军进攻，却面临着一个致命问题：到12月6日这天，山上粮食已所剩无几，更要紧的是断了水源。黄明堂、梁亚珠等人商议后，认为被扣在越南的粮食、枪械一时难以运到，坚守下去就算是全体牺牲，也“无裨益于大局”，不如保存实力主动撤退。8日深夜，起义军悄无声息撤离炮台，抄小路潜入越南境内……

得悉金鸡山炮台“克复”，两广总督张人骏、广西巡抚张鸣岐立即向清廷上奏报捷。捷报中，编造了陆荣廷、龙济光、陈炳焜等人在战场上“奋勇杀贼”的“壮举”，还将攻占炮台时间提前一天。

值得一提的是起义过程中的两个细节：一个是驻守镇南关本营的清军帮带黄福廷，本已于起义前答应反正，但革命军举事大半天后，仍不见黄福廷有什么动静，梁兰泉便派梁锡彩、吴有新两人带几名士兵，携带青天白日旗和一些军饷，直奔黄福廷的营本部，交给他并催促他起义。不料，黄福廷因屡受上司陈炳焜的赏识和恩惠，两人交情深，加之认为革命军力量薄弱，成不了大事，竟枪杀梁锡彩、吴有新和几名士兵，将革命军的秘密报告给了陈炳焜，还多次率领队伍猛攻炮台。第二个是革命军攻占镇南关三个重要炮台后，中国税关长兼国境巡逻长吴喻扬，自行指挥巡逻队拥至那模村前面，想断掉革命军往河内的退路。结果，吴喻扬的计划被安南境内法方武装人员以侵犯边界为由阻止，化为泡影。这件事1907年12月5日被河内法文《东京日报》所披露。

也就在黄明堂等人退到越南向孙中山汇报时，孙中山说出了“不胜而胜”的那番话。镇南关起义后，孙中山被迫离开越南。在“离河内之际，一面令黄克强筹备再入钦廉，以图集合该地同志；一面令黄明堂窥取河口，以图进取云南，以为吾党根据之地。”反清武装起义虽然失败了，但点燃了“倾覆满清，建立民国”的火把，沉重打击了腐朽、没落的清政府的统治，鼓舞了各族人民的反清革命斗争。

1908年l月25日清晨，孙中山登上了由河内经香港赴新加坡的客轮，过起了“处处无家处处家”的海上漂流生活，分别中带有几分悲沧。临行前，孙中山应英文秘书、日本人池亨吉的请求，将所戴帽子相赠。1959年池亨吉将此帽赠还中国。至今这顶帽子被收藏在中国国家博物馆里。展示橱窗的上注明“近代，1907年12月3日。帽口周长54.8厘米。帽里有毛笔书“镇南关占领纪念 高野”等字，高野为孙中山的化名，池亨吉捐赠。

只是孙中山和池亨吉谁也不会想到的是，这顶帽子已经成了他们亲手举事的镇南关起义的遗物和佐证。其实，镇南关起义还是孙中山革命生涯中唯一的一次亲临战场，唯一的一次朝着敌军拉响大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