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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无风:吞她嚼过的口香糖,就算我们接过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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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那个女人已经三个月之久。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遍地无风01-02:吞她嚼过的口香糖,就算我们接过吻了


前言

小区的快递站,一个平平无奇的地方。

谁知道居然有这样惊心动魄的……相遇?

鹿呦呦将向我们讲述四个故事。

每一个可能都不是真相——四个拼起来,才是。

第一个故事:假发

第一场

那个女人真的太美了。她站在光影里,浑身上下好像镀着一层金光,像神明附身,显得圣洁而高贵。她的头发只到小小的耳垂,乌黑亮丽地别在后面,她的眼睛漂亮得像洋娃娃摘下的眼球,就那样完全不眨地直视前方,睫毛根根分明。小巧的鼻子,流畅的嘴唇弧线,再往下,好身材自然是不言而喻,但若是描述多了,就真的是亵渎了。她站在这杂乱的快递驿站,美得像是贴上去的贴纸。

而我,我只是一个站在暗处的仰慕者。我注意到她大约一周会来快递站一次,通常是周五下午的六点左右,晚饭时间。她偶尔先去小区门口的重庆小面吃碗粉,最喜欢肥肠和酸菜品类,口味清淡,加鸡腿和卤蛋,放大把的葱花和芹菜,哦,她可真是重口味又不重口呢。她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从不刷手机,就默默地缩在一个角落里吃着,她吃得好快,快到像是有人在跟前一边抹桌子一边催促她吃快点。她每次都点最大碗,可是好像吃不胖的样子,165身高的她,看上去也就90斤,腿很细,长筒靴常常空了一圈。

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快递站的女儿,一个女学生,长得那么丑,成天戴着副黑框眼镜,一副谁也不爱的模样耷拉着脸,穿着不修边幅,还是个在读女博士,以后指定嫁不出去。不过女学生的父亲好像也不着急,每天搁躺椅上看电视,电视机的声音总是调到最大,我还没走到驿站就能听见。他闭着眼睛,张着能塞下一个鸡蛋的嘴巴,好像是睡着了,这个时候我总想贴近他的耳朵,对他说:“操心操心您的女儿吧!”可他连客人取件的声音都置若罔闻。但若是他女儿把电视机关了,他立马就会醒来。

她报出取件码,女学生迅速找到快递。她这次到的快递是一大包,看上去像是衣服。女人都爱买衣服,正常,穿得漂亮不就是给我们这些男人欣赏的。她捧着快递转过身来,似乎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打过发蜡亮锃锃的头发,想必她已经注意到了帅气的我。我对自己的颜值还是很有信心的,高中的时候还追过班花。更何况我已经料到她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于是我从单位提前下班,开着车马不停蹄地赶来。在停车场里,我特意看着后视镜修剪了下鼻毛。

我想过跟她搭讪,但我不能太贸然,那样会吓跑她的。我曾经在地铁上遭遇过滑铁卢,当时跟一个打扮得极其轻浮的女人要微信号,对方非但不给,她身旁的姐妹还捂着嘴嗤笑我怎么配,那贴着亮片的长指甲活像白骨精的手,气得我替天行道扇了她一巴掌。后来两人嚷嚷着报警,还声称要把我的行径拍下来发到网上,赶来的地铁保安阻止了这一切,我上网查过,所幸她们没有造谣我。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我必须谨慎、再谨慎。

她走出快递站了,我像往常一样假装漫不经心地跟了上去。她住在快递站的这栋单元楼,但是需要绕到楼的前面进去。快递站的房号是101,101的大门时常是紧闭的,取快递必须到后门。而她就住在201。我站在单元楼楼下,听着她上楼的声音,家居拖鞋发出啪嗒的声音,在201停下后,是摁密码的声音,六位数,开门,关上,反锁,是个防备心很强的女人。我又回到快递站前徘徊,仰头看向她所在的201,对着的是阳台,只有女性衣物,我猜她的屋里一定没有男人,而且是独居。那条挂在上面的红色内裤令我浮想联翩,我的下半身有了异动,但被我极力克制住了,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女人,我不能随意意淫她。她就像我握在手中的风筝,我需要收放自如,慢慢将她牵引向我。

她是做什么的呢?肯定不是上班族,她很少出门,卧室的窗帘总是合得严严实实,天黑时亮灯,亮到半夜两三点,她一定时常需要熬夜工作。怎么那么辛苦?让我养着她吧,我愿意养着她,给她住好的吃好的穿好的,就像星爷的那句话:“我养你啊。”我们一屋两人三餐四季,想想我也是个浪漫的人呢,可她居然还不认识我,真是她的损失。姑娘,你可知你差点错过一个如此深爱着你的男人。这片小区听说要拆迁了,到时候我就有一大笔钱了,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唉,可我偏偏就是喜欢她,真拿她没办法。说来我们也算间接亲吻了,有一次她嚼着口香糖去取快递,回来的路上把口香糖随意粘在一辆车坏掉的后视镜上,试图粘合起来,最后当然以失败告终。我被她这个小小的举动可爱到了,等她走后,我小心翼翼地撕下口香糖,放到嘴里用力咀嚼,口香糖已经没了味道,但上面有她甘甜的口水,就像阿尔卑斯山融化的雪水一样纯净,使我浑身充满力量。

又要等一周才能见到她了,我真想在快递站装个警报器,只要她出现,就会铃声大作,以便我及时赶到。我坐在办公室里思念她,无比好奇她现在在做什么,吃饭了吗?昨晚有没有睡好?微信里的置顶是谁?虽然我是个薪资只有一万的十年合同工,但谁在乎?小区马上就要拆迁了,到时候这破班不上也罢。公司里还有好多小姑娘小伙子是北漂,我可比他们强多了,我至少有一套房。每次团建说起这件事情时,我都能感受到年轻的女生们故作狎昵的姿态,这个时候我总挺直腰板,同时表明我是个正直的人。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不会再把爱随便分给其他人。

第二场

我注意那个女人已经三个月之久,我们的相遇是一场意外。平常我很少到快递站去,那里乱糟糟的氛围让我很不舒服,多待一秒都仿佛要变成在成堆快递缝隙间爬来爬去的虫子,何况男人没女人那么热衷网购。就是那个时候,拥挤的人潮和无处安放的货物将她推向了我,一阵大风簌簌刮进快递店,风撩起女人的裙摆窥看露出红色内裤的一角,她做出玛丽莲·梦露捂裙摆的经典招牌动作,脸上显现出惊慌失措的神色。一瞬间世界变得阒寂无声,只有我的心跳声,被风吹得来回晃荡。我开始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渴望再次邂逅,直到在重庆面馆遇见。当她不小心把水泼到桌上时,她没有像其他客人那样大声喊来服务员为她抹桌子,而是用擦手的湿毛巾默默地把水全部扫到桌子底下,又用干燥的纸巾擦干净,就是那一刻,我决定爱她。

总得有些进展吧,突破性的进展。我像猎人静候猎物放弃抵抗而乖乖臣服于我,同时又担心猎物会因为我的止步不前而误入其他猎人的陷阱,毕竟她是那么熠熠发光的一个人,对吧,我总会患得患失。我开始每天下班都到快递站去,趁那个女学生应接不暇时,假装在货架前焦灼地翻找自己的快递,实则是为了窥视那个女人的快递。啊,找到了,像捏女人的乳房那样捏了捏,又是一包衣服。还有一个是长方形盒子,我仔细辨认上面的字,物品一栏印着:醉酡红、潮汐橘。这是什么?我拿起来晃了晃,听不见太多声响,后来又上网查了半天,才知道这是化妆品的颜色。她除了买衣服,还要买很多化妆品,可她成天宅在家里,打扮给谁看呢?收件人是“点点”,是她的小名吗?我想象着儿时父母唤她小名时,她俊俏的脸蛋笑成一团的模样。可叫“点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在网上查了半天,也没发现她的任何蛛丝马迹。一个现代人是不能在网上完全没有痕迹的,我只是没有用对方法而已。我突然想到用她留在快递单上的手机号搜索她的微信,该死,我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个最简单实用的办法。页面弹跳出来的那一刻,我的呼吸屏住了。我找到她了。她的头像就是她的自拍照,可爱的波波头,大大的眼睛,五官精致,她的微信名是“点点(每晚七点直播)”。我的心脏猛地痉挛,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个主播?如此低贱的职业?

我拍了下脑袋,开始大笑起来,那种被欺骗的狂傲的笑。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我将她的微信头像放大反复地看,她嘟着嘴,嘴唇油油的像是等待男人舔干净,只穿着吊带裙,露出性感的锁骨,每一寸肌肤都在搔首弄姿,乞求着男人上她。可笑,直到这个时候我还在期望自己误解了她。我把所有直播软件都下了一遍,翻找着叫“点点”的主播,我连饭都忘记吃,就那样目无旁骛地在手机上追踪她的足迹。终于等到晚上七点钟,我在一个热门的直播平台上看到了她,她的粉丝还挺多,有45.2万。我进入她的直播间,看到她正在调试设备,我猛地想起我曾在她的快递单上看到过“麦克风”的字样,可当时我仅仅以为她爱唱歌罢了。她在这一行显然是个老手了,播放着带动气氛的流行歌曲,美颜补光灯打在她身上,她的皮肤像牛奶一样光滑,随时都要溢出直播间,每一根发丝都在发光,粉色的背景布和靠背座椅像红灯区暧昧的颜色。她平日里买的衣服和化妆品,原来是为了把自己打扮成一只漂亮的花瓶,坐在那里等待绿草插入,真是无耻,无论什么绿草都可以插是吗?直播间似乎涌入许多她的熟人,她笑着一一打招呼,那般谄媚的笑容,跟夜总会里的陪酒小姐有什么区别?这真让我感到恶心。

我想退出直播间,想从此忘了这个女人,想心如槁木从此不再爱她。可我必须审判她,怎么能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夺走了我的心?我排队打了个招呼“你好”,可是她居然不予理会,而是越过我,去跟我随后的一个名字叫“我心飞扬”的网友打招呼,这人进入直播间的时候,名字带着两只金色翅膀的特效,她对着镜头轻挑地捂嘴嗔笑:“今天飞扬哥哥可真给面子,来得好早。”随后标着“管家”身份牌的网友“点点头号粉丝”连续三条留言:“榜一大哥来啦!”“欢迎飞扬哥”“飞扬哥今天好早”。

我花了些时间才弄明白,“榜一”是指在直播间里花钱最多的土豪,“管家”是帮忙控场的舔狗。“我心飞扬”很快刷了礼物,一个火箭的特效突然出现在直播间,蓦地放大后震动着往上直冲,仿佛把她顶到了高潮,使得她连连欢呼:“谢谢飞扬哥的火箭!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哥你可千万不要睡,春风十里不如你,榜一大哥我爱你!”配合着笑声音效,她站起身。她这身衣服可真撩人,彩虹颜色的无袖针织裙,包裹着腰细臀宽的梨形身材,她跳起舞来,扭动着胯部,饱满的胸脯上下晃动,手时而指向镜头做出勾引的手势,时而放在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时而摸到大腿,微微将裙摆撩起又戛然而止。这一切看得我血管偾张,可是一想到不仅仅是我在看着她,还有几万人同时在线,我便觉得反胃,仿佛在参观商场的公共厕所,再赏心悦目又如何,只要有生理需求的人都可以无门槛进入发泄。这个我曾经舍不得碰的姑娘,原来不过是个万人骑的婊子。我报复性地在直播间刷淫秽的词羞辱她:“母狗”“你好骚啊”“多少钱可以睡你”。但很快,我被踢出了直播间,我重新尝试进入,却再也进不去。我恼羞成怒,恨不得把手机摔在地上,恨不得把她从直播间里拉出来狠狠地操一顿。

我无法冷静,无法克制自己,我忍不住去想她还会在直播间说出何等下流的话,做出何等下流的姿势,她跟那个叫“我心飞扬”的榜一,究竟上过多少次床?一个“火箭”不过才五百块,五百块就能叫她变成那样吗?她欺骗了我,用她那纯洁无辜的外表迷惑了我,我以为我是个猎人,原来我不过是个猎物而已。她是不是早就盯上了我?所以每周五准时在快递站等我,也许不仅仅在等我,还等着任何一个可能上钩的男人?除了快递站,原来面馆也是她施展魅力的场所,她可真会挑选地方,那个简陋的面馆总有很多对女人如饥似渴的农民工前来大快朵颐。她故意引我注意她,引我吞下她嚼过的口香糖,引我通过她的手机号发现她的直播间,引我给她花钱才能得到她的有所表示!该死,我居然就这样一步步沦陷了。

“你怎么了?”妻子畏葸不安地躲在一边,她那畏畏缩缩的模样真叫我讨厌,我只是打过她一次,至于叫她这么害怕吗?是的,我有妻子,但这跟我如痴如醉地爱着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男人本来就是可以把婚姻和爱情分开的,我娶了她,给了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家,让她生下一个遗传了我基因的帅气儿子,这难道不是她的荣幸吗?我只是需要一块抹布,一块能把家里擦得干干净净的抹布,不需要的时候安静待在一旁就行。但那个女人不一样,我想包养她,想把她变成笼子里漂亮的金丝雀,让她永远只为我歌唱。

我像秃鹫般盯着妻子,她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哆嗦着说:“等你饿了我再给你热热。”她把没喝过的汤端起来,想要放到冰箱里,可她没站稳,一个趔趄,汤洒到了她身上,浓稠的油脂和几片菜叶湿哒哒地弄脏了她宽大的褐色睡裙,生完孩子就再也没有挺翘的胸部凸显出两个清晰可见的乳头来,这副邋遢的模样几乎让我忘了当初是怎么看上她的。妻子显得更加慌乱了,她把汤重新放回桌上,拿起抹布先去清理桌子,这一刻使我想到了那个女人在面馆里的动作。我跟妻子第一次约会时,她就是笨手笨脚地洒了奶茶,自顾自地把液体擦干,原来我不过是反复爱上同一类女人罢了。我开始有了生理反应,像举着枪瞄准靶子的射击运动员等待发射。我来到妻子的后面,粗暴地掀起她的裙子。“别……”妻子假惺惺地推却。但我看穿了她的诡计,直接进入。当我提上裤子,整个人有种便秘许久终于拉完屎的畅快感,我躺到床上,却开始感到虚无和悲伤,这个时候我居然还在谵妄地想那个女人。我恨自己,也恨她。是她把我的心搞得一团糟的。

第三场

不知多了多久,拾掇完家务的妻子爬上了床,她伸过手来想抱我,但我只觉得厌烦,推开了她。黑暗中她那边亮起了手机屏幕的光,我转念一想要不要偷偷用妻子的手机号在直播平台上重新注册一个账号。我转过身,看向妻子,发现她正在一个二手闲置软件上挑选衣服,我的目光敏锐地扫到一条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彩虹针织连衣裙。

“这条裙子……”我欲言又止,在心里嘶吼了好几个小时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啊?”妻子听见我的声音。

“这条裙子。”我的手指指了过去,点开那条只卖35块的裙子。

妻子往下滑动。我看到了什么?熟悉的粉色靠背椅和直播背景布,那条裙子就铺在上面。我把妻子的手机抢了过来,点开这个卖家的主页,头像是一张卡通照,波波头,大眼睛,像极了她。定位就在附近,我往下查看其它商品,基本都是衣服和化妆品,我看到好几件她穿过的衣服,是她没错了。我记住了她的名字,“奖励你吃鸡腿”。

“是这条裙子好看吗?”妻子小心翼翼地问。

“嗯。”我担心妻子发现我的反常,将手机还给她:“你买这条吧,钱我转你。”

收到礼物的妻子显得又惊又喜,可又犹疑不决:“这条裙子对身材的要求太高了,可能会显小肚腩,我得减减肥……”我懒得听她絮聒不休,太阳穴突突地疼,我闭上眼睛,太疲倦了,那个女人折磨得我心力交瘁,我很快沉沉睡去。

直播间突然变成一个窗口,我惊讶地把手伸了过去,居然摸到了女人的乳房,她吓得连连尖叫、脸变得扭曲。我直接伸腿迈到她的跟前,扑向她。这一晚我睡得极香,次日心满意足地醒来。可想到那是一场梦,又不免心房空荡荡的。我愿意一直留在那个梦里,要是人类能发明“梦境穿梭机”,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个梦就好了。不过,梦也可以变成现实,对于这样浪荡的女人,我有信心。

我下载了闲置软件,把她的每条商品信息都浏览了个遍,她从不出镜,商品都是摆在那张椅子上拍摄的。我看着这些布料少得可怜的衣物,想象着她穿上它们在直播间里卖弄风骚的模样,越想越恼火。她辜负了我的爱意,使我变成一条好笑的可怜虫。妻子出门买菜去了,回来的时候她猫进房间里,然后来到我跟前:“老公,这条裙子好像不太适合我。”她穿上了那条彩虹针织裙,糟糕的身材暴露得一览无余,尽管她努力地吸肚子,可腰间的救生圈也只是变成儿童尺寸而已。我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妻子被我吓一跳。

我竭力保持冷静,挤出一个笑容:“裙子怎么那么快就到了?”

“哦,这个买家就住在咱小区,我们是线下交易。”妻子低眉顺眼地答道。

“你见到她了?”我脱口而出,但又意识到这话太明显,好在妻子没有察觉:“是啊,一个女生,看上去挺小的,身材比我好多了。”

“嗯。”我不能过问再多了,以免引起妻子的怀疑,我昧着良心说:“这条裙子挺适合你的。”

“真的吗?”妻子很诧异,似乎对我的审美不予苟同,但又以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开心起来:“好,那我留下了,反正也不贵,谢谢老公的礼物。”

这条裙子是不是留着她的体味?我应该在妻子没有穿上它之前拿过来好好地嗅一嗅。

第四场

我又买了一条她的裙子,讨价还价一番,以20元的价格成交,线下交易,约在小区后门一个隐蔽的地方。在等待她出现前,我躲在附近电线杆后面,焦躁不已地抽着烟,来回踱步。终于我看到她了,她戴着口罩和帽子,穿着一件简单宽大的黑色衬衫,光着的两条腿像两根笔直的筷子,夹着她这可口的饭菜。

见四周没人后,我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颤声道:“嗨……”

她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不予理会,这个行为使我感到异常恼火,她是故意忽视我吗?殊不知我早就把她给看穿了。

“裙子……”我指了指,尽量保持礼貌。

“你是……”她报出了我在闲置平台上的名字。

我点点头。

“抱歉,我不卖给男的。”她气得转身要走。

“买给我老婆的!”我本来不想暴露这点的,但同时我又为自己的话感到高兴,我是个已婚男人,别以为我很缺女人。而且我也不是对所有女人都会出轨,比如快递店那个女学生,除非她倒贴,否则我怎么可能背叛我妻子?

她听到这话,才停下脚步,转过身半信半疑地看我。她思索了一下,终于决定把裙子给我:“点下确认。”

“什么?”

“确认下收货。”她显得很不耐烦。

“哦。”我拿起手机,翻找了半天才看到“确认收货”的页面。

收到钱后,她没有过多停留,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来,她凭什么这么高傲?凭什么如此轻视我?她这副疏离淡漠的姿态,和她在直播间里轻佻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她到底在装什么?只敢在夜晚出现的妓女,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趾高气扬?

我重新买了张手机卡,注册了新的账号观看她的直播。她可真敬业啊,每天从晚上七点播到凌晨两点,五个小时从不间歇,有人刷礼物她就高兴地跳起舞来。我给她刷了大概一千块的礼物,下播后她主动来私信我,问我要不要加她的微信号。这么明目张胆吗?我注册了新的微信号,加上她,她很快发来消息:“你是才来我的直播间吗?”

“是的。”我回复。

“那哥哥以后要常来哦。”后面附加一个小猫的表情包。

呵呵,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跟你睡一觉要多少钱?”我懒得跟她搞暧昧,开门见山道。

她却不回复了。

我等得心烦,发了个问号过去,却显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她把我拉黑了。

我气得要跳起来,她在装什么矜持?玩仙人跳吗?我想起有一次出差,因为下暴雨飞机延误,无奈住到一个廉价的旅馆临时过渡,半夜有人往房门的缝隙塞小卡片,上面印着的只穿三点式泳衣的性感美女使我渴鹿奔泉。我给对方打去电话,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我把五百块砍到一半,报出旅馆名字和房间号。很快便有人来敲门,我满怀期待地打开门,但对方的模样可以说和卡片上的毫无关系,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年纪估计都和我妈差不多大了。这种情况应该她付我钱才对!我本想退货,她却直接走进我的房间开始脱衣服。算了,关上灯都一样,我安慰自己。可在我还没碰到她时,就闯进来两个粗壮的男人,其中一个声称是她的老公,另一个是她的小叔子。老女人开始哭泣,说我强迫她。她老公将我摁在墙上,要我给个说法,小叔子去翻我的行李箱,找到了我的身份证,说要报警。我害怕了,最后商量给了五千块了事。女人啊,不管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天生就是个骗子,一次次愚弄我的真心,呵。

但我誓要揪出她污秽的一面不可。我用新的账号在闲置平台上问她出不出售内裤,我要把那条从前只能远远张望的红色内裤扯下来,狠狠地操一顿后,再用剪刀全部剪个稀碎。可她又把我拉黑了。我像个压不倒的弹簧永不言弃,一次次奋勇直前。我用新的手机号给她发去骂她的短信,用她的手机号搜到支付宝给她每次转0.1元,备注上侮辱她的字眼,在直播后台孜孜不倦地把我的愤怒转化为文字。直到她把我的所有账号都拉黑,我便再买一张手机卡,再继续,再被拉黑,再买,再继续……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被我驯服,她淫荡的底色终会水落石出。

我鏖战犹酣时,妻子在衣柜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我买的那条裙子,她反反复复地看,似乎在努力回想她什么时候买的。

我赶紧从手机中抽离出来,告诉她:“亲爱的,我给你买的。”

她泪水涟涟,那条裙子连吊牌都没拆,她一定会以为是新的,但是上面沾了精液,不过这条裙子的颜色本来就模棱两可,应该认不大出。她试了裙子出来,我夸张地拍手叫好,走过去抱住她,违心地说:“你越来越美了。”

妻子羞赧起来,带着渴求的目光看向我。我突然想起今天又到周五了,而我刚好调休,我问她:“你有快递吗?”妻子似乎显得有些失望,点点头,说她买了顶假发,今天到。

“好,我去帮你拿。”我推开妻子,匆匆出了门。

第五场

等我到了快递站,我才发现现在不过下午四点,是我太心急了,距离她出现还有两个小时呢。我叹了口气,只好拿了快递就往回走,但是我居然看到了她。她的背影我不会认错的,依然短发,戴着贝雷帽,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显身材的皮裤子。我快步追了上去,她好像注意到我在跟她,走得更快了。这更是激起了我的征服欲,我也跟着加快脚步。就在我快要追上她时,她上了一辆公交车。公交车在她走上的那一刻迅速关门,我被撂在后面,一切仿佛是她设计好的。我小跑了几步,甚至想在路边拦一辆出租车跟上她,又意识到自己这不可控的行为显得很可笑,便退了回来。她穿得那么漂亮是要去见谁?约会吗?是不是那个“我心飞扬”的榜一大哥?我点开她的直播间,看到她停播的通告。我气得攥紧拳头,她今晚不直播,是要在外面跟野男人过夜吗?她怎么敢?

妻子不明白我只是出去拿了个快递,为何回来就阴沉着脸,我也没法向她解释。此刻我疯狂地嫉妒地愤怒地想要占有那个女人,在她的身上盖上我的印章,让她沦为我的奴隶,终身被我囚禁。妻子在镜子前试戴着那顶假发,她有好几顶假发,放在一颗颗头颅上,陈列在衣柜上方的挡板。有一次我打开柜子,看见好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吓得差点当场晕过去,我让妻子全部扔掉,妻子满含泪水向我乞求这块空间,我终于心软。

妻子说:“下午我去妈家看孩子,可能晚点回来,饭已经做好了摆在桌上,你热一热就行。”

“好。”我无所谓地回答。热饭冷饭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不再像过去那样对妻子的厨艺吹毛求疵。

妻子走后,我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越来越烦躁。但是突然间,一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我急遽站起身。那个女人平时都窝在家里,但她此刻不在,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潜入她的屋子,查看她屋里的摆设,寻找她放荡的证据?这个破旧的小区没有监控,不会有人发现我的。但是她住在二楼,一定会有人上下楼,我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家门口,显得太诡异了,万一有人认出我呢?毕竟我在这个小区住了八年,虽然很少跟街坊邻居打交道,但我必须时刻警惕。紧接着,我又想到了妻子的假发。

真是太绝妙了!一切都恰到好处。

我挑选了一顶最长的假发,齐刘海,戴上口罩,穿上妻子宽松的裙子。我又花了些时间,拿剃须刀脱毛,期间还不小心刮伤了自己,可我不在乎,我满脑子都是要实施计划的期待感。好在我的个子不算高,看上去不至于太魁梧。成功变装后,我扭扭捏捏出了门,一路上眼珠子都在不停地骨碌打转,担心被人认出。我特意撑了把太阳伞,这起码可以遮住我的半张脸。终于走到她的房门前了,我准备了几个密码,她的生日、她的手机尾号、她的QQ号尾数,如果因为输错三次密码而导致门锁死了,我可以继续等待解锁,毕竟她今晚不回来。实在不行我就找个开锁师傅,假装是这房子的主人。不过此时我却发现,或许是按太多次了,这门锁上竟有她的指纹,我压根不用费心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她的房门。当然,聪明的我不会像她一样愚蠢地留下指纹,我戴了手套。

房子是两室一厅,和我那里的构造基本一样。黄色的沙发,天蓝色的墙,挂着几幅简单的壁画,简洁干净,我记得这应该是某个租房软件统一的装修风格。厕所正对着门,左右两边各是主卧和副卧。我看到了她的直播间,那条粉色的背景布将房间隔成两部分,后面是一张床和一个衣柜,五颜六色的衣服到处流淌,杂乱无章极了。而直播间看到那块空间,俨然一个专业的直播场所,落地的补光灯,桌子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机支架和声卡,旁边用来堆放她的化妆品,用透明玻璃的收纳盒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盛放着。

我转而看向另一个房间,这是她用来睡觉的地方,床单和被罩是灰色的,同样也有个衣柜,我打开,里面的衣服倒是正常许多,以黑色系为主,应该是她日常生活的着装,还有睡衣。我拉开底下的抽屉,第一排是袜子,第二排是内衣,基本都是运动款,我拿起来放在鼻子边使劲地嗅了嗅,似乎能闻到她的乳香。我被勾起了欲望,继续打开第三排,堆满了内裤,我看到了那条红色的简约内裤,我将内裤套到头上,贪婪地吮吸她的芳香。但就在这时,我听见“嘀嘀嘀”的按键声,有人开门了。房间昏暗无比,空气中飞扬的细小颗粒与充满腥味的气味交织在一起,我惶然坐起身,看向门外……

第二个故事:红色内裤

第一场

“欢迎来到点点直播间,点个关注不迷路,把持不住开守护,事不宜迟赶紧行动!”这是我每天开直播时都要说的第一句话,有一阵子,我连睡觉时都在习惯性地低喃。

点点是我的主播名,我的真实名字,叫钱传弟。很可笑对不对?从我的名字,就可以窥见我的家族,我的出生,唯独看不见我。

生我的时候赶上计划生育,全家人都盼着个大胖小子,后来摸了摸发现我没有带把儿,妈妈被冷落在炕上好几天。她说她想不明白,各种土方子都试过了,喝了不少药,看了不少医生,见到送子观音就“扑通”跪下虔诚地磕头,把头都磕破了,为什么还是生了个女孩?弟弟出生后被罚款了两千元,爸爸把这笔账记在我的头上,他时常说我就是个赔钱货,千禧年的两千块,若是拿去买房,现在都不知道翻多少倍了,他把一切不幸都归咎于我,我的存在,成了所有糟糕的借口。

一颗红彤彤的苹果,要弟弟啃剩下了,才会把已经氧化的那部分给我,妈妈从来没有想过切成两半。我从学校赢回的奖品,要无条件给弟弟,哪怕我藏起来,弟弟也会像嗅觉极其灵敏的小狗将它们刨出。春运回老家,爸爸妈妈只卖了一张卧铺票,他们睡在下铺,抱着年幼的弟弟,给了我几张报纸,让我铺在下铺的地面上。

我小心翼翼地钻进下铺和地面间的空隙,里面黑魆魆的,抬起头就能碰到床板,根本没法起身。爸爸的鞋子撂在我旁边,臭得我一直捏鼻子。我缩着身子,不敢把手伸出去,我害怕被上上下下的爸爸妈妈踩到,害怕绊倒来来往往的脚,更害怕其他乘客发现窘迫的我。

车厢不停抖动,地面很凉很凉,车轮滚动的轰鸣声如雷贯耳。火车好像路过了海边,传来腥咸的味道。我听见弟弟一直在吵闹,妈妈总是那么有耐心,爸爸会呵斥几句,弟弟就哭得更凶了,这个时候,妈妈会气得去拍打爸爸:“你吓着娃儿了!”

我盯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想象着黑暗属于我,所有的黑暗空间都是我的,我拥有无边的黑暗,那也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啊。

我把一张满分试卷递到爸爸跟前,爸爸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没有犹豫地:“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去上学了。”爸爸说,要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弟弟,而我,先去挣弟弟的学费。他把我交给伯伯家的女儿。那个堂姐是第一批出去务工的年轻人,很漂亮时髦,头发染成金黄色,夸张的眼线画满上眼睑,闭上眼睛时就像长着两个黑眼圈的大熊猫,让人分不清她是醒着还是睡着。她的衣服款式都是我在这个闭塞的小村庄从未见过的,有皮草、夹克、羊驼毛。她帮我买去往大城市的火车票,当我躺在卧铺上时,我才发现那个床原来那么软,那么暖和,还有枕头和被子,黑暗中,我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第二场

我和堂姐像夜行动物一样活着,白天在社会上销声匿迹,华灯初上浮现在夜总会。是她让我发现美貌可以成为工具,就像在用父母给的基因谋生,我把赚来的钱留够生活费外,其它的全部寄回家。我的身材,从小学六年级就开始发育了,胸脯像两棵春笋用力钻出,在班上女同学的提醒下,我才跟妈妈提起要买内衣。有一天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我和一位男同学在做值日,男同学把黑板擦干净,突然用粉笔写下0和1,问正在扫地的我:“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瞥了一眼,懒得回答,他便蜷起手指比出0的动作,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拇指1,他把1放进0里来回抽动,开始奇怪地大笑,脸上的肉跟着抖动。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不明白什么,厌恶地将脸偏向一边,扔下扫把,背起书包走出教室。

他追赶了上来,拦在我跟前:“嘿,你要去哪儿?”他把手伸了过来,那一刻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手脚不听使唤,忘记自己应该反抗还是逃跑。他的手在我的胸上轻轻地摸了一下,然后跑开了。

后知后觉,我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反胃,我总是反反复复地想起那个场景,楼梯转角处阴影下的我,阳光里大笑的他,那只穿越黑与白的界限的不可名状的手,他盯着我时不怀好意的目光。是不是所有女性在他眼里,都只是两个乳房?以前我们村有个不停生孩子却只能生出女孩的疯女人,跑到别人的园子里摘果子吃,碰见一个瘸了腿找不到媳妇的光棍,光棍用镰刀将她的乳房割下来,放在裤兜里,一边干活,累了就捏一捏。

在夜总会我总是很拘谨,不像堂姐一样足够放开,但也有很多老男人就喜欢我这款,尤其是听说我还是个雏儿后,更兴奋了,还会怪堂姐:“这么小就把她往这儿带,合适吗?”说话的同时摸向我的胸,就像当初那个男同学摸我一样自然,我开始把自己当作一动不动的模具,丧失了意识和想法,避免反反复复地陷入纠结、苛责和内耗中。有个男人每天都来,留着两撮滑稽的胡子,那好像是卓别林式的艺术,听说他是个制片人,正在筹拍一部大制作电影,他对我说:“你这么好的外貌条件,应该去当演员。”

他讲了很多我听不懂的高深理论,从杂耍蒙太奇到好莱坞制片策略,从德国表现主义到中国大陆第六代,还有哪怕重复十遍我也依然记不住的一连串外国人名和他们的代表作。末了,他问我:“出台吗?”

堂姐让我抓住他,像他这样大方又有文化素质的客人很少。她羡慕的口吻仿佛已经描绘出了我充满辉煌的未来,跟着大制片人,出演他的电影,成为一炮而红的女明星,从此步入演艺圈。我承认这段感情是带有功利性的,我点头同意了。而且我也想快点把第一次交付出去,就像手握珍宝终日惶惶,生怕被人无情掠夺,倒不如主动献出,换取更大的利益。

情趣酒店里,我想起那个男同学手握1和0的动作,男人是1,女人是0,世界由40.41亿的1和39.68亿的0组成,还有许多尚不知名的0被扼杀在子宫里,或许真如《黑客帝国》那样,人类社会不过是1和0不断繁殖的代码。我像一棵树,啄木鸟不停啄着我,说啄我是为了我好,为了让我身体疏通,成千上万棵相似的树,无数个夜晚里,都有啄木鸟在顽强地啄着,它们整齐划一,好像统一经过培训,“笃、笃、笃”,那么有耐心地直到把树干掏空,再也看不见任何养料,才会飞走,去找新的树。制片人说:“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儿上,你是不是得去给我买碗面补偿下?”他给了我二十块钱。

我以为这是情趣酒店里的某种情趣,我或许是在扮演某个服务员的角色。我穿上衣服,跑到冷风里给他买了碗热干面,我的双腿间空空的,又麻麻的,仿佛那里已经不属于我。

他带我拍过几次演员卡,见过几个“著名”的导演和编剧,让我苦等七个小时然后坐在主演旁边充当没有脸的背景板。五年过去了,他那部伟大的电影听说到现在还在筹备。

第三场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做直播,我在他拉我进去的演艺通告微信群里看到招募主播的消息,不用坐班,只要有台手机设备就行,保底六千,每天播够三个小时。我当时觉得很新鲜,也早就厌倦了夜场里被灌酒和揩油的工作,想重新找份生计。我抱着试试的态度开播,直播间里没有人,只有我茫然地看着屏幕里的自己,陌生又熟悉,说话的声音得不到任何回应,我像舞台上尴尬试音的不入流主持人。负责人帮我活跃气氛,给我连刷了几十块礼物,发弹幕问我问题,我看到有人陆陆续续进来,又陆陆续续地退出,我紧张极了,害怕被凝视,却也害怕被忽视,就像爸爸妈妈在有弟弟的地方从来看不到我一样。

新手的运气总是很好。直播间来了一位大哥,他一直沉默地看着我,但若是我问他问题,他便会在弹幕里回我,把他问高兴了,他就会给我刷一些礼物。后来他让我站起来。我照做了。他又说,转个身。我继续照做。他说,扭一扭。我不肯。他便离开了直播间。负责人去其他主播那里巡视一圈回来,惊喜地说:开播第一天就能收到一千元,不错啊!

负责人让我抓紧这个大哥,就像堂姐让我抓住那个制片人一样。原来无论走到哪里,生存法则总是一样的。我也害怕被熟人看见,但是除了家人,所有的熟人,我都不怕失去,又何必在乎呢?更何况镜头里加了浓重滤镜的我,早已变得不像我了。我不再去夜场上班,铆足了劲地想在直播间扎根生存下去,我研究各种避免冷场的话术,学习唱歌和跳舞,提前准备好要穿的衣服和妆容。每晚七点到凌晨两点是最佳的直播时间,白天大部分人都要忙于生计,只有到了夜晚才能把这一天的生计挥霍出去,所以我在这个时段直播,从不落下一天。

漫长的等待,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摆在四面框的盒子里,等待被叫价。我仿佛实现了原本想要成为演员的梦想,即便心情低落也要用力扬起笑容,面对不断诋毁我的声音视而不见。可那些恶心的弹幕诸如“妓女、发情的母狗、骚蹄子”……还是会在无数个梦里钻进我的脑海,在我做着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时猛然想起,它们像一双双眼睛盯着我,透过手机上方那个小小的孔盯着我,天花板的消防喷头、每扇门的锁孔、衣服的扣钮都是眼睛,我吓得吐出刚刚喝的珍珠奶茶,珍珠沿着马桶边缘滚落到水槽里,原来也是一双双眼睛。这些眼睛审视着我,对我的长相、我的身材、臆想出来的混乱私生活评头论足,我像被脱光了站在他们跟前。多少次我都想大吼:“我是想被看见,可不是这样的凝视啊!”

有句许多人对我说过的话,仿佛让我跌往更深的深渊,又仿佛救赎了我:“你都当主播了就该知道会面临这些。”

可是生活里呢?离开了直播间的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为什么走在街上时,还是会有那样的眼睛上下打量我?在灵长类动物蜂拥的地铁里,有一些假装自然下垂两侧的手在碰我的屁股,有一些手亮起他们的微信二维码,我不愿意加好友的话,他们就会污蔑我谩骂我。他们审问我:“穿得那么骚还在矜持什么?”

我低头看自己的穿着,不过是一件简单的衬衫,这种款式男人也会穿,为什么没人说他们骚。美貌像一碗只能在青春期时拼命吃饱的饭,在这碗饭里,夹杂着无数尖锐的玻璃碴子。可是啊,对于我来说,这碗饭能让我们一家四口吃饱就已经很庆幸了。

堂姐也离开了夜场,她跟着一个包养她的男人去了香港,她退掉了我们的房子,我搬到五环外,租下一间两室一厅。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继续待在这座城市,我只是没有地方可以去而已。我很少出门,但是这个小区的快递只送到快递驿站,明明快递最开始发明出来是为了让人们实现足不出户,可现在,这种权利的被剥夺似乎已经成为习以为常。我基本每周五才出门,因为周五晚和周六晚的观众最多,我需要赶紧把最近网购的东西拆开,能用的都用上。负责快递站的原先是个阿姨和她女儿,阿姨问我的年龄,我如实回答。

阿姨说:“真年轻啊,看起来水灵灵的,只比我女儿大几岁,她还是个博士哩。”我知道她对每个来快递站的人哪怕是只路过的苍蝇,都要假惺惺寒暄一句,重点是为了突出最后一句。如果是个同龄阿姨,就会问起对方的孩子,要是像她女儿一样刻苦学习读到博士就好了,如果是老奶奶,就会摸摸小孙子的头,让她向考上博士的姐姐学习。如果对方无儿无女孤苦伶仃,她就叹气,还是有个孩子好,最好是能考到博士的。她口中的女博士生气地仿佛是被揭穿什么黑历史,红着脸跺脚道:“妈,你别再说了!”

快递站不知怎的就只剩下女博士一个人负责了,她好像注意到我每周都会来,原本快递是按照送达日期标记的,但她会特意空出靠近门口架子的一块,用来堆放我的快递,这个细节让我感到很暖心。以至于我会特意把要寄的快递放到她那里,免得她跑一趟。后来快递店里多了把躺椅,躺椅上多了一个人,她的父亲像一具干尸,永远沉睡在那里。

直播间慢慢有了人气,我增添了许多专业设备,每天都需要新鲜装束去刺激观众的味蕾,我总是成堆地购买衣服,在直播间展示完又退掉。为了避免被商家投诉,我通常会留下几件,然后再放到二手平台上卖掉,换回一些钱。我以前用过一款租衣服的软件,一个月只要几百块,每个月大概可以租16件,很方便,但它没撑过经济严冬,下架了。

我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我大口大口地吃着花自己钱买来的饭,毫不吝啬地用自己赚的钱充VIP追喜欢的剧,回乡的火车票也可以毫无顾忌地选择卧铺。直到用了我上学机会的弟弟,因为高考失败心情不佳来散心,妈妈让我好好带他玩。我白天带他游山玩水,晚上还要开直播,一天天下来,我早已精疲力尽。

有一次他跑过来拿东西,身影不小心误入了直播间,弹幕激动起来:

刚刚那个男人是谁?

你有男朋友了?

赚我们的钱养男人?

……

我解释说他是我弟弟,但大家不信,继续疯狂攻击我,直到我看到一条弹幕:“那让他出来解释一下。”

我只好起身,去喊正在玄关处穿鞋的弟弟:“大家都在问,你去解释下你是我弟弟。”

“不要,我要去打台球。”我想起他第一次告诉我他学会打台球时,我替他感到高兴,同时又问他愿不愿意教我,以此来拉近我们之间的姐弟情,可他却露出和当初那个男同学一样奇怪的笑容,就是那种面部肌肉控制不住的扭曲而导致嘴角怪异扬起:“是要我从后面那样教吗?”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他不仅是我弟弟,也是个男的。

弟弟走到门边,冲着门里的我又强调了一遍:“我才不要,好丢脸。”

丢脸?我每天擦边还不都是为了赚钱养你和爸妈?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丢脸丢了无数回,让你丢这么一次脸就这么委屈吗?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看得心生厌恶:“女人就是麻烦!”他将门重重关上,好像砸坏了也无所谓的态度,反正不需要他赔偿。

第二天他回爸爸妈妈家了,我对家里进行了大扫除,扔掉任何有关他的东西,带着男人口臭味的牙刷,宽大的43码黑色拖鞋,他不小心落在我这里的避孕套。我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她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一顿:“我没你这样丢脸的女儿!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勾引男人?你堂姐的男人都给她在县城买房了,你怎么不学着点?”

我没有把堂姐被包养的事情告诉家里,也没有跟妈妈说过那个男人已婚,我只是把话题拉回重点:“不做直播怎么给你们钱?那我不赚钱了行不行?回家你养我吗?”

“神经病!什么工作不能赚钱,非要做直播?”妈妈的嗓子尖锐得像一把刀,穿越手机屏幕捅进我的耳朵里,我只好把手机拿远点,咆哮回去:“我没有学历,没有文化,没有背景,我还能找到什么一个月挣一两万的工作!”

妈妈沉默了一下,语气变得缓和起来:“过年回家,给你看了几个条件还可以的男的,在县城有房有车。”

她的这句话,让我决定过年不回去了。

我躺在床上,任由泪水扑簌扑簌地流。

第四场

那天晚上,我在直播间里遇到了“我心飞扬”,他每晚都会来捧场,少则五百块,多则一万块,经常帮我在公会战里打赢对方。那一个月,除开直播平台拿走的50%,签约公司拿走剩下的25%以外,我到手的25%居然有五万块那么多。我加上他的微信,开始了陪聊工作,得知他在非洲做木材生意,他说非洲其实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那么缺水,他说世界上可怜的人那么多没必要太有怜悯心。他把我当作树洞,所有亢奋的糟糕的情绪都往我这里扔,我只需要当一个有耳朵但没嘴巴的人就行。他不允许我回短信的时间超过半个小时,去洗澡、睡觉、出门取快递都必须跟他提前打报告,他不允许我在粉丝群里太过活跃,也不能跟其他男人有太多暧昧。

那段时间我收到的骚扰信息,就像是生锈的水龙头,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地漏水,在某一天突然被人打开闸门,水流一股脑地倾泻出来,把我淹没,我的直播后台、微信、支付宝、手机短信全部沦陷了。而且我有种冥冥之中的预感,这些信息应该都来自同一个人:“感觉你应该是个内里很骚的人呢!”“你最喜欢的姿势是什么?”“你为什么不回我,你在装什么?操你妈的!”

持续拉黑后,对方又给我发来一句话:“我偷拍了你的很多照片,我知道你是谁。”我一开始以为这人不过是网络上随手翻到我的照片或者直播间的网友,但是这句话突然把他拉到了我的身边,我的生活里。他是谁,一直在近处凝视着我吗?是我网购的商家?是我下车时一直盯着我两腿的司机?还是见过我穿睡衣的外卖员?不然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一定是哪里泄露了。

我把我的忐忑和不安告诉“我心飞扬”,他说:“你不要再做直播了,做我女朋友吧。”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惊喜不已。他说他下周飞国内,为了这次见面,我特意去修剪了一下头发,我的头发一直都不过耳,每次只要想留长,细碎粗硬的发梢就会扎得我难受,使我被迫中断计划。我连敷了好几天的面膜,努力让皮肤保持最佳的状态。我给他买了一条奢侈品牌的领带作为见面礼,花去了两千块。

乘上公交车时,我才想起领带没拿,我不想破坏初次见面的仪式感,我急忙在下一个公交站下了车,打了辆车回到小区。

密码是我搬家那天的日子,虽然即便不用记起房东也会提醒,但这是我想铭记的“开始一个人生活”的日子,我常常有种“原来我已经变成大人了啊”的奇妙感,这种奇妙感往往来自于我一个人解决了堵塞的马桶、坏掉的电灯泡、死机的笔记本,还有哪怕是晾完一堆衣服这种很小的事情也会让我有这样的感叹。

“嘀嘀嘀”,门打开了,装着领带的品牌袋子就放在我穿鞋时不小心落下的玄关处。我因为赶时间,便只拿了领带,匆匆地关上门离开了。

“我心飞扬”订了一家很高级的餐厅,我反反复复打量自己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到餐厅人均的装扮,感到有些窘迫。我报出他的预订信息,服务员为我引路,餐厅里有应该是第一次来但努力装作是常客的小情侣、有绝对要拍出满意照片才罢休的闺蜜团、有各自默默吃饭和看手机仿佛是拼桌客人的夫妻。他坐在一张靠着落地窗的餐桌前,看到我,站起身迎接。他之前给我看过他的照片,但是眼前的他清晰可见从拍摄期到现在积攒下来的沧桑感,使他发福发肿,好像一头要被吃掉的猪。我有些失望,他却先开口了:“你好像跟视频里不太一样。”

我笑笑:“那毕竟是加了滤镜的。”

“我的意思是,现实中的你,更加自然和漂亮。”他绅士地帮我拉来椅子,让我坐下,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见过很多人吗?”他指的是直播里认识的人。

“没有,你是第一个。”

他好像有些不信,笑着为我夹起一份鹅肝,肥嫩多汁,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我决定把鹅肝列为我的食物最爱,就像听到一首好听的歌要记下来一样。

我把礼物拿给他,他很喜欢,直接套到脖子上:“你能帮我系吗?”

我想象过很多次在清晨送他出门上班时帮他打领带的场景,所以我这段时间早就跟着网上教程学会了,我坐到他身边,熟练地帮他,领带结推到他的脖子时,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凑过来,猝不及防地亲了我一口。他见我愣住,又十分抱歉道:“对不起,你太好看了,我没忍住。”

“没事。”我红着脸,正要回到对面的椅子上,他却拉住我的手:“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不过落在酒店里。”

他邀请我吃完饭后同他一起去拿,酒店就在餐厅的楼上。我没多想,以为只是单纯地拿个礼物,与此同时也有些好奇这个酒店的房间是什么样的,毕竟我很少来这么高档的地方,我怕刺激自己的欲望,也怕变得狼狈。推开门,我才发现房间精心布置了一番,床单上铺着红色玫瑰花瓣组成的爱心形状,两条毛巾折叠成天鹅的模样,一个礼盒放在旁边,他冲我温柔地笑,示意我拆开看看。我打开礼物盒,里面是衣服,拿起来一看,不对,准确地说,是一套兔女郎的情趣内衣,还有两只兔耳朵的发夹。

“喜欢吗?”他从身后抱住我,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冲我撒娇:“我就想看我女朋友穿这个的样子嘛,你去试试看。”我好像还没有答应他的告白吧?怎么就稀里糊涂成为他的女朋友了?恋爱不应该是双向吗?他不停地哀求,好像身体里有头怪兽胁迫着他做这件事情,如果不做他就会死掉。然后他开始生气,气愤于他对我这么好我却不领情,像即将大雨倾盆的阴天:“自己的女朋友只能看看不睡有什么意思?”

我想到他在直播间里对我的照顾,想到他日常给我点的外卖,想到他为了这次见面不远千里从非洲过来,我终于心软了,像哄孩子那样害怕他的突然冷淡:“好,我去试。”

这套衣服准确地挡住了许多无关紧要的部分,而把敏感的地方都露了出来,他在门外焦灼地问我好了没,我鼓起勇气推开门。他扒开我挡住敏感部位的手,认真地欣赏道:“你真好看。”他的呼吸变得炙热起来,将我送他的那条领带粗暴地扯下,系在我的手上不得动弹,只能乖乖听他的话。他带来的行李箱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和情趣衣服,我们连着一周都待在酒店里,饿了就让服务员送餐,房间里满是淫秽的气息。我问了他很多关于非洲的事情,想着以后去那里生活要面临的种种问题,我们总不能一直异国恋吧,我愿意追随他去非洲,反正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

“你想什么时候结婚呀?”我在预设我们的未来,他回答:“家里给我介绍了几个相亲对象,家境都挺好的,但是我毕竟在非洲,太远了,再打拼几年就回国。”

我懵住,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吗?他从来没想过跟我结婚?是一到结婚卡点就跟我分手而走向另一个女人吗?

“你是个好女孩,一定会找到适合你的。”他裸着身子紧紧地抱住我,在我的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

“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你?”我坐直身子。

“你是个主播。”

“我已经不播了。”

“但你过去是。”他仿佛是一锤定生死的法官,在审判我的罪与恶。

“那又怎么了?主播是什么伤天害理的职业吗?”

他轻笑一声:“当婊子还立牌坊呢。”我注意到了他从肉里挤出来的眼睛,和成千上万双凝视我的眼睛,原来没有什么不同。

与他同睡一个被窝的我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离开了酒店。路人行色匆匆,突然狂风大作,吹开了作恶者的遮羞布,把伪善者的笑容变成风铃声。打开手机,停播一周,微信和直播后台已经炸开了锅,粉丝群里甚至有人提出要报警挂人口失踪。负责人疯狂地打我电话,我终于没忍住告诉他我去见了榜一,他直接问我:“你跟他睡了吗?”

我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负责人恨铁不成钢:“你傻啊,让你做他女朋友就是为了睡你,为了不给你花钱刷礼物,知道吗?男人最了解男人了。唉,算了吧,这件事情我会帮你跟公司交代清楚,不过你这个月的保底肯定没了。你重新开播蹲大哥吧,他就不要想了。”

第五场

挂断电话,我疲惫地回到出租房,趴在枕头上开始痛哭流涕,但是我的嘴巴进了头发,我一边呜咽一边不舒服地拿开,那根头发却越拉越长,我猛地坐起来,赶紧开了灯,发现那根头发如果从头皮长起,已经可以长到腰部了,而且非常丝滑,看上去保养得很好的样子。

这是谁的头发?肯定不是我的,我从来没留过这么长的头发,也从不戴假发。我问了租房的管家,他否认来过,又安慰我道:“说不定是你从外面不小心粘在衣服上带来的。”嗯,有道理,也许是我因为伤心而太过敏感了。

那些骚扰短信一直没停,而且变成了更奇怪的内容:“你在哪里?”“你怎么不回家?”“你在跟男人做爱吗?”然后又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一条红色的简单内裤。我觉得眼熟极了,连忙爬下床,打开衣柜下方的第三层抽屉,那条红色内裤就放在那里,我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却又想起一件细思恐极的事情,这条内裤……我应该是叠在了最下面……

啊,我几乎快要尖叫起来。一定有人进过的屋子!而且是个女人!我怎么没想到,没想到骚扰者会是个女人。我瞬间头皮发麻,她会不会还在我的屋子里?在那个微微晃动的窗帘后面?在另一个紧锁衣柜里?还是在空荡荡的床底下?我害怕与那双眼睛对视,所以根本不敢去验证。我只是,只是扶着床拼命地站起来,软掉的两条腿带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一连踩空了两个台阶后滚落到一层,几乎是以爬着的姿势终于走出单元楼。

我才发现我手机都没带,也不敢回去拿了。我不知道应该向谁求救,这个时候我的脑海里竟然一个觉得可以靠得住的人都没有。我几乎是无意识的,就像梦游者,等我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已经到了快递站。这个时间点是下班时间,很多人来取件,多到甚至要在门口排成长龙。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一个手捧着大箱子的女人被挡住视线,撞向了我,她的箱子倒在地上,我下意识地想要帮她,她却已经蹲下身子去,我注意到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在昏暗的路灯下亮着少许的光,而头发的长度……刚好到腰。

我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女人却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嗫嚅道:“对不起。”她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我没能看清她的长相,她抱着箱子转身离开。她是在有意躲避我吗?是被拆穿后的慌乱吗?

我看向周围人,才发现像她这么长的头发其实不常见,大部分女人的头发都是留到背部,而且很少像她的头发、像那根假发那般发质偏硬又足够丝滑。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一定要看清她的模样。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我追了上去,跟着她绕过两栋单元楼。最近小区好像要拆迁了,到处是动工的痕迹,有些地面裸露出水泥钢筋。人类真是爱玩积木的生物啊,把房子搭建好又推倒,重新搭建。租房管家说还不确定这里是否真的拆迁,因为居民的意见很难达成一致,不过一旦确定要拆,他会按照合约提前半个月给我找新的住处,所以我并不着急。

她终于走入一栋单元楼,我始终跟着她保持一道楼梯的距离,她的箱子似乎很沉,每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喘好几口气再继续,她的声音听得我着急,让我想帮她一把。终于她爬到了顶层六楼,但她好像忘记带钥匙了,拼命地敲门:“老公!老公!”

她有老公?我更疑惑了。一个结了婚的女人,能对我有什么想法呢?

我多上了几节台阶,靠在墙上往上看,等她敲到精疲力尽,门才终于被打开了。我屏住呼吸,却不见男人的身影,他只是伸出一只手来把门打开,就算完成任务了,又很快地缩回去。女人独自一人把箱子艰难地抱进屋里,转过身来关门,那一刻我终于看到了那张脸,该怎么说呢?交织着劳累、焦虑、痛苦,可又是慈祥的,好像写着“吃苦是福”,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年轻的背影居然有这样一张老态的脸。

我努力在脑海里搜索关于她的回忆,直到我看到她穿着风衣下方露出的彩虹颜色的一角,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女人买过我闲置的一条彩虹针织连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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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鹿呦呦

白天研究生,晚上研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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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20 08:00:10
2024-04-28 11: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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