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30名黑砖窑奴工,这个25岁中国记者是真汉子

2017-11-08 19:5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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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续四天在火车站假扮智障人,拣烟头、抢食地摊上吃剩的凉皮,最终“如愿”以500元的价格被卖进黑窑厂干活,卧底期间多次被打,趁喝水之机上演生死逃亡。后协助警方,控制8名黑窑厂老板和招募人,解救智障奴工30名。

本文系网易沸点工作室《槽值》栏目(公众号:caozhi163)出品,每天更新。


因为放不下那些惊惧无助的眼神,他在本能适可而止的报道中,选择穷追不舍。

卧底黑砖窑,狼吞虎咽散发着腥臭的面条,炎炎夏日半个月不洗澡。

装疯卖傻一整个月,他亲手把黑心老板送进监狱,也让30多个智障奴工重获新生。

他是崔松旺,一名普通的中国记者。

今天,是第十八个记者节。每年的11月8日,我都会想起他。

1986年生于河南漯河,这个喝胡辣汤长大的男孩,在十几岁时想把自己打扮得酷一点,索性每年暑假都去砖窑厂打工挣钱。

他胖胖的身影忙碌在尘土飞扬中,装上大约两百块砖,压下板车的手柄,牵引绳一挂在肩膀上就飞奔起来。

第一次干活,3天挣了47块。他立马买了一条公安武装带,一本《杨家将》,还有一件给妈妈的T恤。

他牛气哄哄地照镜子,看着腰间闪亮的公安标志,觉得心满意足。想起打工的这段时间,砖厂老板时不时会给白水和西瓜。辛苦活干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困难。

可那时的崔松旺不知道,砖窑这个词,竟然会用撕心裂肺的方式在他的人生留下深深的烙印。

2011年,25岁的他已经是河南台都市频道最年轻的首席记者。报道民生新闻,事情琐碎繁杂。但他还是留意到,每个月都有几个关于黑砖窑的热线电话。

他的思绪回到四年前那个夏天。

天津体育学院的官网介绍上,招生计划的角落里有个“新闻与法专业”。2007年,崔松旺就要从这个角落里的学院毕业。

同年6月,山西黑砖窑案爆发。

人贩子把面包车停在路边,让过路的男孩帮忙抬东西,趁机把人推上车送去火车站附近的小黑屋。攒够了一车人,深夜拉往山西的黑窑场。

为了便于控制,窑厂更“偏爱”对那些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和智力障碍者下手。

三餐是馒头和凉水,没有任何菜,每顿饭必须在15分钟内吃完,只要动作稍慢,就会遭到毒打。


被骗做了3个月的“黑砖窑包身工”,38岁水道宇说他每天工作都在16小时以上,黑砖窑工头打人用的钢管有这么粗。/视觉中国

在这里,打手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干活慢的民工不仅被剥夺衣食,一不小心就会被打手“清理”掉,掩埋在附近的荒山。

河南电视台的一名记者,揭露了这起事件,惊动了中央,山西省长为此公开向社会道歉。

深受触动的崔松旺,一毕业就考进了这名记者所在的都市频道。

四年后,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智障的孩子浑身是伤,分别从两个黑工厂跑了出来。

崔松旺的心中一阵悸动,他决定深入调查看看。

一次他扮得很惨,说自己是监狱在逃人员,想上门讨口饭吃。黑砖窑里的人将信将疑,端上了一碗面,又腥又臭的,像已经腐坏了好几年。

崔松旺本能地感到恶心,脑袋里的迟疑一闪而过。但是为了让窑厂的人相信自己,他狼吞虎咽地吃下整整两碗。可没想到,出门后,黑窑厂的老板还是跟踪了整整两公里。

这次尝试失败了,但越挫越勇的崔松旺还是尝试用各种方式接近黑砖窑。卖菜的、卖饲料的、包窑的、刑满释放的,凡是能想到的,他都扮过。



足足半个月的持续调查,用各种角色做伪装的崔松旺掌握了黑砖窑非法劳工的运作机制:

黑心的窑主们欺骗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智障人士,把他们安排到一间四五平米的小房子里。被骗来的这些人没日没夜的干活,为窑主们赚钱,一个人一年能带来的收益是两万。

调查到这里,其实已经有了足够的素材,能够剪出一期很成功的节目。

可每当想到智障奴工的眼神,那惊惧中满是无奈和暗淡,崔松旺的心里就一阵隐隐作痛。他彻夜难眠:这些工人是怎么被骗进去的?


“我要回去。哪怕落个残疾,能活着回来就行了。”

他摘下500多度的近视镜,翻着瞪大的眼睛极不自然,却正好像个智障。

为了让人不怀疑,崔松旺在炎热的八月两周不洗澡、不刷牙、不刮胡子、不换衣服。他和同事前往驻马店,希望有人上钩,那是窑主们寻找智障工人时常去的地方。

2011年8月15日,一个穿灰衣的男子走上前:

男子:“你家哪的?”

崔松旺:“我二十岁了。”

男子:“你多大了?”

崔松旺:“我家河上的”

……

崔松旺以为自己成功了,然而,光滑的指甲却出卖了他。智障奴工长期劳作不知清洁,所以指甲缝里都满是黑泥和煤渣,指尖也布满厚厚的茧。

不知是不是这个细节被注意到了,灰衣男子没有完全信任崔松旺。但他没有放弃,继续改进伪装的细节。

三天后,终于又在火车站看见了那个灰衣男子,崔松旺认准了他是职业招募人。于是径直走过去,眼神不看向男子身边人群的狐疑。

他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客人吃剩的大半碗凉皮,冲上去一仰头就连汤带面全吞进肚里,就连贴在碗上一片葱花都要夹起来。



8月17日下午,躺在草坪上守株待兔的崔松旺“如愿”被灰衣男子找上门来,还像牲口一样在众人面前跑了两圈,最终以500元的价格被卖给事先踩过点的一个黑窑厂。

崔松旺在黑砖窑里,双面间谍的日子天天提心吊胆。

一个监工看上了他的鞋子想要抢过去,崔松旺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袜子里藏着偷拍机、小手机和手电筒,一旦鞋子被抢,身份就会曝光。幸好监工被一个女人叫走,崔松旺才躲过了一劫。

卧底做奴工的日子,挨打是家常便饭。鞭子、鞋底、耳光,只要监工不高兴,什么都能落到奴工们的头上。每一天、每一刻,监工都不会停下手中的鞭子。奴工们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给老板们赚钱。

对监工们而言,一个平常的一天,他们挥起手中的皮带,扬起自己的巴掌,落在崔松旺的身上。

这又是不同寻常的一天。在崔松旺被打三个小时后,他逃跑了。

天还没有亮,眼前一片漆黑,犹如他未卜的征途。


这场逃跑没有计划,唯一的准备就是趁监工上厕所时,给同事们打的电话。虽然联系了,救援也不能立马赶到,能靠的,只有自己。

崔松旺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跑。先后跌进三个大坑,每一次,脚都重复崴伤,但他告诉自己:绝不能停!

从第三个坑里爬出来,有一条河。他一手抓蒿草,一手举着怕湿的手电筒和偷拍机,刚到河对面,就一头栽进了玉米地。

天仍然很黑,狗叫声越来越近。崔松旺知道,他们来了。他一只腿跪在地上,一只腿向前爬。

这一刻,想活就不能停。

第二天凌晨,在逃出窑厂的三个小时后,崔松旺终于和同事们会合,一瞬间几个大男人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崔松旺说:“像我这么壮实又智力正常的人,想跑都这么难,智障工人怎么可能跑得出来?有时候跑出来,还会再次沦为奴工。”

9月初,《智障奴工》系列播出,8名黑砖窑老板和招募人落网, 30多名智障劳工脱离苦海。



短短一个月时间,没顾得上接受众人的称赞,从非人生活中解放的崔松旺回到家,却没心情和家人一起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怀孕两个月的妻子流产了。

崔松旺十分愧疚,“是我这一个月没照顾她”。

多年过去,再谈起这件奇闻,很多人都以为,这么拼命的记者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

他还在,还坚守新闻一线岗位,就在几个月前还有新作品被推荐评奖。他现在是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的制片人,一个普通而不平凡的新闻工作者。

没倒下的,也是英雄,记者要做战士,而不是烈士。

6年前,有人问,暗访调查能做到多少岁?崔松旺回答,“我也不说一辈子,真想做到四十多岁,之后最好能走进高校教新闻。”

“当年勇”已过去很久。现在也只有31岁崔松旺,正履行他作为记者的诺言。

每每提到记者二字,依旧很多人喷,依旧很多人讨厌,甚至蔑称“妓者”。

“记者没一个好东西”。

“嗯”。

可当个人的权利受到侵害无处伸冤,大多数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这群“坏东西”。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下班”,只知道有需要自己的地方,第一时间就要在。

时代已经不同。记者的表面也没有了以前的光鲜,成为谈资时,不是因为工资低就是职业病。虽然一个作品会被成千上万的人看,但记者大多并不会出名。

少数被人们看到的那些,就是整个记者这个群体的缩影。常年专注在经济、食品、教育领域记者们的坚守,和战地记者的烽火硝烟同样精彩。一个是用真诚谱写历史,一个在与枪弹交换理想的誓言。

最后附上英雄崔松旺的作品:《智障奴工》

解救智障奴工 (来源:时事儿)

你在寂静长夜里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是对这冷酷世界的最温暖的礼赞。

是这些真正的无冕之王,让我们面对黑暗和邪恶之时,多了一双看穿这个时代的眼睛。

记者节,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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