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身以为弓,矫思以为矢,立义以为的,奠而后发,发必中矣。”
这是今年高考乙卷作文题中的一段古文材料,让考生根据素材写一篇有关于实现理想的作文。
8岁的时候,每个被问及理想的孩子,可能从未认真思考过,只能懵懵懂懂地作答;
18岁的时候,在高考试卷里再次直面“理想”,还有多少莘莘学子能记得自己十年前的答案?
命题作文是一回事,真实的人生是另一回事。青春的迷茫谁都曾有过,时代赋予每个人的使命也不尽相同。
一百年前有这样一个男青年,也曾在18岁时对未来充满困惑,但最终找到了自己的热爱和理想,这成为了照亮他一生的灯塔。
弃医从教,走上不归路
1914年9月,一艘邮轮载着16名留美预备生来到旧金山,同学们在船上畅谈着学业与报国理想。
人群之中,有个男孩子的神色却有些踌躇不定,他原本想从事医学,治病救人,但又觉得要挽救贫穷的祖国,必须从育人做起。
在社会动荡不安、新旧思想交锋的民国二十年代,他最终做出了将一生奉献给中国幼教事业的选择。
这个年轻人就是后来被誉为“中国幼教之父”的陈鹤琴先生。
1892年,陈鹤琴出生在一个破落的商人家庭,虽然家境贫苦,但他从小喜爱读书。1911年,陈鹤琴考取了庚子赔款留美预备生资格,在北京清华学堂学习三年后,来到了美国。1917年他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专门攻读教育学和心理学。
两年后,陈鹤琴获得了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学位和教师资格证书,准备继续深造,但他报国心切,还未完成博士论文时,便接受了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的邀请,踏上了归国的邮轮。
陈鹤琴先是来到南京担任了该校的教授,又在1923年创办了南京鼓楼幼稚园,这是中国本土教育家建立的第一所现代幼儿园,被定为“东南大学教育科实验幼稚园”。
原想着等幼稚园筹备起来再回美国完成论文,但是陈鹤琴一头扎进幼儿教育的事业,便再也没有时间回美国了。这个留美博士一生都未能拿到博士文凭。
但这并不能妨碍他向着自己的理想迈近,陈鹤琴立志要改变国内幼儿教育事业一片空白的现实。谈及当年为何没有选择医学时,他说,“医生是去治病的,我呢,要去治人。我喜欢儿童,儿童也是喜欢我的,我还是学教育,回去教他们好。”
要治“人”,就要先了解这个“人”,这并不容易,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不谙世事的儿童。
陈鹤琴意识到了这种挑战,他的做法硬核而决绝:拿自己的儿子做实验。
808天的实验
1920年12月26日凌晨,陈鹤琴的大儿子出生,这个孩子从第一声啼哭开始就成了父亲的“实验品”。
陈鹤琴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相机,对着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一顿咔嚓咔嚓拍照:哭泣、皱眉头、打哈欠、入睡……婴儿的一举一动在镜头里定格。
之后他又用本子详细记录着婴儿从诞生的第一刻起所有的反应——
第1天
这个小孩子是在1920年12月26日凌晨2点09分出生的。生后2秒钟就开始大哭,一直哭到2点19分,共连续哭了10分钟,以后就是间断的哭了。
第2天
这一天的工夫,差不多完全是睡眠的。嘴唇对于外界的刺激感觉格外灵敏。
……
第14天
睡着的时候,他自己脸上现出笑、哭、皱眉、皱唇种种的样子。
……
第6周
犹若一个小卧佛。尚未认识父母。饮食睡眠为此时生活的要件。喜欢横卧的姿势。
……
第4个月
此时他喜与人谈笑,强健的儿童多笑容,他常有出声的笑了。
……
第808天
他素来喜欢亮光的,不过黑暗他并不怕。今天他从客厅里走进寝室,把门关着,躲在门后,寝室里并没有点灯。
808个日日夜夜,陈鹤琴详细作着文字和摄影记录,将孩子的身体发育、动作发展、感觉、情绪、好奇心、时间观念等一系列活动以及语言、游戏、绘画等各方面作了系统研究。
不仅如此,有时他还会将儿子抱到课堂作示范,使单调的心理学课程生动有趣。
在某些人看来,事无具细地记录一名新生儿的成长过程是一件乏味的事情,但陈鹤琴却兴奋无比。
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的工作在中国尚无先例,他与儿子正在一起完成一项具有开创性意义的实验,就如同他给孩子起名为“一鸣”,预示着这个特殊的实验必将载入史册。
两年半的时间很快过去,354条图文记录足足攒了十余本书,陈鹤琴将它们分类记载,从中总结出儿童心理的特点,撰写了《儿童研究纲要》一书,在课堂上讲授儿童心理学课程。
随后他又写出了《儿童心理之研究》,这是我国儿童心理学的第一本开拓性著作,为儿童教育的科学化奠定了基础。
“我就是要从小孩教起”
1923年秋,陈鹤琴在自家客厅中开办了一所以教育科研研究为目的的实验幼儿园,取名为南京鼓楼幼稚园,这也是我国第一个中国化、科学化的幼儿教育实践中心。
这所幼儿园由他亲自担任园长,最初入园的12个儿童在这里跟他学习识字、唱歌。他在音乐声中拿起拐杖,走到台前,表演自己最拿手的“小兵丁”,一边唱着,一边以手杖作枪,举枪、瞄准、射击……
后来新园舍落成,鹤琴先生又亲自种植花卉,订制桌椅,他将场地布置成草坪,还添置了秋千、摇船、摇马、积木、沙盘等运动器具,打造成了公园的模样。孩子们每天都会由园长带着到户外去,利用周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自然条件,认识周围的一切。
面对外界不时发出的质疑“大学教授搞娃娃教育能有什么出息?”陈鹤琴总是淡淡回应:“我就是要从小孩教起。”
今天的鼓楼幼儿园里,还珍藏着许多当年的玩具,那是无数个不眠之夜,鹤琴亲手为孩子们设计制作的。据老人们说,当年幼稚园里如果有一盏灯亮到深夜,那一定是鹤琴先生的房间。
按照陈鹤琴的设计理念,幼儿园的课程内容分为健康活动、社会活动、科学活动、艺术活动、文学活动五项,五种活动是一个整体,就如同人的手指与手掌,手指只是手掌的一部分,骨肉相连,血脉相通,因此这种课程设计也被称为“五指活动”。
陈鹤琴还将儿童心理特点归纳为好动心、模仿心、好奇心、游戏心“四心”,认为教育者和家长应当尊重儿童的人格,爱护他们的烂漫天真,不要用消极的老方法剥夺孩子的活泼天性,必须给予适当的环境,使他们得到充分发展。
“我就是要从小孩教起”,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支撑着陈鹤琴为了中国幼教事业耗费了毕生的精力。
活的教育
经过十几年的深耕,陈鹤琴在幼儿教育领域的探索越走越远,他逐渐意识到,要想继续推动中国幼儿教育发展,就必须加快培养现代化的幼儿教师队伍。
1940年,在抗日战争纷飞的战火里,年近半百的陈鹤琴排除万难创建了中国第一所幼稚师范学校,他深知教师这个职业的重要性,因此亲自上阵教育学生。
鹤琴先生自封为“老狮子”,把学生们比喻成“一群觉醒的小狮子”,在荒山上带领全校师生边教学边劳动,你可以想见那是一个多么壮观的场景——
一个穿着工装裤、白衬衫,精神抖擞的老顽童,带着大家一边唱歌一边劳作一边教学……这也许是当年幼稚师范学校师生们记忆中最难忘的一幕。
山岗上两棵高大的松树间,挂着陈鹤琴亲笔书写的字——“大自然,大社会都是活教材”。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陈鹤琴正式提出“活教育”的理论,这是他长期从事中国化新教育探索的概括和总结,也是他一生都在推行的教育思想。
某次陈鹤琴参观一所学校,校址在一个菜场的后面,他随口问一位教自然的老师,“你教自然有什么困难?”
老师答道,“校中无标本、仪器,觉得非常困难。”
陈鹤琴这样回应他,“你的标本就在你的前面,你买了鱼来,就可以看见鱼的动作,鱼的沉浮;你买了一只萝卜或几粒豆,你就可以研究它的形态和生长程序;你在这环境里,尽可研究一年四季的东西,不一定按照书本的内容呆板地去教学啊。”
在陈鹤琴的教学生涯里,他曾无数次地对师生们表示,“我们做教师的,应当随时随地,留心去观察,尽管不是书本上的材料,我们也要利用它,使它变成教材。”
令人有些唏嘘的是,80年后的今天,这种诞生于战乱年代的理念,依然可以吊打许多教育圈的专家学者。
被误读的一句话
还记得四年前“高中生26刀刺死班主任”的新闻么?在一片喧哗的舆论声中,“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这句话引发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很多教师都明确表示反感,有网友还查了这句话的出处,并指出了错误。
而它正是出自陈鹤琴之口,但鲜有人知道,这句话最初只是用以自勉。可能连他自己也难以料想,几十年后他的教学实践与理论被人选择性地遗忘,这句话却被当成苛求老师的“金科玉律”。
如今这句话经常被误解为学生成绩不好或行为不端,不是学生的问题,而是老师“不会教”。
这明显属于断章取义,也误导了一大批并不懂教育的家长。
陈鹤琴一百年前说出这句话,用意是在于强调教育者对孩子的一种责任与信念,和教育者基于这种责任与信念对自己的严格要求。这句话的本质意义在于:不轻易对任何学生丧失信心。这自然是没有错的。
怕就怕后人对于前人的误读,拿这句话来作为尚方宝剑,忽略教育的差异性,故作内行,对教师的付出视而不见,指手画脚。
这句话只是教育者的严于律己,而非一种教育评价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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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底,陈鹤琴先生病重得已不能说话,但还是拿起笔郑重地写下——“我爱儿童,儿童也爱我”,寥寥9个字,是他为中国幼儿教育鞠躬尽瘁最真实的写照。
人们在他的墓志铭上刻下了他在1935年写下的一段话,“愿全国儿童从今日起,不论贫富、不论智愚,一律享受相当教育,达到身心两方面最充分的可能发展。”这是期盼教育改变国家,期待民族复兴的仁人志士共同的理想。
斯人已去数十载,宏志发于百年前。乌飞兔走,白云苍犬,然而有些东西却始终不变,比如孩子的天性,比如为人师者的责任与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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