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绳玉索：泡女大学生的霸总，被女大学生打进了医院|戏局|小说|文学|孟小莫|校园生活|爱情|恋爱心理|悬疑|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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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音，你是我的贵人。你来了，我今天谈成了一百万。一百万！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金绳玉索02：泡女大学生的霸总，被女大学生打进了医院

前言

上回讲到，初夏时分的大学校园里，王嘉音遇见了李为真。

无论李为真怎么对她好，王嘉音是半点都没有领情。

但无论王嘉音怎么对他坏，李为真半分都没有动摇。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越看越觉得，李为真应该还是在图什么？

图什么呢？

第一场

过了一周多，方萌萌的雅思成绩出炉，听力阅读8分，写作口语7.5，总成绩计算为8分——好得惊人。

方萌萌欢天喜地：“我考得这么好，全靠你一直陪着。我妈妈要请你来家里吃饭。”

王嘉音：“谢我干什么？为什么到今天才考出这个成绩，你自己心里可比谁都清楚。”

方萌萌：“哎呀，来家里吃顿饭嘛，我妈妈很想见见你。”

不知道方萌萌怎么突然想起这一出，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见王嘉音不接茬，方萌萌不依不饶，干脆拨通母亲周秀娟的电话，把手机递给王嘉音。

电话那头周秀娟声音热情：“王嘉音啊！萌萌任性，不爱学习，她这次能考得这么好多亏了你。你都能教雅思了，平常没少帮她吧！嘉音，你星期五有没有空？他爸爸出差没在家，你来，阿姨一定要当面谢谢你。你和萌萌这么好，四年来都没来家里坐坐。不麻烦不麻烦，阿姨做两个家常菜，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嘉音已经不知道如何推辞。

做客不好空手，方萌萌家里不缺什么。周五晚，王嘉音去佳世客买两份高级水果，算是尽到礼数。进门，周秀娟已经做好一桌子菜，说王嘉音太客气，又一直夸她漂亮能干，自己挣下大学学费生活费，独立优秀不一般。吃得差不多，周秀娟去看电视，由着王嘉音和方萌萌洗碗。

似乎叫她来真的只是为了吃一顿饭。

到告辞时候，王嘉音再向周秀娟道谢，周秀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嘉音，你英语这么好，对金融方面的工作感不感兴趣？侨言投资似乎在招应届生，我看你的条件很合适。”

王嘉音没反应过来：“阿姨，我没有学过金融方面的知识。”

周秀娟仍然笑着：“他们招的岗位不一定有这个要求，去了再学也一样。”

王嘉音愣一愣，忽然明白什么：“谢谢阿姨，我一定去看。”

周秀娟话未明说，但意思王嘉音已经明白：周秀娟这边不会真的给王嘉音真走什么后门，但是只要王嘉音凭本事过笔试面试入选，周秀娟这边就可以去打个招呼。如此一来相比白板一张、毫无背景地进去就好了太多，至少不会再受在上东集团时候那种欺负。

这样一来确实能够保护王嘉音，但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份难以背负的人情。

用心良苦。

中间还有一件事在饭桌上聊起来。

周秀娟：“嘉音，萌萌说你遇到一个人，让你在青山区和新兴区的几个盘买房子？这是个什么人呐？”

王嘉音：“挺年轻一个……做生意的？我感觉这人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周秀娟摇摇头：“这几个楼盘确实是有些关键的，但是这个阶段知道的人不多。”

方萌萌送她下楼。

站在楼下，王嘉音问她：“萌萌，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方萌萌也不遮掩：“好意思说这个？你在上东集团的事还要我自己去打听！我妈找人问到事情经过，听了差点气死！嘉音，你当时怎么一点也没告诉我？那个吴国庆算什么东西！他就是看你没背景，才这样欺负你！换个人他敢吗？！这样做事，无法无天！”

王嘉音：“都过去了。说也没有用。”

“怎么没有用？你在当时说，我一定有办法！”方萌萌气得跺脚。

王嘉音：“也不能那样麻烦你家。”

方萌萌：“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这算什么麻烦！”

王嘉音：“萌萌，如果是要麻烦你，或许我真的不觉得麻烦。但你的爸爸妈妈不是你。”

方萌萌语窒。

王嘉音：“这一次你也没少给你妈妈吹风吧。”

方萌萌：“谁说的？我妈妈本来就喜欢你，她一直想见你。”

王嘉音：“总之谢谢你，萌萌。”

机会不应被浪费，善意也不应被辜负。当天晚上，王嘉音按图索骥上侨言投资的网站，把需要准备的材料拉了一份清单，按照公告中所说的方式投出简历。

周二上午收到笔试通知。

周四笔试，题目不难，与上东集团大同小异。隔三天周一清早就出成绩，意料之中是第一名。公示信息说，请候选人注意保持电话畅通，等待面试通知。

方萌萌在忙申请，天天跑留学机构，不再回宿舍。想着跟她说一声，拿起电话，又觉得不合适。心想等真正定下再说。

同一天收到韩家栋的消息：方便电话？

自从上一次吵架到现在，与韩家栋只互发消息聊天，没打过电话。韩家栋一直在找工作。

电话接通，韩家栋的声音久违：“嘉音，你好吗？”

王嘉音：“还好。你在哪儿？”

韩家栋：“在金山。”

王嘉音：“是工作定了？”

韩家栋：“定了。已经签了合同，过一阵子请假回去走毕业流程。”

王嘉音：“做什么？”

韩家栋：“销售。卖楼。”

顿一顿不说话，不知该说些什么。

韩家栋：“完全不对口，你觉得不行，是不是？”

王嘉音：“能先挣钱也好的，走一步看一步。”

韩家栋：“你呢，有没有去找新工作？”

想了想，没有提侨言投资的事。

王嘉音：“什么都还没定下，不过可以去看你吗？”

“你来。”韩家栋的声音带着笑意，“来了就住我宿舍，条件很好，什么都有。”

第二场

到金山坐高铁，车次多，不过一小时工夫。韩家栋在高铁站等她。

出站，想要记住路线，下次来的时候不用韩家栋接。正要问他下了高铁该坐几路车，却被他拉着手往出租车等候区走。

王嘉音站定：“韩家栋。”

“嗯？”韩家栋被她一拽，不明所以地回头。

王嘉音：“你这么奢侈？”

韩家栋：“哎，怕什么？都报销的。”

上出租车。

韩家栋坐在王嘉音身边：“师傅，去春和世纪城，东南门。”

看韩家栋从容给出租车司机指路，王嘉音困惑更深：“我还是很奇怪，你怎么想到应聘这个工作？”

韩家栋：“简历挂在智联招聘，被我们销售总监看到，他就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来。我想着来看看也不吃亏。起薪三千二，成交额有梯度提成，最高0.8%，也就是说卖得越多提成越高。”

王嘉音：“可是这样压力很大吧。”

心想他不是那种能靠销售提成赚到钱的性格。

韩家栋：“是不是觉得我不适合做这个。”

王嘉音：“怕你做得不舒服。”

“当时我也觉得不合适。但我们总监说可以先试一个月看看如何，实在不行一个月后拿着底薪走人也好。我仔细想想他说得对，这样也不耽误什么，于是就留下来——拿0.8%的业绩要超过六百万，猜猜我现在还差多少？”韩家栋的目光中颇有得色。

王嘉音猜不出。

韩家栋竖起一根手指，压低声音：“只差一百万。”

王嘉音倒抽一口凉气，“老天爷，你才干了几天？”

“或许我终于有了一点运气。总之嘉音，以后我们不用为钱发愁。”

骄阳烈日。王嘉音跟随韩家栋走入崭新住宅区，新栽的树纤细摇晃，四面用木棍支撑，叶子没有几片。草坪的草皮一块块方方正正摆在泥土中，尚未与地面融为一体。

进单元楼，大厅还有工人在铺地砖，电梯门打开，轿厢四面用木板封着。出电梯，看韩家栋掏出钥匙。门打开，是精装修一居室开间，象牙白墙纸，暖黄色大理石地面。

“你们的员工宿舍条件这么好？”王嘉音惊讶。

“也不是人人这样住。”韩家栋笑得腼腆，“其实就是还没卖出去的房子，我业绩好么，总监就给我弄了一套先住着。真卖出去了就腾地方。”

王嘉音环顾房间，心中仍有顾虑：“可是如果有人要买这一套，你怎么办？”

韩家栋：“怎么就非这一户不可？左右隔壁，楼上楼下，不都是一样的？”

答案本身倒是有理，只是没想到这样的答案会来自韩家栋。从前觉得韩家栋满心都是科研，宁静专注，也就多少有些木讷。谁知分别不过半个月工夫，却见他几乎生出长于应变的一面。

觉得有趣。

“王嘉音，你干嘛这样看着我？”韩家栋表情不大自在。

王嘉音：“工作让人成长。”

住处大概就是刚刚流行起来的单身公寓，没有传统意义上厨房，流理台在进门的过道处。单灶头电磁炉，煮面煮菜足够。倒是洗手间干湿分离，还有单独的淋浴间。双人床，电视柜，沙发桌椅，相比装修的档次，这些家具不太成套，像是因地制宜拼凑而得。好在每一样看起来都干净结实。

干净结实就足够好。

晚上问韩家栋要来房间和单元楼钥匙。

钥匙只有一副，不好多配，韩家栋要上班，钥匙放在王嘉音手里方便她出入。

翌日替韩家栋收拾了一天屋子。

傍晚时候正发愁吃什么，收到韩家栋的消息：晚上陪客户，你自己吃。太晚的话就先睡。

干脆自己也不吃了。

过十一点，砸门板声音砰砰砰惊人。王嘉音开门，扑面袭来浓重酒气。

韩家栋摇摇晃晃进门，眼眶通红，衬衣西裤尽是褶皱：“嘉音，你是我的贵人。你来了，我今天谈成了一百万。一百万！”

左邻右舍还没有住户，韩家栋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走廊。王嘉音把韩家栋拖进屋子，赶紧关上门。

不待王嘉音说话，韩家栋钻进洗手间吐得地暗天昏。

很久之后，是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洗脸的声音，漱口的声音，开排气扇的声音。

夜半醒来，发觉韩家栋还抱着自己。拨开他的手下床找水喝，再回到床上看见他睁开的眼睛。

韩家栋：“等走完毕业流程，再干一阵我就贷款，就在这小区里，咱们自己买一套。”

王嘉音：“嗯。”

韩家栋：“要两室两厅。”

王嘉音：“这里就很好。你要买就买这一间。”

韩家栋：“我要给你最好的。”

黑暗中听他的呼吸声逐渐均匀。

不知为什么，仍然睡不着。

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人人网随便刷刷，看见“可能认识的人”：王晗。

感慨社交网络真是厉害。她当然认识王晗，王晗是她的亲表姐。

高中时候借住在叔叔家，吃婶婶做的饭，没少受王晗的冷言冷语。总算考上大学离开，许愿此生不要再见。

王晗的账号刚刚注册不久，只在两天前的凌晨发了一句话：从来没有这样迷茫过。时间不多了，我该怎么办？

原来即使是交恶之人也有深夜迷茫之时。不明所以，也不想过问。

睁着眼睛到天明，就该回去。

一方面论文终稿被导师安排本周面谈，另一方面也怕侨言投资的面试通知说来就来。

早上把钥匙放在韩家栋手里送他出门。

看他关上门，小小的房间竟然发出回声。

第三场

乘公交去高铁站，时间还早。坐在大厅候车，接到方萌萌电话：“嘉音，你还在金山吗？”

王嘉音：“正要回去，一个小时以后的车。”

方萌萌：“你要不要……先在金山呆两天？”

——为什么这么说？

方萌萌：“看样子你还什么都不知道。答应我别生气，电话别挂，你去咱们BBS看看。”

王嘉音接上耳机，与方萌萌通着电话，用手机打开大学BBS界面，一眼看见最热的帖子，瞬间明白一切：

【八卦】现实版偶像剧，女主中文系王嘉音

楼主：夏天发布时间：一天前

先上图镇楼。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像大片？左边这位女同学肯定有人认识，中文系07级二班王嘉音。出了名的大美女，长得好，成绩好。右边这位是恒臻集团总裁李为真。房地产老总长成这样犯规了吧？据说李为真第一次见王嘉音就送了她两套迪奥，结果人家没要，直接退了回去。商学院副院长魏启东都曾经为这件事牵线搭桥。没有想到上个大学还能看见这样的偶像剧桥段，羡慕嫉妒恨。开楼，蹲后续。

看完帖子内容，镇楼图片终于加载成功——正是那张被方萌萌称叹过的“电影海报”。

回复区盖起高楼，翻到底页，最新回复在片刻之前。

11：59匿名网友：男才女貌？主要是男财女貌。

12：03飞天蛤蟆：笑贫不笑娼的时代。

12：17一只猕猴桃：我的天，这一对是什么杀人放火的颜值……

12：22打饭阿姨手别抖：王嘉音实在沉得住气。她在弥敦外语教雅思的时候好多富二代追她，没见她对谁有意思。以为她清高，原来还是没看上。

12：29不减十斤不改名：学城建的，刚刚给恒臻集团投了简历……

12：31匿名网友：在笃行楼附近看见王嘉音从一辆奥迪A8上下来。

12：55飞天蛤蟆：还把迪奥退回去，这女的欲擒故纵玩挺好。

13：01匿名网友：王嘉音的男朋友不是生工的韩家栋吗？

13：03打饭阿姨手别抖：楼上的，现在可能已经不是了:)

候车大厅的钟表显示时间是13：16。

方萌萌：“嘉音，你看完了吗，你说句话。”

王嘉音叹了口气。

方萌萌：“嘉音，咱们怎么办？”

王嘉音：“发帖人是谁你有头绪吗？”

方萌萌：“这我哪儿有。”

王嘉音：“那就别问了，我是当事人，我联系版主删帖。”

方萌萌：“我联系过啦。”

王嘉音：“怎么样？”

方萌萌：“版主还没回，大概还没看见。总要等一等的。”

王嘉音：“很好，他没看见，韩家栋也没看见。你说得对，萌萌，闹得这么大，韩家栋知道了还不一定怎么样。我不能回学校。我现在回去跟他聊聊。先扣了。”

方萌萌：“嘉音——”

王嘉音：“嗯？”

方萌萌：“他们那样说你，你不难受吗？”

王嘉音：“难受……有什么用呀。”

跟着百度地图找到春和世纪城的售楼中心。

售楼中心的装修堪称金碧辉煌。人来人往间有几个人穿着与韩家栋差不多的衣服，用眼睛扫一圈，却没有韩家栋的影子。

给韩家栋发短信：在忙什么？

不久韩家栋回复：在现场，陪客户看房子。

或许应该庆幸，韩家栋忙得没空上什么BBS。

迎面来了一个女销售，三十上下年纪，齐耳短发，淡妆合度，两眼有神，显得清爽干练：“您好，我叫周婕，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王嘉音：“我刚好路过，想随便看看，可以吗？”

“没问题，您可以来这边沙发上坐一会儿。”周婕将王嘉音引到沙发旁边看她坐下，递来一本宣传册，又端来一杯菊花茶。

王嘉音坐定，捧着茶翻开宣传册，目光落在上面，但没有真的在看。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上一波看房的人流散去。短暂安静的空隙，厅堂中忽然回荡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

王嘉音循声侧目，见一个年轻的女孩身穿与周婕同样的套装，眉头微蹙，站在前台旁边焦躁地按计算器。

女孩一边按一边摇头：“惨了，再这样下去，这个月的业绩也到不了二百万。”

周婕正在理书报架上的杂志，闻言笑道：“二百万也可以了。你看小傅，头前两个月都不到一百万，第三个月干脆一单都没开，自己卷铺盖走人。”

女孩皱着眉：“可是你看看小韩，小韩都已经六百万了！他昨天一天就出了两套大户型，一套两百平一套一百五，这一下子就是一百多万啊！”

王嘉音不动声色，抻着耳朵细听：这个“小韩”是韩家栋无疑。

“哎，那你干嘛要跟小韩比。”周婕说。

女孩颇不服气：“就算我不跟小韩比吧，我老觉得咱们团队里谁业绩最好都行，但怎么也不应该是他。其实小傅的性格跟小韩挺像的。你说为什么小傅就那样，小韩就能这么顺风顺水？”

周婕嘿嘿一笑：“我问你，咱们冯强总监这个月业绩多少？”

女孩闻言摇摇头。

周婕说：“我告诉你，和你一样，也只有二百万。”

女孩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啊？冯强总监手里资源那么多，哪个月不都是一千多万？最厉害的时候他不是还卖过两千万吗？”

周婕说：“你来的时间晚，很多事你不清楚。冯强原来是总部的一个经理，不知道怎么被斗到咱们这儿来的。照理说，下来了一般都回不去，但是冯强资格老，他总得挣扎一下——你猜他怎么挣扎？”

女孩说：“周姐，你快说说。”

周婕说：“上个月王炎来过一趟金山。我说王炎你也不认识吧？王炎是李总的助理，真真正正李总身边人。冯强听说王炎来了，千方百计把王炎约出来，就是要问一问有没有回去的办法。”

女孩说：“那王炎怎么说？”

周婕说：“王炎一开始当然是什么也不说了，架不住冯强软磨硬泡。再加上之前他们两个可能多少有点交情吧，就松了口。王炎说这样，咱们李总有个远房外甥，家里条件不好。李总跟他妈妈打小挺亲，但两家因为长辈的关系老不来往，这个亲戚关系搞得比较微妙。所以现在李总就想悄悄关照一下这个外甥，但谁也别叫知道。这个外甥今年毕业，你看看能不能按正常程序把他招进来，招进来之后怎么样你自己看着办。只有一件事：跟孩子一个字都别提他舅舅。”

女孩惊到：“这个外甥就是韩家栋？”

周婕压低声音：“所以这样你能不能明白？冯强把自己的关系和客户让给小韩，让小韩开单，这样他业绩跑第一。到了年底，小韩成了销冠，再往上一报——李总怎么会不知道？”

女孩恍然：“冯强是销售总监，李总一知道，冯强就跟着露脸了！这么大的人情，李总怎么不也得谢谢冯强？难怪冯强对小韩那么好！”

周婕点头：“上个礼拜在外面吃饭，冯强又喝高了。竹筒倒豆子，全跟我招了个明白。所以你别看冯强现在付出这么多，他要是凭借这一手回恒臻总部，那就全都值了——”

周婕仍然在说话，但王嘉音不用继续听了。心烦意乱，不留神宣传册连同菊花茶一起掉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周婕迅速向王嘉音跑过来。接着拿来拖布将地上的水迹擦干，捡起纸杯丢进垃圾桶，又捡起那本被茶水沾湿的宣传册。

王嘉音拦住周婕：“这本已经打湿了，可不可以就给我拿走？我拿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这一本哪行？你等着！”周婕回身从前台拿一本崭新宣传册，又拿一支中性笔，“我们这册子就是脸面，美女你带一本新的回去。方便的话也给可以周围想要买房子的人看看，有什么想要咨询的都可以联系我。”

周婕一边说，一边在宣传册的封底写下自己的电话和名字。

宣传册全彩铜版纸质地，厚厚一本沉甸甸的，是不惜工本。

封底一角上“恒臻集团”四个字实在晃眼。

“对了，不好意思，刚才你说的我听见几句。”王嘉音决心问出口，做最后的确认。

周婕：“哎，我们就是闲聊，没什么要紧。”

王嘉音：“我有个问题问你。”

周婕：“你说你说。”

王嘉音：“你刚刚说的李总……就是李为真？”

周婕笑了：“还以为你要问什么。恒臻集团哪儿还有别的李总？”

第四场

出售楼中心，给韩家栋打电话。被挂断就接着打。打到第五遍终于接通。

韩家栋：“嘉音，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王嘉音：“我在高铁站麦当劳等你。你来，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韩家栋：“可是我现在——”

王嘉音：“我跟你当面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韩家栋：“要不然你别着急今天回去。钥匙在我这里不要紧，你去售楼中心找一个叫周婕的姐姐，咱们家钥匙她还有一套。你拿了钥匙回家等着我，好不好？”

王嘉音冷笑。

——春和世纪城，她怎么可能再回去？

即使隔着电话，韩家栋也为王嘉音的反应一惊。

王嘉音：“我在麦当劳等到你来。”

说完径自把电话挂断。

两个小时后韩家栋满头大汗地出现在高铁站麦当劳。他穿着工装，工牌都没摘掉。王嘉音望着那块精巧的金属珐琅质地长方形牌子，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韩家栋：“怎么啦，嘉音？”

王嘉音：“这个工作我们不做了。你辞职，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回学校，好不好？”

说完要去拉韩家栋，见他往后退了一步。

韩家栋：“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莫名其妙的？”

王嘉音：“你先辞职，辞职之后我慢慢跟你说，行不行？”

韩家栋：“别的事情暂且不说，我这个月业绩这么好，如果现在辞职，只能按每天一百块拿工资——算什么事？”

王嘉音：“钱在哪儿都能挣，但这个工作你不能做。”

韩家栋：“王嘉音，你怎么这么霸道不讲理啦？我不偷不抢，凭本事挣钱吃饭。这个工作合理合法，我为什么不能做？”

语气仍然有耐心，说出的话却已经有些不耐烦。

王嘉音几乎要捅破那层窗户纸：“韩家栋，你仔细想想，你凭什么本事吃饭，能拿到现在这种业绩？”

韩家栋的脸突然白了下来，这句话显然触动了韩家栋的自尊。

王嘉音：“以后我慢慢跟你说。现在你回去收拾东西，我就在这里等你。”

韩家栋：“嘉音，你别胡闹。我不跟你回去。”

王嘉音：“你，觉，得，我，在，胡，闹？！”

韩家栋是真的累了。他无奈笑笑，意思很明确：你看不出来自己是在胡闹吗？

王嘉音：“韩家栋，我再问你一次。你现在能不能马上去辞职，我们一起回学校。”

韩家栋叹气，用沉默替代回答。

“分手吧。”

三个字，王嘉音脱口而出。

说完不看韩家栋的反应，走得头也不回。

知道流言蜚语伤人无形，方萌萌在高铁站等王嘉音，心情七上八下。远远看到王嘉音出闸机口，立刻跳起来向她招手。

走近了，看见王嘉音的表情，她更吓了一跳。

出站时候王嘉音脚步不停，方萌萌在后面追，一面追一面唧唧呱呱地说话：“嘉音嘉音，你还好吧？要不然你先来我家住两天？正好我爸爸出差去了，妈妈去看外婆。你来我家陪我，我们说说话，你先别回学校了好不好？”

心口像是堵着一块冰，但王嘉音还是笑了。她知道，一旦自己答应方萌萌，她能立刻让方局长“出差”，再让她妈妈“去看外婆”。

“萌萌，不是那个帖子的事。”出站，找了空地方站定，王嘉音拿出那本宣传册，“你看这个。”

方萌萌看一眼就爆了粗口：“我靠，他腐蚀韩家栋？”

王嘉音苦笑：“可以这么说吧。”

方萌萌瞪大眼睛看王嘉音：“那韩家栋怎么说？他要还想跟你好，那就赶紧辞职呀。”

王嘉音：“他不辞。”

方萌萌：“他不要脸了？”

王嘉音：“整件事他还不知道。”

方萌萌：“那你们……”

“分手啦。”叹了口气，眼圈发红。

方萌萌还要说什么，就看见王嘉音从手机通话记录里翻出一个号码拨出去。

“谁？姓李的？”方萌萌压低声音问。

王嘉音点点头，电话已经接通。

隔着听筒，李为真的声音悠悠闲闲传过来：“王嘉音，你好呀。你说是不是巧，正准备联系你，你的电话倒先打来。”

王嘉音：“联系我有事？”

李为真：“下个星期五保利剧院有场歌剧，叫……《魔笛》。想着问你有没有空。”

王嘉音：“我今天就要见你。”

李为真：“这没问题。你在哪儿呢，我接你去。”

王嘉音：“火车站，你来吧。”

电话另一头由远而近传来另一个声音：“是姐姐？让她也来这儿怎么样？我最近画了新作品，很想听听她的意见。”

是那个郭威。

李为真于是笑道:“你瞧，我正在郭威这里喝茶。他可念叨你好久了，不如就来郭威的画室？清溪地这边，偏了点……你在火车站？我让助理去接你，他过去最多十五分钟。”

“不用。给我一个地址，我自己打车去。”

“也行。”

挂了电话。

方萌萌：“我得跟你一起去。”

王嘉音：“不用。”

方萌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啦，那他万一是坏人呢？”

王嘉音：“万一？都干出这种事来了，这个王八蛋还不是坏人？”

第五场

郭威的画室在湿地保护公园附近，已经算郊区。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将将散尽，暮色四合，微风中涌动着蔷薇花的香气。

别墅外是花园。从外面看，花园掩映中玻璃阳台暖黄色灯光璀璨。李为真站在铁艺大门的灯牌边等王嘉音，身侧镂空灯牌上写着：清溪地132号乙。

出租车停在路边，李为真抢着给她付了车费，替她拉开车门，轻声问：“哪里来的？远不远？路上多久时间？”

王嘉音站在灯牌下不回答。

李为真：“我们进去说话。”

王嘉音：“我在这里说几句话就走。”

李为真：“可是天都黑了，外面蚊子多。”

说着要去拉王嘉音的手，被她一把甩开。

李为真：“郭威等你这么久，好歹进去打个招呼。小男孩面子薄。”

王嘉音：“我自己走。”

茶台上正烧着水，门一推郭威就冲到眼前：“姐姐你可来了，你是今晚的贵宾。”

进门才知道，整栋别墅只有外面能看到的那个玻璃阳台还算像样，如今用作茶室。别墅的一楼厅堂一面墙都是置物架，架上通天到地堆满雕像、古董、动物标本之类莫名其妙的东西。沙发后面放着一架榉木质移动落地作画台，架着一幅草稿，堆满红色颜料，内容语焉不详。作画台机关复杂，做工又十分扎实，因此乍看像个弩机，随时准备把上面的画布发射出去。满地是盒装颜料、木工工具和新新旧旧的瓦楞纸板箱。还有一只工具箱，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一脚踢过去竟然一动不动。

画室中间横着一只云彩一样膨胀的乳白色真皮长沙发，豪华洁净，遗世独立，与四周环境格格不入。

水声将沸，郭威站在茶台前乱晃：“姐姐喝点什么？刚下的正山小种，还有凤凰单枞老普洱和铁观音。姐姐要是不喝茶，我给姐姐拿果汁。”

王嘉音：“不喝了。”

郭威：“那——”

李为真拍拍郭威的肩：“我们说几句话。”

郭威立刻知趣，翻出一条围裙替自己系上：“姐姐还没吃晚饭吧。这附近荒山野岭的，没个像样的餐厅。你凑合凑合，等我我去煎两块牛排，再做个奶油蘑菇汤。”

李为真打量郭威：“别说，看你系上围裙，还真像那么回事。”

郭威得意洋洋：“哪个留过学的没有这么两手？哥哥你今天可得试试，不比你家Vanilla差。”

李为真嘴角一抽。

王嘉音表情玩味：Vanilla，你家？

李为真站在茶台前面，烧开水烫一个茶碗，提盖碗冲一盏岩茶进公杯：“别听他胡说，那怎么能是我家的。上回看画展不是还有个叫曹家爽的吗？他才是Vanilla的老板。小子画没画明白，开餐厅开得挺明白。他有阵子问我借了点钱，我说这钱你不用还，算我入股——”

公杯里茶斟进茶碗，竹盘托着递到王嘉音面前。

王嘉音垂着手，不准备接。

李为真点点头，又抽出一把扶手椅子：“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你别站着呀，快坐下。”

王嘉音也不坐。

郭威早早溜进厨房。

二人在迷宫一样的画室里相对而立。

厨房里油烟机嗡嗡作响，隐隐还能听见郭威在唱歌。

王嘉音：“我这两天去了一趟金山。”

李为真放下竹盘，紫地洒金的钧瓷茶盏拿在自己手里转圈：“哦？”

春和世纪城的宣传册举到他眼前：“你干的？”

李为真未动声色：“这地方你去看了？感觉如何？”

王嘉音：“我感觉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韩家栋什么时候成了你远房外甥？”

李为真愣了愣，一乐：“王炎是这么跟冯强说的？你说这个王炎……王嘉音，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嘉音：“我想的是哪样？”

李为真：“哎，外甥不外甥的这都是王炎自己的发挥，我没心思占这种便宜。不过我这年纪，这小子叫声舅舅也不亏。”

王嘉音：“我就问一件事，让韩家栋在那个地方卖楼是不是你的意思？”

李为真：“我的意思管什么用？有人按着他的头签工作合同吗？他要真不想干，我还能逼他？”

王嘉音：“你为什么这么做？”

李为真不回答明知故问。

茶碗发烫，茶香一缕一缕钻进鼻子，他拈着茶杯，只闻不喝。

好茶叶。松烟香，武夷韵。

王嘉音：“李为真，韩家栋他一个搞科研泡实验室的，他心思那么单纯，他懂什么？这才几天啊，你把他变成什么样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上帝？你有两个臭钱你有生杀大权了？你知不知道你正在毁掉别人的人生？你这么做你算什么东西？”

李为真抬眼看看王嘉音，叹口气：“你就不能让他自己来骂我？”

王嘉音愣了愣。

李为真手指托着茶杯，循循善诱，语气谆谆：“王嘉音呐，你今天来这里是干什么来了？他韩家栋现在还在我的公司里，你倒是教他去闹呀。他一个读书人这也不懂那也不懂，能一辈子不懂吗？不懂就学，这还有个学不会的？你就留在金山，让他在春和闹。闹到恒臻全金山没人不知道他们老板快四十的人了为了泡女大学生连这种昏招都用，到时候没脸的不就是我了？真这么——”

——真这么闹一顿，我死不死，还能把他闹死？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脆响。王嘉音把厚厚一本铜版纸宣传册卷成筒扇在李为真脸上。

厨房里油烟机的声音仍在，郭威哼歌的声音忽然停了。

好一个李为真。但见他肩平背直站得挺拔如松柏，指间那盏钧瓷里的茶水竟晃也不晃。

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来。把茶盏缓缓放回茶台，知道自己的半边脸正在起肿。抬腕用指节揩揩嘴角，看一眼，果然揩出血迹。

他抬头看了一眼王嘉音，然后立刻把脸别到了一边。

王嘉音握着纸筒指他：“李为真，你听好了。我今天来这里，来就是为了打你！”

“好啊。”李为真头也不抬，只说三个字，“接着打。”

第一件被扔出去的还是那本宣传册。

第二件是沙发角几上的石膏拉奥孔。

第三件是王嘉音脚边的工具箱。

宣传册擦着耳边飞过去，拉奥孔在距离脚尖一寸的地面上砸得粉粉碎，那只踢都踢不动的工具箱被她“嚯”地从地上拔起来，在空中划个半圆精确地抡向他的胸口。

李为真终于打个晃，撞在那张堆满颜料语焉不详的草稿上。

作画台底盘沉重，带八只万向轮未上限锁，一撞之下轰地一声冲向置物架。

置物架先是缓缓倾斜而后轰然倒塌，上面所有的东西顿时如瀑布一般奔腾而下。

郭威从厨房冲出来的时候，看见整个画室宛如刚刚经历一场轰炸，只有柔软的白色皮质沙发遗世独立，像炼狱上方漂浮的天堂，惊涛骇浪中屹立的孤岛。

横在地上的李为真的手往郭威的方向一伸：“扶我起来。”

郭威立刻把李为真从一堆五花八门的东西中扒了出来。

跌倒的过程中，李为真的后背与那幅草稿贴了个结实。而郭威作画习惯将颜料厚厚堆在画布上，是以那张画布根本是调色盘。油画颜料极不易干，乳白色府绸衬衣沾满丰富而热烈的红。人往沙发上一坐，那些过剩的红立刻噼噼啪啪沾满乳白色沙发表面。

见他坐定，整条左腿却极不寻常地拧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诡异角度，王嘉音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发现一个活人膝盖打弯的地方居然将西装裤顶起一个突兀的折角，而裤脚下面应该是脚踝的地方明晃晃是一截钢。

李为真听见女孩抽冷气的声音，知道自己在她眼里什么样。也不看她，只说：“偷钢筋被狗咬的。跟你说过，忘了？”

郭威说：“哥哥，咱们得叫救护车。”

“叫个屁。”李为真从兜里摸手机，摸到了却没拿稳，手机“砰”地一声砸在地上。于是干脆指指地上的手机，“你打电话给王炎，让他来接我。然后开我的车送你姐姐回去。现在就走。”

郭威莫名其妙：“哥哥你想什么呢？我也有车啊！”

李为真：“你那辆破车上次加油是什么时候？开出去容易，你还开得回来吗？”

“那辆破车”就是郭威的红色玛莎拉蒂。

郭威：“那要是不叫救护车的话，我和姐姐就先在这里等王炎过来。要不是这样我不放心。”

李为真手一挥：“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滚。”

王嘉音：“我不走。”

李为真忍不住又看她一眼：“哦，不走。留在这儿还等什么？”

就这么一看，李为真差点笑了。大姑娘恐怕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可那表情他一看就明白：操，老娘他妈的打了瘸子了？

想逗逗她，话到嘴边不成话。

王嘉音：“等着你报警我好去看守所。”

一听这话李为真彻底笑出声。

笑完在地上找了一会儿，抓起一个摔得只剩底的陶罐，吐进去一口不知哪儿来的血。慢条斯理把陶罐放回地上，抬起眼睛盯着王嘉音，提一根手指戳着液压关节把裤子支起来的角：“看见了吗？没见过吧？知道这是什么？王嘉音，我告诉你，这是现世报！我这种人没有好死，你今天打死我也是我活该！”

王嘉音又举起那个铜版纸卷的筒子：“李为真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姐姐姐姐你听我说，哥哥她不是那个意思……”郭威一边把王嘉音往门外推一边和稀泥，心想再不拉架可就真的要坏了。

夜深人静，两个年轻人站在蔷薇花盛开的院落里。

见王嘉音掂着那个纸筒左右环顾，郭威立刻会意把纸筒抽走，耳语似地又说：“姐姐姐姐，给我给我，我扔我扔。”

王嘉音松了手。

接过那本砸变了形的宣传册，郭威心有余悸。

茶室的纱窗开着，郊外夜晚静谧。听见李为真在打电话，具体内容听不清。

未几，房中电话挂断，郭威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一阵节奏强劲的金属摇滚惊天动地、划破夜空。

郭威脸色登时大变，手忙脚乱哆哆嗦嗦地去按电话。

晚了。

一声怒吼穿窗而出：“怎么还不滚！”

“我们现在就滚！”郭威立刻拽着王嘉音出院门上了李为真的车。

第六场

王嘉音还坐后座。郭威发动引擎，但停着车不动。

电话是王炎打来的，他得打回给王炎。

王炎显然正在开车。

王炎：“哎郭威，你还在画室吗？”

郭威：“我在，但我不能在。你们李总让我滚。”

王炎：“……明白了。他情况怎么样？”

郭威：“反正还能骂人。”

王炎：“我正在往那边赶。主要是他跟我说他没什么大事，让我慢点开？”

郭威：“那这个你不能听他的。”

王炎：“他为什么不让叫救护车？”

郭威：“好问题啊。不过你是在问我？”

王炎：“行我知道了。你帮我注意着点，我二十分钟过去。”

郭威：“得。”

挂了王炎的电话，郭威在驾驶室左摸摸右摸摸，又在座位上仰头转脑袋地看了一圈，终于一声长叹：“A8实在太无聊了——你说他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开保时捷911？”

周围除了王嘉音再没有别人，这个问题显然问的是她。

“姐姐你不知道啊，哥哥有一台保时捷911。那车老不开，放车库里要放坏的。他让王炎按时给他出去遛，嘿，就算这样他都不给我开！要他把车给我，我现在立刻拉着你在清溪地这一片先开两圈再说！”郭威两只脚跷在中控台上，瞥一眼后座上面沉似水的王嘉音，忽然来了兴致，“哎，姐姐，你快跟我说说，我哥哥他干什么王八蛋事儿了？”

王嘉音：“……你也知道他是个王八蛋？”

郭威：“不然呢？你一看就不像个随便打人的。你打他肯定他活该。”

王嘉音：“打出毛病来不算我的？”

她在气头上，但她记得李为真刚刚吐了一口货真价实的血。

郭威：“哎，这不能。算命的都说他血光多。就这，小场面。真的姐姐，这事儿过去了，你别放心上。”

如此级别的慷他人之慨王嘉音见所未见：“不是你说了算。”

谁知道天底下有纸糊的王八蛋。打都打了，她没有话说。

郭威摇下车窗点了支烟，“我哥哥之前有过一个太太，叫谢晓菲。跟你长得很像——他跟你说过没？”

王嘉音怔了怔。

郭威：“看来没有。但是我这也不算卖他呀，你早晚要知道的。你们俩像到什么程度呢……姐姐，你不记得那天在城市美术馆我差点在你面前栽了个跟头？因为当时我远远看见哥哥给你开门，你从车上下来——我当时是真的以为自己进入了什么平行宇宙。”

王嘉音等他说下去。

“三年前他们俩出了场车祸，车是撞上卡车之后又翻到了山下面。120、122到了之后，一看那个车，就说车上肯定没活人了。救援队缠着安全绳顺着山崖下去，把车锯开一看，我姐姐呢……几乎跟那辆车分不开了。我哥哥还有口气，人送到医院，左边肋骨全断，有的扎进肺，有的扎进脾，然后就把脾切了——你说他都这样了，烟说戒就戒，脾气怎么一点没小？他那条腿也这么没的。开车遇到逆行，正常情况下人为了迅速避险，都是把方向盘往左打——他能往右打。那种情况下，人根本来不及想。说实话，我之前老感觉他跟我姐姐那个婚结得稀里糊涂，也不知道他俩是怎么凑到的一块。可是你瞧，想都来不及想的时候，我哥哥觉得他可以死，但我姐姐得活。所以姐姐，我要是哥哥，别说今天这样，只要能多看你两眼，你往死里打都行，随便打，真的。”

默然许久，王嘉音才说：“照你的意思，这还是个有情有义的王八蛋。”

郭威：“对对对，有情有义的王八蛋。但是姐姐，我可不是给他说情，有情有义的王八蛋也是王八蛋。你该打就打。”

王嘉音苦笑摇头。

“几点了，炎哥怎么还没来？”郭威说着摸出手机看时间，却看到调在静音的手机上有十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李为真。

“——坏了！”

别墅大门虚掩。推开门，房中一阵烟雾涌出，二人瞬间脸色大变。当两个人找到李为真的时候，他正坐在厨房灶台下面的地上，手边横着一只小号手提式二氧化碳灭火器。

吸排油烟机完全成了黑的，铸铁煎锅里两块大约是牛排变成的焦炭还在冒烟。

李为真把灭火器向郭威举了举，动作宛如致意。

郭威立刻原地抓起头发。

看见王嘉音来了，李为真若无其事，“你不知道，我第一次来他这里的时候，就老感觉他的厨房也应该有这么一个东西，不然这小子迟早把自己的房子点了。当时车上刚好有一个，我也没多想就给他放下。谁知道——你瞧，今天救了自己一命。”接着转向郭威，“兄弟，地上凉。给哥哥搬把椅子来，可以的？”

郭威立刻连滚带爬去给李为真搬椅子。

椅子搬来，李为真彻底乐了：真是张好椅子。白桦木折叠餐椅，只有一个二十公分高的矮靠背，没有扶手。

郭威对椅子的问题浑然不觉，手忙脚乱把人从地上拉起来。但李为真不知伤到什么地方，这种椅子根本坐不住。他打个晃，王嘉音下意识伸手去扶，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王嘉音立刻一动不动。

李为真叹口气，松开手，两只手肘向后撑住灶台边缘，抬起眼皮指挥郭威：“你去报个火警。”

火都灭了还报什么火警？但郭威一溜烟跑了。

厨房里只剩李为真和王嘉音两个。

李为真坐得摇摇欲坠，但仰起脸长久望向王嘉音，直看得王嘉音发毛。

王嘉音：“我去换把椅子来。”

说着转身走到厨房门口。

李为真：“这么快就心疼我了？”

王嘉音：“……”

李为真恨铁不成钢：“王嘉音，对敌人的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冷酷无情。打完人不马上跑还要给人搬椅子，像你这样的一开始就不要打人。”

王嘉音：“我只打人，不打王八蛋。”

李为真挑挑眉：“怎么没让郭威送你走。”

王嘉音冷笑：“我不能走。”

李为真：“哦，不走。留下来去看守所？”

王嘉音：“留下来看现世报。”

李为真嘿然：“你是真上道。”

王嘉音：“所以你是好这口？当年谢晓菲是不是也这么上道？”

出口就后悔，觉得自己刻薄。

李为真也不恼：“我当你们在外面聊什么聊这么久，原来是聊这个。郭威说什么？说你长得像晓菲？是呀，像。那天在逸夫楼下面，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像。心想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像的两个人。等你上车，眼镜摘下来——更像。有好长一阵子我根本不敢看你，你发现没？可是到后来，又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两天我常常想，当年我跟晓菲要是像现在和你这样来一遭……该多有意思呢。”

郭威大约正在收拾残局，窗外响起蛩鸣，房间中纸箱拖动哗啦啦作响。

李为真：“哎，王嘉音，你转过脸来。”

王嘉音不动。

李为真：“转过来，我们说些正经事。”

王嘉音仍不动。

李为真：“我们说说韩家栋。”

王嘉音转过身，然后就看见李为真脸上得逞的表情。

李为真：“简历挂在网站上，找起来很容易，我看了。小伙子不错，长得精神，成绩也好。业绩——那都是我外甥了，业绩肯定错不了。所以你在金山是让他辞职了？”

王嘉音：“……”

李为真：“王炎安排的那些事你已经知道了，但他不知道。所以你让他辞职，但不说理由。那他肯定不答应。然后你就回来找我算账？”

王嘉音：“……”

李为真：“王嘉音，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什么都不说，人家只好当你无理取闹。”

王嘉音：“你自己干的好事，现在跟我说这个？”

李为真：“对啊，问题就在这里。既然是我干的好事，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你们两个如果真的是一条心，那你就原原本本告诉他。这样你让他辞，他一定辞。到时候我还能绑着你们两个？王嘉音，钱有什么用？钱是王八蛋，有情他妈的饮水饱。你怕就怕一说真话，那小伙子就垮了。归根到底，你对韩家栋确实没什么信心。你自己还不承认。”

王嘉音气到笑出声：“你还有理了？”

李为真：“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从头到尾你们两个在一条船上吗？我可是一百万都没砸动你，怎么他韩家栋就连金山那三万五万的提成都割舍不下？”

王嘉音：“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是谁在砸他！”

李为真一字一顿：“你，可，以，让，他，知，道。”

王嘉音突然泄了气。

李为真摆摆手，“这个男孩子配不上你，趁早换一个挺好。”

王嘉音：“关你屁事。”

李为真：“好好好好，关我屁事。”

王炎开来一台奔驰商务。在门口停下车，冲进房子一路小跑到厨房门口，刚好听到那句“关你屁事”。他迎面撞见王嘉音，看清她的脸，接着就听到“关我屁事”。

对于王嘉音长得像谢晓菲，王炎有心理准备。但是白惨惨的灯光下，王嘉音怒气冲冲的脸仍然把他吓了一跳。

李为真是被郭威和王炎两个人拖到车上去的。

第七场

王嘉音最后上车，看见李为真已经在车里坐稳，身上披着王炎的外套。

离开画室，出别墅区，上高速。夜晚的城郊，公路上车流稀少。道路两侧绿茸茸的田地隐藏在深沉浓重的夜色当中。

李为真忽然轻声问：“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他问的显然是王嘉音。

王炎默然开车，好像真的没听见；坐在副驾上的郭威耳朵动了动，只能装没听见。

王嘉音不说话，李为真伸手按下驾驶座后面的控制台，隔音板升上去。

李为真点点隔音板上的小窗，“现在说吧，他们听不见。”

王嘉音：“没有什么要说。”

李为真：“不可能啊。你今天为什么要来？真为打我来的？”

王嘉音一愣。

李为真：“看，忘了。大老远来一趟，不是为了来让我断念想？李为真，别以为有两个臭钱了不起，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少他妈再来烦我——你来不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你这个小姑娘，有话不直说。跟韩家栋来这套，跟我也来这套。今天你如果一进门直接这样说，咱们俩现在早聊完了，谁也不用进看守所。”

王嘉音：“你还能更无耻吗？”

李为真摇摇头：“你要做到这个其实不难。你给我个理由，只要能说服我，我马上从你面前滚蛋。”

王嘉音一言不发。

李为真：“不信啊？我这人说话算话。”

王嘉音轻轻一笑，笑得好看，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像你这种混账东西凭什么要说话算话？”

一句话问懵了李为真：我凭什么要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需要理由，真是好极了。

李为真：“第一个问题。今天，就刚才之前，你知道我少条腿吗？”

王嘉音：“不知道。”

李为真：“很好。那是我这张脸卖相不好，让你看见就上火了？”

王嘉音：“没有。”

李为真：“你们文化人就这么看不上没读过书的？”

王嘉音：“——你有意思吧？”

李为真：“那么真正的问题来了，王嘉音，我们俩认识就认识，你别管我是图什么，是图多跟你说两句话还是图你长得像晓菲，这个你不用管。快四十了追女大学生我他妈就是散德行来的。单说你，王嘉音。你跟我在一块，不谈恋爱，玩玩行吧？不搞暧昧，聊聊天可以的？冲我笑笑你能掉块肉吗？怎么见了我就跟刘胡兰见了日本人似的？就算没有韩家栋，你能多给我两个好脸？所以我想知道，你这样究竟是因为什么？来，你说个清楚。你让我死个明白。”

王嘉音：“不好理解么？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各方面条件都不对等，发展不出对等的关系。就算没有韩家栋，我也不能被你缠进去。”

李为真乐了：“明白了，明天我穷得一个大子儿不剩，就跟你对等了。”

王嘉音：“不全是。归根到底，你这个人不在我的秩序里。”

李为真眼睛一亮，“这句话有意思。仔细说说？”

王嘉音：“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但我是这样。具体的事跟你说不着。但很长时间里，家里隔三岔五出事，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什么样。我搬家，换学校，应对家里各种各样全新的状况。我总是试图找到一种生活的规律，然后在这种规律里建立秩序——它们当然全都失败了。直到我考上大学，远离家乡，独自在这个城市里自立，读书，生活，恋爱，我才觉得我找到了规律，而且能够建立自己的秩序——韩家栋就在这个秩序里，懂？”

李为真点点头：“懂。他在秩序里，我就是破坏这个秩序的人。”

王嘉音：“对。”

李为真：“我不仅破坏秩序，我还想把你从你建立的秩序里拉出来。”

王嘉音失笑：“你挺有悟性啊。”

李为真：“最近听《百家讲坛》，听到一个故事。说古时候有人弄来只鸟，很喜欢。天天给鸟听音乐看舞蹈，给鸟喝酒。三天，鸟死了——是有这么个故事不是？”

王嘉音：“鲁侯养鸟。”

典出《庄子》，不算什么人尽皆知的典故。

“对，就是这个。所以王嘉音，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你想当个活人，不想当只死鸟。对一只鸟来说，树林子比哪儿都好。你的想法对。没说的，我成全你。”李为真说着按下隔音板吩咐王炎：“先送她回学校。”

“可是最近的医院还有三分钟就——”郭威把王炎的人生经验忘了。

一片安静。

隔音板没有再升上去，车里也再也没有人开口。

车一路开进大学校门，直达王嘉音宿舍楼下。夜色深浓，往来人已经很少。王嘉音哗啦一声拉开车门，跳下车，听见身后李为真在叫她的名字：“王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