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十年终于被承认的《英雄儿女》中王成原型之一——蒋庆泉(左图)，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的剧照(右图)。
6年时间寻回英雄“王成”
抗美援朝老电影《英雄儿女》影响了几代中国人。影片中王成在战火中紧握步话机，高喊“向我开炮”，最后抱起爆破筒冲向敌人的英雄气概让许多人为之热血沸腾。那么，电影中王成的原型是谁？战争硝烟过去了60年，直到去年国内纪念抗美援朝战争60周年之际，经过瞭望东方周刊等媒体的报道，王成原型之一蒋庆泉老战士、老英雄才开始为公众所获知。与电影里情节有所不同的是，蒋庆泉当年喊出了“向我开炮”，但因为志愿军炮弹供给出现问题，他未有等到已方炮火，反被敌方火力击伤并晕死过去，最终被俘。获悉回国后，等待蒋庆泉的并不是鲜花，而是审查、认罪、检讨……此后50多年的人生被打上深深的“叛徒”烙印。
今年4月6日，中国青年报《冰点•特稿》栏目刊登了题为《谁来定义英雄》的文章【 详细 】，全面披露蒋庆泉老英雄在战斗中被俘归国后所遭遇的曲折人生。这篇深度文章最终让蒋庆泉的事迹在媒体圈和国内互联网上引起了强烈反响。而笔者查询到，解放军报其实早在2005年2月25日曾刊登了一篇题为《电影<英雄儿女>的幕后珍闻》的文章【 详细 】，这是最早承认蒋庆泉英雄事迹的文章之一。从2005年到2011年，国内媒体人士和志愿军战地记者洪炉、老战友陆洪坤用了整整6年的努力，最终为蒋庆泉老英雄洗刷去“叛徒”的耻辱。
老将军赠予蒋庆泉的纪念章，印有“和平万岁”。
老将军：“你是真的英雄”
不仅仅是舆论，据中国青年报报道，2010年蒋庆泉首次参加志愿军老战士纪念聚会。在聚会上，当主持人讲出蒋庆泉的故事时，台下一位90多岁的志愿军某兵团老政治部主任，不顾助手的劝阻，从轮椅上起身上台，颤颤巍巍地握住蒋庆泉的手，然后把自己胸前印有“和平万岁”的纪念章摘下，交到蒋庆泉手中。“你是真的英雄！”老将军说。“谢谢首长！”蒋庆泉敬了个军礼大声说道。
“这一天不晚呐，不晚。”每当提起这一幕，蒋庆泉的声音便开始颤抖，“让我重活一回人，真正在人前当个实实在在光明磊落的人。”
王成的原型之一——杨根思是志愿军仅有的两名特级战斗英雄之一(另一名是黄继光)。图中表现了最后抱起炸药包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情景。小图为杨根思照片。
在朝鲜战争中，由于战事激烈，志愿军中“王成”式的英雄并不鲜见，另外解放军中还有被授予“王成连”、“王成团”荣誉称号的单位。所以，当又有着被俘经历的蒋庆泉老英雄重新站出来时，国内互联网上存在一些质疑的声音。这些质疑多由信息掌握不全面引起，电影《英雄儿女》与巴金小说《团圆》、洪炉的战地通讯《向我开炮》之间的关系是其中关键。
电影《英雄儿女》由巴金小说《团圆》改编
1952年冬天，以巴金为组长的全国文联组织的赴朝创作人员深入朝鲜战场采访志愿军官兵。巴金回国后写出中篇小说《团圆》，并发表在1961年8月号的《上海文学》上。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夏衍读了《团圆》后，责成长春电影制片厂将它改编成电影。这年夏天，导演武兆堤和编剧毛烽奉命开始了将小说《团圆》改编成电影剧本的工作——即后来的电影《英雄儿女》。但在《团圆》这部小说里，主要就是写父女团圆的故事，有关王成牺牲的描述却简单得只有一句话：“只是王成没有能回来，他勇敢地在山头牺牲了。”所以，“王成”这个形象还需要进行塑造。
《英雄儿女》中王成原型源于战地通讯《向我开炮》
在构想王成牺牲的细微情节时，编剧毛烽想到了很多抗美援朝英雄，最后决定以杨根思为原型。在朝鲜战场上，杨根思带领一个连守卫某高地，一直坚持到只剩下他一个人，最后抱起炸药包与敌人同归于尽。但是，他并没有说过“向我开炮”这样的话。
在确定采用杨根思的事迹之后，毛烽和武兆堤又意外地发现了一篇战地通讯《向我开炮》，“敌人离我50米，炮弹打50米，又近了，到30米，再打，到20米，最后10米，不能再打了，一直到最后，直接朝我瞄准，最后喊向我开炮！”——这篇战地通讯描述的正是志愿军步话机员蒋庆泉和于树昌的事迹。所以最终，电影《英雄儿女》中的原型有3位，分别为20军58师172团3连连长杨根思、27军73师218团步话机员于树昌和23军67师201团步话机员蒋庆泉。
蒋庆泉（右）、洪炉（中）和陆洪坤。当年身为23军《战地报》记者洪炉以蒋庆泉为原型写出了《顽强的声音——记步话机员蒋庆泉》的战地通讯。
战地通讯《向我开炮》的由来
1953年4月16夜，志愿军23军67师201团打响第三次反击石岘洞北山战斗，与美军激战两昼夜。201团5连在坚守阵地的过程中连长阵亡，打到只剩下十几名战士。步话机员蒋庆泉面对几乎攻到面前的敌人，在暗堡中向指挥所大声呼叫“向我的碉堡开炮”。当时在后方团部与蒋庆泉通话的陆洪坤至今仍记得当年步话机中蒋庆泉的嘶吼声，“最后他不喊暗语了，就喊向我碉堡顶上开炮。我问他那你怎么办，他说你别废话，废话，向我开炮，向我开炮！”但由于炮弹供给出现问题，蒋庆泉未有等到已方炮火，反被敌方火力击伤并晕死过去，被美军俘获。
当年身为23军《战地报》记者洪炉在获知蒋庆泉“向我开炮”的事迹后，写出一篇名为《顽强的声音——记步话机员蒋庆泉》的战地通讯。但终因蒋庆泉被俘未能发表，按照当时规定，凡被俘者不予宣传。53年7月，在另一场战役中，步话机员于树昌也同样喊出了“向我开炮”，并在战斗中牺牲。洪炉于是将两位战士的相近事迹融合在一起，写出了《向我开炮》一文。
于树昌牺牲在战场上并成为了战斗英雄。但同样喊出“向我开炮”的蒋庆泉却因为被俘，在获释回国后被迫认罪检讨，并在文革中受到冲击，此后50多年的人生被打上深深的“叛徒”烙印，恨不得死在战场上，不愿看到《英雄儿女》这部电影……
1953年夏，被归还的中朝战俘登上卡车准备离开。他们中许多人将联军发放的囚服脱下以示决裂。但他们谁都没想到此后几十年经历会有多么坎坷。
或许蒋庆泉还是幸运的，因为有老战友洪炉十几年如一日地寻找着他，更重要的是，他忍辱负重地活来下了，活到了这个相对宽容、自由的时代。在各个网站转载的有关蒋庆泉事迹的报道，大部分网友对老人表达了敬意和怜悯。
志愿军归国战俘多受处分
瞭望东方周刊报道称，根据曾任193师政委、参与志愿军战俘回归事宜的贺明少将了解，在6064名归来的志愿军被俘人员中700人被开除军籍，4600多人只承认被俘前军籍。2900多名共产党员中只有120多人保留党籍，但也分别给予了各种党内处分。绝大部分人在审查的压力下，违心地上纲上线、承认“右倾保命”、“丧失气节”等情节。
1954年4月，除部分营以上干部转业外，大部分连排干部和全部战士一律复员回家。而23军67师政治部为蒋庆泉提供了足够的支持，使他只受到党内警告处分，幸运地保留了党籍和军籍。
“杀身成仁，舍身取义”这个儒家道德准则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受到了扭曲放大。
国军将领余程万和方先觉在各自所指挥的守城战中顽强抵抗，最后都到了弹尽援绝的绝境，却因为没有在战场上成仁，最后的结局都以惨淡收场。
国军抗日将领也遭遇不公
这种现象不仅仅存在于朝鲜战争、志愿军/解放军当中，在抗日战争时期，多名国军高级将领也遭到类似际遇。例如，在1943年，在常德保卫战中，国军57师师长余程万面对日军3个师团4万余人，率部8000余人与日军血战15天，但因援军迟迟未至，最后率残部100余人弃城突围。作家张恨水以57师的事迹写成了长篇小说《虎贲万岁》，57师所在的74军因此得到“虎贲”称号。指挥这次战役的57师师长余程万却遭到撤职、送交军法处审判。余程万此后失去信任，49年后隐居香港新界种菜养鸡，于1955年遭匪徒抢劫身亡。
另外一名国军将领第10军军长方先觉更是在后来的衡阳保卫战中坚守40余天，也因为援军未至，向日军有条件投降。第10军的衡阳保卫战是除抗战尾声雪峰山战役外，国军取得比日军最好交换比的唯一战役，日军苦战后占领衡阳也没有取得值得一提的战略价值。但方先觉后来的经历同样惨淡，49年携眷撤台，1968年退役后因衡阳投降一事遭到屡次抨击，遂出家为僧。
为蒋庆泉写下《向我开炮》的老作家洪炉如此说到，“战或许是错，但败不是错。战争或许有错，但战士没有错。”“杀身成仁”这个古老的儒家道德准则，是需要重新审视的，不能让我们的英雄流血流汗后再流泪。
由于战友洪炉的努力和时代的宽容，83岁的蒋庆泉最终得以洗刷“叛徒”耻辱，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重活一回人”。
发生在蒋庆泉身上的冲突是，他曾喊出“向我开炮”并成为王成原型，符合“杀身成仁”的古老道德准则；后来却因负伤晕厥被俘，受到“变节”质疑。但从现在大部分网友对蒋庆泉表达敬意的情况来看，我们的社会在重新审视“杀身成仁”这个古老的儒家道德准则。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不仅寻回了英雄“王成”，更是寻找到了对战士生命价值的尊重。
本文来源：网易军事
作者：黄治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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