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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狗咬狗的两夫妻,都想借着小妹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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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洞察先机,只是人类作恶,从来都毫无新意。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小妹04:狗咬狗的两夫妻,都想借着小妹翻身


前言

亲爱的桂花树最新长篇《小妹》连载继续。

加害者们各怀鬼胎地来拉拢大哥段晨光,原来小妹就算死了,还有人想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聪慧的她,在生前是否料到了这一切?

现在就看这一波波凌厉的攻势,大哥能不能顶住了。都说人是不会变的,那么当年他犯下的错误,如今还会不会再重演?

第一场

葬礼完成,蔚蔚动身回美国。黄昏,我们也被阿詹送到机场,同样的地方,短短几天,我的心境完全不同,阿詹也瘦了许多。

“你要照顾好自己。”老婆拍拍他的肩膀,“不要叫我们担心。”

这话儿子临走前她也说过。

阿詹笑着点头,任由我老婆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臂膀,老婆身量矮,他甚至略微俯身。

“到国内的话,记得告诉我们。”老婆又说。

阿詹笑着答:“这边事处理完毕,我会回国内待一段时间,我是中厨,不能离开中国太久。”

“你有我们的联络方式,一定要找我们。阿詹,男人哭不是错,我看过小妹去世前你的样子,所以特别舍不得你现在这样,小妹也不会舍得。你要好好的。”

阿詹的笑意僵在脸上,眼眶发红,老婆的眼泪掉下来,但这次她带着纸巾,还分给阿詹一张。又道:“原本第一次见你,我心说坏了,小妹怎么找到你这样的男人了。但现在,我把小妹托付给你了,你照顾好她,也得照顾好自己,你还有父母,人这一辈子,得为爱自己的人好好活着,我明白小妹,她也是这样希望的。”

阿詹重重地点头,没有说话,两人对着抹眼泪。人们都说,女人老得早,男人老得快,这几日阿詹明显憔悴,和老婆站在一起,像是一对惜别的姐弟。

我也有不舍,但到底还是说不出口,只想要避开。我是个刻意回避情绪波动的人,这是多年积习,十分难以改正,人到我的岁数,改正不意味着进步,改正意味着推翻自己前半生的一切决定。认错,对每个人来说,都不容易。而我的改正也没什么用,小妹已经不在了。我连认错的对象也没有。

只是这是机场,机场与坟场,生离与死别,这是人世间最为情绪浓烈的两个地方,这机场盖子底下,四处都是离愁。

我放下行李,正想去一旁的纪念品商店绕一圈,汪清就打来了电话。

“我听说你要走。”她的声音脆弱而温柔,像只在夜间出没的鬼魅。

我说是,葬礼完成,我要回去了,现在人在机场。

“段老师是几点的飞机?走之前我还能不能见一面。我正在机场附近。”

我下意识地看一眼老婆和阿詹,道:“我已经过安检了,有什么话可以电话说。”

片刻,汪清才开口:“你看到网上的云柏的热搜了么?”

“我看过,影响很大,已经盖过了新片宣发。”话说到此,我的心脏已经跳得厉害,本能的避险意识不断地催促我挂断电话,可我没有,我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又问,“你还好吗?”

汪清顿了顿,惨淡一笑,对我说:“出了事,家里人问我怎么处理,旁边人要看我笑话,段老师,你是唯一一个问我好不好的人,谢谢你。”

我知道,所有人都觉得我老实,连我自己都快要被自己骗到。可在人间混迹这么久,谁都不是天生的老实,老实这个特点,在成年人的世界,是一种选择。或者出于善因,或者,就像我此刻一般,出于自己的目的。我不需要汪清的感谢,我需要她放松警惕,我需要她一直当我是那个容易被欺骗利用的,那个连自己的小妹在危急时刻都不会前去求救的无能男人。只有这样,汪清才会放松警惕。

因为,恶魔只能在打盹的时候被杀掉。

“我很不好,知道是一回事,真要面对证据,原来是另外一回事。家里人一直在找我,问我怎么才能解决,我现在不敢回应。”

“为什么不敢?”

“因为我女儿这段时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怕他们会对她语言暴力。我与晓云姐其实成长经历大致相似,却又千差万别。我有哥哥,我的哥哥,从小就光芒万丈,他是我父亲最爱的孩子,如今子承父业,更是家中的门脸,而我,不论我如何努力,永远是家里的边缘人。”

汪清的声音有些哽咽,像是在哭,但她演技太好,我分不出真假,是以没有出声。

汪清抽泣片刻又道,对我来说:“自己未来会如何已经没有紧要,第一个我要保护我的女儿,我也不想让我的女儿,过我曾经过的日子。我知道你会明白我,明白在一个没有温暖的家庭里长大是多么痛苦的经历。你与晓云姐,尚且能互相支持。而我的女儿,只有她一个。第二个,我已经看清了翟之柏的真面目,不会再被他蒙骗,为他脱罪,这一辈子,我都在讨好身边的人,从亲情到爱情,所以今天我打电话来,也是想给自己做一个了断,我不会再被爱情蒙蔽双眼,这是你起诉翟之柏版权案的好时机,而且这一次,你有我。版权案不是好办的官司,如果有切实的证据,这官司会好打很多。”

说罢汪清沉默了。

我想到了孙桢,她带着胸有成竹的笑,以鄙夷的口吻道:汪清一定会来找你,她会和你一起起诉翟之柏。

孙桢说对了,如果她在,又会说什么呢?大概会扬扬手对我说:“不,不是我洞察先机,只是人类作恶,从来都毫无新意。”

汪清在等我的回应,她想从我的回应里寻得些许线索,调整自己下一步策略。这是很标准的谈判技巧,我懂,但我不防备,不,曾经,我不防备。

我想抽一根烟,这是大学以来养成的习惯,做抉择的时候,我会在僻静处一个人抽一根。我这大半生,经过不少十字路口,但却没有几个抉择时刻,我从善如流,不争不抢,我不是角斗士,甚至不是观众,我是钉在看台的椅子,保持令人舒适的沉默,不论面临多少选择,只要能安稳活着。安稳,是我对生活唯一的要求。

上一次抽烟,还是小妹告诉我要来加拿大时。我懵了,躲到角落去,电话在右手,屏幕上是她的号码,烟在左手,猩红地燃着,烟丝缕缕升空,一会儿是问号,一会儿又变成叹号。但那支烟烧到尽头,我把电话揣进兜里,抖了抖外套,重新回到办公室,继续着我卑微寻常的一天。我有千万言语,但我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

得知小妹出事后,我有好几天,回想起许多以为早已忘记的往事,也会时不时地埋怨命运对我们兄妹不公。可到这一刹那,我才意识到,命运或者对小妹不公,但对我,它一直网开一面,我曾有无数次扭转局面的机会,我从没面对过小妹或者孙桢所要面对的选择。然而每一次,我都以各式各样的借口逃避去走那条看似不确的路,我能品尝到如今的痛苦和懊悔,全是拜自己所赐,半分也怨不得命运。

“段老师,你在听吗?”

“我在听,”我忙道,“你说你有证据,可这件事怕是要闹很大,怕是你也脱不了干系,将来你的女儿也会知道自己的父母反目。对你未必是好事。”

“如果我不帮你,将来她也会知道,她的妈妈是包庇恶鬼的罪人。我想成为一个好母亲,首先得当一个知错就改的人。我知道我的愧疚和改正对你来说已经没用了,但对剩下那些女孩子来说,尚且来得及。段老师,我谢谢你体谅我,知道对我来说这不是个容易的选择。”

我叹口气,老婆和阿詹也靠了过来,老婆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愕然地瞪着眼看我,阿詹则扬扬眉,对老婆比了一个嘘。

我把电话放到免提,才问:“那你想怎么办呢?”

“我想尽快进入诉讼程序,这样一来,我们的案子和性侵案双轨并行,不给他任何反扑的机会。”她顿了顿又补充,“这也是晓云姐的意思。”

我看阿詹一眼,阿詹做口型,我没听晓云说过。

汪清又道:“我最晚明天的航班回岘海,你先到,那你落地后我会叫律师去接你,这个律师,是晓云姐曾经圈定的几个备选律师之一,在业内很有名气,也了解整件案子。最关键的是,我对他很放心。你说的很对,我想当个好人,但终究也是个母亲,我要为孩子考虑。希望我与她爸爸的问题,由我亲自告诉她,而不是通过网络和闲杂人等的嘴,段老师你懂我的难处,是吗?你懂我怕孩子会过我曾经过的日子,会重温我们曾经的噩梦的那种恐惧。所以不到不得已,我不想出现在公堂之上。”

老婆无声地蔑笑,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我拍拍她的胳膊表示安抚又问汪清:“你的意识是说,翟之柏目前不清楚你要这么做。”

“对。”

“那他知道你手里有证据吗?”

“不知道。”

“我能不能知道,你手里是什么证据?”

汪清沉默片刻,虽然孙桢已经告诉过我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为了不让汪清起疑,我还是道:“算了,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也谢谢你愿意和我站在一边,但晓云之前已经订了律师,如果现在换律师,我需要考虑,毕竟除了我,还有詹希耀也要考虑,虽然没结婚,可他是晓云的爱人,要换律师我也要和他商量。”

“晓云姐当时定那位律师,是为了配合群诉翟之柏,而且那时候,我没有告诉她我手里有版权案的证据,”汪清道,“如果那时我有现在的勇敢,如果我说了,我相信晓云姐的选择会和我一样。至于之前的律师,晓云姐选中她是因为她跟群诉代理律师在一个律所,她们可以打配合。可如果我愿意指证翟之柏,这两场官司不需要配合。至于之前那位律师,如果有违约费,我愿意付,因为这是为了保护我的女儿才做出的变更。”

她还是没回答自己到底是有什么证据,就在我以为她有警觉的时候,汪清道:“我有翟之柏的那一枚假章,以及他跟刻章那个人的交易交谈记录,最关键是,我能找到那个替他做假章的人。”

“这是违法,一个人会自证有罪?”

“如果他已经被抓了,这么做,反而是立功。”

第二场

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不算太短,老婆落座就开始睡,再也不与周围的人交流。我喝了几杯酒,还是酝酿不出睡意,直到老婆惺忪地醒了,看到我还在发呆,才问我:“还在想汪清的事?”

我点头。

老婆也呆了片刻,喃喃道:“小孙说她道行高,是真的没错。”

我看老婆一眼,她又继续说:“你看时间,大致上,翟之柏跟她搞到一起去的时间,恰好是小妹签了版权合同的时间。翟之柏这人王八蛋是王八蛋,但他这么多年,就只在男女的事儿上王八蛋了。钻营名利上面,要多小心有多小心。何况那时候云柏算什么?他翟之柏算什么?不就是挂在小妹身上的挂件?如果没有高人指点,歹人怂恿,给他一万个胆子,敢搞个假章?就算有这心,他有门路吗?咱就说他有门路也有这心,以他办事小心的德行,这事被老婆知道也就罢了,还能连章带人全被汪清拿在手里?”

我心里突了一下:“你是说这也是汪清?”

老婆点头,经过孙桢的事,她得了教训,说前看了看四周,见大多人都睡了,那些没睡的也都是些十有八九不懂岘海方言的鬼佬,才靠到我身边,压低声音道:“我不能打包票是她,但你想,汪清做事是什么路子,小妹离开岘海,她立刻入股云柏,小妹出事,她火速销毁证据,然后立刻落袋合同,身边还跟着一个难缠的律师。现在她发现翟之柏要被人因为性侵案起诉,不哭不闹,立刻划清界限,背地里偷摸找晓云忏悔,然后东窗事发,就拿出离婚协议,转移财产,她和翟之柏,坏是坏到了一起,但,”老婆比出两个食指分别指向左右,“他们坏的方向不一样,翟之柏是人渣,但这个汪清,她是阴险,这是个用脑子使坏的人。”

见我一动不动,老婆有点担心,又戳戳我,问:“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嘛,速效救心丸还在吗?”

我摇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意外,这些事你看得到,我却看不到。我知道她不是好人,倒是没想到是从根起就这样的。我自以为见过办公室政治的风浪,如果我愿意,想要跟汪清过几招未必会输,但如今看来,胜算怕是也不大。小妹当年选择什么都不告诉我,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是个油盐不进的傻子,根本帮不了她什么。”

老婆捏捏我的胳膊,低声道:“你说什么屁话,你是傻子,蔚蔚能拿到奖学金?我会傻到找个傻子过日子?我不知道小妹为什么当时选择不告诉你,但我知道,你为什么有事从来不愿意告诉我。”

我一怔,看向老婆。

“你经常有心事,但你不乐意说。远了不说,小妹出事以后,我总想让你开口,你就找机会避开,赶得急了,你就跑单位值班。我担心你,又没办法帮你,自己心里也难受。但我不会拎着擀面杖敲你逼着你说出来,或者觉得你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学历不高没见过世面的老婆,所以才不想跟我说。因为老段,你是个好人,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是好丈夫,好父亲,你努力当一个好儿子,好哥哥。这一条就可以定乾坤。你选择沉默,是因为从小,你就没有机会倾诉。咱妈走得太早,咱爸又是那个样子,你是哥哥,要照顾妹妹,自己受的委屈,总不能跟小妹哭诉。蔚蔚跟我说,这叫做原生家庭的原因。”

“蔚蔚和你说?说什么?说我?”

“那是,小妹出事以后你那么自闭,我和孩子都有点急。蔚蔚还跟我感叹,他有个好爸爸,虽然自己的童年并不幸福,但就在家庭心理学还没普及的情况下,单凭想当一个好父亲的执念,让这种原生家庭病断绝在自己那里。蔚蔚很佩服你,你是他的榜样。”

我被说得不好意思,摆摆手,道:“倒没想到那小子有这一面,怕不是生活费又不够了,过来拍马屁要钱的。”

哪知道老婆一愣,老实地说:“的确给他发了一个红包。”

说罢我们都笑了。

见我笑出来,老婆松口气,又道:“我看过一本书,上头说,人类本性没有善恶,随后的一切,都是后天学来的,我觉得很对。善与恶这样大的框架,家长不教学校还教,但如何与自己相处,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需求,很多孩子,都只能从近旁的人去学。这也是家长存在的意义。父母孕育孩子,然后爱护他们,给他们安全感,满足他们的需要,孩子在父母前面会放心自由地表达自己的好恶和感情,这是正常的家庭。一个从小会被满足情感需求的孩子,不管是什么样的物质环境长大,他会敢于提出自己的需求,也愿意说出自己的感受,向身边人寻求帮助和理解。像蔚蔚,或者,像我,而偏偏你和小妹的近旁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你问小妹为什么不肯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是在问,小妹是不是怪你,是不是怨你,觉得你不可依靠。如果你真想回答这个问题,不如问问你自己,为什么对我报喜不报忧,是不是怪我,怨我,嫌弃我不懂你。”

我立刻摇头:“不,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很多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说也没用,当时没解决好,说了也不会对情况有什么改善,何必要带坏你的心情,你的事那么多,工作不清闲,还要管孩子……”

“小妹也是这样想的,”老婆打断我,她微笑地看着我,认真地重复一次,“小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你们从小相依为命地长大,遇到事只能自己解决,有问题也要自己扛,小妹性格和你不同,其实本质和你差不多,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人,表达自己这门课,你们兄妹俩分数这样差,不是因为不想学,而是,应该开课的那个年纪,你们没遇到好老师。”

我呆呆地看着老婆,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真的是这样?”

“当然,小妹要商量着起诉,许多事不也没跟阿詹说?小时候学会的事会记一辈子,要改也是很难的,你看我,就特别喜欢比划人,你不是说我好多次了?总也改不了。那不都是小时候跟我妈学的?我妈我姥姥都爱比划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倒是没错,我头一次去见丈母娘,在饭桌上她就指着我说话,每说一句话我都怕她站起来骂我,一顿饭都提心吊胆,晚上回家胃疼到后半夜,但我的丈母娘,也是个好女人,我喷出一声笑,鼻酸终于被压了回去。

老婆也笑,道:“缺点归缺点,最关键的是,你是个好人,你不是翟之柏和汪清那样的人。这一条就可以解答一切,人们都说,娶妻娶德,嫁人不也是一样的?我知道你是好人,你真爱这个家,所以你的不肯说,我不会多想。我相信小妹爱你,如果不爱你,以小妹的脾气,那翟之柏说得没错,小妹怕是要跟他同归于尽了。你该明白她的不肯说,和你的不肯说出发点没有不同,那绝不是因为埋怨和不信任,而是因为你们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你们只是努力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去爱护对方。”

我拍拍老婆的手,酝酿好久,才道:“我以后会改,会努力改。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老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推我一把:“咱们老夫老妻,说这些做什么呢?你也别改,你这闷葫芦脾气我都习惯了,要变得跟蔚蔚一样话那么多,也是叫人烦得慌。倒是小孙说,翟之柏和汪清关系到这一步,是她在里面挑唆的原因。我看未必,翟之柏和汪清是各怀鬼胎,有她没她也会迟早走到分崩离析你死我活的一步。”

我点点头,将自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说了出来:“汪清叫我用她定的律师,我一直没想好用不用,甚至见不见我都没想好。说实话老婆,我有点怯。连汪清的算盘我都看不明白,再来一个我能不能招架得住。这事一路走到现在,都是小妹自己完成的,她是见过世面的,而我……我真怕把她之前的一切努力给白费了。我怕让她死不瞑目。小妹不肯告诉我那些事,叫我难过的不是她不肯告诉我,而是我自己知道,就算她告诉我,我也未必能帮她什么。叫我难过的是我自己的无能。”

“可你有我啊,”老婆瞪着眼,挺起腰板,声音都拉高了一些,“既然汪清非得让你去见,那她肯定有非得见的理由。我们总得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而且去见律师,我会和你一起。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汪清不如诸葛亮,我们夫妻俩,又不止臭皮匠!”

被老婆这样说了一通,我的情绪缓和下来,迷迷糊糊地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等在岘海落地,又赶上了一个清晨。老婆已经收拾好行李,见我醒过来,把电话递给我道:“看到没,小妹的事已经被顶到热搜了。”

我没意识到是什么事,拿过手机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找到热搜中间夹着一条:云柏动画创始人否认性侵前合伙人。

我的脑袋嗡了一声,所有的困倦被驱除干净,我的心跳有点快,手也有点凉,那个词条我不敢点开,只是看着屏幕不断明灭,片刻问老婆:“这是什么意思?”

老婆正从空姐手里接过自己的随身箱,闻言看我手里的电话一眼,待空姐走了才道:“凌晨的时候有人爆出了小妹离开云柏是因为被性侵,然后转发几次之后,就有人说她婆婆当年是那个酒店的夜班布草,因为刚刚上岗,业务不熟练,记错了退房门牌号,结果万能卡打不开门,她也没多想,一直刷卡,最后一个男人应门,赤身裸体,很不耐烦,说要投诉。她婆婆刚刚入职生怕出事,就查了一下开房的人的名字,翟之柏。”

“然后呢?”

“然后就有人跟她核对细节,的确是当年的酒店,只是她最开始不记得日期,好不容易找出当年的社保记录,才做出大致推断自己的入职时间,也都对得上。但翟之柏嘛,早就有完全准备了,立刻找律师发了声明要追责造谣。原来的帖子都已经删掉了。”

“那人没有再说什么?”

“应该是没有,号都封了。”

我呆呆地坐着一会儿,然后找到孙桢给我的视频,不管什么时候看,我都做不到平静,视频一遍一遍在播,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老婆凑过来,也跟我一起盯着手机,片刻她猛地掩口惊呼:“我的天,这是翟之柏!”

我点头:“孙桢给我的,这段录像是当夜的值班保安给的,那律师先去酒店,汪清又火速去拿了监控,那保安趁机录了这些,是想着将来交给女方的律师,结果没有人去,十几年过去了,才看到这件事在网上传说开,那人就找到了孙桢,把这段视频给了孙桢,他只有这一段,但这一段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孙桢说自己病程不好,要把这段录像托付给可靠的人。之前我以为,小妹已经不在,性侵案又是群诉,这一段陈年往事就算拿出来,也未必会有什么作用,没想到埋伏在这里。”

“你说布草这是孙桢放出来的?”

“我不知道,但如果不是她,当年的事,还有谁知道这么多细节呢?”

老婆的神色从疑惑到恍然大悟。我们异口同声:“是汪清。”

除了孙桢,自然是汪清。小妹不是普通受害人,她是他的合伙人,她与他共享社交圈,更重要的是,小妹曾经有与他同归于尽的心,翟之柏在求生时对我下跪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他那时是真的慌了神,想尽一切可能来遏制小妹对他的报复。这段经历并不光彩,我是男人,自然了解另一个男人,他会对孙桢炫耀自己逼退刀枪不入的小妹,但不会仔细对孙桢诉说自己狼狈应付的细枝末节。这世上知道细节的,只有两个当事人,那个姓李的律师,以及汪清。而那个律师,还是汪清的人。

如果不把布草这段事放出来,她还是可以取得云柏的控制权,继续演受害者,汪清演技好心思沉,只要挨得过这段舆情,她就是浴火凤凰,甚至在以后的每一段采访,她都可以把这段失败的婚姻拿出来当噱头给自己贴金。

“她为什么这么做?”

老婆思索片刻道:“未必是汪清,可能真的是那个布草的儿媳,这世上总有人心中有正义,或者他们不会率先站出来,但只要有人站出来,他们不会不做声。但不管是谁,这爆料逼得翟之柏出面公然撒谎,都给汪清手里送了一把刀,只要她想,随时可以灭了翟之柏。”

第三场

汪清定的律师姓周,周道,人如其名,给我打电话时,有非常合乎分寸的热情。飞机有些晚点,等我取了托运行李过了海关,遥遥地就看到了一个身材略显瘦小但姿态挺拔的男人目光有神地看着我,我这大半生,仿佛见过的所有律师,都和汪清有关,十二年前的那一位,浑身冒着寒气,而这一位,又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迎宾。

老婆也看到这周律师,扯扯我衣袖说:“不用担心,敌不动我不动,我们且去会一会汪清的虾兵蟹将。”

我被老婆的形容逗得一乐,身上的担子也去了许多。

周道带我们上了车。

我没说话,是老婆与他寒暄:住在哪里,多大年纪,什么律所,何种职位,结了婚吗?有孩子吗?然后她问:“你和汪清,怎么认识的。”

周道大概没料到扯着鸡毛蒜皮的老婆,会忽然问出这么直白的问题,他从后视镜看我一眼,才又道:“汪清的大哥,是我的师兄。”

“是吗?”老婆带着一派直率说,“我怎么记得,汪清大哥也是律师,很有名的。”

“是。”周道答,“他做非诉比较多,境外业务也有不少,结交的都是大人物,我辈楷模啦。”

“你们关系很不错吧?师兄弟的关系,在老辈儿,算得上异姓兄弟了。”

周道闻言也热络起来:“汪大哥对我非常照顾,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案子做好。版权法是我的强项。可以这么说,我经手的案子,没有不满意的客户。”

我不知道老婆的目的是什么,但按照常规的社交,接下来应该是她与周道客套,表示称赞和安心,然后进入对于案件的初步探讨。可老婆不说话了,过闸道有点堵,老婆取了置物盒里的一瓶水喝了一口,立刻皱了眉。

周道没得到预料内的回应,从后视镜里盯着我和老婆,见她的反应立刻说:“大姐不习惯充气矿泉水的话,段老师那边还有正常的瓶装水。”

我一听连忙回身去找,但老婆按住了我,这绿玻璃瓶里的水,像是灭火器一般,把我老婆的热情全都浇灭了。

她声音冰凉,慢悠悠地道:“汪清跟我们讲过,她和家里关系并不好,那是生孩子都没人去看的疏远,尤其是和她大哥,针尖对麦芒,几乎算得上不共戴天。”

周道大约没见过这样没心没肺的描述,是真愣了,好久才说:“这我可没发觉,我怎么觉得他们兄妹俩关系挺好的。”

老婆略带嘲讽地哼笑一声:“要不你查人不行,要不你根本不是他们的近旁人。老段跟小汪是见过的,她叫我们找你,是因为信任你,但小汪这孩子有点憨直,被翟之柏骗到这个地步,就很说明问题。所以我得给她把关,可我这么看着,周律师你这人未必值得信任。我不懂小汪为什么找你。但我觉得你不行。”

周道反应还是快,看出老婆翻脸之快其实早有预谋,也摘掉了那层热情面具,又道:“大姐,找律师要看律师的能力,没有律师愿意砸着自己的招牌。”

“当年跟着汪清去胁迫我小姑子就范的那一位,能力也是出众,现在翟之柏只要一倒霉,招牌不也快没了?那人你是认识吧?都是小汪哥哥的朋友。”

周道不出声,算是默认。

“你们怎么跟小汪说的我不管,但你和她的话口对不上,这事儿没法谈,你把我们送到地铁站那边就行了,我和老段要去找我小姑子生前定的律师。”

“那位律师不论是谁,我相信在业务上都不会强过我。”

“上午的热搜你没看?只要这案子打起来,肯定有更多的证据,证人站出来,这世上公道还是有的,怎么可能单凭一个人渣只手遮天?翟之柏和我小姑子这案子,怎么打他都是个输,律师赢过多少官司不紧要,我就是要找个信任的律师,我小姑子当时不选你这么有能耐的,怕也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老婆索性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跟周道对视。

我老婆这人,自小在山村长大,又去到一个不太与人接触的岗位上。水泥森林里接人待物的规矩压根没往身上套过许多,她不觉得这样对视是冒犯,所以周道败下阵来,沉默片刻,他的视线转向我,问:“段老师没有意见?”

我老婆最烦别人搞这一手,立刻寒着脸堵住他的话:“我们家,我的意见就能定调子,问他没有用。”

我点头,也道:“小汪状态不好,我不知道你们了不了解,她是一直吃抗抑郁药物的,我今天愿意见你,也没有抱着一定要用你的心,我的确是想替她把把关。”

周道这下彻底沉默了,老婆落井下石一般,扬手指着右前方路边指示牌,道:“就前面,前面那个地铁站就行。停一下,我们下车。”

我也愣了,难道真要拖着行李去找小妹那位律师?是不是应该先回家?

但我们家的确是她说了算。我保持沉默。

周道把车速压缓,汇入右车道,轿厢内沉默密布,只有转向灯不紧不慢地咯哒咯哒着。老婆已经把她的小背包斜挎到身上,又左右看了一遍有没有落下东西,我见她这样,也跟着往右车门靠了一点。可周道车速猛地一抬,从右车道又转入中间车道,眼见着这地铁站从窗边一晃而过。

老婆哎了一声,脸色更为不耐,问周道:“你什么意思?还想绑架我们?”

“那倒不是,”周道又变成了周道,“大姐是豪爽人,就算绑了你,你不信我,也不会用我。”

老婆哼了一声:“你倒是聪明。没有这个地铁站,下一个要好久,你到底要干什么?”

周道答:“汪清和她哥关系虽然不好,但这个案子是她的母亲拜托我的,老人家退休前在岘海也是有名望的人物,小女儿出了这种事,得找一个靠谱的人,自己不方便出面,还得借晚辈的名头,大姐也是母亲,是可以理解的吧?”

老婆不答,又问:“当年那个姓李的也是她妈找的?”

“那个不是,汪家人并不知道那件事,要是汪清肯回家求救,怕是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翟之柏这个人要是那时候被扫地出门,段晓云也不会受那么大的委屈,其实当年他们的婚姻就是被家里人坚决反对的,只可惜汪清被爱情蒙蔽头脑。但汪教授德高望重,是有风骨的人,容忍女儿找一个自己看不上的女婿是一回事,包庇一个犯法的人,那就是完全另外的事,汪教授做不出来。这下出了事,汪清把事情对家里和盘托出,家里也很生气,我跟大姐说句实话,汪家人的看法,这婚早就该离,拖到现在被连带进去实在是得不偿失。”

老婆这才舒了口气,道:“早这样说话不就好了?我和老段都不是难相处的,我小姑子受这么大委屈,都是因为信错了人,现下我小姑子人已经没了,我家老段说,汪清也是靠吃药吊着命的,好好的两个女人被他这么坑着,更别说那些他背地里坑过的年轻姑娘。我们是怕了骗子的,你想给我们代理案子,我们对你就一个要求,实诚,有问就答,你能不能做到?”

周道紧绷的面色也松下来,点头,认真道:“可以。”

“那我问你,当年翟之柏那枚假章,是不是汪清帮忙做的?”

我和周道都没料到话题会这么转折,同时顿了顿,周道才说:“这个我的确不清楚。”

老婆也不纠缠,又问:“就凭这一个章,也不足以坐定翟之柏的伪造欺诈罪名,汪清说她另有证人,是当年制章的人,而且目前这个人已经在吃牢饭了,这人是谁找到的,先说好了周律师,你要这个也不知道,咱们就没得谈了。”

周道反问:“你这问题,你没有问汪清?”

“我从没跟汪清直接联系过,都是老段自己出面的,如果我见了她,怎么会问你,”老婆坦然道,“不过既然汪清说最信任你,能把自己的证据托付给你,问你也是一样的。难道你没见过那个证人?”

“我们还是要找个安静地方好好谈这个事,我开车的时候,不太敢分心。”周道又是一阵沉默后才开口。

“想借口才需要分心,说真话不需要,”老婆立刻堵住他的退路,“不过你既然不想说,我们就不说了,送我们回家,再约个时间我们见面。”

“我见过那个证人,他的确在牢里,”遇到了红灯,周道索性转头与老婆对视,答,“可我是真的不知道汪清从哪里找来他。我能保证的是,证据、证人我都见过,证词我已经拿到,翟之柏跑不了。”

老婆与我对视一眼,才对周道说:“那我们也要回家,长途跋涉,我们俩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了,总得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我们约下午见面。”

“中午,午饭前我去接你们,我们一起吃个饭,当做替你们洗尘。”

说是邀约,但也并不客气,我觉得这语气并不礼貌,但老婆点了头,露出平时她脸上总带着的那种热忱爽朗的笑意:“就定我家门口的饭店吧,不要走太远了,我和那个老板熟,给咱们开一个僻静的包厢,有什么话也好说道。”

周道见状脸上也松下来,笑着说:“其实我已经定好了桌,那边还有会议室,很多材料也方便我们讨论。”

我老婆很爽快地答应了。

第四场

到了楼门口,下了车,目送周道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老婆这才掏出电话,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你都听到了吧?”

谁?我疑惑地看着老婆。

她脸上的笑意散尽,她扯住我的胳膊,拦住我的路,带着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我更困惑了。

片刻,电话那一边传来一个声音:“我听到了。”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但那一瞬间很快就过去,紧接着,是毫无着力感的眩晕与耳鸣,我要挣脱开老婆的拉扯,她不肯,只是拉着我,一张脸差不多涨红了。

我奋力甩开她,她把电话放到静音,才低声劝服我:“你等一下,我会跟你解释,老段,我们这么多年夫妻,你要相信我!”

“张美娟!”我低吓出老婆的名字,“你怎么可以背着我跟翟之柏联络!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络的!你为什么要背着我!”

喊到末尾,我眼前已经发花,老婆见状开始替我找药,我推开她,踉踉跄跄往电梯间走。长时间得不到老婆的回应,翟之柏又喂了一声:“你还在吗?”

他的声音温柔,像我们初见那一刻。

那时候,我是怀着多么受宠若惊的心去与他对话的啊?如今那略带羞赧和紧张的情绪依然像幽灵一般在我的脑中萦绕不去。自得知真相后,每每想起当年的自己,我都带着无法原谅的恨意,我怎么会被这样的人欺骗?我怎么会把我的小妹交到这样的人手中?

我,一个注册会计师,怎么能够不给小妹提供专业角度的分析,甚至在她咨询我的时候告诉她,公司财务并不是我的强项,他们应该寻找更专业的帮助。

我就该参与到他们的公司治理之中,我不能阻止她爱上翟之柏,但我可以尽我所能,去阻止她人财两亏,那是我唯一持有的剑柄,但我没有用,因为我对当年的翟之柏,有敬畏心,有自卑感,我觉得自己配不上掺和到他们的事情里。这可笑的敬畏与自卑,如今像一条绳子,在此刻,我双脚如同悬空的时刻,狠狠地勒住我的脖子。

老婆切回通话,又道:“电梯间有人,等我上楼再打给你。”

翟之柏说:“那五分钟后我再联络你。”

老婆利落地挂了电话,自上电梯到进家门,我们一路无话。我把行李扔进衣帽间,就坐在窗边发呆。

老婆凑过来,看着我,她的眼眶有点红,带着鼻音,对我说:“段晨光,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今天你对我这样?”

说完竟落了泪。

我不想理她,微微侧过脸,但也是真舍不得她掉眼泪,对自己对她的怒气都静了一些才问:“你为什么背着我联络翟之柏?你从哪里找到他的联络方式?”

“本来就有,翟之柏这么多年电话也没变。”她闷声答,“你取行李的时候我跟他联络的。”

“什么?”

我刚要跳脚老婆摁住我,也抬高了声音道:“你难道觉得单凭一个翟之柏,会作出这么大妖风吗?”

“可你没告诉我!”

老婆看了我一会儿,才说:“这一步是我没考虑好,我怕告诉你,你却不肯了。而我们也没有多少时间去互相说服,所以就只能这样先斩后奏。”

我坐回沙发,呆呆地看着老婆,她拉着我道:“小妹的案子,汪清和翟之柏一定是一伙的。当年汪清借刀杀人,赶走小妹,如今又想借刀杀人,对翟之柏赶尽杀绝,这把刀,一直是你。我恨她这一点。且不管那个发帖的人是真是假,翟之柏公然撒谎,如果汪清愿意,把当年的视频一放,翟之柏就要完了。你手里只有一个好心人的翻录,汪清手里有一个硬盘!”

“所以呢?所以你找翟之柏?如果这两个人里面选一个被惩治,这个人必须是翟之柏,我做梦也没想到……”

“他们两个,谁都跑不了。”老婆没等我的话说完,就这样告诉我。

我愣了,她没有,她只是看着我,将丹参滴丸放进我手里,说:“你先吃药。”

电话又响起来,画面上显示了一个乌龟的图案。

我知道,那是翟之柏。

老婆接起电话,只道:“我猜你们签离婚协议的时候,还说的是好聚好散。”

翟之柏不语。

“你想想,也信了,毕竟还有一个女儿。”

翟之柏还是不出声。

“谁知道,汪清那样六亲无靠的高贵女孩,并不像她自己描述的那样在乎亲情、在乎亲子关系,她的安全感来自于对事态的绝对把控,对不对?”

翟之柏叹了口气,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老婆重复了他的话,看了我一眼,才又道,“翟之柏,我们全家都恨不得想看着你死,可你又做不到,我们还是商量一下,你能得到什么吧?”

“我能得到什么?”翟之柏轻笑一下,“你认为我能得到什么?”

“当年的假章,我和老段都不信是你一己之力完成的,你这人,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全凭一副好皮囊和好嘴皮子,才一步步靠着女人爬到现在。你没这胆子。”

翟之柏一笑:“有没有胆子我也做了,但你说得的确对,这主意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汪清。说来我自己都不信,我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只有晓云。没遇到汪清之前,我从没想过骗晓云。”

我听不得小妹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胃里绞着痛,正要离开房间,老婆道:“我小姑子的名字你以后别提,你不配。爱这个词儿你也不配,我今天打电话来也不是为了让你抒情的。”

老婆说出来我的心声,我呼出一口气。

翟之柏哼笑一声道:“我是真不明白,打官司都能找到周道,如今你们诉讼胜券在握,打电话来,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呢?”

“我们之间关于版权的事,未必会有一场诉讼。”

老婆的声音风淡云轻,我却坐不住了,我看着她,错愕地张大嘴,胃变本加厉地疼起来。

老婆反应很快,立刻切了静音对我说:“段晨光,你给我老实坐在这里,我给你当了二十年老婆,坑过你一回没有!今天你要是敢给我搞离家出走,我死给你看!”

她没拦住我,只是瞪着我。我想了想,到底坐到距离她远一点的地方,其实也没用,老婆开了免提,坐在哪里都能听到翟之柏的声音。

翟之柏也是沉默了好久,才说:“你恨不得我死了,现在可以起诉我,羞辱我,你会放弃?你觉得我会信?”

“恨不得你死了的也不止我们,汪清也是其中一个。但恨不得汪清也死了的,我也占一个。汪清利用我老公,这是第二次,第一次作践小妹,第二次对付你,我跟她有私仇,所以才愿意和你谈条件。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刚刚电话里你也听到,周道过会儿就来接我们去吃饭,估计吃完了中饭,就要开始游说老段立刻上诉。”

“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想,性侵虽然是群诉,但以你做事的路子,怕是难以很快定罪,版权案就不同了,版权案只要汪清拿得出切实证据,你没得跑。到时候你再发现汪清真面目,就算你能说出来,又有什么用?所有人都知道,你性侵了你的前合伙人,你骗了她的作品,你还赶走她,你十恶不赦,再做辩驳也是枉费心机。就算世上没有公道,性侵案你胜诉了,云柏你也再拿不回去,汪清想要的就是这个保障。她对付你,跟当年对付我小姑子,路子都是一样的。”

翟之柏沉默。

“但你如果愿意把汪清的所作所为爆出来,我会游说老段放弃版权起诉案。”

“呵。”翟之柏笑了,“段晨光那种人,认死理,他就要起诉,你拦不住他!”

“但你把汪清拉下来,也有人替你分摊火力。而且,在这方面我还是可以劝得动段晨光的,因为我们只是不起诉,而你,需要自首。”

“什么?!”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自首了,汪清手里就没有把柄,这件事她也有份,难道就叫你一个担责任?不过也保不准,如果你们伉俪情深呢?你替她扛下所有,她替你捍卫江山,也是感天动地的一对狗男女。但看你信不信她跟你说的那些好聚好散的话了。其实,我跟你说话还忍着恶心,但我更不想以后天天看着汪清从那些个新闻媒体上给自己造坚韧不拔新时代女性的样子,妨碍我全家养生。老段因为知道当年小妹为什么会离开岘海这件事,身体已经受到了极大损害。以后你虽然没了,但汪清如果还自由自在地活着,我可真是没有好日子过了。这就是我找你的初衷。你自首,带着汪清,这件事要发生在诉讼之前,对你对我都好,我有很大把握劝说老段不起诉,但就算老段要起诉,带着汪清跟你一起,你将来进班房也不亏,对不对?”

翟之柏不语。

老婆又道:“做不做在你,周道的话你听到了,汪清家里人对你的评价你也听到了,周道这律师都是你丈母娘亲自下场找来的,为的是什么你也该知道,那是人家的亲闺女,你只是一枚弃子,就别想着临到关头,你的老岳父老岳母还能念着什么捞你一把。我是做妈的人,可以百分之百确信告诉你,你如果死了,他们更能高兴一点。只要版权官司赢了,汪清手里的云柏就握实了,吃香喝辣不影响再嫁。当爹当妈就这点心。”

翟之柏呵笑一声,并不回应,只问:“段老师是不是在旁边?”

老婆闻言一愣,转脸看向我。

“我在,”我对电话说,“你要干什么?”

“我的路要走到尽头了,”翟之柏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事我想和你说说,我知道你恨我,但也想你恨得明明白白。我对晓云,从没有赶尽杀绝的心。”

“不要提我妹妹的名字,你这个人渣!”我想都没想,对着电话吼道,“你强奸了一个女人,这不叫赶尽杀绝?你偷盗了她的作品,这不叫赶尽杀绝?你逼迫她背井离乡去那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这不叫赶尽杀绝?你们这些人渣,你们是不是觉得强奸只是一种体验,只要没有亲手把刀子捅在一个人心肝肺上,都是可以拿来抒情!!”

老婆一下又一下地拍抚着我的后背,我的手在抖,我的腿在抖,我浑身都在抖,我低着头,努力平顺自己的呼吸,片刻,一滴水滴在裤子上,我以为是汗,片刻意识到,那是我的眼泪。

老婆接过电话异常不耐烦地对翟之柏道:“你到底要说什么?翟之柏,你目前就是无路可走,你自首,带着汪清,我们可以走庭外。你不自首,我们提告,结果也是一样。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自己看着办。性侵是公诉,不管审你多久,你自由的时间不多了,到时候连自由也没有,你只能看着汪清把云柏带走,还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在你头上,是眼看着半生心血付诸东流,还是杀敌一千自损七百,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你先等等挂电话,”翟之柏道,“我要说,当年我没有要把晓云赶走,段老师应该记得,晓云离开岘海之前,和你在园丁小区有过一次偶遇。在那之后没多久,晓云就离开岘海去到上海了。”

我当然记得。

“晓云放弃报警后,想带一批人离开云柏,但是汪清不准,她要求晓云必须独自离开岘海,而且永远不再回来。分管人事那位副校长,跟她父亲是老交情。你上门之前,汪清带着晓云,去见了他。”

我有点耳鸣,不太确定他在说什么。我看向老婆,老婆也愣着。

“所以你才能在园丁小区遇到晓云。不然你觉得以我们这行的社交圈子,怎么会知道当天晚上你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呢?那是汪清带着晓云去的,她等在旁边的车里,见过你之后,晓云妥协了,她要汪清保证不会干扰到你的生活,只要汪清离你远一点,她会接受上海的职位,离开岘海。汪清搞定了晓云才给我打过电话,她说段晓云以后会离开岘海,她说,我安全了。我也呆了,我不感到安全,我很后怕,我不知道她会是这样疯狂而且神通广大的女人。我是个恶人,但汪清,是让我也怕的人。后来她要我答应她入股云柏,我不敢不答应,因为我怕她又做出什么事来对付我。”

“我是顺位补差,得分高又经过投票,最后领导审批也就是好几个人取均分,汪清父亲和他的私交根本左右不了什么。这不成立,这根本毫无道理!”

翟之柏并不说话。老婆看着我,露出怜悯的神色,她对翟之柏道:“话都是你说的,但你又没有证据。你们夫妻俩狗咬狗一样。我看谁都不值得信。”

“你对晓云的了解并没有我深,哥哥对晓云来说是如父如母的存在,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会彻底切断和父母的联络?我要说的也就是这样,信不信随你,而且我的确没有证据,汪清最狡猾的一点就是,她从不留证据,假章是她的路子,但是我自己出面,晓云是被她逐出岘海,但责任还要我来担。这就是汪清。”

所以,小妹不是因为厌恶我和我的父亲才离开岘海,而是不得不走。我想到最后一面时她脸上凄惶的笑意,她坚定而冰冷地拂开我的手,一时间竟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恨谁,是翟之柏还是汪清,还是我自己。我与小妹相依为命长大,我早该知道,她刀枪不入的盔甲上,唯一的致命弱点,就是我。她可以和翟之柏拼自己的命,但她不敢和汪清这样的疯子赌我的人生。

翟之柏又道:“还有一件事你们所有人都应该知道,汪清对我的所作所为,一直都是知道的。”

“什么?”老婆差点跳起来,“什么所作所为?”

翟之柏笑了笑,“如果说出来,我也太蠢了些。至于自首的提议,原则上我也同意。你说得对,如果我要下地狱,她也跑不脱。至于你们要不要起诉,其实随便,我不在乎。如果你们要起诉,能带上汪清的名字,我们就皆大欢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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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亲爱的桂花树

我有风与雪,赠与万仞山。

责编:方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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