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25 18:53:35 来源: 西北望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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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12日，浯水道58号，李玮锋最后一次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收拾剩余的私人物品。整整一个月前，天海正式宣布解散，球员们各奔东西。李玮锋完成了主教练的使命，他没有急着找工作，而是继续善后，为没有着落的天海球员找下家。这超出了教练的职责范畴，但是作为老大哥，李玮锋责无旁贷。在天海，很少有人叫他李指导，球员们习惯叫他锋哥，不过李玮锋不喜欢这样带着江湖气的称呼。当然李玮锋的大哥范儿也是藏不住的，比如他信守承诺，最后一个离开天海。他觉得90年代初在火车头体工队的小日子很滋润，他清楚地记得那时每天的伙食费是6块8毛8。李玮锋小时候练球经常偷懒，只要练累了就喊腿疼。真正让李玮峰幡然醒悟，严肃地对待踢球这件事，是连续的意外。1999年，被认为是少年天才的他，意外落选深圳健力宝青年队。2000年，更大的噩耗接踵而至，父亲李枫梧遭遇车祸——他的哥哥李晨光在1993年因见义勇为在大学图书馆被杀害——从此他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丁。“从那以后，我练得特别拼命，我要改变家里的条件，就这么简单。”父亲生前说的最多的，就是让他好好踢球，甚至当初为了不影响他的状态，隐瞒了哥哥去世的消息半年之久。李玮锋拼了命地抓住一切机会，2000年亚洲杯之后他在国家队站稳了脚跟。虽然世界杯三战尽墨，净吞九蛋，但李玮锋认为，那是史上最强的国足，而在那支球队里，他是名副其实的后防中坚。直到2003年戴上国足队长的袖标，李玮锋集齐了成为足坛大哥需要的所有元素——实力、名声和气场。然而在俱乐部，李玮锋这个大哥当得并不痛快。2004年，他揣着工资白条，帮助欠薪八个月的“皇家健力宝”拿到中超元年的冠军，换来的是卸磨杀驴。新来的投资人首先拿队里的两个大牌李玮锋和李毅开刀：想要拿回2004年的欠薪，必须重签2005年的合同，接受降薪。之后又是新一轮的欠薪，李玮锋很快辞去了队长职务，原因很简单，如果不能为队友争取权益，当这个队长还有什么意义？拿不到钱的深圳球员在场上毫无斗志，和教练组摩擦不断，主教练迟尚斌和总经理杨塞新把矛头指向李玮锋和李毅，认定他们是背后操纵球队的黑恶势力。持续10天的揭黑打霸闹剧过后，迟尚斌被免职，杨塞新主动辞职。得知这个消息，李毅贡献了流传多年的金句“天亮了”，李玮锋则被打上了球霸的标签。李玮锋年少离家，在外漂泊多年，但乡音犹在，东北人直来直去的秉性也改不了，他就是想不通：替兄弟们说了几句公道话，让俱乐部把拖欠的薪水发了，怎么就成了球霸？“我自己还好，踢球早有积蓄，年轻球员呢？几个月没有生活费，电话费都是女朋友给充，这正常吗？”恶名就像不干胶贴纸，粘上容易，撕下来很难。李玮锋所到之处，千夫所指，人人喊打。客队球迷用最恶毒的咒骂招呼李玮锋，看台打出的标语触目惊心——枪毙球霸，滚出足坛。那段难熬的日子，李玮锋一口气刷完70集的《大长今》，前曼联队长罗伊-基恩的自传《我不是恶人》也翻了几遍，他悟出一个道理，做人要隐忍。隐忍这种事，不是悟到就可以轻易做到。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玮锋在场上就像个火药桶，吃牌成了家常便饭，转会到申花后也没有太大改观。血性和鲁莽只有一线之隔，李玮锋有时也认不出球场上的自己，“我有时很纳闷，那个在球场上比比画画的人，喊啊，叫啊，那是我吗？”2006年9月，李玮锋在亚冠联赛又一次热血上头，因为报复对手，他领到了过去15个月里的第6张红牌。一个月后，李玮锋在香河基地收到一条短信，被国家队开除，理由是国足需要合格的队长，而不是球场恶霸。封印很快解除，可是心魔还在。2008年东亚四强赛中日之战，李玮锋与日本队长铃木启太发生冲突，两人互掐脖子，双双领到黄牌。投奔恩师朱广沪，加盟武汉光谷后，李玮锋又惹了麻烦。对阵国安，他在一次拼抢中踩到了路姜，后者情绪激动，掐住了李玮锋的脖子，被罚出场。事后，李玮锋被追加处罚，武汉光谷不服判罚，愤然退出中超。湖北足球从此在顶级联赛销声匿迹，李玮锋成了“罪魁祸首”，再度被国家队封杀。多年以后，李玮锋还是觉得往事不堪回首，“因为我，整个球队没了，小孩没球踢了，那是一种什么状态，你背负一种什么压力和心情去踢球？”故事的情节在李玮峰效力韩国水原三星的两年里，发生了反转。在中超恶名累累的李玮锋，效力三星水原两年，两度获得亚洲足球先生提名，赢得了韩国足坛的尊重，在那些韩国队友的口中，李玮锋又成了好大哥。风格还是那个风格，只是踢球的环境变了，评价也随之改变。“以前在国内是做得多，错得也多，身边的队友也没有韩国球员那样尽力。但在这里，每个人踢球都像我那样不要命。”2011年，李玮锋从韩国归来，加盟天津泰达。有“球霸”前科，再加上已经33岁，很多人不看好他的前景，说他注定是津门的匆匆过客。李玮锋的回应带着锋芒：“即使是过客，也要做一个让人记住的过客。”成熟也好，收敛也罢，李玮锋在生涯暮年重塑了自己的大哥形象。“国内足坛打假扫黑之后，尤其是我从韩国回来之后，对我的认知有了很大的改变，可能现在大家才明白，李玮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阵老东家深圳，李玮锋打进加盟泰达后的首粒进球，他没有忘情庆祝，而是跑到深圳的球员席前，深鞠一躬。对阵大连实德，一个小球迷冲入场内，被安保人员扑倒在地。李玮锋冲上前去，一把将小球迷拉进自己怀里，向安保人员的粗暴行为表达了不满。直到确认孩子安全，李玮锋才转身离去。加盟泰达第一年，李玮锋戴上队长袖标，帮助球队拿到足协杯冠军，进入亚冠十六强，时隔1166天后重返国家队。2011年，李玮锋被英国权威杂志《Goal》评选为亚洲最佳中后卫。当记者重提往事，李玮锋的回答霸气十足：“当这样的球霸没有错，如果每个球员都能当这样的球霸，中国足球会更好。”李玮锋有个心愿，像偶像马尔蒂尼一样，踢到40岁，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成了一种奢望。有一段时间，李玮锋每天早晨都在疼痛中醒来，比赛前必须吃止痛片。当身体无法承载雄心壮志，李玮锋潇洒地离开。2015年7月，他选择提前解约，为泰达效力的场次停留在123场。没有告别仪式，没有新闻发布会，李玮锋选择了一个普通的训练日，和这个奋斗了四年半的地方，低调告别。他说，自己的泰达历史该翻篇了，年轻人会创造新的篇章。脱下球衣换西装，李玮锋成为天津权健的副总，干起工作来还是像踢球时一样拼命。走上了管理岗，李玮锋的生活习惯始终如一，几乎每一个认识锋哥的人都对他的自律佩服不已。李玮锋现在每餐仍然只吃很少，不抽烟，不喝酒。夏天最热的时候，球队会有一段休息的时间，李玮锋就利用这个间隙一个人在训练场慢跑。每次训练前，李玮锋总是提前到场地做准备，他非常看重这些细节。如果说退役后的李玮锋还有展现脾气的机会，那多半是在训练场，比如工作人员没有按时准备好训练器材。然而李玮锋的转型之路充满坎坷，短短三年，三进三出，就像棋盘上的过河卒，时常被遗忘，但球队需要他的时候，总是奋力向前，毫无怨言。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当天海陷入保级漩涡时，天津体育局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李玮锋。天海是名副其实的烂摊子，队长张鹭酒驾入狱，韩国籍主帅朴忠均失去了对球队的控制，两个租借来的外援阿兰和雷纳尔迪奥无心恋战，糜昊伦私下为自己找下家遭到三停，裴帅和宋博轩被下放到预备队。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天海需要的不是战术大师，而是一个能服众的带头大哥，从这个角度，李玮锋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没和家人商量，接过帅印，成为天海九个月以来的第五任主教练。妈妈和妻子强烈反对，理由很简单，如果降级，他就是千古罪人，几年来累积的声誉将毁于一旦。李玮锋不是没顾虑，但是他想让这支球队活下来，时间紧迫，最重要的是把每一个球员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为了激发阿兰和雷纳尔迪尼奥的状态，李玮锋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不要觉得降级了可以拍拍屁屁一走了之，我希望你们走的时候风风光光，要证明给老东家看看，放你们出来是错误的。”士为知己者死，第26轮对阵武汉卓尔，阿兰在第17分钟打破僵局，与队友完成庆祝后，狂奔40米，给了李玮锋一个大大的拥抱，昔日的刺头雇佣兵，就这样醒了过来。训练时，李玮锋会故意吹黑哨，测试队员们的反应，一旦出现情绪失控的苗头，他会现身说法：当年自己掐对手脖子那种做法，不是血性，是坏榜样。 “血性是斗志，是在场上碰到问题的时候不要放弃。如果在正式比赛中，你干这种事会吃牌，球队会少一个人。这时候你为球队负了什么责？你为队友负了什么责？你为投资人负了什么责？”李玮锋不会在媒体面前批评任何人，出现任何问题都是自己来扛，但是关起门来，该说就说，该骂就骂。在一场热身赛中，天海3比4输给了泰达。在更衣室，他一把摔烂了热水壶。“就这点分数，咱们还不玩命吗？你们要带着责任去踢球，如果不谈责任，不谈忠诚，你们到哪个队都没戏！”李玮锋的妈妈心疼儿子，带队几个月，明显见老。好在付出有了回报，这支不被人看好的鱼腩球队，神奇地保住了留在中超的资格。提前一轮保级的那个夜晚，水滴体育场的呐喊声响彻天际，杨旭在接受采访时说：“其实球队已经失去了军心，但是锋哥在只剩几轮的情况下，把我们拧成了一股绳。”李玮锋泪洒发布会，艰难的保级之路让他想起深足欠薪夺冠的2004年。“俱乐部在坚持，队员们没有放弃，我们还能在金元中超下生存下来，完成保级，现在想起来，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年底，李玮锋面对天津本地记者们进行了一次群体采访，采访结束后，李玮峰与这些相伴多年的友人们攀谈起来，躲开了摄像机的他，才道出自己身体上的“小事”——口中长了一个类似“肉瘤”的东西，恰逢赶上球队生死存亡的保级时刻，他选择了推迟手术时间的保守治疗方案。“咱队里8个租借来的球员，争取能留下4、5个人吧。”李玮锋打心里不想让昏昏沉沉的一赛季在转年再次被复制。让李玮锋没有想到的是，艰难保级之后等来的却是球队解散的消息，天海成了烫手山芋，无人愿意接手。去韩国拉练之前，李玮锋还在冬训的酒店里，和其他教练细致地研究了拉练的赛程，签证都办完了，却等来这样的结果。这种壮志未酬的无奈连跟队记者都感同身受。李玮锋之前一直给球员打气：“应该有这样一种信念，别人不是瞧不起你吗？别人不是觉得你已经‘死定了’吗？那你就争口气，好好活出个人样来给他们看看。”现在看来，李玮锋和球员们写的那几封满是签名的公开信，以及愿意放弃薪水的表态，都带着一份尽人事知天命的悲壮。李玮锋关心的不仅仅是一支球队的生死存亡，还有背后几百名工作人员和梯队孩子的未来，无论如何，他想为中国足球保留一颗火种。“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哪怕这支球队解散了，没有了，我一定是最后离开的那一个。”几个月的时间里，天海一直处于生生死死的各种流言蜚语中，李玮锋数次拨通足协相熟官员的电话，一再争取，希望球队能留存，有一次，他甚至与电话那头起了争端。“他真的太想让球队活下来了。”天海球员再次回想当时的场景，很是感触，“锋哥和我们说，如果球队能继续踢中超，未来一年大家一起克服困难，一定会好起来的。”现实，彻底阻断了李玮锋对这支球队所有一改再改的计划。当一切都无法挽回，李玮锋没有急着离开天海俱乐部，他利用自己的人脉，给替补球员和预备队球员找下家，能帮一个是一个。之后王晓龙、储今朝得到官方宣布加盟了成都兴城，多名球员加入了递补回归中超的深足……一线队基本上所有球员都有了着落。当看到昔日共同奋战的弟兄们都找到了合适的下家时，李玮锋发自内心地高兴。1998年从巴西回国后，李玮锋被火车头体协分配到长春客车总厂，无球可踢，他希望孩子们不要走自己的老路。如今，关于球霸或是大哥的称谓，李玮锋看得更通透了：“赢得别人的信任和尊重，是因为你的能力，而不是请人喝酒，一块出去玩，不是这样当大哥，要做他们的榜样。拿平时的训练说事，不是拉帮结派。”今年7月，美团创始人王兴针对国足的言论引发了一场争论，李玮锋发了一条微博：“当我们做得不好的时候，不用去辩解，也不用去争吵，还是要安静下来把它变得更好，把这个行业变得更加强大，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天津的翠屏山公园如今在网上颇有名气，李玮锋有空就带儿子上公园里跑跑步，这些年他的身材保持得相当不错。从加入火车头算起，李玮锋在足球界摸爬滚打了30年，撕掉那些或褒或贬的标签，他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人，一个愿意为足球倾其所有的人。倾其所有这件事也并不复杂，无非是提前布置训练场，偶尔发点大哥脾气，然后在夜色降临时护送所有人离开。我们在采访的时候一直想给李玮锋找个简短有力的定义，最后还是跟队记者一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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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明_ BJS26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