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参加残奥会夺金？这种事真有人干过

2023年9月，电影《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上映。这部电影讲述了一名篮球教练带领一群有着心智障碍的人参加篮球比赛，享受篮球乐趣的故事。

电影中有一个桥段：教练魏国铮为了能够赢下比赛，找了三名正常球员冒充心智障碍球员打比赛，结果输了个38比95。但对手最终被取消了成绩，因为对手的五名球员都不是残疾人。

艺术不见得高于生活，但一定源于生活，在2000年的悉尼残奥会上，西班牙残奥篮球队就这么干过。

西班牙是体育强国，在残疾人项目上也一度处于领军者地位。西班牙政府对残疾人体育事业十分支持，每年都给予残疾人运动员和体育协会大量的财力和政策扶持。当时西班牙政府还规定，如果能在一个项目上实现突破，会对相关人员给予丰厚的现金奖励。

费尔南多·马丁·维森特，时任西班牙心智障碍人士体育联合会（简称FEDDI）的主席，他还是西班牙残奥委会的副主席。维森特的女儿有心智障碍，他在帮助女儿成长的过程中积累了相当的经验，这些经验最终使他成为心智障碍运动培训界的权威人士。他还推动了1996年亚特兰大残奥会设立供心智障碍人士参加的项目，备受外界尊敬。

维森特（右）与萨马兰奇（中）

在悉尼奥运会之前，西方各国均已针对心智障碍人士设立了篮球联赛，且发展相当成熟。国际残奥组委认为将心智障碍篮球列入残奥会参赛项目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在2000年的悉尼残奥会上，篮球项目设置了心智障碍组别的比赛。

维森特曾试图培养一批参赛的运动员，但效果十分不理想。无计可施的维森特最后恶向胆边生，决定让健全人冒充心智障碍运动员参赛。

于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西班牙心智障碍篮球队水平突飞猛进，与原来判若两队。与西班牙热过身的葡萄牙、波兰等队在赛后没有公开发表过什么看法，但一些牢骚话还是传了出去，有人说：“巴西和波兰都有4名球员是正常人，即便这样他们竟然也没打过西班牙。”

这些流言被一名叫卡洛斯·里瓦戈尔达的记者注意到。为了找寻真相，里瓦戈尔达便找到了维森特，谎称自己有心智障碍，希望加入维森特的球队。

卡洛斯-里瓦戈尔达

维森特知道里瓦戈尔达是个健全人，但并不知道他是个记者。里瓦戈尔达打过业余篮球，他的基本功也得到了维森特的认可，反正应付有心智障碍的对手绝对是绰绰有余了。于是维森特同意里瓦戈尔达加入球队，后来据里瓦戈尔达回忆，他只做了6个俯卧撑，然后量了量血压，就完成了体检，至于体检表上的其他指标，都是维森特乱写的。在智商一栏，维森特写了个45，属于中度智力障碍。

入队后，里瓦戈尔达更是大开眼界：15名球员中只有队长拉蒙·托雷斯等2人有智力缺陷，其余人的智力测试和医疗证明都是伪造的。里瓦戈尔达甚至怀疑，没等到悉尼残奥会开幕，这支球队就得露馅儿。

然而等到了悉尼之后，里瓦戈尔达才发现，残奥会竟然根本就不检测运动员的真实心智水平，相当于妹说就是零卡了。维森特私下里还和队员们说：“这样做的绝对不只有我们”。

悉尼残奥会上，西班牙首场比赛迎战日本队。下半场时，西班牙轻轻松松就取得了30分的领先优势，这让维森特又好气又好笑。教练也对队员们说：“小伙子们，悠着点，要不然大家都看出来你们没有智力缺陷了。”从比赛最终的结果看，西班牙队员显然是打嗨了，没听进去忠告，他们最终87比20战胜了日本队。

（不过多年后，西班牙球员一口咬定，他们战胜的是中国队，不是日本队，但中国残奥代表团没有参加该项赛事。这下还真说不好他们的心智到底有没有问题了……）

在之后，西班牙队又战胜了葡萄牙和巴西，并赢下了与波兰的半决赛，他们最终和俄罗斯会师决赛。

决赛中，西班牙队一度被人高马大的俄罗斯队打蒙了，情急之下队员们开始了正常发挥，还玩起了各种战术。最终西班牙队有惊无险地将这枚金牌收入囊中，但西班牙队员的表现被俄罗斯的教练全部看在眼里，赛后他断定，西班牙的球员绝对有问题。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在颁奖典礼上，西班牙球员们忘情地庆祝，他们的照片被《马卡报》刊登在头版头条，能登上这家西班牙发行量最大报纸的头条在平时或许是好事，但此时却未必见得。

《马卡报》刊登了这张西班牙队疯狂庆祝的照片

报纸发行后第二天开始，《马卡报》编辑部就陆续接到读者电话和信件。在电话和来信中，读者们纷纷表示，他们认识队伍里的个别球员，并可以证明他们没有任何残疾。

随着风波愈演愈烈，2000年11月，里瓦戈尔达在自己供职的《资本》杂志上揭露了维森特靠作弊让西班牙赢得这枚金牌的全过程。不久后，维森特辞去FEDDI的主席一职，FEDDI的大部分职员受这一丑闻的影响也被迫离职。西班牙残奥委会宣布彻查此事，国际残奥委会也勒令西班牙归还这枚金牌。

“卧底记者”里瓦戈尔达就站在领奖台最右边，但根本笑不出来

由于丑闻的恶劣程度前所未有，这一事件也被称为“悉尼惨案（the Sydney debacle）”。

不过这件事情的风波并未到此为止。尽管离开了FEDDI，但维森特坚称自己完全不知情，将全部责任推到了球队的教练和队员身上。他还拿自己的女儿举例：“我在培训心智障碍运动员这一领域取得的成就，均是源自我训练我女儿时所积累的经验，而不是弄虚作假。”

维森特始终拒绝承认作假

维森特的说法很快就得到了队长拉蒙·托雷斯的否认。虽然拉蒙·托雷斯确实有心智障碍，但受队友的连累他还是被迫归还了金牌。拉蒙·托雷斯愤怒地说道：“维森特不应该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他应该说‘很抱歉我做错了事’，当得知有新队友加入球队的时候，我就表达过我的担忧，但维森特向我保证，那些运动员‘都是像我一样的人’，没有任何问题。”

由于先前累积起的声望，在丑闻爆发的初期，仍有许多人支持维森特，认为西班牙不是第一个这么玩的。当心智障碍项目进入残奥会的时候，全世界还没有科学的检测方法和统一的鉴定标准，运动员通过造假来参加残奥会的行为也早已不新鲜。比如当时运动员仅靠抑郁症的诊断书，也能被算作心智障碍运动员。

也有西班牙媒体认为，在残奥会作弊这方面，西班牙并不是始作俑者，只是玩得过分被抓了而已。既然国际奥委会收回了西班牙的奖牌，就应该彻查之前进行的所有项目，只处罚西班牙是不公平的。

直到后来，当西班牙税务部门在核查维森特的账目时发现纰漏，维森特的口碑才彻底翻车。经核实，西班牙政府拨下来的款项，大部分被维森特中饱私囊，发放给运动员的还不到一半。

对维森特的调查一直持续了13年，在这期间维森特曾被3次提起诉讼，但法院随后又撤销了指控，直到2013年，包括维森特在内的18人被判无罪，但维森特必须退还西班牙政府发放的15万欧元补助，并缴纳5400欧元的罚款。

当时BBC对这一判罚进行了报道，维森特随后给BBC写了一封长达三页的信自证清白，他在信中写道：“西班牙篮球队怎样造假？谁鼓励他们造假？哪些医生给他们开了假证明？说实话，这些问题我都一无所知，我以我女儿的名义起誓，我从未利用过任何一位心智障碍运动员。”

而在这13年间，全球各地的心智障碍运动员也受到了牵连。

由于国际残奥组委最终认定，心智障碍项目在运动员资格准入上存在巨大的监管漏洞，比如维森特就曾说过：“装聪明很难，装智力有缺陷却很容易，如果有人想通过这种方式作弊很难被发现”。因此国际残奥组委决定停止在2004年和2008年两届残奥会上举行心智障碍项目的比赛。

这一决定在公布后引发了全球心智障碍运动员的抗议，数千人也因此与残奥会无缘。游泳运动员西沃恩·佩顿原本为了参加雅典残奥会准备了多年，无缘参赛后她又患上了抑郁症。她在采访中说：“我不敢看我的奖牌，原本它们是我的动力，但现在我感觉他们被别人偷走了。”

西沃恩-佩顿在悉尼残奥会上夺得6枚金牌

澳大利亚是心智障碍运动员数量最多的国家，澳大利亚体育包容组织发表声明，称这是一个毁灭性的、令人心碎的决定。该组织CEO罗宾·史密斯曾不断劝说国际残奥组委收回决定，“如果有人在环法自行车赛中服用禁药，我们应该做的是取消这名车手的参赛资格，而不是把所有参赛选手都踢出局。”

等到2012年伦敦残奥会举办时，国际医疗界已经掌握了科学检测运动员心智水平的方法，心智障碍运动项目才重新举行。

权益受到损害的不止有心智障碍运动员，西班牙的残疾人运动员也风评被害。由于在心智障碍篮球项目上作弊，西班牙在悉尼残奥会上取得的每一枚金牌，成色都被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西班牙的残疾人运动员原本是奋勇拼搏的象征，却在“悉尼惨案”之后，成了国际体坛争相嘲笑的对象。

悉尼残奥会上，西班牙创造了历史最佳成绩，以107枚奖牌位列奖牌榜第三。但受“悉尼惨案”的打击，西班牙残奥事业自此一蹶不振，此后他们再未进过奖牌榜前八。

2013年10月8日，里瓦戈尔达以证人的身份出席了对维森特的公开审理。庭审结束后，里瓦戈尔达被记者围了起来。在被问到为什么决定揭露维森特的作弊全过程时，里瓦戈尔达如释重负地回答道：

“我认为我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我总会想起我在残奥会的赛场上遇见的那些对手们。老实说，和他们的比赛并不容易，在与俄罗斯的决赛中我们就好几次陷入被动和意外中，他们总能让我们大汗淋漓。所以，不要觉得他们是残疾人，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事实上，与他们正面交手时，想战胜他们并不容易，甚至相当困难。”

话说到这里，里瓦戈尔达的表情突然凝重了起来：“……得了吧，我必须承认他们比我们更好、更值得尊敬，在我心里他们没有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