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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宿命:电脑自动浮现的一行字,让我放弃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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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过去决定着未来,而是未来决定着过去。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前往宿命(上):电脑自动浮现的一行字,让我放弃写小说


前言

如果有一天,你有幸穿越回二战发生前,准备不择手段刺杀希特勒,却发现你一旦成功,那就意味着发起二战的人不再是他,而你刺杀他的先提条件也就不存在了。这便是我们这篇故事的主角在创作他的小说《刺杀希特勒》时遇到的困难。

有幸的是,还没等他想通这个问题,电脑突然自动打出了一行字:

不是过去决定着未来,而是未来决定着过去。

Intro

我要说的这个故事,一部分曾在很多场合对学生青年们讲过。多是作为一种个人的逸闻,消除和青年间的隔阂。整个故事结束以来,我只对一位已故的朋友讲过一次。

近来病情恶化,我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也已经进入最后的倒计时。我想,花一些时间,用文明最原始的方式,以文字记录下我和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生的故事,也许是我最后应做的事情。

2022年,我二十岁,在武汉理工大学自动化专业读本科。后来战争时期,学校和武汉的其他几所理工类大学合并,改叫武汉联合理工大学,一直沿袭至今。

我本科时期很不起眼,尤其是学业上,只有数学还不错,几门专业课常常挂科,在留级边缘徘徊。

相信后来的事可以证明,我并非智力或学习能力上有任何不足。我无意把责任全推给学校,但我认为,那时社会上对财富的崇拜早已蔓延到学校,甚至在这里表现得更加纯粹。学生们学习完完全全是为了好的个人前途,而非兴趣、社会贡献或对真理的追求。更要命的是,长久下来,学校的教育方式和评价制度也在迎合这种价值观。所有人都在应付考试,以一个更好的成绩毕业或保研。这些都让年轻的我觉得索然无味。

和很多后来在学术上有成就的人差不多,我那会儿的爱好是艺术方面的,尤其喜欢科幻文学

2022年1月1日跨年夜凌晨,我一个人在寝室床上撰写一篇名叫《刺杀希特勒》的时间穿越小说。

但当我写到,作为英雄主角的我回到过去,想要帮助希特勒通过维也纳艺术学院考试未果,便准备将其杀死时,现实中的我停下了笔。

我依旧记得那情景:书桌上下胡乱摆放的杂物,地上的两排大号男鞋,角落的热水壶和盛满的垃圾桶……一切在窗外透进来的暗淡月光中仅剩轮廓。它们和耳边的阵阵鼾声,共同加重了我对现实的悲观情绪。

更要命的是,当我想重回幻想的英雄故事中寻求安慰时,我发现自己卡文了。

如果希特勒被我杀死,那么未来就会改变,至少发动二战的人不再是阿道夫·希特勒。那么在新的历史线上,未来的我又为何要穿越回过去,杀死一个穷困潦倒的奥地利画家呢?如果未来的我没有这么做,那希特勒又是怎么死的呢?我为自己没在动笔前思考这些问题,任由创作冲动驱使自己行动而感到后悔。

正在我苦思时,毫无征兆地,Word文档里不断闪烁着的小小竖杠,突然向左下跳动,自己换行了。

我下意识以为是刚才自己的手肘碰到了键盘上的回车,伸手去按退格,但在我触碰到键盘时,文档自己快速打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是过去决定着未来,而是未来决定着过去。

第一场

你可以想象当时我的惊讶和心底涌起的恐惧。在那种环境下,我的无神论信仰都短暂动摇了。

我屏气凝神环视四周,耳边有的仍只是室友的鼾声,没有任何异常出现,我又镇定下来,重新盯着屏幕。

我立刻想到的合理解释是——电脑有病毒。尔后的两条木马查杀记录也似乎证实了我的猜想。世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病毒造成的文字乱码竟能恰好是和我故事的时间穿越主题相关的一句话,这话听上去有些反常识。

我想到猴子写出莎士比亚全集的经典比喻,决定先留着这句话继续往下写。

但就在我换行重新开始思考后不久,屏幕上又出现了新的文字:

“别写了,这故事已经没救了。”

我的心重新猛烈跳动起来,倒吸一口凉气。这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病毒。不管用了什么方法,一定有个人在远程获得了我电脑的操控权限,他能看到我的屏幕,并以这样的方式打字说话。

带着些许怀疑和害怕,我在屏幕上试着打出三个字问,“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云想。”

我思考着这个奇怪的名字,它像个网名,但我想不到任何认识的人可能会起这样的网名,做这样的事。

“你怎么做到这样跟我说话的?”

“科学技术。”

对于一个黑客技术大牛来说,对外行解释肯定是一件困难且麻烦的事,这我理解。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次等了大概二十秒,屏幕上才出现文字。

“无聊咯。”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在某个同样黑暗的室内环境里,一位穿着深色卫衣,戴兜帽的年轻男人正面无表情看着微微发亮的屏幕,就像那时的我一样。他大概也是个科幻迷。

我油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的熟悉感,一些继续试探对方身份意图的无聊问题也都被抛诸脑后了。

我问他,凭什么说我这故事已经没救了。

他说,你自己难道看不出来吗?

在回看故事的十分钟里,我逐渐意识到他是对的,之后新的文字又出现了。

“如果你没在开始就想好结局,那么故事情节肯定不会自洽。”

虽有些武断,但我得承认他指出了我这次写作失败的原因。

我想起云想发来的第一句话:不是过去决定着未来,而是未来决定着过去。

他似乎是在用小说故事的结局决定了前面情节的走向来佐证这个观点。但我认为,这只是一种反逻辑常识的牵强例证。我完全可以说,是因为我过去没有想好故事的结局,所以未来我不能写好这个故事,仍是过去决定未来。

我将自己这些想法打在了文档上。

云想很快回应了我:首先,作为一个科幻迷,或者更广泛地说,爱智慧、爱真理者,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把合不合乎常识或直觉,当作判断的依据。

同意,我立刻回答。

这就像几千年来人类都认为太阳在绕着地球转,地球是平的一样。

他接着说,其次你不能把人类主观感觉到的,当作是世界客观的事实。就像你只能感觉到三维空间,不代表空间就是三维的,同样,你感觉时间是从过去向未来流逝,不代表宇宙世界的本质规律就是如此。

我感到诧异和些许震撼,那时我的知识储备还不足以让我很快理解他的观点。带着不服气,我开始徒劳地举出各种例子,来维护心中原有的时间观。

我问他,一个神枪手能够击中靶心,难道不是因为他开枪前的全神贯注的状态吗?

云想回答,应该是未来将要击中靶心的结果,征召了在前的这个神枪手,使得他全神贯注,保持身体协调稳定。

我立刻又问,那我去学游泳,难道不是前面学习游泳的过程,决定了未来我学会了游泳吗?

他反驳我,是未来你想要掌握游泳这项技能的结果,征召了在前的你,使你做出努力最终学会游泳。

我说,那如果我想要在未来掌握游泳这项技能,同时之前又不去努力,那依然无法学会游泳啊。

他问我,你说的这个你,他知道不努力就无法学会游泳吗?

我说知道。

他说,明知如此却不努力,那说明未来学会游泳对你的吸引力不足,也就是说,其实你并不太想在未来掌握这项技能,所以你没有被征召。

我有些恼怒,感觉对方在抬杠,却又找不出他逻辑的问题,好像顺着他的思路去想,事情也能说得通。

不肯服输的劲头迫使我想出最后一招。

那如果我接受你“未来决定过去”的理论,认为反正未来无论如何都是已经确定的,不受我行动的影响,然后我决定什么都不做了,难道未来不会因此而改变吗?我问。

这次云想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我感觉做出了有力的反驳时,一长段新的文字又出现了:

“每个人,都不是宇宙之外的独立存在,而是整个宇宙的一部分。宇宙从来都有主体性和能动性,要向着它必然的发展方向涌动,而人和所有其他一切的运动,都是这个涌动的一部分。因此,你做什么决定,主观上取决于你多大程度上认识到整个宇宙的涌动方向,摆脱盲目;而客观上,依然是由未来整个宇宙的必然方向已经决定好的。也就是说,你的决定你的努力当然影响着未来,而且是整个宇宙的未来,因你是它的一部分。但你决定做什么,怎样努力,以宇宙为视角进行观察,是被确定的未来已经决定好了的。”

我盯着这段话,努力思考了五六分钟。

大概和你此刻一样,我只觉得脑子开始疲惫和混乱,无法做出任何有效思考,更别提反驳。

那边的云想似乎也累了,劝我先去睡觉,熬夜对肝脏特别不好。我只好顺坡下驴,道别后便合上电脑躺下。

可直到早上室友的闹钟响起,我也没有睡着。

第二场

我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室友,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似乎没完全相信。

到晚上,我打开文档留下一句,在吗,便等着那边的回复,同时也是想向室友展示我昨晚奇遇的证据。可一连几天,似乎就是运气不好,每当云想出现时,我一唤来室友,他那边就不回话了,场面弄得有些尴尬。

一来二去,尽管我极力解释,几个室友都不再相信此事。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甚至感觉他们是认为是我精神出了问题。

我不再对其他人讲云想的事,只在夜里习惯于打开文档,随时和他聊聊天。

云想说话非常理性,逻辑严密,很少表露出明显的情感,而且逐渐展现出惊人全面的知识量。人文历史,物理数学,他仿佛无所不知,足以让此前在同龄人中自诩博闻的我完全拜服。

另外有些奇怪的是,他从未拒绝过和我聊天,或者在聊天中提出有什么事主动终止谈话,除非时间太晚。

很快,我们就相当熟络了,这是指纯精神层面,因他从不谈关于他自己。我曾在几次主动分享完自己的学校生活后,借机探听他的情况,他却没有透露任何实际信息,我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

我开始愈发好奇云想现实中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不自觉把他和瘫在轮椅上的霍金重叠。也许,他是重度残疾,下肢瘫痪,失明或完全毁容……总之无法融入社会,长期卧病在床,便有充足的时间阅读,平时又很无聊,便常常挂在网上。这样便解释了他为何如此博学,同时又这么闲。

想到这样有才的人无法在外面广阔的世界有所作为,我不禁为云想感到痛心,也决定不再试图了解他的真实生活。

一年里,这位特殊朋友对我的影响在潜移默化中发生。

大四考研失利后,对物理学的兴趣,使我没有随波逐流,我决定努力学习一年,准备跨专业考理论物理的研究生。

这条路所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现在很多外界媒体,甚至有些学术期刊在谈到我的少年时代时,都喜欢用这段经历来证明我是某种“物理天才”。

我自己知道,除了兴趣和加倍努力外,我那时的理科思维并不比许多高中就在搞物理竞赛的人好,关键还是在于云想的帮助。

一年里,白天读书做题,晚上我又能从他那儿针对疑问获得许多“额外加餐”,这些是其他人不具备的。

填志愿前,我模拟题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但鉴于之前的失败,家人朋友还是劝我报华科甚至本校。只有云想告诉我,你现在的水平,考物理当时最好的北大,没有问题。

那年北大的理论物理系直博生计划招生人数是五人。

初试很顺,二百多报考人里我排第四,把前面有位单科未达标的仁兄去掉,那我就前三了。

复试有些波折。量子力学那门,有一道考多粒子问题计算的试题,其计算过程并不难,只是角度略刁钻,但我当时有两问都没想到解法。

最后我急中生智,想起和云想之前讨论过的,一个同样是这个知识点范畴内的,但是涉及很多公式变换所以有些超纲的问题计算,把这个写了上去,其实是改了题目的初始条件。

这样做当然没有分,但却帮了我的复试面试。教授在面试最后突然问我,复试你自己写的那个题,是从哪学的。我不知怎么解释云想的事儿,只好报了本他提及过的书名,但其实我并没看过。两年后真看过后我才知道,老教授那时问我的几个前沿理论问题都是这本书上的,虽然只是浅尝辄止地问,但我都蜻蜓点水地答出来了。

总之有惊无险,我最终被录取了。

那晚聊天,云想少有地表达了某种情绪。

“哈哈,恭喜你。”他说。

第三场

在北大读硕博的五年里,生活节奏变得非常紧凑,我不再像过去几乎每晚都找云想聊天,而他似乎也明白我的状况。我有时会找他讨论最近接触的有趣问题,只是频次愈发减少。

很多人讨厌成天坐在办公室里看文献,进行枯燥的公式推导,或者一连数月和一帮人讨论复杂而远离生活的理论问题。但对我来说,最初几年,一切就像和一群“云想”们线下聚会,简直太有意思了!

我参与发表的论文数在博士第一年,就足够我拿到学位。那会儿正有些春风得意的我,生活发生了另一个重要的插曲。

按照一般说法,我遇到生命中那个她了。

谢云海是小我一届的同校哲学系研究生。她的哥哥是谢前海,也是学理论物理的,跟我在一个研究团队里。他博士毕业后离开学校去美国,改去研究物理在人脑科学领域的一些应用了,比她妹妹和我出名都早。

那天上午刚结束,远远我就看见一小个子女生站在办公室门口。

我认为,只要人类的生物属性没有发生大的变化,谢云海那会儿的样貌永远会被称作是美的。

我印象里,她穿的是条米色裙子,可她后来却从不穿裙子,并且告诉我那天她穿的也是长裤。我不确定,但我确定她那天笑得很好看。细细的眼睛,眉毛弯曲出优美的弧度,让我再不忍挪开眼睛。安静时,她又有些像年轻时的波伏娃。

当看见她扑进谢前海的怀抱里时,我心往下一沉,天气仿佛也阴沉下来。直到我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路过,听见了“哥声”,太阳才又从云后边钻出来。

阳光洒在走廊上,将笑着不时看看我的谢云海照得如同披着一身闪闪发亮的婚纱。

我们后来并没有领证走那个过场,故我并不知道她若真穿那衣服,会是什么样子。

那天我少有地厚起脸皮,主动跟他俩一起吃了午饭,又陪着下午去网球场看他们打球。

晚上和云想聊天时,我跳过了外貌,形容谢云海既是个女哲学家,又像个对身边点滴事物都保持着热爱的邻家妹妹。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性感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那你得想想怎么追人家。

令我感到非常意外的是,云想竟然对少女的心思也有研究。

针对我的困扰,他总能分析出谢云海这样那样做的原因,再给予我具体的行动建议。尔后的实践也证明,他说的内容几乎没有任何差错。这再次激起了我对云想的浓烈兴趣。

在我和谢第一次共进晚餐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云想,女人的心思你怎么懂这么多。

因为我就是个女人,她说。

任何话语都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惊讶,以及惊讶过后的复杂撕裂感。

六年时间里,我都把云想视为我最好的朋友。

我幻想过种种关于他的情况,并时常在梦里的各种情形下和身体有着各种不同缺陷的他相遇,却从未对他的性别产生过任何怀疑。尽管我们从未聊过,但社会现状让我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样博闻且理性的一个黑客学者,肯定是男性。

自那之后,和云想聊天变得有些奇怪。

很难确定性别的转变,对我们保持朋友关系产生了多少影响。但可以肯定的是,虽然我们在某些精神层面上相知颇深,但因缺乏现实的交集,和许多网友关系一样,一旦有一方的生活发生了重要转变,从前精神上的空缺得到填补,这种关系常常会如云雾快速消散。

尽管显得无情,进北大物理学院又有了谢云海后,我的确不再需要云想了。

谢云海研究生毕业那年,我们靠攒下的奖学金,去东南亚旅行了整整三个月。

起初并没有想去这么久。可当见到了被资本粉饰着的旅游文化美景的背面,是无数底层劳动者们艰苦而无望的苦难生活后,我们决定延长时间,旅行的性质某种程度上也变成考察。

从泰国到缅甸再到印度孟加拉,最后转去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这些地方属于大多数人生活的悲惨故事,写成书足以填满整个北大图书馆。

他们中情况稍好的家庭,也许起初拥有自己的小店或作坊,大多艰难维持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等到大资本完全占领市场后,他们的儿女就只能进入那些血汗工厂,每天和面前的缝纫机一起重复工作十几个小时,来帮助过去碾碎了他们的人继续发财。

这里大多数的家庭,一旦遇上任何“意外”,像是年轻人生病,孩子被绑架或者老人被抢劫(相信我,生活在那里总有几样有天会突然找上你),家庭就会彻底失去所有储蓄。家里有力气的男人不得不铤而走险,去矿场干更危险辛苦的工作,甚至加入帮派从事贩毒拐卖人口或诈骗,继续扩大其他穷人的不幸。而对于那些男人都已不再年轻健壮的家庭,出卖女人是维持最基本生活的唯一出路。许多地方雏妓的数量是多于成年妓女的,因为她们往往活不了那么久。

从这些人身前走过,看着他们的脸特别是眼睛时,我能切实感觉到那种对痛苦的麻木。但在此之前,他们对于我来说,只是所有这些地区二十亿总人口乘以90%后,等号右边的数字。

回国前的一天夜晚,我表现出一种很强的负面情绪。这一方面是对自己此前在学校里享受着良好的生活待遇,沾沾自喜甚至有些自视高人一等的人生态度感到羞愧。另一方面,我为凭借自己的能力,凭借探索理论物理那些远离社会现实的知识真理,对改变见到的这些制度性社会悲剧产生不了任何影响而感到绝望,仿佛未来的人生事业突然失去了闪亮的光辉。

而我想,是哲学使谢云海,那会儿一个看上去非常柔弱的女青年,拥有了比我更强大的精神力量。是她点醒了我。

她说,不是只有政治人物,那些帝王将相们才有改变现实的力量。

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人类为了消灭基于神权的中世纪封建专制的努力持续了几百年。而拿破仑掌权后之所以会推动制定《拿破仑法典》,去规划一个全新的社会,是离不开在他之前的思想家政治家,乃至哲学家科学家的。如果没人去打破宗教一统天下的局面,拿破仑们只会去做一个又一个凯撒。

我们是带着这种雄心壮志返回北京的,虽然在时间的平淡流逝中,它时常显得微弱,有时甚至完全隐藏,但现在回望我和她的一生,我确信这种信念的力量从未消失。

最后一次找云想说话,和上次已相隔近半年。

回到校园,我像过去一样点开Word文档,犹豫后询问:你还在吗?

可直到次日白天,不断闪烁着的小小竖行也没有跳跃一次,像它原本应当那样停留在原处。

我知道,我大概失去云想了,可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失落。

我莫名觉得,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再次听到我的声音。我们甚至会相遇拥抱,我会对她说,我能做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你。

第四场

博士毕业前半年,物理学院的苏院长和哲学院的牛院长有天叫我和谢云海一起吃个饭。

那会儿同学间有个笑传,说苏院长和牛院长就是苏格拉底和牛顿的灵魂转世。而关于为何转世后,两个伟大的灵魂弄反了研究方向,坊间众说纷纭,多种版本可以单写一本幻想故事集。

有一点确定的是,被他们叫去吃饭这事儿,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好似宗教传说中门徒们被耶稣召唤去领受圣餐,它代表你已经被期待,未来在本专业上会获得极高的学术成就。

只是我没想到,这顿圣餐吃的是老北京涮羊肉,喝的是芬达汽水。

除了吃,“圣餐”开始时桌上聊的都是些学校生活的日常琐事,其间也提到了我们两年前的那次东南亚之行。苏院长说让我在毕业典礼上讲讲,这次旅行是怎么令我发生了这么大转变的。牛院长接着笑称,如果能推广,他可以去向学校申请“专项教育经费”。

到后面,话题转到我毕业后的打算。苏院长知道我想专心搞学术,但具体选哪个研究方向,他想知道我的想法。

我说想继续研究纯理论,但具体方向是弦论还是超引力或者其他,我目前还没有想好。两位院长听了,都显得有些吃惊。

苏院长对我说,这几年实验物理,每年总能有那么一两个出圈的成果,也好拿诺贝尔奖;应用物理范围很广,很多其实到工科领域了,虽然基本拿不了诺奖,但咱们学校毕业的,出去奔前程找个高薪工作没什么问题。唯独理论物理,最近十几年研究成果不多,大的突破可以说没有,基本还都是在弦论、场论里打转转。以前有很多爱好物理的学生崇拜爱因斯坦、霍金,因此选了理论物理,现在这样的学生也少了。

说到这儿,苏院长停顿了下来,显得有些犹豫。再次开口后,他说,走真正的纯理论物理研究是条寂寞而漫长的道路,不能完全凭兴趣或一时的学术冲动,要做好长期被冷落,甚至是被遗忘的准备。

我说,我有这种思想准备。

苏院长摇摇头说,你这两年太顺了,容易把事情想简单。假如说你以后搞弦论,你可能会需要花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时间,才能推导出一套能完美解释目前所有实验结果的理论模型。但当你的这个研究成果发表以后,世界上可能只有几十个人能真正读懂,短时间也不会有任何应用。这倒是其次,更痛苦的是,也许再过一两年,实验观察到一些新现象,很可能就会完全推翻你之前的理论模型,届时如老话说,你会像一条死狗一样被人抛弃。而这些获得学术成功的人里,可能就有你认识的熟人甚至同学,这些你能接受吗?

我那时在犹豫中选择了暂时保持沉默。

他说的一些情况我也曾隐隐担心过,只是先前没人将它们这样赤裸裸地扔在我面前。

一旁沉默许久的牛院长突然笑着拍了拍苏院长的肩膀,说你别吓唬孩子,哪有那么严重。要说死狗,最早就是拿来形容黑格尔的。可你看我这好学生,前年做博士期间研究选题,云海就要选黑格尔,我跟副院长八匹马都拉不住。

我那会儿虽没系统性学过哲学史,但从和谢云海平时的交流里,也了解了一些黑格尔,大致知道他是整个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提出了一整套自洽的哲学理论体系解释整个宇宙,包括现象界和本质界的运行规律。我心想,这和我们理论物理追求的东西不是很相似吗?所以一直对谢云海研究黑格尔这件事感到高兴,跟她还时常讨论些心得。

这会儿听到牛院长的话,我忍不住也说了自己的想法,问他研究黑格尔有什么不好。

他看看云海,又看看我,笑着说,因为集大成者,换句话讲就是终结者。黑格尔他老人家,没给自己的后人留饭碗,不像康德,开辟了新道路,但死之前自己的哲学体系还没有建立完,所以后继者无数。研究黑格尔,以后大概率只能当老师,或者做个文献学家,继续沿着他的道路发展太困难了。

牛院长停下喝了一口饮料,原本随着叙述扭在一起的白眉毛一下子舒展开。再次带着笑意开口说,不过咱们搞哲学的,比你们研究物理的更加没盼头些。大部分人一辈子也就是教教书,写写书,以自己的角度,结合一些自己文化里拿来的体会写点“新东西”。我们大部分人写的书其实都是这样的。

我时常会思考,未来哲学研究的出路在哪?结论我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到大众中去,真正影响大众。从这个角度讲,道路的选择很重要。

我自己是没有深的哲学天赋的,其他走在康德后面的人,四散奔跑,弄出各种新康德主义,各种存在主义,还有现代欧美搞分析哲学那一大帮人,还是出了不少思想家,搞出不少有很大影响力的社会思潮,但这需要很深的哲学天赋。

牛院长表情渐渐变得有些严肃,他指了一下谢云海说,我不止一次对云海提过,她是有哲学天赋的。想问题总是很透彻,该钻牛角尖的时候钻,不该钻的时候能跳出来,从另一个角度或者高度思考问题,这就是天赋。如果云海去走康德那些后人走出来的路,我对她是很有信心的。毕竟我也希望咱们学院在我手里能出一个“维特根施坦”或者“海德格尔”,至少也是个“齐泽克”吧。

说完牛院长突然又笑了,继而讲了两个齐泽克的笑话,其中一个还是荤笑话。要不是看另外俩人好像早已习惯,我都怀疑他的芬达里是否掺了白酒。

大家笑声停歇后,我怀着好奇开口问,难道黑格尔就真那么寂寞,他的后人就没有一个思想广为流传的吗?

面前三人似乎同时愣住一会儿,谢云海第一个笑了。

我问她你们笑什么,她放下手,把头凑到我耳边告诉我说,有半个。

他叫卡尔·马克思。

我嘴巴张圆,样子有些尴尬。苏院长替我解围,说当初你考进我们学校时,政治思想成绩好像就不咋地。

在欢声笑语中,我注意到谢云海一直正襟危坐,似乎等待着。当逐渐安静后我见她看着我,眼神坚定,微笑着淡淡说:

我希望,将来我会是另外半个。

全身不自觉战栗一下后,我忽然想起在东南亚的那个夜晚,她也曾这样看着我。

两位院长听得清楚,沉默片刻后相互看了一眼,牛院长开始轻轻摇头,但带着微笑,接着叹了口气,说咱们还是老了,远大的理想抱负还是得靠年轻人。苏院长看着我,说,难怪你俩看着不般配,原来是这样成一对的。

我为云海心情激动,甚至有些哽咽,好在苏院长的话匣子似乎被打开了,没注意到我。他接着说,是得有人去做这些工作的。刚认识牛院长的时候,我还很年轻,瞧不上哲学,觉得是一帮文人在自娱自乐。为这事儿,这些年下来,我俩吵了得有十几次。

后来我懂了,老牛他说过一个比喻,我觉得很恰当。他说,人类的科学知识体系就像是一棵大树。树上结出的果子,就是一项项技术和发明,它们直接对人类的社会生活产生重大的影响,所以大多数人最看重果子。而有果子之前必须要开花,花就是那些细分领域的应用科学,大众也能理解它们的价值,觉得新颖炫酷,这些花……

牛院长打断苏院长,说你别借花献佛了,你讲得不好,还是我来讲。便接着说,无论果实还是花,它们不能凭空长在天上,必须得有枝条承载勾连,必须得有叶片为它们吸收能量。

每一根枝条就是花果背后的本质科学研究。像是生物学,连结了多少医学、农学,多少技术发明。叶片呢,就是天文观测,实验物理这些,它们不直接产出科学理论,却为整棵知识大树提供不可或缺的养分。

前面说的,所有这些花果枝叶,可谓琳琅满目,它们的美好是人们一眼望去就能看见的。但它们遮挡住的,里面还有树的主干,主干有些部分是分叉的,但总体来说是一体的。主干就是一般性的数学、物理、化学,分别研究现象世界的量、律和质,在各自深刻处交叉起来,量中有律,律中有质,质中还有量,是分不开的。

类似牛院长“大树理论”的说法,我之前也曾有所耳闻,却从未像那天听了觉得如此形象生动,切中我多年求学体会。

牛院长看了一眼苏院长,带着得意微笑继续说,第一次我跟他讲到这里,他还沾沾自喜问我,那你们哲学呢?

接着,他突然跺了跺脚,手指着餐馆的地砖,脸上的褶子也微微抖动,显得有些滑稽。

我们哲学在下面,是大树的根。牛院长正言说。

当然我以前的说法也不全面。大树的根不止有哲学,有些哲学也算不上大树的根。我说的根,是指一切问题的源头,对最本源问题的研究领域。在哲学里它叫形而上学。所谓根和叶的作用,某种程度上是类似的,却又是相反的。它们都是在给树的其他部分提供养料,大树生长需要物质也需要能量,同样科学整体要发展,既需要观测具象的经验现象,也需要思考抽象的理论思想,缺一不可。

但咱们不怕自夸地说,还是得先有根,才能再有其他的。在根还没研究明白的时代,现象观察也是有的,但天上的星星只是天堂的洞,或者神仙的窝。原始人抬头看了几百万年,也没人把它跟自己脚下的地联系起来。直到人们开始思考自身的存在问题,开始有了哲学,才逐渐发展出一切科学。

牛院长突然沉默了,恰时隔壁包厢里传来一阵男人们吵闹的吆喝劝酒声,接着什么玻璃打碎在地上,这些声音填补了短暂的空白。

只可惜大部分人,即使受了高等教育,最多也只能理解树干的意义。

听牛院长总结完最后一句,刚才想鼓掌的冲动又被抑制下来,像是火热的心被人浇了一盆凉水。

苏院长看着我们,把话题收了回去:如果你们明白这些,就坚持下去好好干……要耐得住一辈子的寂寞。但现在你们还年轻,如果回去再想想,或者实际体会一段时间后,想走其他的路了,也不要觉得羞耻,大方离开就好,这是人之常情。

不知道是吃得太多,听得太多,还是想得太多,那晚我和谢云海,两个人围着未名湖散了很久的步。沉默中的思考使我明白,自己的确正面临着重大的人生选择。

我是一个喜欢研究事物背后抽象规律,喜欢理论物理的人,这我心里很清楚,但我同时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我享受自己的成果得到许多人真心地赞美,这是我克服工作中困难的重要动力。

可即使我始终期望自己能做出一些壮举,我还从未敢奢望过把整个人类进步的历史使命扛在肩膀上。

马克思?那离我太遥远了。

我必须承认,从选择时的心态看,我和谢云海是不同的。她像是受到某种使命的召唤,在仅仅25岁时就像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一往无前,而我却显得有些举棋不定,既不甘心离开自己热爱的理论领域,也怕自己会真如苏院长所说,一辈子艰难求索却一无所获。

但另一方面看,我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对金钱和物质的欲望也很低,故而其他道路的诱惑显得并不大,最终,我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决定要去搞理论物理研究的。

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

这和后来许多传奇故事描述的不同,我在此需要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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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抱猫行者

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责编:卡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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