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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锁爱情故事:妈妈,我被小三两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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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男女的爱情,真心的付出和撤回迅速得像雷阵雨。太阳一出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封锁爱情故事03:妈妈,我被小三两周了


前言

高敏凌和傅丽娜的爱情各有烦恼,然而邢悦的爱情还没开始,好像就遇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领导兼暗恋对象跟她官宣了,恋爱对象却不是她。

困在职场压力和辞职阴影里的她就盼望着去大理开始新的生活,可这下该如何呢?

第一场

快!再快!

邢悦用力一跳迈过眼前的沟壑,枯叶在她脚下沙沙作响。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个手握短剑的人正在逼近。眼前是无止境的密林,除了雾什么都看不到,她只能用力向前跑。

剑尖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近了。她不断对自己说,快!再快一点!可惜身体太沉,根本不听使唤。

啊!

猛地睁开眼,恐惧犹在心间。又是做梦。

连梦境都是她手头正在写的幻想小说里的情节。主人公沫儿正在经历一场大逃杀,逃到密林,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好几天了她还没设计出来。晚上一做梦就梦到这个。她对自己有些失望,怀疑是否真有写作才能,是否不应该再把本可以用来赚钱的时间花在写小说上面。

她决定不想了,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十一点半了。昨晚睡前定了6:00、6:30、7:00、7:30、8:00、8:30的闹钟,可能是对自己太自信了,8:30以后就没了。

但无一例外地,闹钟界面一排红色按钮,全被她按停了。她甚至记不起来有起身按停过。她绝望地将自己重新甩到床上,答应编辑今早要交的那篇稿子又得延迟。

打开朋友圈,她看到维哥写了一大篇文章,为被医院拒绝的老人发声。看完后,邢悦觉得自己被什么夹住了,有点胸闷和头痛。

点赞,转发。然后试着用网上学到的冥想的方式呼吸,注意力集中在腹部的起伏上。过了一会儿,身体慢慢恢复了平静。

维哥,看完你的文章了,写的真好。

对方没有马上回复。可能正在忙。

她丢下手机,重新躺平。看着几平米的白色天花板。感觉自己的生活正如眼前的天花板一样低矮、呆板、看不到出路。

晚上工作,下午起床的生活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过去工作4年所认识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来联系她,过去4年工作所积累的经验一旦离职居然变得一无是处。反倒是前三年所认识的人,前三年学会的技能在帮助自己支撑这段艰难的时光。

虽然已经辞职,但邢悦辞职前的记忆仍像毒素一样留在体内还没除尽。空降的牟经理新官上任三把火,总是不经批准就做活动,又以锻炼和提升为由叫邢悦出策划案,不断否定,不断修改。在领导面前邀功时从不提自己,出了问题却说是手下的小朋友犯错了。

假如工作只有疲惫没有尊严,那早上起床去公司还有什么理由?

有一次,在清算KPI时,她那些被否定掉的策划没有被算进去,导致她KPI不够,扣了月度绩效。

经理找她谈话时,她直言不讳:因为精力都花在了没有通过的策划上。

还是效率不够高。要努力提高才行。

邢悦看着那张狡猾的嘴脸一阵反胃,想吐口水。但她只是提了离职申请。

她没有了继续找工作的动力,也没敢告诉家里人,妈妈还老是给亲朋好友炫耀自己的二女儿在上海做运营总经理。

是运营经理啦!

不就差一个字吗?差不多的……”

只有维哥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完全的失败者。他叫她先把之前写新媒体稿件的技能捡起来,一边兼职一边找工作。

第二场

邢悦重新拿起手机,维哥仍旧没回,于是在一些聊天群里刷起来。愤怒的言辞一条一条进入她脑中,仿佛一个黑洞,把邢悦吸了进去。

当她意识到剩下来的半天时间有可能会被这种情绪毁掉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手指停不下来,脑袋也停不下来,不明白为什么曾在心底喜欢过的地方变成了这样?

她感觉她必须为之发声。打开手机备忘录,她删了写,写了删,却始终无法像维哥那样,写出正确有力的语句。邢悦感到一阵挫败,情绪仍在黑洞中激荡。

谢谢支持。

维哥的信息弹了出来。邢悦像找到了一棵救命稻草,那些在备忘录上写不出来的愤怒、质问和绝望,变成了微信短句,一条条发送过去,占了满屏。

但维哥只是淡淡回了几句,并没有和她就此展开。好像她好不容易学会他喜欢的游戏,可以和他一起玩时,他已经调转兴趣,去玩其他游戏了。

邢悦感到稍微失落。

你那边怎么样?需要囤物资吗?

我这边还好,几乎没什么影响。我女朋友自己种菜,好像也不需要买了。

啊?你啥时候有女朋友了?一阵地震,震得邢悦双手发抖。

嘿嘿,就两周前。

心像掉入水中的石头,不断下沉,下沉,下沉……

……怎么都没告诉我?

那时候关系也还没确定,怕分手,就没告诉大家。

现在确定了吗?”

基本确定了吧。

恭喜哇!替你开心。

邢悦丢下手机躺倒在床上,用最后一点力气拉过被子把脸蒙了起来。

有种受骗的感觉。

那些深夜的聊天和在线的陪伴,好像一个又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

他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的吧?可是我女朋友几个字就这样轻易对她说出来了。

万一他会分手呢?万一他觉得他和女朋友之间没有跟她这么聊得来呢?万一他虽然有女朋友但仍然需要……好朋友呢?无数的可能性在邢悦脑中涌现出来。

她觉得她需要找人倾诉一下。

赵琦。一年前唯一一个和她暧昧过的男孩子,攀岩时认识的,两个人说说笑笑聊了大半年。还有几次他下班后转乘地铁专门来和邢悦吃饭,送邢悦回家。两人在邢悦家坐一会儿,她再送他到地铁站,他又换乘地铁回去。回家已经12点半了,还要洗漱,第二天还得上班。

一个男生能为一个女生做到这个份儿上,邢悦就是再傻,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是就在她想试着开启这段关系,告知对方自己的成长环境时,他变得犹豫不决了。

一年之后再联系,他可能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吧。城市男女的爱情就是这样,真心的付出和撤回迅速得像一阵雷阵雨。太阳一出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孩,在婚恋关系上,是永远弱势的一方。尤其在上海这种方方面面都在追求性价比、投资收益比和成本的地方,恋爱是一个奢侈到不必拥有的东西。

她又想到了曾经的好朋友陈明明,两人曾经在前公司附近合租过一年半,算得上是两个人在和这座城市讨价还价的时候,彼此的依靠和落脚点。

可是当年随着一人升职,一人离职,又分别搬到了不同地方居住,两人逐渐不像曾经那样无话不谈了。陈明明的朋友圈慢慢有了新的面孔,而邢悦的朋友圈早已停止更新。即使前同事聚餐,也只是互相应付着打声招呼而已。

她静静盯着陈明明的微信聊天页面发呆,最后还是左滑退了出来。

想来想去,还是给妈妈打个电话吧。

第三场

电话一接通,就是机器轰鸣的声音。还没等邢悦说话,小侄女菲菲清脆的声音就从电话里传了过来:小姨,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都不想我呢?

菲菲……注意脚下,走过来一点……”

妈,怎么这么吵啊?

……这边在修路呢。说着调转摄像头,路面挖出了一个大约4米深的深坑,里面全是碎石,排水管道和钢管。

要修多久啊?

估计得好几天吧。

小姨,你都不想我呢?菲菲声音又从手机底下传过来了。外婆低下身子,把电话给到菲菲手里,一张生气的小脸蛋罩在遮阳帽下面,邢悦顿时心生爱怜。

你怎么知道小姨不想菲菲?

你都不打电活给我。

小姨这不是正在打吗?

哎呀,小姨工作忙嘛。外婆陪菲菲玩啊。

小姨,你今年五一回来吗?菲菲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你到时候回来就知道了。

电话重新回到妈妈手里,邢悦一阵揪心,问道:姐最近在忙什么?怎么是你在带菲菲?

她最近忙着看书考证,菲菲先在我这待一会儿。

邢悦内心想,现在是考试的季节吗?

匆匆说了几句便挂断电话,她转手打给姐姐邢愉。

姐,你最近在忙什么?

上班。话少一如往常。

菲菲怎么在妈那里?

最近准备考试,忙不过来。

你没骗我吧?

没。

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邢愉大邢悦3岁,初中毕业后没再上高中。她是那种高冷型的美女,越是高冷,追求的人越多。姐夫家是当地的富裕人家,又和姐姐是同班同学,更是一个劲儿地追。等姐姐读完护理,进入当地防疫站当护士,两人才正式结婚。姐夫人很好,邢悦读书时他还经常给她零花钱。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姐姐的身上有了伤疤。她始终想象不到,性格那么温和的人怎么会对自己老婆下狠手。

结婚第二年,小侄女出生了,姐姐更加无法脱身。邢悦怎么劝她都劝不听,最后索性不想再管。反正姐姐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有人能改变的。

她曾想过,自己至少应该守护在姐姐身边吧。但她同样做不到。

没。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

邢悦话没说完便被姐姐打断,我很忙,考试题目一年比一年难,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吧。

邢悦一时没话说。就在她想挂断的时候,姐姐忽然说: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邢悦冲了杯咖啡坐在电脑前,打开文档,噼里啪啦一顿输入,输完后又按了删除键全部删掉。啪一声关掉电脑,起身来到阳台。

外面天气不错,小区花园植被茂密,从这个视角看下去,好像住在一个原始森林。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落了厚厚一层粉色的花瓣,很有古风韵味,就差一个身穿长裙的女子坐在那里抚琴或者吹箫了。

右边是隔壁邻居凸出来的客厅阳台。邢悦发现,阳台上有个男人正吊在晾衣杆上做向上牵引。他的眼睛透过窗玻璃朝这边看了过来。

邢悦本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没想到对方抛来一句:你缺菜吗?

……目前还不缺。

缺的话可以找我。

好。

邢悦一边答应,一边觉得这人有点莫名其妙,或许是二道贩子,但始终没想明白他是怎么把菜弄进来的。

一阵连续的敲门声把她拖到门口,门后面是傅丽娜的一张圆脸。很明显,对方看到自己红肿着的双眼迟疑了一下,然后说:等我一下。

丽娜再次回到邢悦面前时,双手放在背后,问:你要左手还是右手?

什么呀?

选一个嘛。

那就右手。

丽娜把右手从背后伸过来,手里端着一个装着车厘子的保鲜盒。

我一般搬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给室友送个礼物,前几天一直忙着没顾上,等可以顾上的时候,又封锁了。冰箱里就这点水果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邢悦一阵感动,接过了傅丽娜的礼物,道:那左手呢?

丽娜又从背后把左手伸出来,是一本卷边又泛黄的书:《当下的力量》。

先借给你看吧。稳定情绪很管用的。她大概以为邢悦是因为封锁生活过于压抑而情绪崩溃了。

邢悦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明天就要结婚,今晚要不要一起过单身夜?就在我这儿?

丽娜夸张地闭起眼睛,用双手捂住了自己心口。

第四场

早上高敏凌刚刚拉伸完,起身去取挂在阳台的浴巾时,看见尹汉文正对着聊天框发呆。

她伸着脖子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对方发过来的信息:你过得好吗?

没头没尾。关系应该不一般。

怎么不回?她把浴巾搭在肩膀上,用纸巾去擦脸上大滴大滴的汗,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脖子根上。

尹汉文放下手机,用双手托住了自己的头,一脸发愁,不知道怎么回。

问:你在分手后还会和对方联系吗?尹汉文问。

她本来想说不会,但开口却道:分手了,就不能表达关心了吗?毕竟曾经是那么亲密的人。人家可能一听说你的小区封了,就关心一下。即使不发消息,心里也会担心吧。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肯为他人着想了。她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可是我会不由得想起她之前贬损我的话。

你还在生她的气,说明你还是很在意她?

我没有了。

没有了?意思就是在此之前有呗。这种含糊不清,藕断丝连的回答真让人不爽。

高敏凌心烦意乱,憋在心里的话情不自禁倾泻而出。

假如你要给人家送礼物,为什么要送你喜欢的。

高敏凌其实是想说,为什么要挑便宜的。如果你明明知道她喜欢浪漫,为什么就不能多花一点心思,给她挑一个浪漫点的?

当她意识到这样的口无遮拦有点失态时,便说了一句,抱歉,我越线了。说完就匆匆走进了卫生间。

热水从蓬头洒下来,覆盖在她出过汗的身体的时候,她忽然间对自己的冒失有了清晰的理解。是因为尹汉文犹豫不回这个动作里暗含的暧昧不明的意味让她感到恼火。要么彻底放下,要么复合。

他们真的会重新在一起吗?

可是,关她什么事?

天!高敏凌内心惊呼了一声,让热水从头顶冲下来,把脑中所有的想法冲走。因为她感到了一丝痛楚。这让她害怕,只希望解封的日子快点到来。

她曾渴望爱情再度降临,但只包括甜蜜的那部分,如果要同时承受嫉妒猜疑带来的痛楚和动荡不安,她就不太确定了。

她忽然想工作了。把长长的头发束进黑色发网里,脖子上绑一根丝巾,在向右45°的地方打结。昂首挺胸走在机舱过道里。向不认识的某位先生,某位女士,递出一份餐盒,再递出一份餐盒,第三份,第四份……然后推着空的手推车,把一机舱咖喱味的男人女人留在身后。她居然想到的全是工作时的好。

比如那些只需要集中注意力便能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小游戏。当她不喜欢一个人,她可以自动把那人从眼前抹去,只留下一只手,那么,她就只是在和一只手说话,只是在给一只手递水。一只手总比一个人要少招人烦一些吧。

同样,当她喜欢一个帅哥,他一旦进入她的视野,她就能剥去对方身上的衣服,在和他谈论夜晚的寒意之前,欣赏他可爱的肚脐眼。

有时候,全机舱的人只留了一对耳朵。五六百只耳朵对称地排成一行行一排排,就像某种昆虫的翅膀。有时候是手臂,用餐时间整齐划一地在餐桌上徘徊,时高时低。有时候是眼睛,一双双黯淡无光的疲倦的眼睛悬挂在空中。

她觉得挺好玩,从没告诉过其他人,别人未必能体会到其中的幽默。她有种预感,爱情必将谋杀这种幽默。因为爱情带来的动荡会让她那幽默赖以生存的土壤——无聊,消失殆尽。

她必须做出抉择。她已经放弃了每日睡前面膜,软硬刚好的两米大床,她的瑜伽垫,她的小熊状喝水的杯子,在这个层面上,她早已丢盔卸甲,她还要放弃什么?最初突如其来的礼物般的停滞如今已经成了灾难,原本的生活已经被打乱了,她还要为此改变什么?付出什么?

她觉得她必须坚守阵地。但是……她在说完抱歉之后,他为什么没说没关系?他为什么什么都没说?他到底是怎么想她的?天,去他的吧。

第五场

晚上,邢悦隔空向右边阳台上那位邻居扫了两瓶红酒。三个人坐在邢悦空荡荡的房间里,凑了一些零食、一盘水果。

我不想结婚了。

傅丽娜终于把这几天的情绪一吐而出。她抓了一把乐事薯条啪一声捏碎,直往嘴里塞,好像她必须得补充点能量才能将心中的烦恼一吐而尽。高敏凌怕她噎着,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怎么了?邢悦问。

你们俩不是挺好的吗?高敏凌踢掉鞋子,把右腿蜷起来压在屁股底下,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有时候还挺好的,可是有时候……会觉得人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生活。傅丽娜气愤地灌下一大口酒,一边吞咽,一边舒缓自己的情绪。

一个人确实很爽……但有时候,也想有个伴儿。比如做爱的时候……”此话一出,高敏凌咕噜着眼珠子扫视了一周,担心认识不久就聊这类话题会不会尺度太大,直到看见两人脸上的笑意,才放下心来。你男朋友怎么你了?

他真是一点都不上心,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在搞。好像办婚礼这事与他无关。

这就有点过分了。但我看他对你还挺好的。邢悦说着不由撅起了嘴巴,用杯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从明天起,所有事情你都别管了,你看他怎么办。高敏凌出主意道,男人都是狗,你要懂得训练他。

此话一出,邢悦和傅丽娜两人都不由笑起来。

还真是话糙理不糙。傅丽娜朝着高敏凌轻轻摇了下大拇指。

邢悦没想到高敏凌会说这样的话。她反感所有御男术,好像感情世界是个黑暗丛林,必须要用胜败存亡的那套理论去征服对方。但她并不讨厌这样的聊天,反而她觉得说这话的高敏凌有点接地气般的可爱。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付出比他多,可是我又很讨厌这种斤斤计较……”傅丽娜停下手里的动作,陷入自己的叙述里:如果结婚意味着斤斤计较,那我干嘛要走进那片泥潭里去呢?

高敏凌认真地看着她:如果你现在不想结婚也是可以的。

就是结了婚,你也还是自由的。你可以离婚的。邢悦补充道。

两人都盯着傅丽娜,搞得傅丽娜有点紧张。她赶忙挥了一下手:嗐,我知道的。可是我们在一起已经四年了,要么就结婚,要么就分手……”

四年怎么了?高敏凌起身从桌上抓了一把薯片放进嘴里,你还有很多个四年。她把散下来的头发甩到身后,好像在说:四年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我去哪再找一个人再谈四年。好麻烦的……”

你也可以不找。

我还是喜欢家庭生活的。

那你就要忍受一地鸡毛和泥潭。

但是不能否认家庭生活也有好的一面的。

是有好的一面。不过我觉得可能不太适合我。说到这里高敏凌忽然低头去找东西吃,低着的头迟迟没有在水果盘里抬起来,看起来若有所思。

怎么了,你和尹汉文没有可能吗?

高敏凌想起他和前女友今天下午打了好长时间的电话。因为他前女友感冒发烧买不到药,他一直在帮忙想办法。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不快起来。咕嘟咕嘟灌下了大半杯酒。

没,我们只是炮友。

他看着还不错啊。

并不是跟一个男人上床,就意味着要和他结婚。

邢悦和傅丽娜相互看了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惹高敏凌发火。

丽娜,对不起,我刚才不是冲你发火的意思……”还没说完她就把头支在手臂上,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椅背上,头发从一边倾泻而下。

我好像对他有感觉了。

第六场

高敏凌说这话的时候,把整张脸埋进胳膊里。邢悦和傅丽娜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她们听见了她急促又短暂的啜泣声。

美丽,你怎么还哭了?傅丽娜转身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谢谢,我没事。高敏凌接过纸巾擤鼻子。

他和他前女友好像要复合。

啊?邢悦和傅丽娜都一脸惋惜和惊讶。

其实复合就复合,人家好几年的感情也不会说没就没的。

那尹汉文还挺渣的。邢悦突然插了一句。

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对一个男人有感觉,结果人家有女朋友了。就还……蛮惨的。

你可以把他抢过来啊。邢悦道。

他还没到那程度,让我愿意去当小三。

其实高敏凌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她敢为自己的激情去爱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吗?答案是她敢的。她不怕受伤,但问题是他真的值得吗?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周,他只是一个缺乏浪漫的码农,只会做两道菜的美食博主,粉丝不到两千却标着美食博主的标签。这难道不是诈骗吗?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她冒险的?

我感觉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傅丽娜说:别这样说,万一呢?高敏凌说:不会的。又叹口气说想和男人做爱了,但不能是尹汉文了,还挺遗憾的。

别遗憾了,尹汉文就是个渣男。

哈哈,对,他就是个渣男。

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些是不是甜蜜的烦恼,我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呢。邢悦打趣道。

那是你不想谈,想谈还是能谈的。傅丽娜说。

并不是的,邢悦反驳道,我从小就是那类平凡到不起眼的女生,除了成绩好之外,男同学看都不会看一眼。

不看才好,我巴不得他们别看我。高敏凌插了进来,显得义愤填膺。

所以我就扮乖巧,获得老师家人的夸赞。其实就是省心,省心到连生日也不记得。然后这种性格好像慢慢变成了真的。

你这种性格我很喜欢啊,感觉相处很舒服。

谢谢你,丽娜。但是这种性格在职场很容易被欺负的。所有脏活累活不赚钱的活都丢给你,评绩效的时候没你的份。

确实,在职场要学会争夺。

可我争夺到顶,五六年后也就是我上司那样。想想还是挺绝望的。

那你现在?

我已经离职了,暂时也不想去找工作了。先做点喜欢的事再说。

好佩服你哦。傅丽娜又摇起了她的大拇指。

高敏凌坐直了身体,也参与进来:我不喜欢我爸,但我从他身上学到的一点就是,活着就得冒险。

对!邢悦听到这话有些兴奋,我当时就想,如果我继续待在那公司,就只有一种可能。离开公司,我才会有另外的可能。

傅丽娜和高敏凌都被邢悦说得兴奋起来:悦悦,富贵险中求啊!加油!

邢悦一下又把头耷拉得老低:可我为何偏偏选择写小说呢?

两人都被她逗笑,相信自己!高敏凌率先举起了酒杯,三人碰了一下。

第七场

邢悦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在酒精的作用下,对着两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居然说了一大堆。

她说高敏凌在为尹汉文吃醋时,她正全网搜集维哥女朋友的信息。先是从维哥的社交网站开始,一点一点寻找蛛丝马迹,然后从认识的人那里旁敲侧击,最后终于找到了对方的微博账号,一条一条翻看下去。原来她之前在北京工作,辞掉工作后,去大理开了咖啡馆,近几年又开始经营农场。

慢慢的,我对她的兴趣居然盖过了维哥,希望自己能够认识她,和她交流,希望从她身上汲取力量。邢悦边说边半坐起来,怪不得维哥会喜欢人家。不对,我现在在想,她是怎么看上维哥的?

三个人都哈哈大笑。

邢悦记得,当时浏览完维哥女朋友的社交媒体,一时沮丧到了极点,更觉自己平凡得一无是处。她爬在桌子上,任由脸贴在桌面,像一滩滴在桌面的水。

你好。

那个隔壁邻居又来问候她。

邢悦抬起头,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你好。

他把自己倒挂在阳台上,双腿勾着晾衣杆,头半悬在空中,身上的肌肉快要撑破T恤,像凹凸不平的山脊。

黄昏时分,邢悦开始进入工作状态。喝过咖啡之后,她的脑袋开始高速运转,双手在键盘上敲击,光标跟在字符后面一闪一闪。休息间,她偶然抬起头,他正趴在阳台栏杆上吹风,还忽然来了一句:忙呢?

邢悦愣了一下,隔着两米左右的高空,高空中有成千上百万吨的空气,空气中有成千上百万吨夕阳和风。他额头的头发高高吹起,漫不经心的侧脸恍若在一艘战舰上四处眺望。

有点浪漫。邢悦忽然觉得没必要做个自我抑制的都市人了。

对的。她回。

我问你个问题哈。这回是她显得有点突然了。

什么?他再次转过头来。

假如……一个人被一股很强大的力量追杀,可以说毫无反抗的余地,她只有两三个同样弱小的朋友,但又不能去投靠他们。怎么样才可以让她反败为胜?这是她在写的故事情节。

嘿,你这故事也太俗套了吧。

邢悦被一句话噎住了。

故事的一般走向都会是叫她去投靠另一股强大的力量。但如果是我……我就谁也不靠。无止境地逃下去……我给你个建议哈……”

没等他说出口,邢悦就缓缓地关上了窗子,拉上了窗帘。

邢悦想把这个小插曲分享给两位姐妹,但却发现那种转瞬即逝的感觉根本无法说出口,于是只是说她们隔壁住了一个奇怪的男人,像个卖菜的二道贩子,也不知道货源哪里来。

最后,她才说,今天是她生日。

怎么不早说?

因为不想过。忽然就30岁了,好像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挺无法接受的。邢悦看着两个人忽然说:别祝我生日快乐啊。这样我就可以假装这一天还没来,自己还年轻,人生还有其他可能。

就像我结婚一样,只想闭着眼睛让它早点过去,早点完成这个任务。然后假装自己依然年轻。傅丽娜附和着。

姐妹们,看看我,我都33了,还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我越来越觉得,人这一辈子能拥有的东西看似很多,实际上真正能拥有的只有感受和记忆。我要誓死捍卫自己的感受和记忆,不管几岁。

高敏凌又对着丽娜说:不想结就算了,你的租房合同紧急联系人那里可以填我,虽然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天上飞。

那还是填我吧。我晚上也在线。邢悦道。

三个人忽然都变开心了,又喝了好多酒,举着酒杯大喊大叫,我们无所畏惧,我们光芒四射,我们三十岁啦!

我三十三啦。

真是三个疯子。

不上班,30岁,又穷又迷茫,还写小说,哪个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我可不就疯了吗?

你周围都是一群疯子。

是的,我们都疯了。

姐妹们!傅丽娜忽然一脸严肃地盯着两人,“30岁可以不过,生日怎么可以不过呢?

所以呢?高敏凌问。

等我一下。

说着,她从她房间拿来两个香薰。噗一声擦着火柴,一一点燃。

关灯,关灯。

整个房间被香薰摇曳的烛光和味道笼罩。三个人唱起生日快乐歌来。

许愿,快许愿。

邢悦闭上眼睛,十指交扣慌忙许了个愿。睁开眼睛问:要吹蜡烛吗?

那倒不用了。三个人大笑起来,相约解封后一起去唱K。她们又吃又喝,红酒很烈,留在舌头上的感觉涩涩的。三个人说的话都冒着傻气,相互祝酒、唱歌,有时候站起来转圈,走来走去,很开心。

邢悦和傅丽娜让高敏凌说说她去过的地方。说到大理时,两人都觉得大理的阳光好像已经晒到了自己身上。邢悦可惜的是自己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去了。傅丽娜则兴奋无比,说自己解封后的第一站就是大理。

“202230岁。邢悦郑重其事地念叨。忽然说:这个世纪才过去了22年啊。然后扳着手指头数起来,也就是说我们才处于第二个十年,还有八个十年呢。

好漫长啊。高敏凌道。

我怎么觉得好事已经在第一个十年发生完了。傅丽娜说。

不会不会,未来还有更多好事要发生。邢悦说。

对呀,可是未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没人记得大家是怎么各自回到自己房间去的。

第八场

结婚的这一天就这么来了。

傅丽娜参加过的婚礼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读书时认识,一毕业就结婚,毕业旅行也是蜜月旅行。他们的婚礼低调夸张,很多人都模仿《恶作剧之吻》里的袁湘琴和江直树。新娘穿西装,新郎穿婚纱,带着年轻时的叛逆,非得与众不同,誓词都是自己写的搞怪又催泪的话。

第二类是三十岁左右,在豪华酒店里,穿着豪华礼服,在主持人的牵引下,一板一眼地说话,交换戒指。摄影师一路跟拍,最后把微电影似的成片寄到家里。然后女主人再对着当日的回忆落泪。

还有一类是老家某个亲戚的再婚,婚礼只是进行了一上午就草草结束了,因为大家只是过来带着安慰的目的祝福一下,有些连饭也顾不上吃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傅丽娜觉得,自己的婚礼比最后一类还要凄惨。

当她把婚纱丢了的消息发到小区楼栋群,问有没有人看到时,群里一时间炸了。

人们已在家里关了四天,谁都不知道三天后是不是真的会解封。照网上公布的数据来看,每天都有一万人在感染。专门接受阳性患者的方舱医院已经爆满,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忽然被带走。到处都买不到蔬菜,只能等小区物业救济。与其说人们在生活,不如说人们在没有方向的时间里漂浮。

数百万人困在了城中,为了逃避难以忍受的空虚,他们寻求任何能让大脑兴奋,内心温暖的事情。

有人立马说:你不介意的话,我之前穿过的婚纱借给你用。

接着有其他的人冒出来说:需要司仪吗?

需要西装吗?

需要捧花吗?

我可以摄影。

楼里的每家每户把他们最喜庆的东西奉献了出来。有人撕掉了贴在冰箱上的红色贴纸,有人拿出去年过生日用过的彩色气球,有人拿出香槟、巧克力,还有小朋友祭出了自己最喜欢的漫画海报作为结婚礼物。

傅丽娜一一将这些东西记了下来,准备之后归还给人家。内心的感动淹没了之前的恐慌和不确定,好像这场婚礼成了一个集体事件,承担了太多期望和祝福,再也不能由她自己一人做主。接下来的准备工作则全部丢给了许之睿。

即便如此,傅丽娜觉得自己的这场婚礼还是不合时宜,最终连大学室友也没有通知,家里的亲戚都是爸妈打电话说的。在妈妈打过来的视频里,家里那边的会场已经全部布置好了,假如时间倒退一年,就会是她参加过的第二类婚礼那样子。

天空灰蒙蒙的,感觉会下雨。三个女生磨磨蹭蹭,化好妆,穿好借来的婚纱,因为昨晚喝太多还有点头疼,三人彼此搀扶着上了楼顶。

傅丽娜看到自己买的白色床单挂在两个衣架中间,投影仪在上面投出白色的灯光。衣架用小彩灯、红色装饰物和气球缠绕。平时在客厅吃饭的那张桌子也搬上来了,上面放着众筹的零食、酒和果汁,还有小兰阿姨现做的油炸果子。幕布对面有两个三脚架,一个手机用来和老家同步,一个用来现场直播。如同过家家一样简陋。

许之睿穿着同样借来的西装,扣子紧绷,领结也歪歪扭扭,头发上涂着发蜡,将他的年龄变老了十来岁,看着有点滑稽,像上世纪香港电影里的人。

两人昨天错过了和解的时机,今早又分头行动,神情都有些忸怩。

谁给你搞的头发?

汉文帮我弄的……没想到这裙子你穿着还挺合身的哈。

我也没想到现场布置还挺好的。

真的吗?今天起好早搞的呢……”

真的。

我还以为你又要生气。

傅丽娜想起前天的争吵,有点内疚,伸手扯了扯许之睿脖子上歪掉的领结。

对不起……”她低着头没看对方的眼睛。心酸、内疚和恐慌交织在一起,让她不断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什么?

前天我太情绪失控了……”傅丽娜不好意思地扯扯自己头上的白色纱巾,藏在婚纱里面的黑色夹子一下子弹了出来。

我也是……”许之睿低头捡起它,我帮你。说着重新把它夹在了傅丽娜腋下看不见的地方,裙子宽出来的地方又变得合身了。

你又用我的剃须刀剃腋毛啦?

傅丽娜盯着许之睿,不置可否。你昨晚偷偷贴了我的面膜?

两个人忽然像久别重逢,盯着对方哈哈大笑。

我请了一天的假,我一直没告诉你公司在裁员,气氛很紧张,我怕你担心,所以一直没说……但请一天假应该问题不大……我爸妈一会儿也会一起,同组的同事连夜录了个祝福视频……”

都是你昨天一天搞定的?

对啊,我又不是你。

行行行,你比我厉害。

傅丽娜想到这座城市有十几万人关在家里,还有十来万人在医院无人医治,另外的十来万无业游民睡在大马路上。商贸暂停,城市暂停。人们在网上四处谩骂,如果语言文字可以杀人,人们所在的世界早已尸横遍野。

在极度的不确定中,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许之睿成了那个唯一让她确定的人。

这时楼顶忽然上来好多人。有人手里拿着气球,有的拎着吃的,喝的,还有小孩子拖着他的滑板车。人们显然打扮了一番才出门,虽然戴着口罩,但能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开心,不住地对着新郎新娘说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之类的话。

傅丽娜收到大家的礼物,双眼有点湿润。这是她来这座城市这么久,第一次有归属感的时刻。

尹汉文打开了《今天你要嫁给我》的音乐。楼顶一时间变成了小型露天音乐会。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穿着粉色泡泡裙踩着她的滑板车,风驰电掣般在场子四周滑行,嘴里不断喊着,冲啊!冲啊!一群小男孩跟在她后面,像一支小小的飞车队。现场瞬间热闹起来。

从坏消息中短暂逃离的大人们也相互攀谈起来,有人说一解封她就出去旅游,有人说打算暂时离开城市去乡下,也有人认为后疫情时代,元宇宙概念股肯定会冲出来,他已经埋伏好了。一时间,生活好像回到正轨。

尹汉文呆坐在三脚架前面,随时准备切换音乐。现在在放的是方大同的《特别的人》,我们是对方特别的人,奋不顾身,难舍难分……”QQ音乐APP里推荐的婚礼歌曲大全系列。远远望去,高敏凌正在和一个男子攀谈。她脱了外套,只剩一件吊带小棕裙搭配及膝的高跟中筒靴,一头黑发斜斜披在肩头,不时被旁边男子逗得大笑,脖子像一只花骨朵一样往前伸。

尹汉文觉得此刻的高敏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一举一动都那么自然而然,仿佛她天生就属于人群。而自己则厌恶人群。

最让他感到刺眼的,是她旁边的男子。他戴着口罩也掩盖不住的帅气。两人组成令人羡慕的一对,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他们的世界,仿佛超然于外的金童玉女。

尹汉文一时觉得自己丑陋,可怜,不仅配不上她,也配不上世界上任何人。她对他来说,重新变得遥不可及了。

下一首音乐放了一曲《七友》。前女友阿原打视频过来,说她发烧已经好多了,吃了药正在休息,问他在干嘛。为了逃离伤心,尹汉文说,他正在参加室友的婚礼,电话别挂,给你直播。于是开着视频聊了起来。

另一边,高敏凌远远看到尹汉文正在和人视频电话。他今天在T恤外面穿了件夹克,硬朗的轮廓让他看上去英气十足。昨天怼了他之后,她还以为他多少会解释一下,或者做点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今天一觉醒来,她忙着给丽娜化妆,他则忙着布置现场。两人一直没说上话。

只见他一会儿把头凑近手机去听,一会儿拿着桌上的零食送到屏幕前邀请对方分享。两个人形成了一个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小世界。高敏凌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多余,忽然觉得接下来的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一股苦涩漫上心头。

第九场

2点钟的时候,主持人上线了。大屏幕上的四个聊天框里,最右边是老家现场,接着是许之睿爸妈、新郎新娘现场、主持人。

让我们走进这爱的殿堂,分享这爱的海洋……”主持人用一口不太标准的播音腔开始了婚礼仪式。

最开始的热场表演搞得有点像文艺汇演,先是二姨妈女儿的儿子红着脸唱了一曲《孤勇者》,三姨妈的小孙女穿着芭蕾舞裙在身后为他伴舞。然后五姐妹一起上去跳了一段广场舞。以一个明天会更好的姿势结束。

看着许之睿父母脸上的尬笑,听着现场不少人故意起哄似的鼓掌声,傅丽娜闭上眼睛,想要离开会议。这就是大姨妈所说的惊喜?上午的感动一时间烟消云散,只想婚礼仪式快点结束,因为她不知道大姨妈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她。

终于到新郎新娘宣誓环节了。

许之睿拿着话筒的手剧烈抖动。不好意思,有点紧张……我平时讲PPT不是这样的……”众人一阵爆笑。

其实我们前天大吵了一架,一直到昨晚都还没和好……”

傅丽娜担心他会不会把吵架内容也一并说出来。

他掉转方向,开始对着傅丽娜:丽丽……其实你不用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爱你,因为我已经没办法离开你,没有你,我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

现场的尖叫声打断了他的话。等尖叫停止,他继续说:记得我们第一次吵架时,你说要重新考虑和我的关系,我怕得要死,一晚上没睡,哭了好长时间。那是我二十四岁的生命里,第一次觉得自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喜欢你说话时很大声,也喜欢你大哭大笑,虽然有点莫名其妙。其实每当你生我气的时候,我都在心里发笑……我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时常觉得孤独,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不管吵架还是生气,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你……”

傅丽娜咧着嘴,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行啦,我愿意!

再说下去,别人会觉得我们天天在吵架。

欢呼、尖叫和掌声混在一起将傅丽娜和许之睿包围。他们互换了对戒。接着开始宣誓: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我将爱着你、珍惜你,对你忠实,直到永永远远。

尹汉文瞥见高敏凌正盯着新郎新娘发呆,旁边的男子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笑了一下,也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尹汉文看不懂唇语,但他猜想那可能会是我也爱你或者我也愿意之类的话。

好感人。视频里的阿原说道。

尹汉文有点唏嘘地说:我曾经也幻想过和你一起宣誓。

阿原被突如其来的真心话搞得有点不知所措,过了一会才说:可是后来你连架都不愿意和我吵了。

尹汉文盯着视频思考了一会儿,“……如果两个人真的相互尊重、理解,就没必要老是吵吧?

阿原带了点鼻音:如果我不跟你吵,你就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就像这个新郎说他喜欢新娘生他气,因为他在意她的在意,你对我就不是这样的。

尹汉文对阿原的话斟酌了一番,然后略带歉意地说:阿原……可能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准备好迎接你进入我的世界。也……也或许,我没有能力向任何人打开自己。

阿原的眼眶里顿时充满泪水。对吧?对吧?你总算说出来了……你总算说出来了!她说到最后已经有点泣不成声。

对不起……”

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你不爱我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我爱你的那些瞬间都是真实存在的。我不会忘记那些心动的感觉。我还会继续去爱别人。

你一直比我勇敢。

两个人都边笑边擦眼泪。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有你的魅力。

土的魅力?

那是我当时说的气话。还会有女孩为你心动的,比如住在你家的那位。

尹汉文有点泄气地摇摇头。

别再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啦,试着打开自己吧。

两人一时默默无言地盯着彼此。

阿原一下打破沉默,好啦,我药劲儿上来了,我得睡一会儿。

我们以前要是能这样聊天该有多好啊。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的。

别了。

尹汉文心里一阵酸楚,看着她对自己咧了下嘴,那张消瘦又倔强的脸瞬间消失在手机屏幕后面。她没挥手,也没说再见。

第十场

剩下的时间新郎新娘的父母分别讲了话,惹得在场很多人都哭了。轮到大姨妈的时候,她果然又让傅丽娜惊喜了一次。她从傅丽娜的外公说到她自己的祖父,我们家祖上是个大地主,我的祖父曾经当过本县县长……小丽的外公年轻的时候做镇长……”

现场的人们竖着大拇指玩笑道:真的是大户人家啊。傅丽娜红着脸央求尹汉文赶紧把镜头关掉。

倒是许之睿妈妈的一番话把傅丽娜惹哭了。她说自己以前忙于工作,没怎么陪伴许之睿,听到他刚才说孤独没有朋友之类的话,作为母亲感到心酸。但是能有小丽做伴侣,她替儿子感到开心。

希望小丽的开朗热情可以弥补自己对儿子感情上的陪伴。她还说她很喜欢傅丽娜送给她的面膜,正试着学习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希望能和傅丽娜做朋友。

端着手机直播的邢悦忽然间想给妈妈打个电话。

喂?妈……”

你辞职了是不是?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邢悦不知道该怎么回。

……没啊,我……我在休年假呢……”

菲菲在你的微博上看到的。

……”

好不容易大学毕业,这才工作了几年?老家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跑了。你说你没个工作,又没有男朋友,在外面怎么办……不然就赶紧回来准备考试……”

没等那边说完,邢悦一下子关掉电话,之前的感动情绪一瞬间变成了恼怒。

怎么不去抢捧花?奇怪邻居提着一瓶啤酒走到了邢悦身边。

邢悦伸伸脖子朝人群看了看,歪了一下嘴摇摇头:我可抢不到。

傅丽娜捧着捧花背对人群一下抛到身后,人群一阵骚动,最终被一位中年男子接住了。他挠挠头怪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把花还了回去。

剩下来的时间,人们在周杰伦的歌中一边大合唱,一边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怀旧的氛围笼罩着楼顶。不仅这座居民楼,其他居民楼里的人也有不少跑到了他们的楼顶,隔空致以问候。最后人们在一曲《There Is Only You In My Heart》中欢呼、喊叫、握手,相互拥抱。

高敏凌穿越人群才找到了也正在搜寻她的尹汉文。

好吵啊!她一边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说。

此时起了风,一大团乌云正在人们头顶,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你要外套吗?尹汉文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夹克,戏谑道。

高敏凌笑着摇摇头。

那是你认识的新朋友吗?他指了指正在音乐中扭着身体跳舞的蒲培玉。

算是吧。

神神秘秘的?

你前女友退烧了吗?

高敏凌被人撞了一下,向前打了个趔趄,手里的香槟洒到了自己的裙摆上,赶紧用卫生纸擦起来。蒲培玉隔老远在冲她招手,她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又转过身来: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我那位刚认识的新朋友说,他家有空的房间,我想接下来的几天搬过去。

尹汉文低下了头,一会儿后才抬起来:他那房租比我便宜吗?

……”高敏凌舔了舔嘴唇,笑起来,……”

如果豆芽回来的话,请告诉我一声……我会想她。高敏凌说的是那只猫。

好。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是吗?

怎么会呢?我还可以再……再来看豆芽嘛。

蒲培玉又在叫她了。她朝他挥了挥手,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马上来。

我得走了。她说。

再见。

第十一场

音乐忽然停了。邢悦从直播的手机中抬起头来。四个穿着防护服的居委会人员来到了楼顶。领头的那位一副不由分说的命令口吻:不许聚众活动,赶紧各回各家!

场子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我们并没有出楼门呀。人群中一位年纪稍大的中年男子愤愤地说。

对呀,我们关在家里快憋死了。

上面规定不许聚众。

我们都是一幢楼的哎,核酸都在做,会有什么问题喽?

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不许你们再跳了。禁止聚集,这是规定!

邢悦把夹着手机的支架举高,想要拍到全景,直播间已经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这些人也太讨厌了。

人家居委也是秉公执法。聚众就是不对。外出就是不对。

四位当中的一个男子看到正在直播的手机,冲过去一把夺掉手机甩到了地上。邢悦被怼到一边,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太过分了,连拍都不让拍了?

她这是恶意传播。

坐在地上的邢悦像失去记忆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她的手机裂着屏幕躺在地上。

她的脑海中忽然出现姐姐的身影。如果是她那倔强冷酷的姐姐,她会怎么做?她肯定会不由分说地站起来,将碎了的手机怼到那四个人脸上。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把手机和支架从地上捡起来,分开人群,用力将右手中的支架挥了出去。好像那一下不是邢悦自己挥的,是姐姐挥的。她能想象姐姐会如何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的眼睛,如何反击回去。

站在最前面的人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到,但还是很敏捷地躲开了。另一个人被踩了一脚,差点摔倒,还好另外两个站的距离比较远,赶过来扶住了他们。男子作势要打邢悦,忽听得啪一声巨响。人们朝着声音看去,张春兰住的那间房子的玻璃不知被什么给击碎了。

张春兰把头从窗户冒出来,举着一个锤子,不好意思,想在墙上装个置物架。一不小心捶到窗户了。

邢悦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拉着往楼下冲。争吵声逐渐被抛到了身后。

谢谢你。下了楼梯,邢悦脱开那个人的手,叉着腰长长地出气。她这才看出他正是那位隔壁阳台的奇怪邻居。

不客气,刚才你真不应该那样做,太危险了。

可他摔我手机了。他口气中的说教和责怪让邢悦感到很不耐烦,说话连礼貌也没了。

他没摔你,你就知足吧!一个小姑娘家家,动不动就往前冲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这看似替人着想,实则爹味十足的话语让邢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突然冒出来干涉别人活动。

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他们接到的命令里写了可以随便摔人手机?邢悦摇摇头,告诉自己那个站在战舰上眺望的幻象只不过是咖啡因的作用。

命令和执行命令是两回事。我不觉得一个聪明人会把自身安全不当回事。

所以你可以忍受尊严被践踏,自由被破坏,做个胆小鬼?我不能。

我不是说不要反击,我是说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去反击。

少做理中客啦。我不觉得那时我还能有什么好的选择。

所以说要理智点。冲动是魔鬼啊。

邢悦觉得真是莫名其妙,这个人和她根本不认识,仅凭刚才帮了自己一把,就可以自然而然教训起她来了。此刻她明明需要的是安慰和鼓励,最好再有个拥抱叫她缓解一下内心的委屈。直到现在,她的一颗心还提在嗓子眼上呢,因为她内心其实害怕极了。

她用手支撑着墙壁,不断呼吸让自己放松。所以你是谁,以为自己帮人一把就可以说教个不停吗?奇怪,她的眼泪不由地流出来了,声音也开始发抖了。

我?我是李大仁。

听到这个名字,邢悦的眼泪鼻涕噗嗤了一下。一点都不像。

这个名字分散了邢悦的注意力,她一边面对着墙擦掉眼泪,一边呼吸让自己平静,然后转身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手里捏着屏幕已经碎掉的手机。

李大仁站在一旁,邢悦没有抬头看他,他就静静站着,直到她觉得很不自在。

你想笑就笑吧,我不在乎。

我没有想笑。对不起……我刚才确实说得太过了。你说的对,我是个胆小鬼,我不敢直怼他们,就把怒气撒到你身上。就像大人看到小孩在外面和人打架,第一反应是骂小孩,因为怕伤了和对方家长的和气。哇,有点卑鄙呢。

我又不是你的小孩。

你当然不是。我只是在分析我行为背后的潜意识。对不起!

没事,其实你说的也没错。只是你刚刚的语气让我有点讨厌。

我知道,我也很讨厌那样的语气。

邢悦没有再说话,抬起头看了李大仁一眼。他看着她,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当然。邢悦说着往一边挪了挪。李大仁一屁股坐在另一边,两人肩并肩地说起话来。

我其实被你惊到了。李大仁说。

邢悦抬起头,很勉强地咧了下嘴。

嗖地一下像一头野兽一样冲了出去。

你才野兽!邢悦脑中出现一张丑陋的野兽的脸。

我在夸你。

谢谢!

不客气,不过我确实是在夸你。

哪个女人希望被男人说成野兽?

那你希望被说成什么?小猪猪?

邢悦冷哼一声,大家都是这样叫的,有什么问题吗?

李大仁歪着头,扬起了眉毛。

野兽不会被人驯服,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独自生存。

那听起来很酷,但我想生活在一个人不必成为野兽也能生存的地方。

嗯,李大仁点点头,但在你无法改变什么的情况下,最好可以像个野兽一样有攻击性,这样可以吓退坏人。

邢悦转过头盯着他。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这种说法让她隐隐感到不舒服。假如我就想做一只小猪猪呢?

那也很好啊。但我觉得你有野兽的潜力。

谢谢,假如你们男人少点野兽,那我就可以安心做我的小猪猪。

有道理。李大仁点点头,但是学一学野兽的生存法则,没什么坏事。

比如?

比如如何巧妙地逃走,而不是直接冲上去。

嗯哼,我记住了。

你要想了解更多的话,我们可以加个微信……”李大仁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邢悦拿起手里屏幕碎掉的手机晃了晃,我手机坏了。

没事,你说你电话号码,我加你。

她身子向一边倾了倾,一脸警惕地盯着他,我不买东西。

李大仁停滞了一下,又悔又恼地直摇头,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邢悦朝他咧了咧嘴,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那我先回去了。

走出防盗门前,她停了下来,转过身问:你是野兽吗?不过问完她就后悔了,因为她想起看过的电影中,女人爬在床上问男人这句话,充满了挑逗意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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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门

立志写到80岁。

责编:卡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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