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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娘03:小妹进群吗?可以天天领钱的那种
第一场
李香入学晚,9岁才上一年级,今年18岁,参加中考,总分都不过百,念书就念到了头。好在她书本以外的脑筋格外活络,长相也好,网上自学鬼步舞,相当有天赋,年纪轻轻,就在短视频平台上跳出了名堂,端着一部手机,也能赚钱糊口。
中考刚结束,她就注册了一个极夜梦游的账号,戴着一个化工口罩,穿着吊带衫和三角裤,又DIY各种装备,把自己打扮成末日废土的校服女,穿着夜光鞋,每天自拍鬼步舞的视频。
跳舞赚来的钱,她一直攒着,盼着买一辆仿赛。她还没考摩托车驾照,但看车早都看了好久。她盼着开摩托去江边,在夜晚的江岸上跳鬼舞,这太酷了。钱攒到几千了,她有天刷咸鱼,刷到一辆二手仿赛,原价两万多,跑了6千公里只卖一万块,还搭送一个AGV的兔耳朵头盔。太心动了,但她凑不齐剩下的钱。
一天,有人给她打赏了66块钱,问她谈男朋友没。她以为是粉丝,就回复一个害羞的表情,说没呢。那人就把她拉进了一个叫“王的指令”的微信群,入群公告写着“谈过对象的自动退群”,群主叫天选,每天发布指令任务,完成任务的成员能领红包。
群成员有20几个,除了群主和管理员,全是12岁到18岁的女生。群任务很简单,就是穿搭衣服,按照群主的指令,摆出各种姿势,自拍照片,然后发进群里。群主评出王后、王妃和贵人,王后288块,王妃188块,贵人88块,其余只要发了照片的人,全是佳丽,都有28块钱的奖赏。三天不领任务的成员,会被踢出群。
她自然不会放过赚钱的好机会,进群之后,当了两次王妃,一次贵人,之后就一直是佳丽,虽然没当过王后,但每天能领28块钱,饭钱够了,也挺美滋滋。
有天,群里布置了升级任务,群主发了一张福利姬的网图,是一个穿着卡通丁字裤的女孩,屁股翘得老高,恨不得把自己的小腰杆子都撅断。
群公告显示:模仿拍照,发图进群,王后888元,王妃666元,贵人499元,佳丽188元。
群里一下就有了十几张照片,任务时间还剩一小时,群公告显示:不发图的自动退群。
李香犹豫了好久,但这个群太肥,不舍得退,最后也把任务给做了。
李香从小就晓得了,女孩子仅靠身体,就可以赚钱。
那会儿她才8岁,巴掌大的脑袋,留着一头乌黑的长辫。那年老爹喝酒打跑了老娘,灶膛凉了,饭桌上常常摆着冷饭,屋里的酒瓶子倒是越来越多,老爹把房梁都拆了换酒喝。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房子都快塌了,老爹还是离不得酒,发红的眼珠子就盯到了她那条长辫上。
剃头匠心肠狠,“咔嚓”一剪刀,把她剪成了一个假小子。她哭个不停,老爹吓唬她,再哭就把你卖婊子窟。那条辫子换了八瓶酒,两斤猪头肉。她趁着老爹品酒的间隙,猛吃下一斤半的猪头肉,肚皮撑得饱饱的。好像把这些辫子换来的食物塞进嘴里,辫子又能长回来。
上初一之前,她的身体就像铁疙瘩,总不开窍。好朋友糯米,比她小两岁,从小营养给得足,13岁就发育了。那个暑假,糯米带她去沙船上过暑,顿顿开大荤,把身体吃开了窍,发育的势头一下就猛了起来。
那真是个快乐的暑假,她和糯米成了真正的姊妹,好得不能再好,恨不得把脑袋削下来,送给彼此当帽子戴。当然,也有某个瞬间,她嫉妒死糯米,有疼她哄她吃饭的姥姥,还有开大船的老娘。不像她,只有一个酒鬼烂爹。
中考结束,糯米考上了高中,她却考得很差,家里也没人关心她的成绩,9年义务教育能读完都是托老校长的福。老校长重视乡村教育,老爹原先不准备让她念书,校长盯得紧,又免了书本费。盯到9岁,老爹才送她念一年级,不然她早都进了服装厂当童工。
这个夏天,糯米组了乐队,要在县城的福克斯广场办第一场电子核演唱会。她包下一个鬼屋,老板讨要租金一千五。糯米出了一千,其余三个成员一人出了一百,还差两百。糯米信心满满,只说演出搞起来,票钱肯定能补齐租金。老板不肯让步,让她交齐了租金才准办演出。
李香天生五音不全,只学过几天竖笛,糯米教她吹《稻香》,学了几天,只吹得准一句,就没加入乐队。但为了糯米的第一次演出,她剪了辫子,卖了260块,不仅补齐了场地费,还请队员们喝了蜜雪冰城。
演出是失败的,十几个来捧场的同学都很庆幸,糯米没收入场费,不然谁甘心花钱来听狗叫呀。糯米却太投入太疯狂,眼睛一直闭着,观众跑光了都不晓得,收尾时,一激动就砸了琴。那是一把血色的Fender Stratocaster,价值过万,是糯米从琴行租来的。
为了赔琴,糯米卖了“黑武士”,又在咸鱼上挂了几双AJ,统共只凑了5千。她实在不想问姥姥要钱,姥姥为了帮她买耳机,恨不得一根腌菜掰成两段啃。她自己闯的祸,只能自己平。
乐队成员不仅不帮她,立即原地解散。李香想帮糯米,掏空自己的积蓄,钱还是不够。
焦心烂肺的关键时刻,“王的指令”出现了高阶任务,每个月28号,群里就会发一张AV截图,女孩全裸,摆出螃蟹腿,大腿内侧写满了污言秽语。群公告显示:王后一万,王妃6千,贵人3000,佳丽800,不出图的人自动退群。
王后的奖金设置得很巧,李香心里盘算,摩托车还差5千,赔琴的钱也还差5千,拿了王后,一下就能解决两桩事。
当天夜里,她就穿上了夜光舞鞋,在大腿根部用粉色口红写上“魔来斩魔,佛挡杀佛”,赤条条的,摆出个一字马,拍下照片发进群里。这张颇有“创意”的照片,果然拿了王后。
但她料想不到,这一万块钱就是一个挖好的大坑。
第二场
“你说,你的腿是拿钱回来的路上摔的?”
徐文蔚在县城的春风巷找到了李香,她和艾霞站在小姑娘的床边,盯着她那条空空荡荡的右腿裤管。李香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两人听,眼泪和鼻涕早都把脸给糊住了。
“我被喊到一个商务车上,司机拿了水让我喝,我不渴,群主给我发语音,叫我把水喝了。前面指令游戏玩多了,群主的任何话都得照办,我就把水喝了,没一会儿就头犯晕。醒过来的时候,下身都是血,躺在一个废弃厂房里,身边放着一万块钱。”
听到这,徐文蔚警惕了起来,问道:
“你是说你被群主迷奸了?”
李香抹掉一把泪,说:
“我后来才意识到,那就是个开苞群,群主是个有处女情节的变态。我身上缓过来劲,我就拿着那一万块钱回去,走出厂房,我也不晓得那是哪儿,荒郊野地,车都拦不到,我就打车,加了200块的调度费,总算喊来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正犹豫要不要报警,但我为了钱来的,钱也攥在手里了。还有,我连变态的样子都没瞅见……我不敢报警了。从小我爸都不会保护我,警察是生人,又怎么肯为我出头呢。况且,落到这地步,这一万块钱,我也不能没了。”
她才抹干净的泪又淌了回来,脸上的皮都被泪水泡得泛白。
“司机又问我去哪儿,我一下就哭了,司机吓住了,就问我遇见什么事了。我说,没事,我出来买摩托车的,认错了路,害怕。司机说,你别怕,我这就带你过去。从小,我没娘,总受人欺负,每次吃亏,我都买一颗糖吃。我就说去大北二手摩托车行,就在咸鱼上把那辆二手仿赛订了。我没考驾照,但我会开,兴许情绪太糟,我一路一百码飙车,想着赶紧找糯米,我只有这一个好朋友了……谁晓得真就是祸不单行,我摔车了……我以后再也不能跳鬼舞了……”
她又哭起来,艾霞却没了耐心,推着她的肩膀,问道:
“那糯米呢?你说,糯米是不是也跟你一样,被那个畜生害了!”
“糯米是被我害了。我受伤住院,没医保,又是无证驾驶,事故全责,老爹更加指望不上。糯米把赔琴的钱,还有我包里买车剩下的5千,先交了住院费,喊老爸过来手术签字,他还讹走了2千。钱肯定不够,糯米应该是从我的手机里发现了那个群,我先前也跟她提过。但我当时昏迷,没来得及告诉她,拿了钱就是给自己挖坑。等我手术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跟着她姥姥回船上了。但我没想到,网上还有人散播她的那些照片,她肯定是承受不了二次伤害,才做了傻事。糯米是被我害了,我要及时告诉她这些事,她就不会入群领任务了。怪我!怪我没及时醒来。”
艾霞听完,额头上鼓出一根青筋,腮帮子咬得紧紧,露出一条条的肌肉。
“徐警官,你听见了吧!你都听见了吧!糯米被坏人害了,才想不开的呀!抓坏人,求求你帮我家糯米抓坏人去!”
徐文蔚并没有理她,只问李香:
“多少号的事?”
“上个月28号。”
“那个微信群还在吗?”
“我不晓得,手术醒来后,我就退群了,原来的聊天记录我瞅着心烦,都删了。我不晓得糯米的还在不在?”
“糯米的手机都没捞上来。”
艾霞说道。
徐文蔚又问:
“群主的微信名叫什么?微信号记得吗?”
“天选。微信号记不得了。”
“最开始拉你进群的那个人,你说给你的短视频打赏了66块钱,你点开来给我看。”
李香拿出手机,徐文蔚看见那个人的账号名叫“暴君饮血”,她录屏拍照,又问这人的微信名。
“也是这个名字。”
徐文蔚拿了李香的手机,又翻出她当时打车的日期和地点。
“行,你好好养伤吧,有事我再来找你。”
撂下话,徐文蔚就往巷子外头走,艾霞追上去。
“下一步咋办?徐警官,是不是要抓坏人了?”
徐文蔚停下脚步,对艾霞说:
“你回家吧。我要先查一下这个暴君饮血,现在没有证据,况且当时她俩都没有第一时间报案,又都收了钱,一个16一个18,够不上幼女案,仅凭李香的一张嘴,警察不会那么容易立案。直接去查,也会打草惊蛇。”
艾霞像拜菩萨一样拜徐文蔚,求她:
“徐警官,拜托了,费费心……糯米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眼皮一直合不上……”
艾霞的泪滴到了脚背上,徐文蔚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说:
“回去吧,我会查。”
第三场
徐文蔚走出巷子,艾霞坐在街道的石墩子上,坐到了天黑。她不晓得该往哪儿去,等待指令一样,等待着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大脑却一片空白。
天黑透了,她才起身,也不想吃东西,直往江岸边走。
等她回到船上,发现驾驶舱的灯亮着,厨房的窗户飘出来一阵油烟。她很紧张,捡起撂在船仓边的那把锚,挨近厨房。一个男人正在灶台上忙活着。他掀开锅盖,把一瓶啤酒倒进锅里,又铲了两下。菜味喷香,是红烧甲鱼。
艾霞以为自己上错了船,但一看手里的锚,又确信无疑。
“谁啊你?跑我船上来烧锅!”
男人顿了一下,没着急转身,看着灶火,说道:
“自己老公都不认识啦?”
男人的语气好像一条火舌,艾霞被灼得皮肉发紧,后退两步。
男人转过身来,面孔白得发亮,身形胖了一圈,9年不见,一点都没衰老,想来日子过得不错。
“家豪……你是吴家豪……”
艾霞还有些发懵,男人夹了一块甲鱼裙边,送来她的嘴边。
“帮我尝下咸淡。”
艾霞一巴掌打翻了筷子,瞪着他。
“吴家豪你从哪儿冒出来了!”
男人把筷子捡起来,洗干净,放回灶台上,掏烟出来抽,走去了沙仓边。
“现在这江水真脏,污染太严重了,这沙子里都冒臭气。”
他吐掉一嘴烟,贴来艾霞的身边。
“老婆,这些年你受苦了,我晓得你把债都清差不多了……”
“你别叫我老婆,咱俩下船就拿离婚证。”
“民政局也不上夜班。你消气了,就过来尝尝我烧的甲鱼。这些年,我走南闯北,也不光躲债,还学了厨艺,这次回来,我是真心,要跟你好好过日子。”
男人啐掉烟头,又进厨房看灶。
“你晓得家里发生多少事嘛!你现在想回来过日子了?!”
“我晓得糯米出了事,家里也出了事……这些天我一直跟着揪心。”
男人起锅,把甲鱼盛到不锈钢的盆里。甲鱼烧得软糯鲜亮,十足喷香。
“糯米没了,我也难受,好几天没睡,烟都抽光好几条。没了嘛还能咋办,我想着咱俩再生一个呗,年龄上还来得及呢。账都清了,咱就不在江面混了,这江水污染多严重,沙子都是臭的。你把船一卖,咱两去上新河开个饭馆,小日子过得飞起……”
“你别说了!说吧,是不是又欠了赌债。”
男人愣了一下,把那盆甲鱼摆到饭桌上。
“不多,船一卖指定能填上,开饭馆的钱也用不着借。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剁手跺脚,再也不沾赌桌的边。别站着了,吃饭吧。”
艾霞瞅着眼前的男人,他像一颗瘤子,隐伏了9年,忽然恶化癌变,揪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共同剧痛。
“我要不卖呢?”
艾霞僵直站着,男人夹了菜,过来喂她。
“家里发生这么多事,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你先吃饭,人什么时候都得吃饭。”
艾霞不张嘴,男人就把夹住的菜,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我俩是哪年领的证?好像是糯米出生前的个把月,准备上户口。我其实有数,你指定不会再和我过了,明天也好后天也好,拿离婚证我都听你的吩咐。不过,那张证等于把这条船分了一半给我,我当然不会要一半,你随手打发我一点,把我当个屁给放了拉倒。”
艾霞瞪着男人,忽然收敛了凶光,只说:
“好,多了不给,10万。保险箱里有两万,你先拿走,等船卖了,我们离了,给你尾款。去拿吧,密码是糯米生日。”
男人晓得保险箱的位置,砌在驾驶位的配电箱后头,人要蹲下来,钻半个脑袋进去摁密码。很多年前,江匪猖獗,跑船人的保险箱都藏得隐秘。现在江上的治安好了,这个习惯还是没改。
男人开保险箱去了,捣鼓一会儿,就问艾霞:
“糯米是几月份生的?我记得天怪冷……”
艾霞攥紧铁锚,露出带尖的锚瓣,不等他回身,猛砸他的头顶。力道太猛,头一下,他就栽倒在地,捂紧脑袋回头看她,说了句,你疯了吗?眼珠子要瞪出来了,像看见了比鬼还厉害的脏东西。
“02年!”
艾霞又是一砸,把他额头砸瘪了一块。他双手捂紧面孔,满地打滚。
“12月!”
艾霞再砸,砸他后脑勺,砸得他后背一挺,滚都滚不动了。
“13号!”
最后一砸,砸中了他的劲动脉,血柱冲刷到艾霞的眼皮上。她竟下意识去捂,一边想着要杀掉这男人,另一边又想着哪怕还有一丝救命的希望,也不能够淌掉这么些血。
她砸不动了,也看不清了,丢了锚,走进厨房,摸到一瓶烧酒,倒在手心,洗掉血迹,坐下来吃甲鱼,又灌自己一嘴酒。吃着喝着,泪水就下来了,她骂了一声,“狗杂种!味道烧得这么好,糯米怎么就吃不到,狗屁当爹的!”
喝到位了,她去处理尸体。等把尸体埋进沙仓,她的身体也累软了,瘫在了驾驶位上,后背压住了喇叭按钮,沙船鸣笛,像巨兽一样嘶吼,江风膨胀着,笛声像被撕碎的棉絮,一片片地旋在江风中,断断续续地飘得很远。
她也不起身,随它去响。
钢铁里摘除一颗毒瘤,钢铁也会嘶吼。
第四场
在春风巷,听完李香的哭诉,徐文蔚的脑子里过电影似的,回想着早前办砸的那桩网络猥亵案。
嫌疑人其实是个惯犯,有过性侵幼女的前科,入狱前3G网络还没普及,最时髦的手机还是诺基亚。等他出狱后,进入了4G时代,网络的发展提供了他全新的犯罪手段。他在网络世界搭建了自己的猎场,隐秘、高效,乡镇的留守女童成了他唾手可得的猎物。
最简单的手段就是发红包,以招募童星、舞蹈明星的名义,发体检红包。女孩一旦领了钱,很难不进入他设定好的圈套。遇到实在不情愿脱衣服的,他会假冒女性的身份警告:“必须完成,你收了姐姐的钱”。成功率高得离谱,一旦女孩在视频里脱了衣服,他就会截图,然后要挟女孩,线上性侵就容易转为线下。
惯犯经常换网名,有许多虚拟的网络身份,但她记得有一个网名叫“饮血”。她还搞不清楚,李香提到的“暴君饮血”,跟他能不能对得上。但她有种直觉,在县城这样的小社会,两桩案子至少存在某种联系。
因为糟心的家事,她把案子办砸了,“饮血”逃脱了法网,她也被调岗,当了水警。但这小半年,她一直没放下这个案子,时常跟前同事联系,提醒那边监控饮血的账号,这人憋不住太久,指定还会作案。兴许以前在原单位出多了风头,同事们都跟她处不来,谁也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这次,她不会再放过饮血,要亲自去查,便多请了两天的假,领导念在她中秋节值了班,就没多话。
她跑了趟市里,找到了以前的搭档。两人几年前一起抓过网络间谍,那时候她刚进网警中心,还是“飞机杆”,搭档比她大5岁,算她的师父。两人整天盯着电脑屏幕,监控间谍的社交账号。间谍落网后,搭档就被调去了市里,提了正科。
“暴君饮血”曾给李香的短视频账号打赏过66块钱,账号虽是虚拟身份注册的假号,但付费打赏的账户却能比对出真实的人来。
她跑市里来,就想着搭档能帮她,查一下“暴君”绑定的付款账户。在县里,她没有网警中心开具的立案证明,去网络运营商和银行办事容易碰壁。但搭档不一样,因为抓间谍,有国安的身份,也就有各种特批的手段。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的女人,食堂吃顿饭的功夫,一个就把事情办妥了,不等下午茶凉透,另一个已经赶回来县里。
账户的真实身份信息叫“顾海华”,看见这个名字,徐文蔚心里有底了,两桩案子可以合并侦查。顾海华就是那起网络猥亵案的嫌疑人,也是“暴君饮血”,那位拉李香进“王的指令”微信群的嫌疑人。
她对顾海华很熟悉,办案那会儿,恨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的事情都捋清楚。
顾海华81年生人,人瘦个矮,本地户籍,二进宫,头一次进去是2000年11月,19岁的他把邻居家8岁的女儿给强奸了,还造成了轻伤害,作案理由是“看毛片了,要找个地方发泄”。2001年3月,他被中级人民法院判了9年有期徒刑。服刑期间,他的劳动表现不错,9年刑期被减去2年,07年11月份刑满释放。出狱后仅隔了三个月,08年的元旦假期,他把当年的受害人又强奸了。女孩已经17岁,因为在乡里坏了名声,15岁就嫁去了外乡,16岁就生娃了。元旦,她抱着孩子回娘家,不巧又碰见了这个恶魔。这次,顾海华被重判,获刑9年11个月29天。
女孩被同一个恶魔强暴两次后,头脑坏了,很快就遭遇了离婚,又被娘家人送去了精神病院,出院不久后就喝了农药。毒药烧心烧肺,她满地打滚,滚到院子的围墙边,手劲大得出奇,把墙都推倒了,才肯咽气。
徐文蔚查顾海华的前科时,曾去过他的老宅。女孩临死前推倒的那堵墙,距离老宅只有一米。顾海华两次都是翻墙过去,性侵了女孩,墙皮上一直留着他的脚印。
第二次入狱,顾海华被限制减刑,2017年12月份出狱,一脚就跨进了网络4G时代。他恶性难改,人却变精了,只在网络上实施性侵犯罪。
因为电子证据丢失,放跑了顾海华,徐文蔚没一天不悔恨。学会抽烟,手掌心多出来4个烟疤,都是她的自我惩罚。4个疤对应4个受害人,一个是那位自杀的领家女孩,另外三个是网络猥亵案的受害人。
不过,徐文蔚有数,“王的指令”每天都要在群里支付大额的红包,顾海华很穷,出狱后东挠西刨,没干过正经事,他付不起“开苞”的成本,不可能是主谋。群主“天选”每挑选一个女孩,从线上侵害转到线下性侵,需花费一万多的成本。在小县城,普通人根本没有这种实力。
眼下,案子有了新的线索,她暂时不愿联系前同事,更不想打草惊蛇。当务之急,她要想办法进群,搜集电子证据,揪出“天选”的真实身份,查实他线下迷奸未成年人的罪行。要想把案子办铁,她还要找到年纪更小的受害人,无论她们有没有收钱,都会被警方当成大案对付。
她想,既然顾海华负责给群里拉人头,那索性投其所好,创建一个虚拟的幼女身份,引他主动上钩。
虚拟身份需要头像,她翻出顾海华的案宗,从他网络猥亵的案例中,通过大数据比对分析,找搭档帮她做了AI画像。头像出来后,她给它取名字,叫“踹翻那堵墙的小喵”。她又翻查顾海华的网络浏览痕迹,发现他经常出没中小学校园的贴吧和论坛,钟意那些吐槽原生家庭又爱好文艺的女孩子。这类女孩子通常叛逆,父母常年在外务工,监护能力有限。
徐文蔚把“小喵”的人设搞成了文学少女,13岁,每天都在校园贴吧灌水,发布擦边小黄文,故意留下微信号,邀请“文爱”好友。
县城的各种圈子都格外小,也就三天时间,“小喵”就被“暴君饮血”盯上了。
“加你了,看了你的文,想打赏你。”
徐文蔚收到这条消息的时间是下午2点,校园正是开课的点,禁止学生带手机进课堂,到了5点40,她才通过“暴君饮血”的好友申请,这是食堂的开餐时间。
“饮血”开门见山,先发来66块钱的红包,问道:谈过对象吗?
小喵回复:“谈你个头,我才13,对象只能是易烊千玺。”
“拉你进个群,玩指令游戏,每天都有保底红包。”
小喵回复:“领不着红包我就溜(调皮表情)。”
徐文蔚顺利进群,她立马点开群主“天选”的头像,是一根巨大的烟囱。
第五场
这天夜里,艾霞把船开去黑沙场,又买了一百吨沙子。
沙老大问她:你沙仓还有沙呢,羊拉屎一样的,一点一点地卖给你,耽误我睡觉。
艾霞说:“给你送钱,你还废话多。”
沙老大心想这船娘嘴巴挺辣,装好一百吨沙子,乖乖地送她走。
艾霞开着船,一整夜都在找僻静的泊位,天亮堂了,总算找到了满意的位置。她刚把船泊好,正要补觉,徐文蔚发来了消息。
“你去一趟春风巷。案子有进展,我需要李香做人证,你带她来县公安局报案,让她把糯米的事也讲清楚。”
艾霞一下就立起来精神头,觉也用不着补了,一个大跳步上了岸,直往春风巷去。等她到了李香的出租屋,却发现屋子空了,房东正在锁门。
“李香呢?”
“你谁啊?”
“李香人呢?”
房东看艾霞的眼神不对劲,门也不锁了,只讲:
“被她老爹接走了,那个鬼东西,把我锁给撬了,我说扣200押金,转身就把我电磁炉拿走了!小姑娘可怜呀,怎么摊上这样的爹。”
艾霞拔腿就跑,直往李香的老家去了。进了村子,发现老家也空了,只留下一堆酒瓶子。她打给李香十几个电话,怎么也不通,微信也发过去几十条,也没回复。
她给徐文蔚打电话,那边也是不通。她就往水警趸船上跑,看门师傅拦住她,说:“你先回去吧,徐警官晓得你要来,交代过了,回去等消息。”
师傅说完,长叹一口气,又补充道:
“帮你忙,她也摊上事了,还不晓得怎么个处分。你先回吧,别添乱了。”
入秋了,江风烈了。风钻进她的衣服,把她瘦小的身体撑得鼓胀。她忽然感到好冷,原来一直还穿着短袖。
这些天,徐文蔚蹲在“王的指令”里,拿到了很多电子证据。
在群里卧底两天,她盯上了一位叫“长出小翅膀”的女孩,很漂亮,才13岁,是聋哑人,学过芭蕾,在群里当了三次王后,也认领了高阶任务。
证据拿够了,为了保护女孩,徐文蔚想把案子交出去,带着所有的电子证据,去公安局报案。网警中心协查,刑侦支队收网结案,她继续回去当水警,功德圆满。
她忽然胸中憋闷,积攒了很久的情绪好像要冲天灵盖里冲出来了。她把电子证据备份了又备份,强迫症上来了,U盘、硬盘、百度网盘……备份了十多份。看着一张张裸照,她气那些当家长的,只顾赚钱,孩子在网络世界里都混成什么样了,当家长的狗屁都不晓得;她也气这些女孩,不争气没骨气,为了点零花钱,裤腰带就一个比一个松。
最后,她当然气自己,弄丢了电子证据,先前的受害者家属也不再愿意出庭作证,对自家女孩子的名声不好,导致顾海华这个变态色魔逃脱法网,恶行升级,又祸害了这么多女孩。
没等气消,她忽然合上电脑,心气猛地抬高。
“老娘必须亲手抓了这变态!”
她回去船上,取了“八大件”,有电警棍、甩棍、警用辣椒水、手铐、执法记录仪……等把自己武装好了,她又找前同事帮忙,装了手机定位程序,将“长出小翅膀”的手机号定位监控。她想,也该让“小翅膀”长长教训,看看这世道的险恶,既然你领了高阶任务,你就给我当饵,把“天选”钓出来,老娘亲手抓了他,老娘来当你的救世主。
从警之后,她每年都去警训,自信有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她不了解“天选”,但了解顾海华。那就是个矮子,辣椒水一喷,甩棍一抽,打得贱货家门都认不清。脾气使她自信,花案犯大多是怂货,她一个人应付得来,先抓了天选,再抓顾海华,两个人要一起出现,就两个人一块收拾。
这个案子她铁了心吃独食,她盼着立功,跟搭档一样,职务升级,去市里办大案见大世面,也要让网警中心的那帮同事,对她刮目相看,更要在老家的村里,扬眉吐气。
进展很顺利,她追踪“小翅膀”的位置,见她上了一辆商务车,没一会儿车子发动,开去郊野的一片鱼塘。
“小翅膀”是被司机背下车的,她意识迷糊,眼睛都睁不开。
徐文蔚拍到了车牌号码,也拍下了司机的模样。证据收集稳妥,她就准备现场抓捕。但她高估了自己的抓捕能力,又低估了“天选”的实力。好几个打手冲出来,将她治服敲晕,手机也被夺走。等她醒来时,人躺在200公里外的蔬菜大棚里。
“完了。”
脑子恢复意识,她就晓得把案子想简单了。
等她跑去公安局汇报了情况,把电子证据全部交出来,警方却只抓了顾海华。群主“天选”是个虚拟身份,微信号是买来的,对应的身份人早因“帮信罪”进去了。群里的红包都是管理员顾海华发的,他也不晓得“天选”的真实身份,在群里除了“过眼瘾”,他没参与过线下的犯罪行为,每给群里物色一个成员,他有500块的酬劳。
她不甘心,就跟办案人员吼:
“500块酬劳怎么领的?什么付款方式?查付款人呀!顺着付款这条线捋下去,就不信揪不出他。”
办案人员说:用不着你来教我们办案。你什么身份?等着上面的处分吧。
她才意识到“天选”绝非普通人。
等她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王的指令”早都解散了,李香和“小翅膀”也被买通,不愿再报案作证。
她还不罢休,但越职办案的处分已经下来了,记过加警告。
过了几个月,年底了,顾海华的网络猥亵案开庭。幸好她的电子证据起了作用,法院采信了,也给他定罪了。但吊诡的是,公诉机关竟只建议判刑一年,理由是案件情节轻微,所有受害者都收了钱,而且全是线上行为,实质性危害较轻。法院也采纳了建议,最后判了顾海华有期徒刑一年。
这不符合常理,顾海华是累犯,应当从重判决。
她终于意识到“天选”是县城权力结构顶尖的人物,是只手遮天,能把县城的公检法握在手心里盘弄的主儿。
法槌落定,顾海华的判决生效,有了这个替罪羊,“王的指令”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所有的罪行都被一扫而净。
开庭当天,她在法庭外头候着。开庭结束,顾海华被法警押出来时,嬉皮笑脸,戴着手铐对她比划了8的手势。
她清楚,他在示意还有8个月就出狱了。他在看守所羁押了4个月,全部抵扣刑期。
回到宿舍,她摸出烟来抽,抽到一半,脑子里两个黑白的念头打架,白的说硬磕吧,早晚磕出真相;黑的又说,你凭什么硬磕,一扒警服,你屁都不是了,吃饭都难。
黑念头很快占了上风,白念头还在顽抗,逼问她:喝农药自杀的那个女孩不惨吗?你取微信名为什么叫“踹翻那堵墙的小喵”?
黑念头使出杀手锏,胁迫着她完成自我惩罚,把烟头子一捂,灼痛感十足,一颗新疤正在手掌心里生长出来。
“行了,你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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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虫安
比罪犯懂警察,比警察懂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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