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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五十只羊的罗曼史: 四个人,八只眼睛,公开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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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也好,海也好,我都想亲自经历过再开始。现在我能画出很漂亮的蓝色,这就够了。”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我和五十只羊的罗曼史09:四个人,八只眼睛,公开调情

前言

王安可在曲家洗手做羹汤,自己跑掉的鹅也被人炖成鹅汤,还送上门来。曲阅又替他出了把头,这么好的哥哥,怎么偏偏和我喜欢一样的女人呢?

第一场

王安可头破血流着回去,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曲阅做回医生的老本行立刻给他看伤口,好在不严重,就是沾到些灰尘,要立刻清创消毒。痛是真的痛,曲阅的手劲还格外大,王安可一边叫唤,一边挣扎,有些按不住。

曲阅想分散他注意力,便道:你看,林竹青在做什么?

喂,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吃这一套了。你还不如说有飞碟,我还会多看几眼。王安可嗤之以鼻,然而他余光略微一扫,倒真急了。林竹青正在翻看他随手摆在茶几上的速写本。你别乱动我东西,里面乱七八糟的。

不好意思,我没看到什么。林竹青也一慌,立刻把本子盖上,规规矩矩放好。我就是看有本子放在这里,想收好,随便看了一下。真的没看到什么。又解释了一遍,更显可疑。

他的速写本里有不少裸体,这倒没什么,单论没穿衣服的男男女女,曲阅比他见的更多,而且见的更透彻,直接看到骨头里去了。坏的是,他拿速写本当日记,这段时间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写在里面。既有他对林竹青的抱怨,也有他对曲阅复杂的态度。

他直愣愣盯着林竹青,想从她脸上找出蛛丝马迹,辨别她究竟看到哪一页。盯得入神了,把林竹青看得毛骨悚然起来,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曲阅倒挺满意,乐得他不动弹,飞快把伤口处理好,还不忘推他一把,道:起来了,马上就要吃午饭。

丢脸归丢脸,王安自认脸皮不薄,还是鼓起勇气去找林竹青,想旁敲侧击问问她看到哪一页。就见她穿过走廊往外去,他刚要跟上,她却往曲阅的方向靠,转身后又把门带上。隔着门上的一扇玻璃,他模糊看见他们两个脑袋又贴在一起,凑着说话,很亲近的样子。

黯然神伤不适合他,但他还是灰溜溜躲开了,装得若无其事去摆午饭的碗筷。或许她是真的没看到什么,所以才能心无旁骛继续找曲阅。

第二场

林竹青原本不想主动和曲阅搭话,昨天吵得这么厉害,又知道他的往事,心里毛刺刺的,可为了王安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过去,跟着曲阅到天井里,把门带上。

曲阅道:你有话要对我说?他蹲着检查羊的情况,又去看盆里的饲料和水。基本没怎么动。

林竹青道:你应该,不对,你必须要和王安可道歉,昨天的那些话伤到他的心了。全写在他的本子里了。

曲阅回头,很爽快道:是我错了。

我让你和他道歉,不用和我道歉。我没事的。

我知道那些话也伤了你的心。对不起。

那我也说错话了,不该那样说你。她也不由地服软,自嘲道:这样道歉来道歉去,搞得好像检讨大会一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昨天太激动了。我发现你可能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当然你也没说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是我一厢情愿。

嗯。你是不了解我,我比较了解你。

曲阅,为什么我以前没发现,你怎么这么傲慢?

天生的。曲阅慢条斯理道:你憧憬我,只是憧憬我身上讨喜的地方,但我从来不是个讨喜的人。我很珍视和你的关系,所以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阴暗面。但我确实有很多缺点,并且很难改正。

比如说?

比如说我很喜欢逃避。我喜欢做计划,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我会一直等下去。就算错过,我也不想冒险。

我不明白。

你不是要和我说王安可的事情吗?

林竹青苦笑了一下,总算明白了他所谓的逃避。他的内心像是个包装精美又复杂的盒子,不能轻易拆封,否则就要负责到底。对,王安可在本子里写了很多心里话,他挺敏感的。你昨天的话太贬低他了,伤到了他的自尊心,他就算是个和你不同的人,但也绝对不比你差。你应该和他道歉。

她其实还藏了半截话,王安可写的原话是,她竟然为了维护我这么生气,是挺感动的。可是又挺奇怪的,她这么激动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自己呢。她是不是觉得曲阅说的是对的,不应该直接戳破,才这么生气。还是她觉得曲阅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如果我说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算了,顶多疏远我,但不会发火。

曲阅凝视着她,欲言又止。

羊哀哀叫了两声,打断他们。地上又多了一小摊污渍,散发出浓浓的骚味。曲阅凑过去摸它的脖子和腹部,皱着眉,摇了摇头。

林竹青道:它怎么了?

又尿血了,而且出血量比之前大,基本也不进食饮水,脉搏也变弱了。手术要提前了,天气没问题的话,后天一早就动刀。

成功的几率大吗?

手术不难,但在这样的条件下,很容易感染。如果感染了,我会直接把它安乐。你说的对,没必要遭两趟罪。曲阅道。

林竹青不忍去看羊的眼睛。平日里看,不过是两个小点,如今却有近于人的眼神,受难而不得不忍耐的眼神。

第三场

终于到了午饭时间。四个人,八只眼睛,一张餐桌上乱窜。正方形的小桌,一人坐一边。林竹青先抬头看对面的王安可,又立刻低下头,把碗里的豆腐拨一拨,道:菜做得真好,你真的挺厉害。这演技很拙劣,又不是第一次吃他做的饭。曲阅拿余光扫了眼左手边的林竹青,又瞥向王安可,附和道:是挺好的。

林竹青皱眉,想催着他快道歉,可眼神刚递过去,曲阅就低下头,暗示石沉大海。王安可旁观着,直冒酸气,觉得他们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眉来眼去的地步。

曲阅盛了碗汤,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汤有点淡了。

林竹青气急,怀疑他是故意拿自己寻开心,脚在桌子底下轻轻踩他。他还是不理睬,她的动作大起来,不小心踹到旁边的曲姨。

曲姨略好奇地望了她一眼,道:小林,坐得不舒服吗?我给你拿个垫子。

不用了,没事。

王安可立刻接话道:你是不是痔疮犯了?

吃你的饭去吧,别在饭桌上说这种事。

你真的有痔疮啊?我瞎说的。那你不能吃辣的了。

我没痔疮,能吃辣的,别提这事了。林竹青强忍着不叹气,余光见曲阅在偷笑,又朝他使了个颜色。王安可见他们又打起了眼神官司,实在忍受不了,便道:你们别看来看去的了,昨天不是还吵架,今天怎么关系又这么好了?

曲阅道:我有话和你说。

说什么?你们要结婚了吗?

这自然是气话,但林竹青听着立刻就呛住了,咳嗽个不停,曲姨顺手拍她的背,她挥手表示没事,又不小心把汤碗带翻,热汤正好浇在曲阅大腿上。她立刻拿抹布给他擦,手在大腿根来回蹭。位置不对劲,他脸红耳热地站了起来,急急推开她的手。曲姨哭笑不得地帮着收拾起来,外面又有人在敲门。

王安可无奈去应门,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酱黄色面孔,问道:你们家是不是有养一只鹅,前两天逃走了?

对啊,是跑到你家里去了吗?

别提了,你家的鹅窜到我家菜地里,把菜糟蹋了不少。我们辛苦种了好久的,都让它啄烂。

对不起,我赔钱吧,鹅在哪里,我去把它领回来。

赔钱就不用了,你的鹅在这里。男人说着从保温壶里拿出一大碗红烧鹅肉,道:昨天我们吃了半只,还有半只还给你们,算扯平了。

王安可愣住,手半悬着,没有去接那个碗。他原本已经沉浸在鹅自由自在生活的想象中。虽然知道对面杀来吃肉是人之常情,但也有些猝不及防的伤感。

曲阅看到他脸色,走到门口,把他护在身后,道:扯平什么?这又不是你说了算。我弟弟很喜欢这只鹅,你们的菜我会赔钱的,但你们不能没和他说一声,自己就杀了。给他道歉。

什么城里做派。男人嗤笑道:一只鹅的事情,都给你们一半了。

那乡下做派就是说都不说一声就拿人东西。曲阅挑了挑眉,道:道歉,和我弟弟说对不起,不然我按偷东西报警。

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没道理这么闹吧。

我耗得起。道歉,不然我就和你耗。

好了,好了,小弟,是我们不对。

诚心点。

真的对不起,没有说一声就杀了你的鹅。你不要在意。

王安可摇摇头,道:没事了,这半只鹅,你们拿回去吃吧。

第四场

门带上,兄弟两个面对面站着,王安可反倒更不自在,低头盯着脚尖,道:谢谢你帮我出头。

曲阅道:不,是我该说对不起。昨天我说的话过分了,原本林竹青想让我道歉,我原本不想说,因为大庭广众之下强调这种事,只会让你印象更深刻,忘不了我昨天说的话。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我不能用我的想法揣度你,就和那个人一样,以为把半只鹅带来就没事了。所以,对不起,我昨天过分了。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王安可道:有什么问题吗?

全是问题。既然你喜欢画画,准备以此为职业,本科毕业后你应该去申请海外院校,然后出去读书,进大工作室实习,一步步增加业界阅历。这样的话,我当年就和你说过,可是你坚持要去当海员。你为什么要这么安排自己的人生?

我想去看海啊。我从来没看过海。

海一直在那里啊。为什么要浪费最宝贵的几年去做这种事。

二十岁时候看到的海,和三十岁时不同。我不想错过二十岁时的海,也不觉得有浪费。人生也好,海也好,我都想亲自经历过再开始。我不喜欢别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现在我能画出很漂亮的蓝色,这就够了。

曲阅先是皱眉,怔一怔,然后是露出一个温和而伤感的微笑,像是掺了淡淡灰色的蓝,道:我明白了。你过着和我不同的生活,并且敢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是很值得骄傲的。

似乎是一时没理解这话,王安可很缓慢地眨了眨眼,一层淡淡的泪光亮起。他笑了笑,忽然紧紧抱住曲阅,道:我原谅你了。那我也明白你了,你不喜欢这么多人安慰你,只需要这样就好。

太肉麻了,松开。

不松,我以后每天要抱你,明天给你做爱心早餐,我还要亲亲你。

够了,我妈看着呢。曲姨依旧坐在桌前吃饭,微笑颔首,乐得欣赏儿子急得面红耳赤。

那我趁她不在的时候再亲你。知道曲阅窘,所以他越是挣扎,王安可越是收住环在他腰上的手,但也趁乱用手背蹭了蹭眼睛。

第五场

趁着王安可不在桌前,林竹青赶紧把蟹粉豆腐里点缀用的虾仁往碗里夹。淡黄色的蟹油映着她的笑脸。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但依旧很高兴这对兄弟能把话说开。

她对曲阅,也是关心则乱。这么多年,她从未真正拥有过他。于是,幻想总是走向两个极端,要么将他往极温柔处想象,要么把他往极市侩的方向贬低。前者是为了延长自身的单恋,后者是为了缓和失去的痛苦。都不过是她的独角戏。

这么多年朋友,曲阅的人品还是过硬,再不济,也比姓朱的高洁太多。一个以救死扶伤为本份的人,向来比一个卖弄口舌的人更值得尊重。她不由得问心有愧起来,可是连道歉都没个由头。

知道他是好人,可是脉脉温情下又藏着冷,像是溪水下的鹅卵石,看着磨平了棱角,到底还是石头。猜不透他的心思,其实只要一句爽快话就好。这么多年,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一丝好感也行,完全当妹妹也可以,干净利落的拒绝也是交代,但总要有个句号。

她下定决心了,必须要尽快有个交代,让他直接拒绝了自己也好。不单为了她自己,也要算上王安可。他们的关系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有她从曲阅这头清醒下来,才能认真思考和王安可的相处。

第六场

王安可留在曲家,对王父是喜忧参半的消息。他很高兴他们兄弟能多亲近些,但王安可一走,家里彻底没了做饭的人。王父对着冰箱里的两罐子酱料和半盘冷饺子默然,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往父亲家去。

因为两年前王教授在买菜时摔了一跤,休养了快半年,之后都是王雅宁买菜过去搭伙,顺带着照顾老父亲。虽然是一家人,但王教授坚持一个月给女儿两千块伙食费。他的退休金很高,始终放心不下一对子女,便各种借口补贴他们钱。

王父拎着半只酱鸭上门,正好是饭点到。王教授看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多加一副碗筷。王雅宁也是个快嘴,显然早就把曲阅的事通报过了。但老爷子始终按兵不动,不知道是沉得住气,还是等着他来兴师问罪。他也不敢先开腔,就盯着碗里的醋溜黄瓜发呆。

王雅宁道:你怎么不吃啊?这菜是今天刚做的,新鲜的。

不等王父回答,王教授就道:你别管他,他有胃口才是没良心,把事情搞成这样,一团糟。

小曲的事,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啊?王雅宁顿了顿,又解释道:我不是为了钱才说这话啊。我和你算两清了,不管是谁的钱,都是你们家给我的。我就是觉得小曲挺可惜的,这么出息一小孩,也不能总待在家里养羊啊。

王教授道:曲阅不能养羊,王安可就可以啊?孩子们喜欢做什么,就让他们做什么吧。不是一定要像你儿子那样在外面拼来拼去才是好。

王雅宁有些不服气道:我儿子快结婚了,说不定是最快让你抱上重孙子的。

这也不一定。他们不是在和林家的小姑娘一起放羊吗?王教授似乎想到什么,笑了一笑,低头挑掉碗里的姜。

王父不搭腔,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夹面前的鸭腿吃,但又怕父亲看到了要骂。母亲在他八岁时就过世了,父亲从小对他期望很高,行立坐卧都有指教,一年要求他看二十本书,还要检查读书报告。可这样精心的期待,不过是换来重叠的失望,他只勉强考上了中专,也根本没有离开老家的野心。无奈之下,父亲只能在下一代找出路,小曲是他最欣赏的学生,几番说和之下,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就匆匆结婚了。婚后的生活很难熬,他对妻子的畏惧几乎是一种传承。

他低头默默拨着碗里的饭,王教授看不下去,不耐烦道: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

爸,我上次被赶出来了,你要不出面去看看,曲阅到底什么情况。他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我能帮的都帮。

你帮不上,别想了。

那我也想多和他说说话,你帮我去劝劝吧。

这件事我不出面,我一出面,给孩子的压力更大。你挨骂也是活该,做事不动脑子,带这么多人过去,弄的这么难看。换做是我,我也烦死你了。

王父道:爸,你现在已经够烦我了。

你也知道啊。王教授瞪他一眼,道:虽然你吃什么吃不够,想一出是一出,脑子又笨,人又懒,不过你还是有优点的。

王父道:爸,我在你心里还算有优点啊?王雅宁在旁边偷笑,缩了缩肩膀。

喏,这不就是优点嘛。你脸皮挺厚,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凡事都不往心里去。既然这样,你就把优点发挥出来吧。拿出你的厚脸皮,自己上门去找他们啊,把现在和我说的话,再同他们说一遍。反正他们也知道你是什么人,没这个脑子耍心机,肯定还是真心的。王教授拍拍手,把关在阳台的小狗叫到脚边。这只狗自从牧羊闹出乱子来,就彻底让王教授收编,成了他的宠物。你把我们小宝带着一起去,再怎么样,他们也不会赶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嘛,小动物他们总是喜欢的。

王父扁扁嘴,本以为他在父亲心里的地位不如两个儿子,没想到现在连条狗也比不过。他还没吭声,王教授就把盘子推到他面前,道:你吃吧,鸭腿,我看你盯好久了。

第七场

林竹青是回家吃饭的。出门时,天已经黑了,曲家门口的路灯不亮,王安可执意要送她走完那一段暗路。黑暗带来一种奇异的氛围,他们靠得很近,风又冷,能感觉彼此的热气,但对脸上的表情却看不真切。王安可的手背埋伏在她的手边上,等着她的动作,必要时搀扶或无意间的碰触。

可她的手始终若即若离的,每每当他要假装贴过去时,她都轻轻一抬,要么拨一拨头发,要么拉了拉衣襟,这样走到明亮处,他的勇气就烟消云散了,只能抱着肩,含糊道:再见啊,那我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他都懊恼着这事,就算大着胆子说要牵手又怎么样。故意去碰一碰,她未必会恼火,顶多是觉得他在开玩笑,明明他先斩后奏的事情也做了不少,这种关键时刻却又打起来退堂鼓。

这种后悔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饭后洗碗,他开着水龙头,拿抹布潦草地擦着盘子,曲阅看不过眼,接手了洗碗的活,打发他去看羊。这时却有敲门声响起,王安可下意识道:是不是我做的饭太好吃了,她又想回来吃个宵夜?

曲阅道:不会是她,她既然不留下来,就是想避嫌。小地方风言风语很快。

一开门竟然是王父,他显然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鼻子都冻红了,手里还牵着一条狗。

王安可道:爸,你怎么来了?他的肩膀垮下来,毫无掩饰的失望。

我遛狗遛过来的。

从家里到这里好远的,你就遛着狗过来?王安可低头看一眼,王父倒不是信口开河,因为狗已经累趴下了,吐着舌头趴在地上喘气。

自然是把王父迎进门,又给狗倒了盆温水喝。它喝得很急。王安可已经把这儿当自己家了,随手抄了两个苹果,水下冲一冲,丢给王父一个。

曲阅又道:洗一洗手再吃苹果。

王安可不情不愿去开水龙头,手指在水下沾了点湿。又被曲阅叫住,道:你就是这么洗手的吗?

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会五步洗手法吗?完全是对小孩子的态度,曲阅抓着他的手,打上洗手液,搓出泡沫,从手指缝开始搓,两个长辈旁观着这幕,都在笑。完全是个大孩子教导小孩子的场面。

王安可却受不了,道:曲阅,我发现你真的很封建啊。以前觉得你看不起我,现在我明白,你就是喜欢当封建大家长,凡事都帮别人安排好,还总觉得是为了你好。就算我们爸能力不行,也不用你来给我当爸吧。

王父道:喂,儿子,我人还在这里呢。

噢,抱歉啊,爸,不是针对你,就是波及一下你。你来评评理,我说的对不对。曲阅真的很啰嗦啊。

目光来回在两个儿子脸上扫,王父小心翼翼道:你哥也是比较负责,他说的很多话也有道理。

那我说的话就没有道理?

你说的也有道理。狗看到天井里的羊,叫了两声。王父自嘲一笑,道:狗大概是认识它的,它也有它的道理。这个家里就我说话最没道理。

也不用这样子。我之前说了很多气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欠条我收下了,钱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我也不急着用。曲阅给他端了一杯茶,道:我现在挺好的,喜欢放羊也不是自暴自弃,我可以处理自己的生活。

我总是想为你多做一点事。就算不是为了以前,你这次还了钱,也是帮了大忙。你们现在忙什么?还是养羊吗?我可以帮你们联系收羊的地方,问个市场均价。

不麻烦了。曲阅道:冬天要生小羊羔,等小羊羔长大,第一批羊卖掉,也是明天夏天的事。现在先防病,有只母羊得肿瘤了,后天给它动手术。

王父笑起来,觉得很新鲜,走到天井去看。空地上正趴着一只羊,铺了点干草和旧垫子给他做窝。黑灯瞎火也看不清,就闻到一股羊骚味,挺寻常的一只畜生,弄不懂为什么要这么为它大费周章。

他道:嘿嘿,这么个羊你们还要动手术,花的钱比他的身价都贵了,你们怎么尽做亏本买卖。傻乎乎的。他是说话没遮没拦的一个人,想到什么就从嘴里出来,见王安可频频眨眼,才发现曲阅的脸色变了。

曲阅道:是我的意思,以后就算要卖掉,它现在也是一条生命。说我伪善也可以,我就是看看自己瞎了之后不能当医生,是不是连动物也治不好。亏本也是亏我的钱,你这里还有什么指教吗?他侧过头,忍不住咳嗽了几下。

王父不响。曲姨出来,打发他道:已经不早了,你没有其他的事,可以走了。小王在这里挺好的,他人又细心,性格又好。我很放心。年轻人能聊的话题也多一些。她嘴角是带着笑,但眼睛是十年如一日的冷。每每到这时候,他就怀念起如今的老婆,热火朝天的一个人,热火朝天地管他,热火朝天地骂他。骂归骂,外人面前还是护着他,像是他护着自家阳台里的一堆废纸板。没用归没用,也是自己捡来的,能卖钱。

第八场

话说的这份上,王父只能告辞离开。王安可一样出门送他。依旧是没路灯的一段路,黑暗在此时发挥了另一层效用。依旧是看不到父亲的脸,声音就显得更苍老。

王父道:我没说给羊动手术不好,你哥怎么又不高兴了。你们有爱心,挺好的,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你们缺什么东西吗?

其实什么东西都缺,动手术的刀,抗生素,最缺的还是麻醉剂。我已经在找以前的同学帮忙了,他们有几个在诊所做。

那我也去打听打听,我认识的人挺多的。

真的不用了。爸,你先照顾好自己。饺子吃完了吗?吃完我明天再给你包一点。

我是不是真的挺没用的?

王安可道:爸,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们也不是看不起你。就是吧,很多时候你努力的方向不太对。我小时候,你说要做饭照顾我和我妈,然后你的汤把我吃出食物中毒了。家里那套房子装修,你跑前跑后负责,结果又被人骗,现在厨房的下水道还有问题。后来,你说要炒股,亏了这么多。买狗给我们放羊吧,就又变成这样。

我也不想这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一辈子就混成这样。

别多想了,爸,早点回去吧。

他点点头,走进一团光里,半弓着背,道:是不早了,我还要回去给你妈打电话。每天一个电话,这事不能忘。

第九场

林家的晚饭吃的是昨天的剩菜。林竹青慢悠悠下着结论——大事不妙,她回家的禁猎期已经结束了。大致是这样的规律,刚回家的三天,她是爸妈最疼爱的宝贝,可以熬夜到凌晨,第二天十点起床,必要时早餐可以端上桌。这是有远见的猎人让猎物能休养生息,但紧接着就是收获时刻。一些重大问题就要被摆上台面。工作怎么处理,对象还在哪里,为什么玩手机能玩到十点,房间看起来永远像是个狗窝,需要好好交代。

尤其今晚林父还和朋友在外面吃饭,饭桌上只剩母女二人。果不其然,林母发问道:我不是催你,但你休息了这么久,总要有个想法。至少和我说说,你以后到底是要留在老家还是再去外面?我也要早做准备。

林竹青道:还是没想好。但我挺喜欢放羊的。

你总不能真当个羊倌吧。

也不是不可以。

有一些话你可能不爱听。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孩子,出了这种事很受打击。可是你总窝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外面也不全是坏人,你不能受了一次伤害就怕了。

你觉得我是自暴自弃,害怕去外面闯荡了?放心好了,我没有那么脆弱,姓朱的对我也没那么重要。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我是乡下人。林竹青微微一笑,继续道:对,我以前一直不想承认,野丫头进城,一无所有,就怕别人笑话。所以我总是做外人觉得有意义的事。我之前花了三千报了个品酒班,就是为了能看懂法国菜馆里的酒单,以前我被姓朱的笑话过。我为了自尊心,做了很多没意义的事。

你现在折腾一只羊,就算有意义了?听说你们还要给它动手术。我是不懂你,你们救活了它又怎么样,过两年还是要卖了吃肉的,纯粹浪费钱和精力。

对,救活这只羊比我去年所有的工作都有意义。妈,其实人很脆弱。你一辈子活在同一个地方,过着一样的生活,所以没有感觉。我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才走的。大城市里每个人都很忙,可是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在忙什么,每天写很多文件,开很多会,见很多人,可是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我是有点害怕,但我不是害怕闯荡,我是怕走错路。我怕自己只是换了个地方重复你的人生。换个城市,做不喜欢的工作,找个还行的男人,好像做了很多事,好像又没做什么。在别人眼里,是个过得还行的人。就这样,一辈子过去了。回来这么久,我其实比起以前安心了。去年我加班了一个月,在做什么?在催人后期一帧一帧修图,就为了把古装剧里一个女明星棕色的头发改成黑色。这些时间拿来种菜,都能有收成了。我现在不想走,是因为我想过一种脚踏实地的生活。

你说的很好。如果你是别人,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林母顿一顿,正色道:可是你的话,我还是要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人的一生很多时候就是没有意义的。你现在就像是中国古代的文人,不想当官了,就回去种田。其实还是逃避。乡下的生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在外过不好,回来其实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不是看不起你,是我过来人的经验。我也怕你后悔,你既然不愿意读师范当老师,那放一辈子羊更是不可能。以后的路怎么走,你再好好想清楚。真要留下来,那我让你读大学做什么?还不如早点结婚,现在我都有孙子孙女了。

林竹青没搭腔,轻轻用汤羹搅着菜汤。虽然没得到母亲的肯定,但她也觉得是个好开端。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谈心,至少证明母亲已经拿她当个可信的成年人。

见她没怎么动筷,林母问道:怎么?今天的菜不爱吃啊。

谁会喜欢吃剩菜啊。

等你当妈了,就喜欢吃剩菜了。林母无奈笑笑,道:我给你弄个番茄鸡蛋面吧。

第十场

番茄炒蛋。所有中国人家里必备的一道菜,又有许多人觉得自家炒的口味总比外面好吃,林竹青就是其中一个。一个蓝色盖子的小罐,里面冻的是猪油,家里炒菜的秘方。两勺猪油,下蒜末和葱末炒出香味,再放番茄,出汁水后下蛋。另一锅子里煮着水,不时噗噗冒着泡,可以下面了。

满屋都是猪油的香气,夹杂一丝番茄的酸。林竹青拿着筷子,忽然想起以前的一个室友。刚入职的那几年,她与一个互联网公司的运营合租。对方比她大五岁,有一个稳定的男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但见过家长之后就利落分手,归根究底,还是钱的事。有两套房的男友,配一个难缠的婆婆,房子没有产权,孩子却要三年内生。

无非是又一对都市里的饮食男女,类似故事太多了,林竹青没有特别留心,却依旧记得对方刚回来时说的一番话:他是上海人哦,真可怕,那天去他家吃番茄炒蛋都甜的,放糖的。我本来还对他有点感情,后来一想和他在一起,难道下半辈子都要吃甜的番茄炒蛋吗?走了走了,还是不留恋了。

吃,到底是太重要的一件事。在吃上都不契合的两个人,好像注定有缘无分。

过去同居时,朱先生向来遵循健康饮食,冰箱里只有矿泉水和色拉。一天晚上她加班到凌晨,打开冰箱找宵夜,和仅剩的一盒藜麦牛油果色拉对视片刻,痛下决心,拆盒吃了。藜麦尝着像洗衣粉,牛油果嚼着像肥皂,很彻底地把她肠胃里的杂念清洗干净了。再也不想吃肉了,她觉得这像是羊食。现在养了羊才知道,羊都不会吃。

这样一想,他们分手对她当真是一种解脱。林竹青笑着用筷子把面拌匀。

林母道:想什么呢?傻乎乎的,一个人坐着笑。趁热吃,别烫着了。

为什么家里的番茄炒蛋总比外面的好。她原本想煽情几句,不料母亲根本不吃这套。

当然是我们家的番茄好,这是你二舅家里种的,品种不一样。外面买的番茄,很多没长熟,炒不出汁水。我们这是本地番茄,长足了汁水也多,肯定就好吃。

还有多的吗?我拿几个给曲阅和王安可。

想都不想要。自己家里都不够。林母不掩饰脾气,不耐烦道:你在事业上有自己的打算没问题。可我是绝对不喜欢你和那两兄弟混在一起。一个死了老婆,一个胸无大志。尤其是王安可,和我们家还算亲戚关系。

你要不喜欢我和他们来往,十年前就该说了,小时候你还鼓励我和他们一起玩。

都说了小时候,小时候,谁知道你和他们玩到现在。人和人的关系和番茄一样,太生的不好吃,可是太熟也不对。

我就喜欢熟的,熟到烂了都可以。番茄酱特别好。林竹青不再开口,只低头吃面。

吃完面,林父也回来了,罕见的一身酒气。他一向是自诩为知识分子,很少喝酒打牌。林母见他醉得不清,也有些烦,问他几句,他也只是含糊说老友聚会高兴。

两个人勉强把他搀进卧室,林母怕他要吐,去外面拿脸盆和热毛巾。她刚走,林父却忽然坐起身来,抓着林竹青的袖子要和她说话。

林竹青道:爸,你还好吧?

没事,我只是见到老朋友。他们当初读书不如我,现在一个个都混得很有出息啊。

不同人的机遇不同,爸你想开点。

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吧。

还行。

女儿啊,生活不容易的。我们要努力,再努力啊。爸爸和你一起努力。林竹青觉得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还要再追问,父亲却已经熟睡了过去。

第十一场

因为不用上山放羊,王安可起得比往日晚一些。七点出门买菜,还没忘记他的心爱小羊,把玉米粒磨成粉,泡在水里用针管喂。回曲家时,曲阅已经醒了,像个苦行僧一样准备吃切成块的苹果,搅和着麦片。王安可急忙虎口夺食,早饭他昨晚已经准备好了。

鸡蛋打散,盐和葱花,高筋面粉打成糊,油在锅底刷匀,两面煎蛋饼,快定型时再打个蛋,火腿肠切成条,加黄瓜条,白姨独家秘方的番茄酱他也会熬,刷两遍,卷起来趁热吃,再配一碗甜粥,端上桌。

曲阅先是道谢,略犹豫道:升糖太快了,不是很健康。

好吃就行,不会要你命的。曲姨也起来了,王安可点头向她问早,咬了一口卷饼又蘸了蘸酱。

吃过饭各有分工,曲阅就地取材准备手术工具,王安可负责找药。他和不少初中同学还保持着联系,他们中许多都留在老家。他一一打电话过去询问买麻醉剂的途径,小地方就是这样,托关系是人找人,对面也说要再问问。等待的时间里,他又匆匆跑出去,垂头丧气地回来后,又抱着一堆信纸忙着写信。林竹青过来吃午饭,他也分了两张信纸给她。

写给谁?林竹青道。

写给这里的物业。外面那块砖很容易绊到人。他指指额头上的纱布,外面的路灯也坏了,曲阅晚上出门会很危险的。我刚才去找物业,想让他们换灯泡。他们说路灯属于公共财产,私人不能变更,就算我想自己花钱换灯泡,也要他们先同意。

那他们怎样才会同意?

物业说要这里的居民超过三分之一签字同意,他们才会换灯泡。

林竹青烦躁起来,道:这根本就是为难你,这该是他们的工作,他们根本就是不想干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刻意开个很难的条件让你做不下去。

就算是为难,试试看再说。我一会儿拿着这张倡议书去敲门,挨家挨户找人签字。你就多找几个人写信,就算签名的人不够,手写信多起来,他们也会认真考虑。

要是这样都没用呢?说这话时,她已经预想到了失败。没用了再说。一封信不够就是十封,十封信不够就二十封,反正也就费点力气。我做的是好事,累一点也无所谓。说话的间隙,他已经把倡议书写完了,复印两份准备晚饭后就去敲门。

第十二场

原本预留了一个下午是为了开车去买麻醉剂,但这条路并不通畅,王安可的几个同学都回话过来,说没有买麻醉剂的门路,私人途径很难搞到。其实要动手术,缺的还不止是这些,动手术还缺全套的手术工具,如今曲阅手边只有手术刀片,剩下的只能靠自制,一上午他就忙着用消毒过的贴片做拉钩,再绑了个铁架子当牵引架。最糟的还是没有无影灯,天气预报说之后一周都是阴转多雨,房子里家具太多,当手术室根本施展不开,可在室外动刀,曲阅的视力又是最大的变数。

王安可道:我开车兜一圈,找找药店去碰碰运气。

林竹青跟着他一起走,正要开门时,王父却从外面过来,拎着两大袋子,气喘吁吁。袋子里东西尽数倒在沙发上,是许多全新的医用手套,消毒棉花,针管,手术刀片和过期的麻醉剂。

曲阅惊愕道:你怎么弄来这些的?

王父乐呵呵笑着,道:靠朋友啊。

他啰啰嗦嗦讲了全过程,一样是找熟人,他先找了做保安的朋友,保安挂靠在一家物业公司,要到物业负责人的电话,这家物业公司也承包了几所医院,再分别打给医院方面,因为麻醉剂是管制药物,不允许私人购买。但他又问了医院做保洁的朋友,知道他其中一人好酒,送了一瓶茅台,编了谎说家里人急用,总算知道有人开了家牙科诊所快倒闭,估计有不少东西待处理。牙科诊所的负责人缺钱周转,只要给钱,有的没的都能卖,也算清仓。

王父道:这家诊所活该倒闭,我们这种地方谁愿意自费洗牙?我和他聊了聊,他准备下次创业卖烤串了,明显这个有前途。对了,他那边还有激光手术刀,问你要不要?

曲阅怔一怔,道:不用麻烦了,这次多谢你帮忙。

好说,都是一家人。

曲阅的手往口袋里掏,知道王父垫了一笔钱,想要转给他。但曲姨在后面使了个眼色劝下,上前对王父道:你今天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

不了,不了。我现在自己学做饭了,明天再来。我想看看儿子给羊开刀。真没见过。他是笑着说这话的,换做别人可能有嘲笑的意味,但他只是纯粹的好玩,明天我来帮忙,电视里都这样,一个大夫好几个护士,我给儿子搭把手。

毕竟他帮了大忙,曲阅也就默认下来。

第十三场

吃过饭,王安可当真拿出修路灯的倡议书,挨家挨户去敲门。林竹青放心不下,跟着他一起去。不出所料,这一带都是上了年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切略显麻烦需要争取的事,在他们看来,都有枪打出头鸟的风险,很不愿意配合。

听完他们的叙述,比较和气的人家,道:可以,我看看。但一家三口,只愿意签一个人的名字。

也有人骂骂咧咧道:神经病,为这点事吵我睡觉。但他闭着眼睛,确实把名字签了。更多的人家的答复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只面无表情嗯一声,然后带上门。

吃了一串闭门羹,态度最差的一户人家直接操着方言让他们滚。王安可依旧是热情不减,挠了挠头发,继续下楼敲另一户人家的门。他看出林竹青晦暗的脸色,便道:我一个人也可以,你先回去吧。

她道:不,我陪着你比较好。

上了一层楼,王安可在系鞋带,便是林竹青独自去敲门,开门的是个光头男人,满身酒气,打量着她道:之前没见过你,外地的。听她说明来意后,他笑着要去摸她的手,道:怎么?你们公司有指标要求。完不成怎么样?要我签字,可以啊。你和我睡觉,好不好。

王安可走近,正好听到最后一句话。推开林竹青,就着他的脸就是一拳,抬脚把他踹进里间,揪着领子还要再打。男人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喝醉了,开玩笑的。

林竹青也不想闹大了让王安可蹲局子,急忙拉着他离开。出了楼道,她才道:谢谢你帮我出气。不过为这种人犯不着,他们也就嘴上过瘾,没这个胆子。

他这么说话,你不生气?他好像比她更委屈。

她笑道:在外面闯,习惯了。倒是没习惯有人帮我出头。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倡议书,签名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时间还早,可以再敲几户人家,趁着睡前囫囵劝他们签字。

王安可却没有动,道:你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

为了赚钱,谁不得吃点苦。她笑笑,转身准备离开,再去下一栋楼。王安可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越想越不甘心。他始终活得懵懵懂懂,想法先于计划。曲阅说他得过且过时,确实有些冒犯,但他很快也释然了,毕竟不觉得这是个坏词。

对于林竹青,他的感情也是模糊的。他喜欢她的笑,喜欢和她说话,打打闹闹,喜欢在山上一边看羊一边看她。但他从没有想过结婚。房子,家庭,孩子,在他脑海里依旧是很遥远的事。责任又是太沉重的话题。

可刚才那一幕让他顿时清醒过来,光是想象她在外面受委屈遭白眼还要强撑的样子,他就忍受不了。要恋爱,要结婚,要名正言顺介入她的生活,要更光明正大为她出气。他多少明白过来,为什么周围人总说他太孩子气了。

王安可停下来,抓着林竹青的袖子,猛地一拽,把她拉进怀里,道:我抱你,你不讨厌吧。那就听我说完,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就不能把我当作橘子汽水吗?

什么?

红酒很高贵,矿泉水很健康,可是橘子汽水很好喝啊,又方便买,还总是让人开心。口渴的时候能拿来救急。我确实没有什么长远计划,也没有很多钱,可是我总在你身边,想让你高高兴兴的。我不想看你这么辛苦,高兴的事也好,难过的事也好,我都想第一个知道。你和我试一试吧,这样不行吗?

我不会这样的。她摇摇头,轻轻把他推开。他松开了环着她腰的手,却依旧握住她的手腕。

为什么?

你不是个替代品,不是个尝试对象。你对我是独一无二的。工作可以试,不喜欢了能换,但是在人身上试错,会留下伤口。如果我只是因为寂寞,来利用你的好,那我也太自私。所以在我想清楚之前,我是不会答应你任何事的。橘子汽水很好啊,不是拿来救急的。她安抚似地笑了笑,道:好了,我们要不要接着去敲门?

林竹青穿着低领,风吹过缩了缩脖子,王安可把自己围巾系在她身上,明天再说吧,我先送你回家。

依旧是那一段无灯的路,这次他却牵着她的手不放,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握着,到不得不挥手道别时,也是一根一根手指慢慢松开。林竹青把围巾还给他,又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只找到一只。她疑心另一只是落在楼道里,王安可自告奋勇要帮她去寻,她伸手去拦,怕再遇到那人惹麻烦。拉拉扯扯间,一道影子横在他们中间。

曲阅站在不远处,道:我来看看,你们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他手里还抓着另一只手套,递过去,你的手套掉在我家里了。

林竹青的手原本让王安可勾着,下意识就挣脱开,匆忙向曲阅道谢,仓皇走了。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两兄弟都在后面紧盯着她。明明夜里夜风料峭,她却越走越热,背上起了薄薄一层汗。

第十四场

一清早,王安可是被雨声吵醒的。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一时三刻也不见停。推门出去,曲阅已经把羊抱回来了,把客厅里的家具挪开,在中间围了一个圈,用暖炉对着照。羊躺在里面,蜷缩着,看起来气息奄奄。

王安可满心怜爱地伸手去摸,它只虚弱用头蹭了蹭他的手心。他道:怎么办?要等雨停再动手术吗?

曲阅道:它已经尿闭了,今天必须开刀,要不然膀胱保不住。室外已经没办法当手术室了,就算雨停了,含菌量也超标了,太容易感染了。就在室内开刀,等林竹青放完羊回来,我们就开始,你先帮我把家具挪一挪。

真是开头就不顺利啊。

好事多磨,希望之后会顺利点。看他的神情,也并不自信这说法。

但王安可没有再追问,昨晚的那一幕他也记忆犹新。尽管曲阅只是面无表情的一瞥,但他却看出了恋恋不舍。莫非曲阅这么多年都是个傻子,没感觉到林竹青对他别有用心。还是说他单纯不支持他和林竹青在一起。那未免管的太多。

很快第二个意外就来,原本准备了两个手电筒给手术照明,其中一个竟然坏了。昨天检查时还好端端的,现在再去买也来不及。曲姨只能从房里抱来一个台灯救急。但几种光源掺杂在一起,看久了很容易头晕。

第三个意外是林竹青,原本说好十一点前必定赶回来,结果到十二点半都没有见到她。山上没信号,也不知她的情况。王安可放心不下她,开车去接,原来是雨大路滑,下山的路又格外泥泞,车陷在泥里,他们携手推车,折腾到下午两点,总算回来了。而王父已经到了,正摸着羊鼻子逗着玩,结果被咬了手指。

王父道:我被咬了,不会得疯羊病吧。

曲阅看了一眼,没破皮,就用碘酒帮他消毒,道:不会得疯羊病,顶多是人来疯。

羊的腹部有毛,为避免感染,手术前先用推子剃干净了。这活儿是曲阅负责的,做得格外干净利落。王安可大吃一惊,道:你怎么还会这一手?

曲阅道:脑科手术要剃头发的,虽然医院有专门的理发师傅,但很多时候来不及,都是医生亲自上手的。

那你剃的头是不是比少林寺方丈都多?我以后剪头发找你。

可以啊,不过我只会剃光头和阴阳头。

林竹青在口罩下面偷笑。曲阅一旦上了手术台,不管病人是有脚还是有蹄子,他的气质都变得与平日不同。更沉稳,也更开朗,漫不经心开着玩笑,这里是他应以为傲的自留地。失明对他最大的打击原来是当不成医生了。她不由得又担心起来,这么兴师动众动手术,要是羊还是死了,对他便是更深的打击。虽然有许多外部的原因,但按他的脾气,肯定都把责任归给自己。

临开始前,曲阅忽然有些迷信,道:给它起个好一点的名字吧。比弱还弱这个名字太不吉利了。

王安可道:那叫它真的很强,怎么样?

算了,还是让林竹青取吧。

殷切目光投了过来,林竹青咬牙切齿想了一会儿,道:要不就叫它羊羊得意吧。这个名字比较吉利。

曲阅道:当我没说,比弱还弱其实也行,就这样吧,也不改了。开始了,手别乱碰别的地方,我一会儿需要你们递东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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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雾

擅长社会派推理和家庭故事,反套路。

责编:赛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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