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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鼓:这年头,连见神婆都得抢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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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被亲爹逼死?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阿姐鼓02:这年头,连见神婆都得抢票


第一场

初秋的天气不再燥热,可酷暑的余韵却尚未消弭。秋风裹着黄沙吹拂而来,缕缕浮云如白色波纹,掠过湛蓝色的晴空,遮住直射向人群的烈阳。

被云层遮住的那一片荫蔽之地,站着约摸二三十人。

肖蕾拖拉着厚重的行李箱,站在队伍末尾,抬眼打量着前面的人。

队伍中不乏几个身形粗犷的大汉,肩头扛着百十来斤重的蛇皮麻袋,鼓鼓囊囊,格外醒目;还有用红绳扎成麻花辫的小姑娘,低头划拉着手机,笑得两眼泛光;两鬓斑白的老妪,佝偻着脊背伫立在原地,向车来的方向望去,眼底满是死板凝滞。

“车来了!”

队伍里有人喊了一句,人群瞬间像打了鸡血,你争我赶着往前蠕动。更有甚者开始摩拳擦掌,为抢几个为数不多的座位做足了准备。

不多时,一辆大巴车停靠在众人视线里。最前面几个急不可耐的,敲车门敲得宛若报丧。

可等了半天,车门也没开。

“挤撒子挤!日他丫急着都死去家哇?”

司机忿然扒开窗户,从里头探出了头,嘴里衔着烟,吐字囫囵不清,却凭借惊人的肺活量,盖过了在场的喧嚣。

看着队伍勉强码成一条长龙,司机这才把车门打开,人群一拥而上,随着最后一名乘客挤上来,大巴车终于缓缓启动。

大巴车徐徐前行,窗外翻涌着金黄色麦浪,凹凸不平的土路两侧还栽种了连排的苹果树,此时正值丰收季节,佃农们在爬梯采摘果实。这片地带沃野千里,依山傍水,可惜近几年黄河水被严重污染,而且总是闹旱灾,早已不是当年青山绿水的模样,大家便只种些好成活的苹果,拿到镇上卖。

“师傅——让我下车,厄肚子疼。”

大巴车即将驶入山路时,前座老妪突然站了起来,她身形颤巍,手捂着腹,面色尤为痛苦。

司机斜睨了她一眼,不疾不徐从嘴里吐出口浓雾。

“看不见现在上坡吗?赶紧坐回去!”

“齐孙,让我下去!”

老妪捂着肚子原地跺脚,甚至开始拖拽门把手,语气急不可耐。

“你要是现在从这下去,明天就有人给你盖上棺材板板!”司机余光扫过来,大声怒斥道。

那老妪依旧在絮叨,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盘山路巍峨险峻,道路两侧也没架围栏。单凭着一根木棍支棱在泥土里,上面悬着块掉漆的牌,写着几句模棱两可的提示标语。羊肠小道密得比大脑沟回还错综复杂,九曲十八弯,稍有不慎就会跌进山沟里没了命。

从这里开始,司机一改之前随意的状态,坐直身子专心开车。

忽地,一阵剧烈的摇晃感袭来,乘客纷纷抓紧扶手。肖蕾正靠着座椅假寐,一股恶臭味紧接着直冲天灵盖,比臭豆腐发酵还辣眼睛。她赶紧用纸巾捂住口鼻。

气味很快从车厢里传开,人人掩鼻,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哎呀这个味道,谁啊,厄真的要吐了。”

“赶紧赶紧,把窗子开开,通一哈风。”

大家彼此眼神交汇,最终顺着味道的源头,锁定在那弓着脊背的老妪身上。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庞,犹如浮起一层火烧云,她努力遮掩裤子,依旧无济于事。

从车站去往来回村的路程,至少要乘坐四五个小时的大巴车,这还只是拘于天气好,司机没开错路的前提下。

又一阵恶臭味传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肖蕾的困意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她无奈地望了一眼窗外,嘴里小声呢喃,什么时候才到站啊……

午后骄阳似火,树影斑驳,渐渐与山水融为一体。

金黄色光辉落在麦穗上,洒落于田野间。不远处的茅屋草舍中间,夹杂着一条铺满了无数碎石的乡村土路。

大巴车到了这里已行至终点,后面的路便要徒步前往。于这班车上的人而言并不算一件坏事,大家一窝蜂地冲下了车,肖蕾也终于长舒了口气。

面前有条不过五米宽的河道,中间架着座用泥土砖头砌成的土桥,村庄在桥对岸的尽头若隐若现。河道湫隘狭窄,水势汹涌湍急,桥也不平,肖蕾走得缓慢,一步一颠。来回村昨夜应该下了雨,空气中带着股潮气,走起路来,鞋子直往泥土里陷。

秋风微冷,扬起滚滚黄沙,遮挡了她的视线。

待风沙散尽,眼前却影影绰绰,热闹非凡。

原以为是一片村庄,没想到恰逢集市,街上尘土黄沙、汗气、三轮车、吆喝声混成一片。用竹篓、矮桌码成的摊子,用蚊帐遮着,一个萝卜一个坑,占道在道路两侧。摊贩们就在旁边的空地上支张凉棚,或摇蒲扇乘凉,或乘躺椅小憩。集市前段包揽瓜果蔬菜,中段售卖五谷杂粮,往后则是鸡鸭鱼肉,还有各种五金店、小超市、零食铺子见缝插针,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肖蕾持相机录像,被人潮拥着往前走,和别人手肘挨手肘,脊背贴脊背。身旁突然几个窜出的小孩,差点将她挤到摊贩的竹篓里去。

街到尽头,充斥着各种食物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蜜饯果脯、炸油糕、卤菜、葱油饼、烤红薯、馄饨等屡见不鲜。

行至一个小吃摊前,老板娘正用长勺不停扒拉着锅里的肉丸。

说是丸子汤,其实是一碗肉多料足的大杂烩,白萝卜丝、豆腐泡、卷心菜、粉条和豆芽,那些赶集累了的人也不回家吃饭,就在这买碗丸子汤,就着口酥油饼,吃得满嘴流油。

老板娘看见肖蕾站在摊前看,神情雀跃,用方言招呼了一句。

“大妹子,来一碗?”

秋风呼啸,裹挟着风沙袭来,发丝随风乱舞,连鼻子和喉咙都觉得痒痒的。

肖蕾捋顺了头发,打眼儿瞧,棚里的人依旧岿然不动,碗里的丸子汤喝得津津有味,可自己已然没了食欲。

“你还敢去来回村,不知道那正闹鬼吗?”

她原本想走,可听到声音又顿住脚步,循声望去。小餐桌上坐着两个妇人,手握铁勺翻搅着碗里的肉丸,时不时吸溜两口热汤,有一搭没一搭地正聊着天。

“怎么可能?村里不是有回婆婆吗,怎么会闹鬼?”

“家长里短的事,哪那么容易请回婆婆出山啊……”

“说的也是。”

“说了你别不信,我二爷就是来回村的人,听说现在正闹得厉害呢,你还记不记得七八年前,那个死在后山上的小女孩?”

“记得啊,是不是被狼咬死那个?”

“什么呀,那是被她亲爹给害死的!”那女人环顾四周,而后压低声音,“死了七八年,还阴魂不散呢,一直折腾村里人。”

说到此处,二人同时沉默。

女儿被亲爹逼死?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肖蕾凝眉,脚底转了个弯走回来,在两人身旁的空位坐下,扭头瞧向刚才说话的妇人。

二人视线在一瞬间交汇,那村妇愣了一下,朝她尴尬笑笑。

肖蕾也笑,凑上前问:“姐,来回村怎么走?”

“过了前面那条街,往右一直走到头就到了。”

“哦,多谢啊。”

那妇人上下打量着她,操着一口地道方言,热络地打开了话匣。

“看你面生,回家探亲?”

“啊,对。”肖蕾对她的问话半知半解,只好囫囵应和,“对了姐,刚才你们说的那个女孩是真事吗,什么时候发生的?”

那妇人有些惊诧,神色警惕起来,眼神翻来覆去地打量她。

“哎呀,都是我随便听来的,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妇人撂下勺子,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另一人也心领神会。二人没再多言,很快消失在肖蕾的视线里。

肖蕾瘪了瘪嘴,视线一转,被旁边摊位吸引了注意。

摊前无人驻足,桌上罗列着几个高矮不一的玻璃罐,盛满褐色液体,凑近些瞧,就有浓郁醇厚的香气溢出来。

而这些瓶瓶罐罐旁边,放了只陈旧竹篓,盖子半敞,里面似有若隐若现的光。透过盖子去看,有不计其数的条状物盘桓缠绕,在狭小空间里编织成网。它们粗如麻绳,形似长鞭,又好似蜿蜒曲折的藤蔓。棕黄、草绿、黑红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太阳光线细细打磨在上面,反射出迥别的模样。

从前她有所耳闻,有些农村地区流传着一种民间偏方,它们会捉毒蛇泡酒,用蛇的毒性以毒攻毒,来活血化瘀,镇痛解毒。天气入秋,蛇逐渐开始冬眠,许多人便会趁着这个时节做。

正当她准备从摊前离开时,倏地,竹篓里传来嘁嘁喳喳一阵乱响,有个黑影冷不防窜出,直袭她门面。

肖蕾闷哼一声,往后退步,全身血一凉,心脏砰砰直跳。

面前有只全身黝黑的蛇,此时正傲然挺立在她面前,蛇信猩红,眼神幽绿,速度极快。

她下意识举起双手抵挡。

然而有双手速度更快,越过她,迅捷而精准地掐住了蛇的脊椎。

肖蕾抬眼去望,身旁站着个短发女人,面色波澜不惊。

那蛇觉察到了威胁,胡乱扭摆着头,獠牙飞舞,蛇身沿手腕盘旋游荡,攀缠捆缚。女人却依旧泰然自若,竟将覆在手上的蛇,迅捷地朝桌面砸去。

铛!第一次撞击引起蛇的激烈反抗,只见它露出锋利的獠牙,将女人的手臂越缠越紧,勒出一条瘢痕;

铛!第二次撞击让蛇满眼金星,它还在死死缠绕着女人的手臂,吐着蛇信子,被高高甩向空中;

铛!第三次撞击让蛇的眼睛爆裂,飞溅出鲜血。

三声闷响过后,那蛇的脏器全都颠了出来,从女人手腕上脱落,瘫软在地,宛如烂泥。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死娘们儿,你杀老子的蛇做什么!”

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抬眼瞥见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长裤皱皱巴巴蜷曲着,手里慌乱地系着裤带,越过树丛正往这边赶。

“赔钱!不赔钱别想走!”

“你的蛇——”

肖蕾正欲解释,却被短发女人盖过了声音。

“管好这些冷血的畜生,伤了人,把你家房子卖了也赔不起。”

那男人看了眼敞口的竹篓,顿时哑口无言。

“大姐,刚才真是太谢谢您了。”

肖蕾松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女人。

女人身上穿着蓝白碎花小衫,左臂挎着个竹篮,右手拎只茶壶。竹篮用条白布掩着,透过光线,依稀能看见些许糖果与纸钱,和一只用粗布缝制的兔子玩偶。她五官底子很好,就是面色有些泛红粗糙,似乎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结果。

许是目光太灼热,她侧过头来,与肖蕾四目相视。

“没事,小心点。”

女人只叮嘱了这三个字,便转身离开了。

肖蕾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深深吸了口气,也一鼓作气走出了集市。

第二场

集市往前有一段不长不短的石子路,路的尽头有一座吊桥,桥下两侧堆砌着各种生活垃圾,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简易废旧的大型垃圾场。

桥下有条小河,走近时还能听到水声潺潺,因为年久失修,湖面布满了一层墨绿的青苔,河水浑浊不堪,深不见底。

连接两岸的吊桥虽宽,可摇晃时的失重感却很瘆人,一台拖拉机疾行而来,驶上桥后速度依然丝毫不减。桥身剧烈摇晃,肖蕾被困在中间进退两难,只得傍着铁链,不敢松手。

拖拉机从身侧驶过,震感犹如山崩地裂,下桥时,她擦了擦手心,全是冷汗。

放眼望去,万岩千峰依偎环抱,漫山遍野尽数铺满果树,红黄相间,煞是好看。山路如弓,三回九转,远处黑压压的房屋鳞次栉比,青黑色炊烟在云端缥缈。正前方,有块蓝漆铁板在土里扎了根,歪歪扭扭地写着“来回村”三个白色大字。漆皮已经剥开,卷了边,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连上面的“回”字都被太阳晒褪色了,独留一抹晕染的痕迹。

“阿姨。”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在旷野里格外清晰。

肖蕾猛然回头。

面前站着个十来岁的男孩,留着细长小辫,一身T恤衫,牛仔裤,脚上穿着耐克球鞋。他额头挂着汗珠,发间沾了草屑,脸颊也晒得通红。

“你不是我们村的人吧?”

怎么这孩子走路无声无息的?

肖蕾蹲下身来,冲他展露微笑。

“小朋友,阿姨是从外地来的,想去拜访回婆婆,你知道她住哪儿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抬眼瞧她,浓密睫毛忽闪地眨,大眼睛水汪汪的,就像滴了黑墨水。

“阿姨,我送你个礼物吧。”他看起来非常兴奋,背着双手,神秘兮兮地伸出攥成拳的左手,“给你。”

肖蕾愣了一下,不想扫孩子的兴,于是伸手去接。

男孩在她手上放下一物,飞快后退一步,怪异地笑。

她垂眸定睛一看,顿时汗毛竖立,立即脱手将东西扔了出去。

那是一只死鸟,小爪僵直,身体都压瘪了,诡异地躺在一堆残枝败叶里,浑身腐烂,味道令人作呕。上面爬着几只蛆虫,正要将它啃食殆尽。

“哈哈哈哈哈哈……”小男孩指着她窘迫的面容,笑得前仰后合,以至于呛到自己,剧烈咳嗽起来,咳得面红耳赤。

“你!”肖蕾咬牙切齿,小男孩嘲笑的模样,眼底的眸光晦暗了几分。

“咋滴?”

小男孩昂起脸,双手叉腰,不甘示弱地回望,脸上布满挑衅意味。

肖蕾气得要冲过去教育他,谁料那男孩吐舌做了个鬼脸,随即拔腿就跑,很快消失在山野尽头,只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怔。

她看向灌木丛,那只死鸟恰好黏在了一张蜘蛛网的中央。有只硕大的食鸟蛛从树根间出现,迅速爬过来,准备享用这空降的猎物。

“什么孩子啊……”

她嘟囔一句,无奈叹了口气,收拾好情绪,继续沿着山路上山。

前方的路段颇为陡峭,沿途怪石嶙峋,时不时还要翻越几道弧形岭,跨过几条沟壑。一路走下来,她感觉双腿灌了铅,肩膀也越发酸软。不知绕了多少弯,她终于在拐角处瞧见一间平房。有个妇人正端着瓷盆出来倒水,肖蕾赶紧上前问路。

“你找回婆婆?”妇人凝眉,“她可是我们村的活菩萨,不是谁想见都能见的。”

见一面还得提前预约?这年头连神婆都要赶通告吗?

肖蕾继续打听:“我从外地来的,特意来这拜访她,您知道她住哪吗?”

“你也是来求男娃娃的?”

“……啊?”

“找回婆婆求子确实挺灵,最近来阿们村找她的外地人可是不少。”妇人略一沉吟,“看你大老远跑来也不容易,我只能告诉你她住哪,至于能不能碰见,那得看你运气。”

肖蕾赶紧点了点头。

“看见前面的红砖房了没?回婆婆就住那,你去屋里摇铃三声,如果她愿意见你就会出来。不过嘛,回婆婆是看眼缘的,很多人挤破头去见她,最后都灰溜溜回去了。”

肖蕾赶紧道谢拜别。这一带的果树长势极好,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只是接近回婆庙,空气越发绵密阴沉,透着丝丝寒意。

她上前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

铜色门钉的大门将她隔绝在外,空荡的拍门声在死寂中绵延回响。

日斜西山,肖蕾围着院子绕了几圈,也没找到其他入口,看来折腾了一路,还是扑了个空。

她心里有点沮丧,原本计划着速战速决,赶上今晚最后一班车离开村子。现在看来末班车是没戏了,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深山老林里根本找不到能住宿的地方。

她按照原路返回,想着找刚才那妇人再打听一下,先寻个落脚之处,明日再来。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个穿着蓝白碎花小衫的短发女人。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肖蕾微微瞪大了双眸。

这不是帮忙抓蛇的那个人吗?这么巧,她也是来回村的?

肖蕾上下打量着女人,发现刚才她那还装着些糖果和纸钱的竹篓,如今已经空空如也。

她走上前挥了挥手:“嗨,好巧。”

女人停下脚步,定睛瞧她,并未回应。

“刚才集市上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女人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有表露情绪:“有事吗?”

“我是从外地来的,对这一片儿不太熟。想跟您打听一下,这附近有酒店或者是招待所吗?”

“没有。”

夜幕已经降临天空,星星隐匿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地闪耀着光辉。

“哎呦,”肖蕾望了望天色,皱起了眉头,“那……有民宿吗?”

“得去镇子上才有。”

“离这儿得多远啊?”

“坐大巴车,大概四五个小时左右吧。”

肖蕾无语凝噎,来之前她粗略计算过,前采沟通加起来一天时间足矣,而张晓枫的资料里根本没提及见回婆婆要预约这回事。这下耽误了进度不说,总要先有个落脚之地。

“你还有别的要问吗?没有我就回去了。”

女人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深思,肖蕾突然灵光一闪。

“姐姐,您家有没有空置的房间,能不能让我借宿一晚?”

“这不太合适吧。”女人脸上浮现难色。

“您看这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就是现在回去也赶不上末班车了,能不能请您通融一下?”

“还是算了吧。”

说完这句,女人转身欲走。

“不不,您等等。”肖蕾快跑几步追上她,连忙卸下背包,拿出钱包,夹层里只有寥寥几张红色钞票。出差经费需要提前垫付,交完小楠的医药费,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存款了。

肖蕾从中抽出一张,刚要递上去,又突然顿住。

这个项目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如果再被拒绝,恐怕真要无功而返了。

想到这,她又用手多捻了两张纸票,不由分说地塞到女人手里。

“我不白住,这些您拿着,就当是我今晚的住宿费。”

女人将钱推回去,长叹了一口气:“不是钱的问题,这个忙我真帮不了。”

肖蕾按住她的手掌,眉宇之间透着央求。

“一看您就是个心善的人,就当是帮帮我行吗?我就住一晚,明天立马就走,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女人抿了抿唇,似是欲言又止。又抬头看了眼天色,终是重新开了口。

“只能住一晚,明天办完你的事情,就得离开。”她说着,只抽了一张纸票,将剩余两张还回去,“用不了这么多。”

“谢谢您。”肖蕾眉梢微扬,收好钱包,赶紧跟上女人的脚步,与她肩并肩往山上走。

“我叫肖蕾,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女人嘴巴微张,轻声道:“徐凡。”

第三场

二人一路往山上走,都是肖蕾在寻找共同话题。

徐凡惜字如金,能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绝不多说一个字。哪怕是遇到需要回应的话题,也只说寥寥几句,似乎防备心很重。

天空黑压压一片,山里寂静无比。森林中回荡着几声狼嚎,此起彼伏,异常诡异。

肖蕾感觉脊椎骨里直冒凉气,拢紧冲锋衣,偏头问道。

“凡姐,我听说这后山有狼啊,你们住这儿安全不?”

“它们只在后山和森林里活动,这里人多,狼不敢来。”

“那我就放心了。”肖蕾想起之前在集市上听说的事,“不过我听说,这里的狼之前还咬死过人?”

徐凡脚步一顿,拉下脸来,嗯了一声。

天色太暗,肖蕾看不清旁边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自顾自说下去。

“哎,活活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听说还是个小姑娘,这家里人得多难受。”

“我还听说啊,好像这女孩儿的死是她爹害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要是这女孩她妈,日子也甭过了,非得把这男的大卸八块才泄愤!”

肖蕾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只觉身旁的人越来越安静。她只能讪讪闭上嘴。

明明刚才说得还好好的,怎么感觉气氛更尴尬了?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行至山顶,也终于到了家。借着微弱的月光,肖蕾视线上移,被门框两侧的对联吸引了视线。暗紫色的对联,突如其来的沉重感,上面写了十四个大字:叹人生死者苦短,悲红尘悼者思长。

“这是……”

“我们这边的习俗,家里有人去世,都得挂紫色挽联。”

“节哀啊。”肖蕾目光游弋向身旁,神色赧然。

“没事,都过去了。”

徐凡淡淡回应了句,准备带她进屋。

“刘长根,你他妈的是不是没完了?”

一道男人粗犷的怒喝声从院内传来,夹杂着摔打重物的凌乱声响。

下一秒,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被推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盛怒似火。

“老子搬不搬,跟你有半毛钱关系?”汉子皱起眉,法令纹异常明显,俩眼像是浓烟熏成的黑炭,眼球上血丝充盈。

“谁家不是拿了拆迁费去镇上住楼房了?全村就你最拧巴,你穷你有理是吧?我瞅你脑子里装的都是马粪!”

汉子气急败坏,作势要上脚去踹,被那老头退了一步躲开,于是破口大骂道:“那点拆迁费我看不上,你赶紧给我滚!”

挨了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老头也觉得面上挂不住,回怼道:“你有什么好神气的?你王华就是个孬种!好,不是不搬吗?你最好一辈子也别走,你他妈回头就死这屋里头!”

王华被瞬间激怒,他暴跳如雷,抄起一旁的扫帚,像赶走恶犬似的扫向老头。

“滚,老不死的东西,你给我滚!”

老头不屑地嗤了一声,骂骂咧咧离开了。肖蕾与之打了个照面,才发现他只是看起来老气疲态,实际也应该是中年的年纪。

而另一边,王华停下手里动作,将扫帚恶狠狠地甩向门框。

咣当!

扫帚猛然砸过来,差点误伤了站在门口的徐凡,王华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扭头进了院子。徐凡弯下腰,捡起扫帚重新放回墙角,随后领着肖蕾往屋子里走去。

徐凡家是座四合院,南面厨房,北面杂物间,东西两面是卧室。院子中央的树底下摞着几筐苹果,还有犄角旮旯处,干柴堆积如山。

王华站在院子里迈着大步来回转悠,看起来余怒未消。

倏地,他转过身来。

“你去干嘛了?”

徐凡还没回应,他又瞥向肖蕾,一张嘴,龇出满口黄牙:“她谁啊?”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肖蕾话到嘴边,不知从何开口。

“外村来办事的,没地方住,在咱家凑合一宿。”

“什么人都往家里领……”

王华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着。他边说边走来,站在肖蕾面前,警惕地审视。

徐凡轻咳两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票,递到了王华面前。

王华挑眉,一把抢过来,塞进自己口袋。

“还愣着干什么?做饭去啊,刚被那烂怂惹了一肚子气,老子都要饿死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突然低头瞥见徐凡的篮子,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冷哼一声回屋去了。

肖蕾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走吧。”徐凡先一步,往西侧的卧室走去。

肖蕾应了声,赶紧跟上去:“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

第四场

一进屋,肖蕾就闻见一股土腥味,很久没住人的感觉。

房间布局很简单,最里侧墙角立着张木板床,床单花得一塌糊涂。粗麻绳吊在床头,床头挂着几只晾衣架。旁边是衣柜,蒙了厚重的灰,再往前,有个比茶几大不了多少的木桌,仅此而已。不过相比风餐露宿,已经强不少了。

等她安放好行李,天际也昏暗下来,院外的景象也变得影影绰绰。小格窗外溢出菜肴的香气,徐凡怕她拘束,将饭菜盛好,端来了屋里。肖蕾也饿急了,大快朵颐起来,一抬眼,却发现有个男孩站在院外,扒着格窗往屋里瞧。

他看起来五六岁年纪,脸蛋圆乎乎的,像树上刚采摘的苹果。杏眼明亮,鼻梁挺拔,和徐凡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姐姐。”

男孩嗫嚅出声,声音稚嫩,朝气蓬勃。

肖蕾正想回应,却见徐凡朝这边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道:“阳阳,快去吃饭。”

男孩哦了声,乖乖走开了,徐凡冲她笑笑:“我儿子,就爱胡闹。”

“他很可爱。”肖蕾也回以微笑。

初秋傍晚,气候比较舒爽,村里更习惯在院子里摆桌吃饭。王华率先上了桌,如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饭,还没等徐凡上桌,拍拍屁股就回了卧室。他走后,徐凡才从厨房忙活利索,盛了碗米饭,坐了下来。

肖蕾将这番景象尽收眼底,心里疑惑,越看越别扭。

这俩人夫妻不像夫妻,男的跟吃了火药桶似的,说话夹枪带棒,不出一点力,还要挑三拣四;女的不言不语,好像都习以为常了。这要搁自己身上,早撂挑子不干了。

不过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何必操这个闲心。

眼瞅着徐凡手里的碗也空了,她起身出去,打算帮忙收拾餐桌。

走过去时,徐凡正低头伏案,碗筷就搁在旁边,却久久没有动作。月华如练,淅沥洒落,笔记本从面前摊开,上面布满繁密的字迹,她握着笔,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她飞快合上了本子,抬起头来,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肖蕾顿住脚步,愣了一下,抬手拾起桌上的碗,赶紧解释。

“我帮你收拾。”

徐凡合上本子,夹在腋下,将碗一个个摞起来。

“不用,我来就行。”

她的举动让人很难不注意到那个本子,肖蕾瞥了眼,本子厚度大概一指粗,红色外皮已经有了磨损,看来已经用很久了。

还没能留意到更多细节,徐凡就端着碗回了厨房。

在来回村的第一个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意。一轮圆月穿梭在云层之间,星光熠熠,笼罩着朦胧大地。明明静谧祥和,可肖蕾却觉得难以入眠。无论是精神还是环境,都令她无法彻底放松下来,躺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每换一个姿势,床板就吱呀作响。

不知明天是否能见到回婆婆,如若不成,今天过后连住宿都成了问题。

而且对于这次拍摄,已经竭尽所能节省成本了,只靠公司提供的那点拍摄经费,机位、构图、画面只能一切从简,最终能呈现出什么效果,她心里也没底。

小楠那张可爱的脸又浮现在眼前,医药费迫在眉睫,该怎么办呢……

肖蕾回想起当初她竭力保住小楠有多么的不容易。

自从怀孕以后,她的孕吐反应比寻常人要厉害得多,食欲极度下降,腹胀、便秘,甚至连皮肤都跟着出现脱水现象。医生说,做试管婴儿本身就比正常怀孕要更难保胎。

前三个月还能靠吃药勉强维持激素平衡,到怀孕中期,她开始出现先兆流产的征兆。从那以后,肖蕾每天都要打保胎针,直到生产那日都未曾间断。

一百多剂保胎针,她的身上遍布淤青。从一开始犹豫着不敢,到最后能眼睛不眨一下地注射药剂,肖蕾从不觉得疼,她只想保佑她的孩子能健康出生。

直到产房里刚出生的女儿用小手紧紧攥住她小拇指那一刻,肖蕾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一颗眼泪滑落脸庞,肖蕾抬手去擦。

她看了眼手机,朦朦胧胧之间,已经到后半夜了。

倏地,她听见外面传来窸窣声响,时缓时急,连绵不断。

刚涌起的困意收了回去,她赶紧坐起身,仔细去寻声音源头。每当以为要结束了,第二轮就会立马开始。

无穷无尽,周而复始。

“一,二,三,四……”

“……”

是那个男孩吗?

声音听得不太真切,肖蕾趿拉着拖鞋,走到院中。

地上勾勒出了几个方块,王阳的两脚分别踏在两个格子里,有节律地起跳,向终点跃进。

跳房子,肖蕾小时候都流行的游戏。

农村昼夜温差大,王阳只穿了件短袖,有些过于单薄。肖蕾赶紧回屋拿了件外套,准备给孩子披上。

“石头剪刀布,石头剪刀布……哈哈哈,你输了,我先来!”

她神色一滞,顿住脚步。

抬眼去望,王阳拾起沙包,递向身旁,眼神清澈明亮,嘴里发出咯咯笑声。

“姐姐,该你了……”

皎白的月光照在紫色对联上,泛出骇人的光辉。

肖蕾闻声向孩子叫姐姐的方向望去,空无一人。

第五场

第二天清晨,肖蕾是被渴醒的。

声音嘶哑,嘴唇破皮,犹如花盆里因缺水而皲裂的泥块。

她尝试扯动肩膀,脊背被床板硌得生疼,胳膊麻痹到没有知觉,鼻子里充斥着一股难以消磨的土腥气味,脸庞又沙又痒,比遭了沙尘暴还难捱。

床前搁着一碗饭菜,热气升腾,香气四溢。

她打了个哈欠,意识也跟随着回笼。

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阳口中提到的姐姐,难道已经死去了吗?

洗漱完毕以后,她发现徐凡已经不在家了,王华父子也呆在房间里没动静。

窗外隐约传来几声狗吠,夹杂着拖拉机发出轰隆隆的响动,肖蕾连忙起身,带上相机出了村子。

观音山人烟稀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潮气。

她慢慢往山下走,沿途多数是木屋草顶房,久无人居,早已破败不堪。石子路旁的灌木丛里,散乱躺着几尊金黄色佛像,布满草屑和黑泥,周身似乎还遍布几道裂痕。

佛像都可以随意丢弃在地上吗?

一阵诡异的冷意袭上心头,让她倍感不适。

不知走了多久,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间被枯枝败叶遮掩的高宅大院,木门上挂着一张赤色红符,中心画着旋涡状的图案,犹如一双犀利的眼睛,虎视眈眈地注视来者。

院里面没有人,半敞的破木门随风吱呀作响。

往前走了一步,阳光透过屋顶的缝隙漏进来,除了一把残破的太师椅,这里没有任何东西。犄角旮旯里爬满了蜘蛛丝,她抬头环视四周,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拿起相机。

镜头里,墙壁遍布猩红血迹,被肆意拉长围成圈,远看犹如一只目眦欲裂的瞳孔。

似乎……与门上红符的标志一样。

像是个“回”字。

她凑近些看,用指腹捻了一点,放在手心里搓了搓。手感滑爽,没有味道,质地很滑腻,依经验来看倒像是朱砂?

“姑娘……”

耳边传来一声轻语,肖蕾拿相机的手一抖,猛然回身。

那是一双同样怒目圆睁的双眼。

肖蕾尖叫了一声,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那东西与她脸贴脸对视着。

她平复着呼吸,才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个两鬓斑白的婆婆,此时正驼着背,面露诧异地注视着自己。

滴答,滴答。

不明所以的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明快。

她视线下移,只见婆婆左手拎着只断头的鸡,右手提把菜刀,粘稠的血源源不断地从刀背上流淌,滴落在地,形成一眼血泉,可见已经在身后站了很久。

“姑娘,干嘛呢?”婆婆突然龇牙笑起来。

肖蕾屏息凝神,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刀具,脊背早已蹿出冷汗。

婆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总算恍然大悟。

“哦……别怕别怕,俺家老头子最近风寒,杀只鸡给他熬鸡汤。”

说罢,婆婆将那死鸡搁在地上,朝她伸出了手。

肖蕾没敢伸手,嘴唇动了动,最终欲言又止。

婆婆啧了一声,把手往衣服上囫囵蹭了几下,暗红的血迹晕染开来,说不出的扎眼。做完这一切,她又浑然不在意地重新伸出手。

肖蕾有些尴尬地坐在原地,还是忍住了胃里的翻涌,扶着婆婆湿漉漉的手慢慢起身。

“你看着面生啊,是谁家的亲戚?”

婆婆扶她起来以后,用眼神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

“我不是村里人,看到这间房子上贴着红符,有些好奇,就走过来看看。”

“哎呀,这里的空房子以后还是少进来的好,尤其你还是外村人,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婆婆看了眼墙上红符,“这可是俺们村的活菩萨给的,驱邪避灾特别灵,定期就得重新做法,你别乱碰,不然没效果了。”

肖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您知道住这的村民都去哪了吗?”

“搬走啦。”说起这个,婆婆眉梢上扬,喜不自胜,“以后这儿要改成温泉度假村了,过些日子,俺也要搬走了,去镇上住大房子。”

肖蕾点了点头,暗道张晓枫这消息2G了,连来回村要拆迁都没告诉她。

“姑娘你是今儿个刚来吗?”

“不是,我昨天就来了。”

“那你住哪啊?这里到处是荒地,可不好找住处啊。”

“是啊,在山上遇见了一个姐姐,让我借住下来了。”

“谁啊?”

“徐凡。”

“谁?徐凡?”这婆婆瞪大双眸,满脸不可置信,“你住他们家?”

看见肖蕾点头,她掉头就走,嘴里仍不住地絮叨。

“哎呦夭寿咯,晦气,晦气!”

肖蕾赶忙追上去问:“他家有什么问题吗?”

“哎呦,他家有好多不干净的东西!听说天天晚上都不消停。”婆婆皱眉,始终与她保持距离,仿佛她身上真的沾染了污秽。

肖蕾暗忖,难道和昨天夜里,王阳奇怪的举动有关?

婆婆趁她发愣,快步走回了屋,没一会又风尘仆仆走回来,手里捧把糯米,奋力挥洒在道路中央,嘴里还碎碎念着神仙保佑。

做完这些,她径直递给肖蕾一张黄色符箓。

“快带上这个,辟邪!”紧接着,她又立马缩回手,长吁一声,“姑娘啊,老婆子我也只能帮到这了,你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可别在他家待着了!走!赶快走!”

“我现在得去找回婆婆,办完事就回去。”

那婆婆愣了一下,眉宇舒缓下来,拍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咋不早说呢,害我白担心这么久!”她略一沉吟,“听说她今天晚些去山脚下刘老汉家做法事,如果赶巧,兴许你能在回婆庙撞见她。快去快去,正好让她给你祛祛身上的邪气!”

与婆婆道别之后,肖蕾继续往山下走,心绪复杂。

这个回婆婆到底做过什么,能让村民们弃置佛像如敝履,唯独敬仰她一人?

“欸姑娘,你等等!”

听到婆婆的呼喊声,肖蕾回头望去。

只见她双手抱拳,右手蜷缩在左手中,形似一个“回”字,与她身后的红符印记,如出一辙。

“见到回婆婆千万别忘了行礼!就像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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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笔文登

情绪稳定,创作激情,善于观察世界的阴暗面,立志将抒写的故事都改编成游戏。

责编:卡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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