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斌：互联网金融为何在中国出现井喷式发展

摘要：余额宝的出现让互联网金融的概念在中国成为热点，由此引发了中国社会对互联网金融的广泛关注。同时，他将中国和英、法、德、日、美等国的互联网金融发展作了对比，发现很多发达国家互联网金融并不发达，而中国的互联网金融的发展空间大、速度快，存在发展的社会基础，应以提高中国金融市场效率和国际竞争力为政策目标，加强监管，完善服务，推动互联网金融行业的健康和规范发展。

互联网金融在中国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余额宝的触发。大家都很了解余额宝，它在短短几个月之内成为全球第四大货币市场基金，开户数超过了1亿，余额宝的出现使大家突然对互联网金融刮目相看，互联网金融这个词在中国社会也正式成为一个很时髦的词汇。有一个指数叫“百度指数”，它统计百度上一个词的搜索频率，我们发现，“互联网金融”的搜索频率在2013年6月突然高企，和2013年6月份发生的一个事情高度吻合，那就是“钱荒”。这两者之间有这样一个高度的耦合并不是偶然的，“钱荒”抬高了市场的利率中枢，使得余额宝的收益率大大提高，短时间内实现了爆炸式增长，吸引了全社会的眼球。从那之后，互联网金融在中国社会就成为了一个高度关注的现象。

我们需要思考一下究竟什么叫互联网金融，因为大家的理解很可能不太一样。其实互联网金融有不同的含义，而且相互之间还有很大差别。我们做了一个归类，并不一定非常全面，大体是这四个方面。一个是传统的金融的互联网化，最明显的是商业银行的网上银行。大家也知道余额宝实际上是卖的货币市场基金，只是用一个更加便捷的方式，用支付宝之间的相关交易完成的。货币市场基金实际早就有了，而且已经很多年了，一直在通过银行的渠道在销售。第二方面就是通过互联网的第三方支付体系，大家都知道美国出过一个Paypal，中国出了一个支付宝，显然支付宝比Paypal成功得多。在中国的互联网支付体系方面，某种程度上走得比美国还远一点，后面我们还可以看到相关的数据。第三方面是互联网的信用业务，通过互联网这么一个平台或者媒介去借贷也好，进行股权融资也好，因此，一个是P2P，一个是股权众筹。第四个方面是网络虚拟货币，全世界各地也是褒贬不一，很有争议。讨论具体的问题我们还是要把它分开才能说得更清楚一点。

我们也做了一个国际梳理，全世界各个国家的互联网金融都发展到什么样的状态。我们总体发现，其实世界上的互联网金融的概念并不是像我们国家这么热或者吸引这么多的社会关注。日本的互联网金融比较简单，主要只有一家，叫乐天，原来是一个电商巨头，进军了金融业。2012年它在银行、券商和信托的收入达到17亿美元。英国是P2P的发源地，通过网络进行借贷。法国主要是有一个第三方支付大战，结果发现还不是法国的第三方支付机构，还是美国的第三方支付到了法国跟法国的支付银行搞了一个大战，最后Paypal占了一半的份额，相对比较简单。第四是德国，德国比较突出的特点是有一个P2P的信用风险分担机制，德国P2P的同类贷款互相之间有一个互保的概念，同类的贷款人出资成立了一个资金池来分担风险，共同发展。

很多发达国家互联网金融并不是那么发达，或者这个概念本身都不太成立。原因可能是两个：一方面是这些国家的金融机构跟互联网拥抱速度比较快，所以留给互联网企业的空间相对小一点。另外,一些发达国家，即便也是很大的经济体，但经济形态总体可能比较单一，社会需求没有那么多层次，所以很大意义上并不是真正的大国经济。真正还算比较称得上大国经济的应该是美国，互联网金融的内容相对也丰富一点。中国也是大国经济，我们在目前的发展阶段，发展速度还更快一些，社会需求的层次还更丰富、更多元化一些，所以互联网金融的空间更大一些。

我们也观察了一下美国的互联网金融，大概有这几个方面：

一是它的传统银行业互联网化，它从90年代互联网出现之后就开始主动和互联网结合，它的网上银行已经渗入千家万户，近年来通过移动支付更是提高了覆盖率和便捷性。

二是余额宝一出来，大家都在问美国的货币市场基金怎么回事。事实上，美国的货币市场基金早就深入到千家万户，七八十年代随着美国的利率市场化就已经实现了爆炸式增长，通过养老金、各种资产配置已经进入了美国社会。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的出现对它有帮助，但是没有革命性的变化。

三是美国还曾经出现过一个纯网络银行，在网络上开银行，最后还是开不下去了，被传统的老牌银行收购了。所以很大意义上，互联网金融往往是一个传统金融机构的互联网化和互联网公司进入金融业务的竞赛。

四是网络经纪商。美国网上卖股票或者做经纪业务有三个层次：中端和高端、低端。低端的是E-Trade，中端的是附带咨询业务的，如Charles Schwab，最高端的就是美林，服务相对高端的机构客户。作为高端机构客户，它不会把上亿美元的股票交易在网上就直接下单了，肯定还是需要和经纪人和分析师沟通，还需要有研究报告和其他附加值服务。所以美国的网络经纪业务有不同的层次。

五是P2P和众筹。在美国这也还是刚刚起步，大家也听说过美国的LendingClub正在上市之中，做得还是非常成功的，有很多创新模式值得借鉴，它现在为止应该算是最大的。其他的从股权众筹方面，有一些代表性的公司Kickstarter,Angelist等等。美国在JOBS法案中专门做了一个对股权众筹平台的制度安排，由于后续的细则SEC一直没有出台，所以发展也受到一点影响。

在中国显然互联网金融的发展态势比起美国和其他一些发达国家还是要来势汹涌一些。比如第三方支付，2013年的数据我们可以看到，支付宝占了46.1%的份额，银联是13.1%，从2012-2013年的增幅大概是48%，而2014年1季度较之2013年1季度的增幅是161.9%。中国互联网金融发展的态势还是和很多已经相对饱和的成熟国家不一样的。另外是P2P，我这里借用了非常著名的P2P网站的一张图，我们发现P2P的业务已经遍布全国。这张图上蓝色的圆圈是贷款方，是给别人贷款的，相对来说也是比较有钱的，可以看到哪儿的人最有钱？

上海、广东、北京，这些相对来说经济发达地区。但是我们看到中部、西部也有很多富余资金愿意拿出来在网上贷款。同时，发现非常有意思的就是借贷方，在这个图上是桔红色的圆圈，借贷方一般都是去创业或者搞一个中小的商铺，发现还是在沿海一带，相对比较发达的地区还是比较普遍一点，所以这张P2P的图还是能解读出很多比较有意思的信息，而且这些交易60%在手机上完成。

调研的时候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信息值得一提，尽管是一家之言但是也很说明问题，前段时间社会广泛讨论中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很多同志说有那么严重吗？我在调研的时候问这家P2P平台的网上借贷中小企业平均贷款的利率是多少，他说8%，我说好像还好，他说管理费是4%，那么就是12%，还要担保费12%，所以是24%。我说人家还愿意到你这儿来贷款吗？他说一个是短期周转，所以并不需要支付一年的利息，只是三个月，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他说如果他不从我这儿贷款，他以其他的方式可能更贵，地下钱庄可能是30%多。

这一个小小的例子也能帮我们理解中国现在中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是客观存在的，这也是为什么P2P和互联网金融能够得以快速发展的社会基础。

我们对中国现阶段股权众筹和P2P的发展情况做一个简单的介绍。股权众筹方面在我们国家是2011年开始出现的，现在上线运营了一些网站，但是总体融资额还是比较小。现在有意愿来参与或者筹备这方面的一般都是创业公司，有几十家。P2P业务我们也大概了解了一下，在我们国家出现是06年，目前据说是超过了2000家。但是机遇与挑战并存，大家都知道现在一些P2P网站跑路的情况，目前这种情况也是慢慢多起来，我们也应该引起警觉，亟需规范发展。同时我们也看到很多互联网企业开始跟金融机构实现“联姻”，互联网金融的发展往往是互联网企业进入金融业务的速度和金融机构互联网化的速度之间的竞赛，但也可能它们联合，所以我们简单的梳理了主要跟证券和基金业相关的并购，大家都很熟知的比如2013年10月阿里巴巴控股天弘基金等等，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大家都比较清楚。

我们再看一下在全球范围内，我们发现尽管互联网金融在发达国家不是很主导，因为传统金融机构很强大，但是它在全球范围内美国一家就超过了半壁江山，中国现在是大致第二，英国紧随其后，大概是这么一个情况。右边的图是比较一下股权和债权众筹，大家发现P2P债权的形态远远大于股权形态，所以这方面的监管任务会比较重一些。

我想简单比较一下国际和中国之间的互联网金融的差别。大家经常问到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美国华尔街没有被互联网金融所取代，二是为什么在中国互联网金融井喷式发展。我想谈谈个人看法，美国华尔街在某种程度上没有被互联网金融取代，核心原因大概是三个，一是金融机构与互联网主动结合比较早，也比较快，也比较积极，因为它的竞争使然。二是尽管华尔街的金融机构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是总体来说它还是为客户提供了附加值，一般很多金融机构包括中国的证券公司很多时候很担心某一天被互联网给短路了，担心的原因之一还是自己的竞争力、附加值不够，如果你的研究报告非常有价值，尽管可能说某一天面临互联网金融的挑战，但是突然你发现客户的基数增加了十倍、一百倍，如果你对于市场的判断，对于客户的了解，对于行业的判断有价值，你应该是能够赢得更多的商业份额而不是减少。三是华尔街是机构投资者主导的市场，他们一个单子可能是几亿美元，不是一闭眼睛在网上回个车就下单了，它可能还是要跟优秀的券商去探讨，去一起商量，也不会为了节省一点佣金而给自己带来巨大的损失。

中国互联网金融为什么出现了井喷式发展？首先我还是非常同意吴晓灵行长的判断，我们的金融服务整体还是相对落后一些，社会对金融服务的总需求非常大，总体服务不足。

第二个原因是时间的价值开始在提高，我95年在芝加哥读书的时候他们有一个案例，就是讲美国有一个卖药的公司，它的特点就是不在购物中心里建，在购物中心外面建，单独盖一个小房子肯定成本很高，它的要价比别人贵，但是它的销售额很高，大家到购物中心里停车很折腾，太浪费时间，因为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时间变得比较值钱，大家宁愿支付更高一点的价格来节省时间。我们现在偶尔去银行也发现排队时间比较长，所以更愿意跟互联网去结合。

第三个原因还是中国的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实现了跨越式发展，原因是传统的通信工具原来相对比较落后，服务也不到位，90年代中后期的时候，在北京要装一个电话，要等四个月，还要交六千块钱，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六万块钱左右，我估计现在你肯定不会花六万块钱装一个电话，而是要买手机，所以使劣势变成了前进动力，变成了后发优势。大家猜猜全世界移动支付最发达的国家，当然这是指相对比重，答案是肯尼亚，这个国家的移动支付的金额超过了这个国家所有金融机构的总和。在中国移动支付最发达的地区，第一是拉萨，第二是林芝，第三是南充。第四个原因是中国社会的创新动力比较强，美国这样的国家尽管很年轻，两百多年，但是社会有点暮气沉沉了，中国虽然是个很古老的国家，但是社会氛围很年轻、很积极，大家都去创业，中国淘宝用户网络购物时间显示，晚上十点到凌晨六点之间的购物比例占了35%，很多人晚上都不睡觉，天天在网上。美国创业更多集中在硅谷，中国是全国各地，听说很多老同志退休以后开始创业，这是中国社会非常积极、非常有活力的一个标志。很多网站客户都是数亿计，百度贴吧注册用户超过6亿，淘宝超过5亿，QQ每月活跃用户超过8亿，可能要打点折扣。ICBC(工商银行)的数据显示它的客户是3.5亿。

麦肯锡发现全世界各个国家互联网经济占经济中的比重，中国正式超过了美国，中国是4.4%，美国是4.3%，应该说大国里我们算最高的比重了。

为什么我们说互联网金融要鼓励它规范发展，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背景。那就是中国有两多两难的问题。这个图是过去三十年中国人均GDP增长的情况，增长了178倍，而人均储蓄增长的倍数，是1619倍，所以中国有大量社会富余资金。同时，中国的中小企业数量超过了1400万家，浙江销售过亿的企业10000家，中关村达到上市标准的公司超过了1000家。企业多、融资难，资金多、投资难，怎么解决呢？一个重要的措施就是建设多层次资本市场。中国未来的资本市场应该是大致这么一个形态，最上面是主板、中小板，然后是创业板，然后是新三板，这之下还有上万家的PE和VC，还有越来越多的天使投资人和现在快速发展的互联网金融，应该是中国多层资本市场的组成部分。

中国互联网金融的未来总体来说，我们判断还是非常光明的。互联网金融对于中国金融体系的影响，总体来说，互联网金融的出现增加了竞争，改进了金融服务，促进了互联网和金融的相互融合，同时也促进监管的进一步完善，总体来说提升了中国金融市场的效率。我们应该鼓励中国的互联网行业和金融行业相互竞争，相互合作，互相促进，互相补充。同时，我们觉得互联网作为一个跟每个人息息相关的工具，作为交流和通讯的工具，相信它会有力促进中国直接融资体系的发展。

还有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就是监管。监管的目标和目的不是为了监管而监管，而应该是为了促进更好的发展。我们做了非常详尽的研究，对国际上各个国家的互联网金融监管做了比较，大致有这么几个方面特点：第一、都纳入现有监管框架。第二，根据业务归口到相应部门监管。第三，根据发展形势及时调整法律，如美国的乔布斯法等等。第四，除了监管以外，一般都要辅以行业自律和企业内控的加强。

作为监管部门制定互联网金融的政策目标，应该立足于至少两个方面，一是立足于以提升中国金融市场的效率，提高中国金融体系的竞争力为出发点。二是立足于完善多层次资本市场体系，解决中国经济两多两难问题，促进中国经济转型加快和完成。

根据分工，中国证监会负责股权众筹管理办法的制定，目前正在积极调研过程中，也广泛征求了社会各界意见，还需要与证券法的修订统筹考虑。应该有这么几个原则：适度监管、分类监管、协同监管、创新监管。总体目标是推动互联网金融行业的健康和规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