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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骰子已经掷下（Aleaiactaest）。"
如果在舞台上，也许需要大段复杂的内心独白才能描述凯撒说这句话时的所思所想吧。站到他两千多年前说这句话时的地方，我却无从揣摩高卢总督是经过如何的反复权衡后，才下定决心提兵渡过城外的卢比孔河，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与庞培决战。
我走在里米尼（Rimini）中心的三烈士广场（PiazzaTreMartiri）上，当年凯撒对麾下的军团士兵发表演说的位置竖起了一块简单的石碑。奥古斯都大街向南延伸，数百步外就是凯撒身死后17年建起的奥古斯都凯旋门--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仍然是罗马帝国时代的遗物。城门外的弗拉米尼亚大道一直通向南方的罗马。
里米尼过于古老，似乎每个老房子后面都藏着段外人不知的秘辛。文艺复兴时期建筑典范之一的马拉泰斯塔诺教堂（TempioMalatestiano）及其性情乖张的领主SigismondoMalatesta的传奇，照旧吸引着络绎不绝的游人。城外安静的Verucchio小镇上，由小修院改建成的博物馆令人印象深刻，而山顶上那座地形险要、风声大作的马拉泰斯塔诺城堡则无疑会唤起历史爱好者对中世纪教科书式围攻战的回忆。
Ferrari广场上的"外科医生之屋"发掘现场。我到那里时，正好赶上建军节游行，鼓乐激荡在四周街道，老兵们被市民簇拥着，在各色招展的鲜艳旗帜下昂然步入城市博物馆隔壁的一个会场，身后是一堆凑热闹的孩子。在市中心这处2007年才发现的遗址上，覆盖着罗马帝国、西罗马和中世纪三个时代的考古遗迹。中世纪的教堂墓葬和罗马时代的官员豪宅重叠到了一起，墓穴直接在破开的马赛克地面上挖成。最早的外科医生诊室（DomusdelChirurgo）在最下一层，来自希腊的这名公元2世纪的外科医生竟有150多种外科手术器械和其他我根本无法想象的器具--比如一套专门用于足疗的陶具。"那时的医生就知道用热水或植物油治疗关节炎了。"讲解员说。
马雷基亚河上的提比略桥（PontediTiberio）历经20个世纪仍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入夜后，五个桥拱会在河面投下一串完美的倒影。我穿过桥，到NudeCrud餐吧去上一堂传统美食Piadina饼的制作课程。这种面点在里米尼和艾米利亚大区的其他几个城市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老板GiulianoCanzian亲自给我示范从揉面团到烤制的全过程。水、盐、猪油或橄榄油以恰到好处的比例与面粉揉和。"不要小看这第一道程序，"Giuliano告诫我，"和面和揉面手法到位与否，直接决定了面饼的口感好坏。"他切下一块块面团，以飞快的速度先用手掌揉开，再用擀杖摊薄，然后在平底烤炉上翻烤成略带焦黄香气四溢的面饼。配上番茄和火箭菜，抑或火腿、奶酪，随手一卷，就是美味的Piadina啦。我兴趣大起，不停手地做了三个，当然最后也一个不剩地犒劳了自己的好胃口。
被称为"欧洲迈阿密"的里米尼，最火热的季节的确是夏天。那时来自欧洲各地的成千上万游客会占领这一片长长的亚得里亚海海滩，无数遮阳伞和躺椅不会浪费哪怕一英尺空间。秋冬的海滩则是一片寂寥景象，除了偶尔在海滩跑步的人外，只有远处的摩天轮永远不紧不慢地旋转着，与一波波的海浪朝夕相伴。在早晨，这种灰蓝色的色调更具有特别的一种情绪，让人想起费里尼。
没错，里米尼是费里尼的故乡。《大路》、《八部半》和《罗马》的导演在此度过了荷尔蒙旺盛的青少年时代。在20岁离开后，里米尼以一种奇怪的隐形方式出现在他众多的作品里。那些看到的罗马或其他城市，那些欲望的海滩，那些甜蜜或疯狂的生活后面，都有里米尼驱之不去的影子。尽管导演嘴硬地说自己"虚构了一切：童年、乡愁、梦想和回忆，我只是有说故事的欲望，这是唯一值得玩的游戏"。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阿玛柯德》里的亚得里亚海滨小城就是里米尼的影射，是他对自己不断逃避又不断寻找的故乡和狂野青春期的一个完全交代。
费里尼的影子同样在里米尼无处不在。里米尼大酒店大堂里摆着他的传记，博物馆里保存着他的电影镜头速写本，圣朱利亚诺村的墙壁上到处画着他特有风格的涂鸦，像LaMarianna这样的酒馆里则挂着他画的那些体型硕大、丰乳肥臀、比雷诺阿还要雷诺阿上十倍的美女图，甚至店招上都有那些迷人的身体。离经叛道的儿子最终以最世俗的方式融入了故乡。
异乡与游子的著名版本则发生在拉文那（Ravenna）。但丁被逐出佛罗伦萨，长期客居并身故于拉文那，《神曲》的荣光也归于拉文那。佛罗伦萨现在能做的，不过是为但丁墓前的长明灯不断添加灯油而已。
另一个层面的故事同样有意思：1453年奥斯曼土耳其攻克君士坦丁堡，拜占庭帝国从形式上完全灭亡，正教牧首的座堂索菲亚教堂被改为清真寺，大批其他东正教堂连带着教堂中的马赛克壁画都被彻底摧毁。自此之后，辉煌一时的拜占庭马赛克艺术的精华，只能到拉文那这个意大利本土曾经的拜占庭统治中心来瞻仰。这一串名字就足以让人兴奋：迦拉·普拉西狄亚陵墓、圣维塔莱教堂、尼奥尼安洗礼堂、大主教礼拜堂、新圣阿波利纳雷诺沃基督教堂、阿里亚诺洗礼堂、狄奥多里克陵墓、克拉塞的圣阿波利纳雷诺沃基督教堂--它们在1996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目录。
521年，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重新征服亚平宁半岛部分领土后，建起了同心双重八角形构造的圣维塔莱教堂（BasilicaofSanVitale）。祭坛北南两侧，分别描绘上了以皇帝夫妇为主题的马赛克镶嵌画：《查士丁尼皇帝及廷臣》和《西奥多拉皇后及侍女》。当阳光从高大的玻璃窗户射入教堂后，这两幅墙壁上的镶嵌画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光影效果。后人能看到的查士丁尼和西奥多拉的标准照就来于此，而这两幅人物形象接近符号化的镶嵌画几乎会出现在所有和拜占庭文化、艺术有关的书籍上。另一座迦拉·普拉西狄亚陵墓（MausoleumofGallaPlacidia）惊奇地让我感到了一种愉悦感--那些表达蓝色天幕上点缀着繁星的镶嵌画如此传神，使得这个西罗马帝国皇后的陵寝充满了罕见的宁静与美好的氛围--为了避免地下水位上涨，整个墓室的地板被抬升了一米，无怪乎那些星星看起来如此接近人类。
正如那些外表普通却内藏锦绣的古老教堂一样，拉文那也是表面上看起来略显沉闷而实则充满魅力的城市。藉由这里保存着的众多早期基督教艺术足迹和日趋活跃的当代文艺，它正在申请成为2019年的欧洲文化之都。1500多年的马赛克镶嵌画艺术并未消失，众多的马赛克艺术工作室继续把这门艺术在拉文那发扬光大。
AnnaFietta工作室离圣维塔莱教堂不远。这家马赛克艺术中心不仅创作大至数平米小至巴掌大的马赛克镶嵌作品，同时也提供马赛克艺术学习课程。网站上不仅可以直接拍下已完成的艺术品，也照样可一键购买创作马赛克作品所需的原料和工具。
"我们现在做的，是把纯粹的拜占庭技艺和现代质感结合起来，把古典与前卫审美融为一体，"工作室主持者AnnaFinelli是从她奶奶那里继承了对马赛克艺术的热爱："你看那些教堂里的镶嵌画，都必须遵循一定的画面规则，没有空间感且过于僵硬，"她说，"现在的马赛克艺术则不同，它更自由更大胆。它不仅仅是装饰性的，而且是有创造性的。"
的确如此，在工作室里，我不仅见到了富有装饰性的蓝色海鱼，用于万圣节的马赛克工艺品，绚丽夺目的马赛克首饰盘，还有更多完全现代和后现代气息的纯粹镶嵌画--卢梭、修拉、克利姆、甚至玛格丽特的风格都找得到。
拱廊之城。初次到摩德纳的人如我者一定会惊异于连绵不绝似乎勾连全城的拱廊。沿着一个个拱廊漫无目的地逛着，整个老城的店铺、市场、酒馆、广场、教堂都在身边一一展开。甚至像协奏曲咖啡馆（CaféConcerto）这样的地方，都刻意保留着粗砺的立柱和圆拱结构。在里边随便喝杯酒，或者放开肚皮吃上一通，都能契合外面的广场和摩德纳大教堂的节奏，一种如CarminaBurana歌集中吟唱的中世纪情调。但摩德纳并非只有世界遗产的古老一面，新建的恩佐·法拉利博物馆（MuseoEnzoFerrari）是最能呈现这个城市对时尚、速度极致追求的符号。
意大利人生性散漫自傲，却又对无论是艺术还是生活的各方面极为挑剔。所以毫不奇怪，他们既创造了众多奢侈品，又制作了生活里最好的滋味。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不只有法拉利、玛莎拉蒂、帕加尼、Pollini，也是一干著名美食与美酒的乐园，诸如LeRoccheMalatestiane葡萄酒、Brisighella橄榄油同样让本地人引以为傲。他们对于舌尖上审美的追求着实让人佩服。
在已传承四代的家族企业Leonardi，一趟摩德纳香脂醋（Balsamico）之旅让我大开眼界。醋窖里，一排排橡木桶中贮藏着数年至数十年不等的陈醋--香脂醋是由葡萄汁直接发酵而成，年份越久越为珍贵。我不得不承认，50年的Balsamico（比我还早10年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确也会让人如饮醇酒般陶醉。另一样不得不说的美味自然是人人都知道的帕尔马火腿。AnticaCortePallavina火腿庄园深藏于PolesineParmense郊外田野之中，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年代久远的乡间古堡。这里最出名的CulatellodiZibello火腿是由自家养的黑毛猪产出。"它们平时都在波河边上度假，"火腿师傅说。他带我进入了地下的火腿地窖--我先闻到了空气里火腿特有的浓香，然后看到了个奇观：成百上千的火腿被一圈圈细绳五花大绑，林林总总挂在地窖里--许多火腿上还挂着标签，那是附近城市各家餐厅和其他火腿老饕们早早预订好的宝贝。"每只火腿都会用各种香料抹好，然后享受两三天的马杀鸡，"火腿师傅一板一眼地说，"火腿舒服了，将来吃起来才会真正可口。"
博洛尼亚（Bologna）城中有十几座高塔，60米高的TorrePrendiparte塔（又名Coronata）虽然不是最高的一座，也不如Asinelli和Garisenda组成的双塔出名，但却是最有趣的一个。它曾是中古世纪城中Prendiparte家族的产业，然后是大主教的神学院，在18世纪又变成关押宗教犯的监狱（在这座塔的某些楼层还看得到许多当年犯人们的涂鸦神作），接着改为仓库，直到1972年一个叫ClementeGiovanardi的人买下这座塔楼。"我父亲把它当作礼物送给我，"MatteoGiovanardi说。这个礼物现在变成了他全力经营的事业--豪华的B&B家庭酒店、画廊、观光塔。根据意大利法律，维护古迹是所有者的义务。Matteo每年都专门雇人维修塔上的砖石结构，清理城中鸽群留下的粪便，这得花一大笔钱。"你把这当成一种习惯，然后就会得到乐趣。"Matteo指引我爬上12层高的塔尖："我保证你能看到全城最好的风景！"
那天晚上我去金壁炉酒馆（CaminettoD'oro）吃饭，经过AugustoRighi街的一家小书店门口时，拱廊下一群兴高采烈喝着啤酒聊着天的时髦男女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情景让我想起卡拉瓦乔的某些画面。在这样的城市，夜色如此可爱而夜晚永不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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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易_NE0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