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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鼓:他必须卖女儿,我儿子必须买,这就叫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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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一张脸以鼻翼为界,形成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违和。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阿姐鼓05:他必须卖女儿,我儿子必须买,这就叫天生一对


第一场

清尘收露,柔和的日光从窗外斜照进来,八仙桌上的香火幽幽燃起,白蒙蒙的烟雾弥漫在空中。

供桌前站着一名女子,长发垂落在肩头,素白色长裙没过膝盖。阳光打在她的侧颜上,映衬出半张洁白无瑕的面庞。眉眼弯弯,棱角分明,眼角的位置遗留下了岁月蹉跎的痕迹。

她闭着双眼,两手合十在胸前虔诚祷告。

“阿峰,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你都已经离开十二年了。”女人的声音温婉柔和,如一缕春风拂面,“当年我答应你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以半疑问的语气轻轻呢喃出声,她缓缓睁眼,目光落在供桌正中央摆放的那张人像。

那是一张憨笑的男人的脸,看起来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相框是用橡木做的,因为经常被人擦拭,看起来焕然如新。

门外传来踱步声响,她伸手,轻拂遗像上男人的脸颊。

“我先完成我该做的事,之后再回来看你。”

她转过身来,右脸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醒目,就像蜈蚣匍匐在脸上,顺着颧骨蜿蜒而上,一路延伸至太阳穴的位置。

“阿玲。”

她抬起头来,看见刘长根站在屋檐下,整个身体笼罩在阴影之下。

“等很久了吧。”

女人轻声开口,左脸的肌肉随之发生起伏,而整张右脸完全僵化,一张脸以鼻翼为界,形成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违和。

“都这么多年了,我早习惯了。”

看着她与自己平齐的身高,刘长根努力挺直了佝偻的背。

“之前来的那批人已经检查过了,这山里藏着的东西,和我们当初预想的差不多。”女人说。

刘长根脸上的鱼尾纹瞬间舒展开来,眉梢展露喜悦:“真的吗?能值多少钱?”

“他们没有明说,不过现在说这个确实为时过早。”女人略一沉吟,抬头问道,“你那边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大多数都是这个月搬走,还有几户已经谈妥了,过几天就签合同,只是……”提起这个刘长根就气不打一处来,“王华就是个死拧种,我好赖话已经说尽了,他们家死活都不肯搬。”

女人眸色一黯,正欲开口说话,只听从长廊外传来一道嘹亮的声音。

“有人在家吗——”

听到这句,阿玲理好衣襟朝门外走去。在越过刘长根的时候,她侧头轻声道:“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刘长根眯起双眼,点了点头。

刘长根走到家门口时,厨房的烟囱里正好溢出饭菜的香气。

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衣服是去镇上开会时捡漏买的,称不上合身,但是架不住用料好,显贵气。他只有见阿玲时才会穿,似乎自己身型的缺憾,也能因此而补足。

“酱油呢?”

背后传来一道女声,冷不丁的,吓了他一跳。

张燕端着盘辣椒炒肉,站在门口,乜斜了他一眼。

“哎呦,忘买了。”

刘长根一咋舌,默默捋着外套上的褶皱。

“就知道驴粪球子外面光,一回家就现原形,家里什么活都不干,就让你捎瓶酱油回来,还给忘脑后了!一天天不着家,吃饭倒是一顿不落下!”

“行行行,赶紧闭嘴吧,死婆娘一天天就会啰里八嗦的。多大点事,我一会出去捎回来。”刘长根眉头紧皱,语速说得飞快,满脸写着不耐烦。

“说谁死婆娘?你他妈跟谁吆五喝六呢?”

“行了行了,算我说错了,吃饭行吗,吃饭!一会儿菜都凉了。”

刘长根一屁股坐下,看着桌上几碟油亮亮的炒菜,倒是有些饿了。他拾起筷子,夹起块五花肉送到嘴里,腮帮子一鼓一瘪地咀嚼起来,肥得嘴角流油。

张燕余怒未消,鄙夷地瞟了一眼。

“你别以为现在当上村长就能骑到我头上了,当初要不是我愿意嫁过来,就凭你这么个病怏怏的破身板子,没准到现在连个媳妇都讨不到!”

刘长根夹菜的手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第二场

在八九十年代,村里男人大抵是要早结婚的,很多人在二十出头就已经当了爸爸。像刘长根这种二十五六岁还讨不到媳妇的男人,都逃不过被村里人笑话的命。

刘长根是早产儿,阿妈怀他到八个月时不慎摔了一跤,导致他还没到产期就被产婆剖出了肚子。阿爸说他刚出生时,在产婆手里就巴掌大的一点儿,还没家里养的橘猫一半大。

虽说当时命大活了下来,但从那以后他就变成了药罐子,隔三差五生病,今天发烧,明天起疹子,后天胃又出了问题,要不是阿妈一天到晚没命地护着他,刘长根大抵是活不到现在的。

长大以后,他的病都治好了,可是发育却总比别人慢上几拍。不仅瘦,还很矮,上初中的时候,同龄男孩子跟山里竹笋似的一天一个样,只有他还跟小学时候一般高。两三年前在门槛上画的那条记录身高的线,就没怎么变过。

因为这个,刘长根家没少遭村里人笑话,连带着他那好面子的阿爸也遭了殃。每每和村里男人聊天喝酒回了家,阿爸总是丧着个脸,觉得矮别人一头。以至于到后来,刘长根觉得是因为自己,阿爸阿妈才在村里丢了面子。

像他这样天生有缺陷的人,年龄越大越不好找媳妇,最后大抵逃不过一辈子打光棍的命运。阿爸早早察觉到,在他上学的时候,就到处找朋友跟人家结娃娃亲。礼是没少送,但最后没人能瞧上眼,毕竟谁也不愿找个还没女人壮实的男人。

在刘长根二十五岁那年,一向愁眉不展的阿爸,这天突然变了脸。那天,他手里拎着不少鸡鸭鱼肉,进门时嘴里乐呵呵的,看到娘俩正在收拾院子,连忙叫他们停下。

“别瞎忙活了,赶紧弄个鱼,炒俩菜,招待招待客人。”

刘长根很纳闷,又不是逢年过节,来什么客?

下一秒,就看见门外正探头探脑的一男一女。

男的是个驼背,看起来五十多岁,着一身黑色中山装,后背的大包高高顶起,像只快干死的老乌龟。

他的身后站着个短发姑娘,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人却长得虎背熊腰,体型足足比他宽出两倍有余。身上的花棉袄不知道穿了多久,原本喜庆的红布上包了一层厚厚的泥浆,活像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豆。

这姑娘从一进门,眼睛就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毫不忌讳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刘长根总觉得这目光熟悉,后来一想,之前跟着阿爸去市集上挑猪苗,大抵也是如此。

但阿爸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悄悄和阿妈嘀咕几句,便开始张罗。

阿妈干活利索,没过多久就端上来一桌丰盛菜肴,刘长根看得直咽口水,这是只有过年时才享受得到的待遇。

阿爸让出了主位,自己坐在男人侧边,他则被安排和那女孩坐一块。

刘长根一靠近,就不禁皱了眉头,那姑娘身上飘来一股浓郁的汗酸味,比自己这个男人还要有过之而不及。

一场饭局下来,两个男人喝了不少酒,都有些醉意。

那驼背男人拍了拍刘长根的脊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憨笑。

“长根这孩子老实憨厚,做事也本分。眼瞅着我家闺女也到了嫁人年纪,你们俩人啊,看着般配。”

此话说完,他又咂摸了口白酒,搭上刘长根的肩头。

“长根呐,别看我家小燕儿长得壮实,插秧施肥打农药这些活,样样干得不比男人差。你瞅瞅去吧,咱们村儿里那些个姑娘,细胳膊细腿的,快赶上竹竿哩,顶什么用?娶回家,那得当祖宗供着!”

阿爸也嬉笑着接话。

“小燕儿这孩子好,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我和孩子他妈也是越看越喜欢。今儿个请老张你来,也是想听听孩子的想法,没什么问题,咱今天就把婚事给订下来。”

“大闺女,你有什么想法?”老张眯缝着眼睛笑起来,眼神扫过坐在对面的女儿,“爹给你找的这门亲事,你觉得怎么样?”

张燕瞥了眼身侧的刘长根,又看了看在座三位长辈,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刘长根清了清嗓正想张嘴说话,看到阿爸投射过来的一记眼刀,最终还是闭上了嘴,闷头扒了一大口白饭。

“既然小燕儿没什么意见,我这心里的大石头也能落地了,咱们一会儿翻翻日历,找个黄道吉日,把俩孩子的婚事给办了。”

阿爸笑着给老张倒酒,看出高兴来了,眼角都浮起了褶子。

“刘老弟啊,这些事都好说。”

老张按下了阿爸的酒杯,眼神变得清明。

“只不过在这之前,咱们是不是应该先谈谈彩礼的问题?”

阿爸一愣,赶忙拍了下额头,作恍然大悟状。

“是是是,看我这个老糊涂,光顾着想结婚的事了。你一个人独自抚养小燕儿长大不容易,应该谈,这事必须得谈。”

说着,他递给阿妈一个眼色。

阿妈脸上展露茫然,显然从未听长根爸提及过,怔愣了片刻,才起身走到电视柜旁边,弯腰拉开了第二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交到驼背男人的手里。

“这个彩礼啊,我们早就准备好了,正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交给您,也算是表达我们家求娶小燕儿的诚意。”阿爸笑着给他倒酒。

谁料这驼背男人钱刚拿到手里,脸色唰地一变。

“刘老弟,说句老实话,能成一桩婚是咱们两家人的缘分。我提彩礼这事儿,也并不是想卖闺女。不是我说,你们家长根从小体质就弱,三天两头生病,你说这等将来结婚以后,还不得我家小燕儿多分担家务事,多照顾长根。作为爸爸,我是真的不忍心看女儿将来受苦受累,我这是留给她的救急救命钱啊。”

他将信封搁在桌子上,面露难色。气氛也沉寂了下来。

刘长根抬头看了一眼老张,总算明白他的意思,刚才那些什么老实憨厚的漂亮话,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长根的病早就已经治好了,这个您把心放肚子里就行。”阿爸赶忙解释,眉毛也耷拉了下来,“这一千块钱对你家而言可能确实并不多,但真的是我跟长根妈这些年攒下的全部家当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小燕儿嫁到我们刘家来,绝对不会受半点委屈。”

“刘老弟啊,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自然不是要你家娶个媳妇,就到了砸锅卖铁的程度,以后咱都是一家人,你们过得苦,我看着自然也不落忍。”

“老张啊,你能这么想,我真的——”

阿爸作势要给他倒酒,却被老张打断,只见他倚着靠背,食指和中指在桌子上交替敲击。

“你家不是还有两亩地一直荒着?我想圈起来弄片茶园,你看如何?”

“这……”阿爸欲言又止,和阿妈对了个眼神。

刘长根攥紧了拳头,那片土地是当年阿妈的陪嫁。如今老两口身体吃不消了,顾不上这么多的土地,阿爸就想转让出去两亩地,留下的钱刚好用来养老。

“阿爸,我觉得这个事可以——”刘长根突然站起来。

“你给我坐下!”阿爸厉眸扫来,朝他呵斥了一声。

“再考虑考虑”这五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咽了回去,刘长根无奈地叹了口气,脊背整个塌陷下去,窝在角落里不出声了。

老张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整理好衣襟从座位上走了出来。

“我话说得突然,正好你们也商量商量,我和小燕儿就先回家了。”

说着,老张领着小燕,转身欲走。

“等等!”

刘长根诧异抬眸,就看阿爸舒展了皱纹,缓缓站直了腰。

“你说的事,我答应了。”

那顿饭结束以后,二人的婚事就彻底定了下来,三个月后风风光光办了酒席。阿爸也算彻底卸下了心里的巨石,在村民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

尽管刘长根并不喜欢张燕,但终归不算讨厌,两个人相处着过日子,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且再也没有人嘲笑他娶不着媳妇了,耳根子得了清净,腰杆子也总算能挺直了。

但新婚半年后,二人就因为一件小事吵到不可开交,最后竟然开始动起手来。

导火索源于张燕骂他窝囊软弱,他怒极之下推搡了她,谁料她不仅生得健壮,力气还大,一脚将自己兜出三米开外。这一脚下去,刘长根的屁股沟都被快踹裂了,他惊恐地捂着胸口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打那以后,二人每天都会因为点鸡毛蒜皮吵架。

离婚在村子里是件颜面尽失的事情,所以无论他们吵得再凶,打得再惨烈,两口子也都默契地对此事绝口不提。

这种日子维持了两年。刘长根原本以为,他的后半辈子都会这样,继续得过且过。

没想到一个女人的出现,在他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三场

初夏时节,害虫加剧,果实很容易被叮咬啃食,因此这个时候果农们向来最为忙碌——他们要趁着天气还不太热,给每颗果实套袋。

在他家隔壁的果园已经好些日子没人照看了,腐烂果实遍地都是,刘长根有些纳闷:“怎么这些日子一直没看见老李呢?他家出事了?”

“原来你不知道啊?老李正忙着操持喜事呢!”一人正好给果实系上麻绳,侧过头回道。

另外几个村民纷纷好奇地凑了上来。

“老李啥时候离了?怎么突然要娶媳妇儿?”

“屁啊,是给他家那个傻儿子办婚礼。”

那人活动了一下脖颈,嘎吱作响,随后在树荫下席地而坐,两腿一盘,声情并茂地演绎。

“不知谁牵线搭桥介绍的,前几天路过他家的时候我见过一次,那叫一个得劲儿,嗬,看得我心尖直犯痒痒。”

“是吗?长啥样啊?”旁边那人咽下一口唾沫,脸上写满了期待。

“脸蛋水灵灵的,都能掐出水来,人长得纤细白净,就跟铺了层面粉似的。”那男人想到这,不禁丧气地咋舌,“怎么好事全让那小子给占了,难道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去你妈的狗屁,我怎么没在村里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真是扯淡。”一人不屑道。

“一看你就是见识浅,毛都没长齐,自然也没见过几个女人。”树荫下那男人嗤了一声,身体后仰倚着树,双手交叠在脑后,盘起腿晃荡了几下。

“我还就告诉你们,这女人跟村里那群娘们儿完全不一样!这要是我家媳妇儿,我能让她三天下不了床!”

此言一出,全场嬉笑起来。

“你拉倒吧,我看你也就会一张嘴叭叭,当着媳妇儿的面连个屁也不敢放!”

“这人现在就住在老李家,绕到他家后院透过那窗户就能看到,有本事你们就去瞅瞅,看看我到底说的是不是真的。”

“去就去,谁怕谁啊。长根——你去不去?”

刘长根愣了一下,正准备开口时,身旁一人替他接了话。

“欸欸,咱们长根现在可是家有悍妻,管得严,这事可使不得。”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顿时惹得全场哄然大笑。

刘长根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干活去了。

翌日来到果园,那几个男人依旧围成一团,他凑近一听,又是昨天的话题,只是这回其余几人也开始神神叨叨起来,把那个未过门的新妇描摹得宛若天人。男人们口无遮拦的浑话不断灌注进来,逐渐在刘长根的心田里生根发芽。

这天黄昏,果园里的人已经三五结伴往家里走。刘长根借口要去一趟小卖部,于是和同行的人群在村口道别,其实他并没有想好要买什么,只是这样刚好会顺路经过老李家门前。

他绕到后院,盯着不远处那扇窗户。

老李为人敞亮随和,做事也有自己的主见,在来回村的威望越来越高,摇身一变当选了村支书。用这些年挣的钱修葺了自家的红砖房,铺了瓷砖地,成了村民口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然而令人唏嘘的是,老李的独子在几年之前生病烧坏了脑子,神智与八岁孩童无异。从这之后,原本精气神十足的小伙子成了人人避而远之的祸害。大家都觉得他打一辈子光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却不成想竟还真能讨上媳妇。

不知是好奇心在作祟,还是人性本能在驱使,等刘长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攀上了老李家的窗台。

卧室里只有一个女人,此时正侧身坐在一张凳子上,天边的霞光掠过窗棂斜落在她的肩头,像是披上了一层金黄的薄纱。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她棱角分明的侧颜若隐若现,白皙的皮肤如同剥了壳的熟鸡蛋一样,细腻又软糯。

她的肩头正在微微起伏,视线朝底下看,不知道她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刘长根呼吸一滞,只觉心跳开始加速跳跃。

倏地,那女人似乎感应到窗外的目光,偏头看了过来,眼神布满惊恐。

他迅速反应过来,立马弓下了腰,贴紧墙根半蹲着。

老李家后方是一块空地,如果现在跑远,会被这女人和来往行人看得一清二楚,搞不好将来传出来还会落个偷窥狂的骂名。他只能屏住呼吸,一遍遍祈祷女人没看见。

屋里传来叮铃铛啷的声响,犹如风铃在空中摇曳。刘长根的心跳越发急促起来。

正当他想豁出去,一走了之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窗内伸出来,迅速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刘长根愕然抬头,对上女人澄澈的双眼。

“你看什么看呢!吃饭就老老实实吃饭,在这相面呢!”

妇人粗嘎的叫嚷声将刘长根的神智唤回了现实。他抬起头,张燕正将一块虎皮尖椒送入口中,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

“你吃饭能不能别弄出声音来?”刘长根一脸嫌弃。

“去去去,要你管我,这样吃饭才香。”

张燕大口吞咽了几口米饭,一颗米粒儿挂在她嘴角,随着她嘴巴开合的动作一蹦一跳。她舀了几勺菜汤淋在米饭上,风卷残云似地搜刮干净;袖子被她当成抹布,囫囵抹掉嘴边的残渣。最后,她以一声响亮的饱嗝儿结束了这场战斗。

看到这一幕,刘长根顿时丧失了食欲。他撂下筷子,站起身,准备走出屋子。

“干嘛去?你不吃饭了?”张燕扯着嗓子冲他喊了一句。

“没胃口,我出去遛遛。”

第四场

随着一阵砭骨的寒意侵袭周身,肖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右臂被身体压得没有了知觉,她缓缓抬起胳膊,才发现自己正一直维持着侧睡的姿势,膝盖弯曲蜷成一团,红色印花被子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她赶忙弯腰拾起。

外面有交谈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望向窗外,徐凡和王华正匆匆往外走。王华额头绑着块绷带,走路姿势也有点奇怪,像是跛了脚。

昨天他和王阳什么时候回来的,发生了什么也不得而知,但看样子,夫妻俩好像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二人前脚刚走出院子,肖蕾后脚便翻身下了床,快速找到之前布置的摄像头,取下内存卡,又换了张新卡放进去。

正准备倒录像带时,窗外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她被惊得一激灵,走出院子去瞧,不远处弥漫着硝烟,有个拿着打火机的男人正堵着耳朵往后退。

呲呲,呲呲。

白色电线杆上悬挂的喇叭发出电流声响,有人先喂了几声,又拍了拍话筒,嘭嘭嘭几声过后,清了清嗓子说道。

“乡亲们,现在来村头集合啊。动员大会很快就开始了,大家伙收拾收拾,赶紧出发了啊。”

广播结束没一会儿,道路上的人就多了起来,村民们三两成群地往山下走。肖蕾也穿好冲锋衣,跟上大队伍。

到达来回村的村头时,这里早已和肖蕾来的那日截然不同。

原本的空地上搭建了几张圆桌,最显眼的位置拉了一条约三米长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贺第十一届丰收节启动仪式暨搬迁仪式动员大会如期召开”的白色粗体大字。横幅下面支了一张方桌,上面摆了个红箱子,不少村民聚集在那里。

肖蕾习惯性地将手伸向胸前,发现那里空空如也的时候才突然醒悟过来,摄像机早已在昨天损坏,而照相机则被抢走了。好在今天这么多村民都在,大概率那个男孩也会出现。

“张铁生,礼金两百元!”

“王二丫,礼金一百!”

“李……诶诶大妹子,你先等等!”

与此同时,一条黝黑粗长的手臂挡在身前,肖蕾脚步一顿,偏头看过来。

说话的是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手臂托着下颌,眯缝着眼神细细打量起她,末了拧起眉头:“俺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你是俺们村里人嘛?”

肖蕾微愣,眼神骨碌碌地转了一圈,随即笑了起来。

“大哥啊,你不认识我了?”

“额……”

男人陷入了沉思,抓耳挠腮,似乎认真思考起是否见过此人。

她赶紧接话。

“我是肖蕾啊,徐凡是我远房表姐,前天刚从城里回来,这不回来看看她嘛。”

肖蕾睁着眼睛说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

男人连哦几声,好像对她什么身份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把红箱子拿过来,放在她面前。

“来者即是客,不过大妹子,你可能不知道规矩,今儿个来的人都是要按人头随礼金的!”

肖蕾暗忖,沉声问道:“随多少?”

“多少都行,就是走个过场。”

肖蕾伸进裤子口袋摸了摸,今天出来得急,没拿背包里的钱包,身上只有一些零钱。她扫了眼红箱子,看着里面花花绿绿的纸票,挑眉问道:“能扫码吗?”

“啊?咱们只收现金,方便登记。”

说完这句,恰好有一波村民朝这边走了过来,男人转头和其他人寒暄。

趁此时机,肖蕾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抽出几张蓝色绿色的票子捏在手心。

那男子正想开口制止,她早已将钱眼疾手快地掖到那红箱里,还用手胡乱搅了几下。

“大妹子,你随了多少?”

“两百啊,我刚放进去的。”肖蕾一脸诚挚。

男人低头看了眼箱子,刚放进去的钱已经和其他村民的混在一起了,只得无奈念道:“肖蕾——礼金二百元!”

肖蕾冲他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第五场

红木供桌最显眼,就在一进门的正对面,上面摆了几盘供品,正中央白瓷盘里的卤猪头十分醒目。两鼎香炉放置在桌面两侧,每个进来的人都会往里撂一枚硬币,依照村民的话,能保佑来年招财旺财。不少村民已经到场了,来回村没安排座位顺序,都是和谁熟挨着谁坐。

肖蕾环顾四周,突然眼前一亮,朝着落座的男子走了过去。

“你好,又见面了。”

她拉开椅子坐下,瞥了眼男人身侧放置的拐杖。

王腾偏头看过来,冲她笑了笑:“是啊,很巧。”

大会还没正式开始,周围没什么人,也没看见徐凡和王华的影子,肖蕾随手抓了一把花生瓜子,翘起二郎腿,边嗑边听旁边的村民聊天。话题几乎都差不多,不是攀比谁拿到的拆迁费多,就是打听谁家买了哪里的新房。

“之前听村民说很多人都搬走了,不过我看今天来的人好像并不少哦。”桌上放了些砂糖橘,她拿起一个慢慢剥皮,指尖稍微用力,果香就溢了出来。

“嗯,都是赶今早第一班车来的,借着丰收节再聚一次,往后估计很难再见面了。”

“王医生打算什么时候搬走呢?”

“我?我还没想好,至少也得等大家都走了以后吧,不然有些村民看病拿药就成问题了。”

“你可真尽职尽责。”橘子个头不大,肖蕾整个放入嘴中,汁水爆开,“不过这事确实得和家人商量商量,毕竟你哥还在这里,以后兄弟住得近一些,还能有个照应。”

王腾盯着桌上的杯子没说话。

橘子的味道有些酸涩发苦,肖蕾感觉嘴巴里有些苦涩干燥,不禁咽了咽口水。

“王医生,你侄女的死,不是单纯的意外吧?是不是和你哥有关系?”

听到这句,王腾突然抬起头看着她,嘴巴动了动。

突然,不远处传来鞭炮声响,他的回答也淹没在热闹的人潮里。当躁动的声音归于平静,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看起来有说有笑,王华也赫然在列。

他的目光投射过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瞥向王腾时似有疑惑一闪而过。

“大妹子,你哪家的呀,怎么坐这桌?”

说话的是个胡子拉碴的老头,眯缝着眼睛打量起肖蕾,说话时唾沫星子直往外溅。

“城里来的,在我家借住几天。”王华接话道。

肖蕾挑了挑眉,侧目瞧了他一眼,对王华如此主动觉得有些意外。好像他早已将昨天的事情抛之脑后。他额头上包着纱布,眼睛有些红肿,看起来像是痛哭过一场。

这个念头让她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哦哦,那去坐隔壁那几桌啊,我们大老爷们儿凑一块就是喝酒,姑娘家家的呆在这,也喝不了两口,一会儿就没劲了。”

肖蕾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现在已经开始上菜,每张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她笑了笑,身体倚在椅背上:“喝酒好啊,正好我口渴了。”

她这么一说,桌上其他人来了兴趣。

“呦,口气真不小,大妹子哪里人?”

“连云市。”

“怪不得,连云那边的人都能喝。”一男子扬起下颌示意,“不过那个,你应该没喝过吧?”

肖蕾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桌子正中央摆着两个广口玻璃瓶,都盛满了褐色液体,瓶底各盘旋着一条黑白相间的蟒蛇,背鳞光滑,蛇身大约三指粗,正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几颗尖牙。

“这可是俺们村里自己做的蛇酒,偏方从不外传,我跟你说啊,在城里你绝对喝不到这个味儿!”说着他接过肖蕾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

肖蕾刚凑近杯口,一股浓郁醇厚的药草香就扑鼻而来。她饮了一口,咂巴咂巴味道,有淡淡的蛇腥气,口感却十分细润滑腻,正好中和了嘴里残留的苦橘子味。

“确实够劲儿,来来来,满上满上!”她撂下杯子,豪爽地抹干嘴角的酒液。

“嗬,不愧是从城里来的姑娘,喝酒都这么飒利。”一人笑成了眯眯眼,赶紧给肖蕾倒酒,“不过大哥得提醒你一句,这蛇酒的后劲儿大,你可得悠着点,不然喝多了烧心。”

肖蕾爽朗一笑,和众人碰杯。

酒过三巡,桌上不少人已经上头,添油加醋地讲起了自己从前的风光事迹。肖蕾清醒依旧,只有脸颊泛起几缕红霞。她托着腮倾听,偶尔应和几句,俨然已经融入了来回村的气氛里。

“馒头,馒头来了,快快快让个地儿——”

说话的是个穿粉红夹袄的女人,大家听到之后赶紧让出一个空档,她撂下笼屉掀开盖子,蒸腾热气瞬间倾泻而出。送完这一桌,她又赶忙折返回去,端起笼屉奔赴下一桌。

肖蕾的眼神追随女人的身影穿梭于每张饭桌,忽然在女人堆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徐凡的衣袖撸到手肘的位置,正在掸落手上沾染的面粉,身上还挂着围裙。王阳站她旁边,捧着一整个大馒头,正狼吞虎咽地吃着。

似乎察觉到远方投射而来的目光,二人的眼神一瞬间交汇。但徐凡率先移开了视线,头发遮掩了她脸上大半伤痕,只有颧骨的一处淤青惹人注目。

“我哥打的吧?”

肖蕾愣了一下,赶忙转过头来:“你都知道?”

王腾的目光从前方游移回肖蕾身上:“一会儿饭局结束能不能跟我回趟诊所,我拿些药,你帮我带回去。”

“当然可以,不过你为什么不自己送去?”

王腾别开了头:“不太方便。”

肖蕾正欲继续问下去,却被饭桌传来的几声大笑打断了。

“胖华子,我刚才就想问你,你今天这腿怎么也一瘸一拐的?”坐在王华身旁的男人打了个酒嗝,指着他的腿打趣道,“要不是你太胖,我差点把你错认成腾子。”

王华也喝了不少,脸像是被烤熟的红薯,面容流露不悦:“谁你妈跟他一个样,他跟我能一样吗?他打小就是个瘸子!”

“少扯犊子,我当时明明看见是你把他推下去的。”那男人眼神飘忽,看起来已经神智不清,他嬉皮笑脸地拍了拍王华的肩膀,“胖华子啊胖华子,你说你是不是为了徐凡,才推腾子下去的?”

“蒋胜利,你少他妈在这胡说八道!”王华身下的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异响,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再说了,瘸子怎么了啊?瘸子也是我弟弟!”

饭桌上顿时陷入了沉寂,王腾嘴唇紧抿,攥紧酒杯一言不发。

桌上其他人也开始打圆场:“人家腾子摔伤腿的时候才七八岁,根本就不认识徐凡,跟人家有什么关系?蒋胜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当年就想打徐凡的主意,我看你啊,就是当时没追上人家,才跑这来说这些酸话的。”

“就是就是,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来来来,喝酒。”

“……”

一会儿的功夫,蒋胜利的酒劲醒了,看着王腾阴沉下来的面孔,他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哎呦,怪我怪我,一喝多了就乱说话,”他起身给王腾倒酒,“腾子,我这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刚才实在对不住,这杯我干了,你随意,你别往心里去。”说着,蒋胜利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然后将杯口朝下,以示一饮而尽。

王腾看了蒋胜利一眼,又扫向坐席上的王华。王华正不自然地揉搓着后脖颈,皮肤都被搓红了一片。

他不动声色,拿起酒杯仰头饮下,紧接着发狠似的将酒杯往地上一摔,玻璃杯登时四分五裂。

全场吓得停止了交谈,纷纷朝这边投来诧异的眼神。

但王腾只是拄起拐杖,一瘸一拐,最终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第六场

王华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沉闷地用筷子挑动面前的素什锦。蒋胜利看了他一眼,赶紧走回座位上,冲众人摆了摆手。

“行行行,都别看了,就是喝酒喝大了,赶紧吃饭吧!”

没多久,这个小插曲就被人们遗忘了,欢声笑语依然充斥着每张饭桌。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村长来了,肖蕾抬头,看见一个头戴黑帽,身穿深蓝外套和裤子的老头缓缓走来。他双手背后,脊背有些弯曲,喜笑颜开地和村民点头打招呼。

有些眼熟,直到那人对王华发出声不屑嗤笑,她才回想起来,这不就是她初到王华家那天,被王华赶出来的那人嘛,原来他就是村长。

刘长根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声音抑扬顿挫。

“各位父老乡亲,大家中午好啊——”说完他顿了顿,台下也默契地响起掌声。

“今年啊,咱们村苹果的收成非常不错,营收比去年翻了一倍,我作为村长打心眼儿里替大家伙儿高兴。今天吃了这顿饭,明年祝大家更是芝麻花开节节高!”

“好!”掌声又响起,有些村民还激动地欢呼,吹起口哨。

“都是村长您的功劳,要不是您帮忙找来的收货佬,俺家的苹果全得烂在果园里!”有人在坐席上喊道。

“都是一个村儿的人,用不着说客套话,再说了,帮大家谋福利,是我作为村长应尽的义务。你们满意,我就放心了。”

刘长根哈哈一笑,拿出手里的一沓白纸在大家眼前晃了晃。

“我知道过了今天,很多人就要离开来回村了。我手里的是大家的拆迁合同书,这几天,我去找开发商那边争取了一下,他们答应给咱们每一户要搬走的人家,全部多加一万块钱的拆迁费。”

这倒是意外惊喜,惹得村民们开始议论纷纷。

“村长,村长!”一婆婆朝着村长的方向不停地挥手,声音颇为焦急。

肖蕾循声望去,才发现这人竟是之前在村里见到的那个杀鸡的婆婆。她眉头紧皱,见村长一直不往自己这边的方向瞅,便拼命往人堆里扎。

所幸刘长根终于看到她了:“李阿婆别着急,慢慢说,怎么了?”

那婆婆站稳了脚跟,气喘吁吁地说道:“村长呐,这事儿您怎么之前不说啊,俺这都要搬走了,那这额外的钱……”

台下还有其他村民附和:“就是呀村长,我们都搬走了,这钱归谁啊?”

“哎呀,早知道就不提前搬了,这不是越早搬越吃亏嘛。”

只闻刘长根爽朗一笑:“大家伙放心,我刘长根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每个人?好处一个人都落不下,只要是签了拆迁合同的人,人人都有份!等到大家全部离开来回村的时候,这笔钱会跟随剩余的拆迁款,一齐打到大家的账户里。”

听到这话,李阿婆算是舒心了,高兴地拍手叫好。

有不少之前还在犹豫的村民顿时分外眼红,一时间,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村长,俺家也要搬!”

“我们也是,我家商量好了,今天就搬!”

“……”

台上的刘长根露出笑容,眼神在村民身上打转:“没问题,早搬晚搬都是搬!我还听说,咱们镇上看了很多新楼盘,和承包咱们来回村的同属一个开发商。人家那新房我可去看了,嗬,房子坐南朝北,又大又敞亮,比咱这小破村住起来要舒服多了。”

“现在,大部分住户已经签完了合同,就剩下极个别几户还没有考虑清楚了。不过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拆迁这事就会彻底落实下来,大家可以放心。”说到此处,刘长根突然话锋一转,“还有一些话,我已经和大家说得很明确了。这笔钱是由政府拨款结清,人家比咱们聪明,每个人占有多少土地早就清算过了,这事蒙不了我,更蒙不了政府。有的人想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我劝他啊,早点打消这个念头,早点签完合同,早点住城里去,别给大家惹麻烦。”

刘长根这话虽没点名道姓,但是每个字都意有所指。很多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经此一点拨,不约而同地看向王华。

王华瞬间陷入众矢之的,筷子被猛然甩在桌子上,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着,怒不可遏地盯着刘长根。

“王华,你想干嘛?”刘长根眉头紧蹙。

“刘长根,还没搬走的又不只是我家一户,你他妈光盯着我说是什么意思?”王华一脚踹开凳子,愤然起身。

“我说你什么了?”

“少他妈往我身上泼脏水,你不就是想让大家觉得,结不了补偿款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少拿这些来压我,你有能耐就让他们找我当面谈!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除非我死,否则你他妈别想让老子签这个合同!”

刘长根眯起眼睛,瞳孔里布满浑浊。

有的村民听不下去了,替村长辩驳道:“我说王华啊,村长也不是针对你一个人,有必要这么说话嘛?”

“就是啊,这些年村长为了咱们村子做了多少事,大家心里都清楚。你有什么道理跟村长置气?”

王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口黄牙不停地开合:“村长?要不是我爸死了,村长这位置能轮得上他?他死都不可能爬上这个位置!”

“撒泡尿照照镜子吧,大家给你留了个村长候选人的名额,看的是你爹的面子。村长选举是大家伙一票一票投出来的,你还真以为这位置是属于你的?也不想想,你除了惹事生非还能干什么?”有个村民拍桌而起,和王华公然呛声。

王华板着面孔,口腔里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要碾碎牙齿。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有谁高声喊了一句:“回婆婆来了!”

众人抬头,肖蕾闻言心头一颤,越过人群朝中间走。

第七场

只见一人头戴流苏面具,身披着色泽鲜艳的法篷,看起来像是少数民族特有的服饰,上面悬挂着蓝红相间的羽毛,手中持一大鼓。她缓缓走过来,步调肃穆庄严,走到近处时,能看到流苏面具下的面孔涂上了一层厚重的油彩,主色调为黑白红三色,双眼周围全部描黑,以极其夸张的幅度上挑。

肖蕾呼吸一滞,心跳不断加速——这就是她几次碰壁都求而不得的回婆婆。

回婆婆走过来,村民们立即变成正襟危坐的姿势,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筷子,纷纷抱拳,手蜷成一个“回”字,向她行礼致意。肖蕾感觉自己就像在参加教会的礼拜仪式。

随着回婆婆的出场,王华和刘长根的争吵也终于偃旗息鼓。

“开始吧。”回婆婆轻声开口,声音听起来像是两鬓斑白的老妪,脸上的油彩随着说话时面部肌肉的牵引,游动出诡异的姿态。

刘长根走到她身侧,拉长声音,对台下村民说道:“吉时已到,祭祀仪式即将开始——”

村民们陆续离开座位,走到供桌前面,以回婆婆为中心自发围成了一个圈。肖蕾正欲拿出手机收集素材,却被身旁的女子按下,压低声音提醒道:“不能拍,这是对神仙的不尊重。”

肖蕾赶忙放下手机。而后,她绕到了三四排的位置,打开摄像头,将手机隐藏在衣袖里操作。

镜头里,回婆婆嘴里开始念起咒语,脚步缓缓挪动,身体绕着供桌开始舞蹈。手鼓时而发出急促鸣响,时而又缓慢轻柔。忽然,一阵疾风袭来,风声萧瑟,吹乱了她额前的流苏,声音犹如红豆撒落在地一般清脆。

村民们静默地站在原地,垂下头虔诚祈祷,直至法事结束。

“仪式结束。”刘长根向村民们宣布完,护送回婆婆离开,二人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等等!回婆婆!”

肖蕾迅速跟上去,走到近处时被刘长根拦下,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前方的回婆婆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下。

“请神会耗费太多精神气,回婆婆现在身体虚弱,谁都不能打扰她。”刘长根打量了她一下,语气并不算太好。

“我是特意来这里拜访回婆婆的,不会耽误她太长时间,就说几句话。”

“不行,你改天再来吧。”刘长根面色流露不悦。

肖蕾准备趁他不注意溜走,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人扼住,整个人被往回扯,身后传来村民的喊声:“喂,你是什么人啊,哪里跑来的?见回婆婆得提前预约,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你们放开我!”肖蕾拼命晃动手肘,想要挣脱束缚。

救女儿的机会就近在咫尺,她怎么能放弃?

倏地,一阵闪光灯如芒尖一般刺向她的双目,耳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有个影子吊儿郎当地晃过。肖蕾抬头,顿时觉得火冒三丈,面前的男孩正“咯咯”笑着,手里拿着照相机对自己一阵乱拍。

肖蕾怒喝:“熊孩子,快把我的相机还给我!”

小男孩试探性地靠近,露出整排小白牙:“阿姨,摆个pose。”说罢他连按几下快门,拍下肖蕾被村民架着,蓬头垢面的窘境。

“你不是我们村的。”刘长根怕她吓着孩子,径直走过来,挡在她的身前。

“不是又怎样?这就是你们来回村的待客之道?”

刘长根递给周围的村民一个眼色,众人松了手。

等肖蕾再抬头时,那小男孩已经追着回婆婆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饭是没心情吃下去了,她等了一会儿,看众人的视线彻底转移之后,起身悄悄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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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笔文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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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卡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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