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的旗帜,健美的体魄,欢呼的人群。
漫天的硝烟,破血的躯体,哀嚎的母亲。
3年前亲临那场前所未有的盛会的人,绝对不会想到,短短的3年时间,人类社会就从所谓和谐美满的大家庭,变成了互相厮杀的地狱。
一切的一切,还要从那一年说起。
恶魔崛起
1933年1月,年迈的兴登堡在挣扎了半天之后,终于在希特勒的任命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个曾经的文艺青年、在多瑙河畔卖画为生的乞丐、一战时的奥地利下士,登上了权力的巅峰。
彼时的德国,只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
凡尔赛合约让德国跪在地上被英法按着头爆锤,然后又拔下了他尖锐的爪牙——不准有自己的军队。紧接着又赶上了1929年爆发的前所未有的经济大危机。
600万的失业人口,6600万个在贫困线上下挣扎的家庭。颓废的民众,沉沦的国家。
上任后没多久,希特勒就在电台里面叫喊着:
“拯救德意志的农民,维持给养和生存基础!拯救德意志的工人,向失业展开一场大规模的全面进攻。”
大部分都认为,这只不过是这个曾经的流浪汉的意淫罢了。
谁曾想,那一年的年底,希特勒和纳粹党就解决了三分之一的就业问题。短短5年之后,德国的失业率降到了1.3%。
而当时,大洋彼岸的罗斯福,还在被通货膨胀搞的不可开交。
为什么希特勒能做到?
就是一个字——管。
希特勒上台后,除了对经济以及各种产业进行全面管制。
但仅仅做到这一点还是不够的。希特勒和他的“团队”还牢牢抓住了一块领域——思想。
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就像一个营销策划公司。他和戈培尔一道,为当时的德国民众不断释放各种糖豆。
希特勒宣称:要为工人修建大量的疗养胜地,为普通人设计了十几艘名为“力量来自欢乐”大型游船,为民众修建4000公里的高速公路。
1938年,希特勒直接夸下海口:要为德国人设计一台人人都买得起的汽车。据汽车大亨保时捷回忆,希特勒在他面前,5分钟画了10几辆汽车草图,让这位专业人士目瞪口呆。
虽然希特勒生前没能实现这个目标,但是他构想的这个汽车厂却一直保留到了今天——大众汽车。而那台国民汽车也在战后正式投产,取名为甲壳虫。
除此之外,他还要给德国民众来一颗精神上的糖豆:
举办奥运会。
其实一开始,希特勒对于举办奥运会这事是反对的。
1933年上台前,他疯狂的反对魏玛共和国申办奥运会。当时的希特勒认为,奥运会是犹太人和共济会的阴谋。而奥运会所谓“跨越文化和种族”的精神,也与纳粹党雅利安人天下第一的意识形态不符。
最终,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以及纳粹体育部长奥斯滕说服了希特勒。因为奥运会能够大兴土木拉动就业。
以往傲慢的元首,这时也现实的说:“当你有四百万失业人口,你就得考虑劳动就业问题。”
另外,奥运会还有它独特的隐藏属性:
对内,振奋精神,对外,展现实力。
奥林匹亚
健美的勇士们,手执铁饼、标枪、铅球,在奥林匹亚的残垣断壁中,在黑色的阴影与白色的光线中,尽情的展现着自己雕塑一般的身体。
奔跑,奔跑,从雅典开始,一路奔向柏林,从曾经希腊文化的荣光,穿越古今,直达日耳曼的光荣。
这是纳粹德国著名导演里芬施塔尔执导的影片《奥林匹亚》的开头。这部无论是在电影史上,还是奥林匹克历史上都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佳作,向80年后的人展现出了荒唐而又现实的盛会。
希特勒为这次奥运会可谓下了血本。他不光亲自担任了柏林奥委会的大会总裁,还下令用16吨铜建造了一座奥林匹克巨钟;修葺了一座高达70米的希特勒塔;修建了一座能够容纳10万人的体育场,和一座能够容纳2万观众的游泳中心。此外,运动员的奥运村也十分豪华,让举办1932年奥运会的洛杉矶感到羞愧。
此外,柏林奥运会还创下了许多第一,第一次实况广播直播,第一次电视播出,第一次奥运火炬传递。
开幕式上,4000名女青年,800名男青年在无垠的体育场内,整齐的表演着架营、舞旗、古战。
全场数十万人与场内的表演融为一体。中国的大知识分子、记者储安平被这种整齐划一的气氛所感染,激动地写到:
“我真觉得光荣,我能够成为这几十万人中的一个,这情景是何等的肃穆。这时候我们的感情是何等的高尚!”
运动员入场时,加拿大、墨西哥、法国、奥地利、匈牙利、乌拉圭等国运动员都向希特勒行表示“效忠”的纳粹举手礼。这位曾经的流浪汉和落魄户只是趾高气昂的挥了挥右臂。
万国来朝,莫过于此。
奥林匹克之歌的旋律响起,象征着五大洲团结在一起的奥运五环旗渐渐升起在柏林体育场的上空,而后,礼炮轰鸣,数千只和平鸽伴随着音乐与礼炮,欢快的飞翔在体育场的上空。
所有这一切,都向全世界展示了德国的“繁荣与昌盛”。
戈培尔在柏林报纸《攻击》上,向柏林市民高呼:
“我们必须比巴黎人更优雅,比维也纳人更随和,比罗马人更活泼,比伦敦更包容,比纽约更实际。”
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
为了消除国际舆论对纳粹德国迫害犹太人的印象,希特勒也做出了非常大的让步,他让党卫军和 冲锋队清楚了所有“犹太人不受欢迎”的标语,与纳粹报刊《冲锋报》划清了界限,甚至任命犹太人沃尔夫冈-菲尔斯特纳尔出任奥运村的负责人。
更令人惊奇的是,为了体现“包容”。纳粹德国代表团找了一个犹太运动员充点门面,海伦-玛雅(Helene Mayer)——当时已经定居美国的击剑运动员,她最后为德国赢得了银牌。整个德国代表中,玛雅是唯一一个犹太人,但其实她犹太人的血统,只在体内占了二分之一。
还有不计成本的各种款待,宴会。戈林、里宾特洛甫和戈培尔为外国客人们举行了豪华无比的宴会。
其中,戈培尔在汪西湖附近的福恩宁塞尔举行了一场名为“意大利之夜”的宴会,招待了1000多宾客(还包括中国记者储安平),场面之大简直像《天方夜谭》中的故事。
据著名记者威廉夏伊勒记载:客人们,尤其是那些来自英国和美国的客人们,对所看到的情况印象非常深刻——这显然是在希特勒领导下一致的一个快乐、健康和友善的民族。他们说,这跟他们在报上读到柏林电讯时所得到的印象截然不同。
看到了这场盛会后,克伦佩雷尔在日记中写到:
“柏林不断在向国内外观众展示,他们正在见证德国的复兴、繁荣、团结、稳定……所有的反犹宣传和战争演讲都消失了。唯一不变的只有卐字旗仍无处不在,日夜飘扬。“
盛世阴影
太阳能够驱散黑暗,却也能在满是阳光的世界留下些许阴影。
纳粹讨厌犹太人,而看到皮肤黝黑的黑人,则更是让他们感到恶心。
戈培尔直接表示,让黑人取得比赛的胜利是一种耻辱。
纳粹一直嘲笑美国人:
靠着黑人拿金牌。
有传言称,当美国黑人杰西-欧文斯淘汰了德国人斩获跳远金牌后,希特勒愤怒的离开了体育场,为的是不和这个黑人握手。
但是事实上当时的希特勒还是很克制的。
考虑到国际舆论,奥运会比赛期间,希特勒把获胜的德国运动员叫到自己的包厢祝贺他们,但国际奥委会提醒他不要违背奥运会的国际主义精神,歧视其他国家的优胜者。要么应该不加地区地向所有优胜者祝贺,要么就不要向任何人祝贺。
希特勒当然选择了后者,此后只是通过私下的方式,向德国运动员表示祝贺。
不过,希特勒确实对欧文斯斩获冠军表达过不满。
他曾对自己的密友,纳粹建筑师施佩尔吐槽:
欧文斯之所以能赢,是因为原始人类在身体上要更强健一点。
后来,希特勒则直接说,以后应该“禁止非白色人种参加这类比赛!”
而对犹太人的开放包容的戏码表面上做一做就好,私底下……
柏林奥运会徽
有个名叫格蕾塔-伯格曼(Gretel Bergmann)的22岁犹太裔跳高运动员,堪称天才,17岁就打破了德国的跳高纪录。
可惜在她19岁那年,纳粹上台,她被迫背井离乡去到英国求学。留英期间,斩获英国跳高冠军。
为了舆论的尴尬,纳粹以其家人做威胁,逼迫伯格曼回到德国参赛,却在训练过程中不给她用最好的运动器材。
而在奥运会开幕的一个月,纳粹给伯格曼下达了逐客令,理由是她的成绩不理想,不准其参赛。而伯格曼的队友则被告知,她是因伤缺席。
伯格曼是幸运的,因为有她的成绩在,纳粹在奥运会期间不敢把她怎么样,但是伯格曼的犹太同胞们就没那么幸运了。
在柏林奥运会的前后,纳粹德国的反犹运动达到了一波小高峰。
先是纽伦堡法案剥夺了犹太人的公民权,而后又将各个领域的犹太人驱逐出去,大量的犹太人没有工作,失去收入。甚至连必要的生活必需品都无法购买,因为许多的商店门外都挂上了牌子:
“犹太人不得入内。”
德国大量的地区,都挂上了各种标语:
“本市禁止犹太人入内。”
“犹太人进入此地安全自行负责。”
此外,为了保证给世人留下正面深刻的印象,纳粹当局把带有犯罪记录的人全部抓了起来,有的被驱逐,有的暂时被关进了监狱。
柏林奥运会主体育场
在其他方面,纳粹恢复了德国的军队,进军莱茵兰,扩军备战。在希特勒的最高统帅部内,一项项侵略计划被制定出来,等待着实施。
奥运会的和平鸽还没飞走,德国就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闪击波兰,入侵荷比卢。
1940年,当贝当元帅在投降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法国也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德国在此时达到了极盛。
而他的叫嚣回荡在整个欧洲:
“我要让1940年以后的奥运会,都在德国举办!”
参考资料:
《第三帝国的兴亡》 威廉-夏伊勒
《当权的第三帝国》 理查德-J-埃文斯
《希特勒的奥运:柏林苍穹下的种族主义》 施庆华 原载于澎湃新闻
《德意志的公敌》 杰弗里-赫夫
《纳粹德国:崛起如何成为灾难》 黄钟 炎黄春秋2005年第7期
《中国知识分子眼中的纳粹奥运会——以储安平的奥运系列报道为例》 韩戍 德国研究2014年第3期 第29卷 总第1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