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米高空下的世界，云雾缭绕，有些看不清楚，背后一个重重的推力，张雨霏有短暂的失重感，紧接着是十几秒的自由落体。教练打开主伞后，她睁开双眼，心中的恐惧烟消云散。云层之下，是碧海蓝天的新世界。
多年后，跳伞时教练的“临门一脚”依然让她记忆犹新：“突破了自己的心理障碍，我可以不设限了。”
四个月前，突破心魔的张雨霏在东京拿到了两枚金牌，我们让她用颜色形容自己的两次奥运之旅。她说里约奥运会更像绿色，“有点深沉和忧郁的感觉”；而东京奥运会是红色，“喜庆又激动”。
东京奥运会的赛场上，张雨霏在池中挥着右臂。几十秒前，她以破奥运会纪录的成绩，拿下女子200米蝶泳冠军，人民日报在微博连发九张她的照片：“笑得太甜了”。
80分钟后，张雨霏又出现在女子4*200米接力的赛场，临时被通知上场的她，帮助中国队拿下这枚计划之外的金牌。
张雨霏在池边，扶起最后一棒的李冰洁，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原来奥运金牌也是买一赠一。”
“从有记忆就会游泳了”，五六岁开始就经常在游泳比赛拿第一；从小到大的奖牌多得数不过来，也没时间数；只有世界大赛的奖牌才有机会被摆在家里柜子上，“很多全国的奖牌，我妈很不屑地把它装在一个袋子里，就扔在那里了”。
拿奖牌时的心情也从激动变得平淡——刚开始拿奖牌很开心，但参加的比赛越来越多，拿的奖牌也越来越多，自己也习以为常了，“我拿第一是应该的”。
很多人都说张雨霏的故事有些“凡尔赛”，称她为“天生蝶后”。翻开张雨霏的履历，这种说法似乎没什么不妥。
她出生在体育世家，父母都是游泳教练，3岁时就已经下水了。用张雨霏自己的话说，自己是被父母“合伙扔到水里的”。
2003年，年仅5岁的张雨霏被送到徐州市游泳队接受正规训练。7年后，靠着天赋和努力，张雨霏在江苏省第十七届运动会上初绽锋芒，报名的6个游泳项目全部夺得奖牌，收获2金3银1铜。
出色的成绩把张雨霏推上了职业游泳的快车道。江苏省运会结束后，她被选进省体校，第二年破格进入省游泳队，直到2013年被选进国家队时，张雨霏才15岁。
2015年，17岁的张雨霏参加了个人首个国际大赛喀山世锦赛，一举拿下200米蝶泳铜牌，同时创造了新的世界青年纪录。200米蝶泳是中国游泳队的传统优势项目，在刘子歌、焦刘洋之后，张雨霏成为下一任“蝶后”被看成了理所应当。
张雨霏不这样想，在她看来，游泳从来不是自己的选择。
小时候每天去练游泳，换好泳衣后，她躲在厕所不愿意出来，直到半个小时后被教练揪出来。七岁那天，妈妈问真的不想练吗，张雨霏斩钉截铁地说不想，没想到妈妈却说：“我只是问问，明天该去还得去。”
200米蝶泳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项目。蝶泳是游泳里最难的泳姿，对腰腹力量要求极高，而200米需要速度和耐力兼备，每次比完都让人感到生不如死，张雨霏甚至一度认为“这不是人类该游的项目”。
2016年里约奥运会，张雨霏把自己哪吒造型的照片发到微博上，打趣地说，“风火轮准备好，就等决赛闹海了”。
但到了决赛现场，一心希望刷新个人最好成绩的她，最终只拿到第六名。
“那时候自己输得太惨了”，张雨霏说，自己手机里一直存着里约奥运会决赛的视频，但之后的两三年间都不敢打开看，“不想再体会当时的心情”。
拿不到奥运会冠军，亚洲冠军总该拿到了吧，五个月后的亚锦赛却只拿到了第二名。
张雨霏想不通，自己明明努力了很久，为什么还是游不到自己想要的名次和成绩。
每天的训练对她来讲就是上班下班，她痛恨水，痛恨200蝶，痛恨游泳。她想放弃，又有些犹豫，毕竟这条路已经走到了现在。她也迷茫，也许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熬到退役的年纪，永远拿不到世界冠军。
张雨霏苦笑着形容自己像是“踩西瓜皮”，能滑到哪里是哪里，甚至希望能“滑”到一枚奥运会奖牌。但她并没有“滑”到奥运会奖牌，反而逐渐“滑”向自己职业生涯的低谷。
2019年光州世锦赛，张雨霏100蝶无缘决赛，200蝶仅排第26名预赛出局。
她彻底崩盘了。
张雨霏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2017年世锦赛前一个月，她在陆上训练时摔倒，小腿处磕掉一大块肉，伤口表皮一共缝了八针，皮下缝的针数多得数不清。受伤后，医生叮嘱她至少两周后才能下水，可是为了备战，张雨霏11天后就咬牙恢复训练，伤口感染发炎，现在还能看到一道深深的疤痕。
业余时间她偶尔也会和队友一起打网游。别人打游戏是为了体验乐趣，她却说自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要赢。
但光州这次有些不一样，一个世界最好成绩能到前三水平的运动员，如今预赛出局，无疑是对心理和成绩的全面摧毁。
网上铺天盖地的不解：张雨霏怎么这么差了？其他教练和队员也觉得她完了。
这就是失败了吧？她沮丧地想。
2017年教练崔登荣接手张雨霏，崔指导当时就说必须要改技术：“你不改只能现在这个水平，改还有出路，但也有可能失败。”
从光州回国后，张雨霏告诉教练自己不想练了，崔指导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说：“你可以拿奥运冠军”。
“开什么玩笑？”这是张雨霏的第一反应。
但她也知道，如果放弃，奥运梦想就彻底夭折了。别无他法，只能前行。之后的四五个月间，她依然接受不了成绩的滑落，每天只是机械化地完成教练的训练计划，然后吃饭睡觉。
转折出现在2020年3月，在国家队队内测试赛上，突破终于来了，张雨霏100蝶最好成绩提高了1秒。看到成绩那一刻，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奇迹还在继续。
7月夏季测试赛，张雨霏在100蝶游出56秒47，创造了自2010年取消快速泳衣以来的中国最好成绩。10月全国冠军赛，她又以55秒62的成绩打破刘子歌保持11年之久的亚洲纪录。
但放眼世界泳坛，与舍斯特伦、麦克尼尔、麦基翁相比，张雨霏没有绝对的优势，想要拿奥运冠军，真正的突破口只能是她最为惧怕的200蝶，这一点没有人比师徒二人更明白。
崔指导让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100米蝶泳上，“其他什么东西我们都等100蝶比完再说”。
他怕直接说会给张雨霏带来心理压力，只能悄悄安排200米蝶泳的训练计划。之前栽在这个项目太长时间，以至于张雨霏有了心理阴影，“一比就输，输得都麻木了”。
张雨霏对教练的“障眼法”心知肚明，她并不戳穿，只是按照每天的训练计划走。
这一招成果显著，2021年全国游泳冠军赛，她以2分05秒44的个人最好成绩夺冠，在2021赛季世界排名第一，领先第二名的美国名将菲利克金格尔达0.41秒。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她说，“再次‘捡回’200米蝶泳，我不再那么恐惧，失败的感觉也已经被洗刷掉了。”
就如同在澳洲跳伞时，教练的“临门一脚”，让张雨霏“突破了自己的心理障碍，可以不设限了”。
短短两年，她从预赛出局，一下子成了游泳队“全村的希望”。
很难做到完全不紧张，当看到国外对手也游出好成绩，大大咧咧的张雨霏也是一宿没睡着。教练不停给她做心理建设，比赛中让她把平时的每一枪都当做奥运会去演练，生活中也要去在意每一个细节。
“他跟我说，如果小事你都可以做得很好，不出错，大事大的错误你肯定是不会犯的。”有一次她在泳迷群里看到崔指导，他让粉丝监督张雨霏好好休息，“因为我平常休息可能达不到他的要求，他会希望我再多睡一点，多睡一点”。
在奥运前的全国赛，张雨霏一共游了15枪，连顺便游一游的50米自由泳都拿了冠军。“我自己也有底了，我知道我能行。”
去东京前，她曾担心自己是否会紧张到失眠。
尤其是因为有先天性脊柱侧弯，她对床格外敏感。但真住进了奥运村，自己却一天都没失眠过，在200米蝶泳决赛前夜睡得也很香。她说，是自己的实力和成绩给了自己信心，可以睡得更踏实。
一切都如同梦一样，甚至比梦更美。
多年的梦想终于成真那一刻，张雨霏脑中一片空白，她强忍着眼泪：“以前我说比赛夺冠这么高兴的事情为什么要哭，但当自己真的站到最高领奖台上，国歌放出来的那一刻，眼泪就有点控制不住了。”
80分钟连下两城，张雨霏成为中国队最快拿到两金的奥运冠军，两金两银的成绩，也让她成为单届奥运会拿到最多奖牌的中国游泳运动员，就连张雨霏的妈妈张敏都感慨：“你是去奥运会进货的吧！”
在4*100米混合泳比赛结束后，张雨霏没有立刻离场，而是站在池边，等待战胜病魔的池江璃花子，给这位曾经“完虐”她的对手一个温暖的拥抱。“还是希望她能够重回巅峰，要赢就要正大光明地赢，就是要在别人巅峰的时候打败她。”
走下赛场，很多人都开始叫张雨霏“霏姐”，媒体也把她叫做“新科蝶后”。我们跟她开玩笑，说她要用领军人物的风范了，她笑着点头，“要有的”。
对于怎么体现领军人物的风范，她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在赛场上肯定是要把自己该拿、该争、该担起的责任都担起来；在赛场下或者游泳池训练期间，可以提醒小队员或者跟小队员一起训练，让他们也可以更积极向上一点，错误也可以帮助他们改正；在日常生活中要严于律己，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注意。”
两次奥运会两个不同的结局，她说里约奥运会更像绿色，“有点深沉和忧郁的感觉”，而东京奥运会是红色，“很喜庆，很激动”。那个爱笑的女孩终于长大了。
但奥运的辉煌她已经不愿再去回顾，“奥运会再盛大也只是一场比赛，无论拿没拿冠军，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更加希望自己能放下奥运冠军这个身份，不要总是时刻端着。”
走下领奖台，一切归零。自信的张雨霏早已定下了下一个目标——明年的杭州亚运会上拿下MVP，而更长远的目标是破世界纪录，如果要设定一个时限，她说，“退役之前一定要实现”。
目标实现之前，张雨霏很想给自己放个假。她理想中的假期是，在床上躺着，躺14天不动。不过，随着各种各样的活动都找上门来，理想中的假期也仅仅停留在理想中。
三周的隔离期一过，她就立马转战全运会，连轴转的备战比赛生活让她感到疲惫。她依然在期待那个理想中的假期，“等全运会结束之后，我就想赖在床上，什么也不干”。
张雨霏认为，睡觉是自己调整身体的最好方式，“睡觉就是充电了呗”。有时候训练强度太大，神经放松不下来时。
每次失眠，张雨霏总是在脑海中天马行空地想象，想象自己的成绩能不能再提高，也想象自己会不会像电视剧里一样穿越，万一穿越了，自己又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正如近年来一直关注运动与睡眠关系的慕思那样，倡导用“运动+睡眠”的新生活理念，守护冠军梦想，做每个追梦人背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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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网易体育专稿
作者：尚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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