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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坏天气起飞:骗婚很可耻,骗吻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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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世界上很多不甘,大概最后都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填满。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北京坏天气起飞05: 骗婚很可耻,骗吻也一样


前言

过敏事件后,许澄子和杨霁宇的感情就像她腮边泛开的红晕一般,迅速燥热暧昧起来,但又总是浅浅藏在皮肤里不易察觉。

这一次的新年联谊派对,许澄子和宋芝如约而至,杨霁宇也随即来到会场,各自的心动还会不会再次共振?

毕业季即将来临,两人朦胧的关系又将迎来怎样的“收尾”呢?

第一场

新年party在三天后举办,地点定在唐人街的一家香港酒楼。据说是校友会其中一个负责人跟酒楼老板租借的。酒楼赶上新年,闭店休息一周,刚好空出来,可以外借来作为活动场地。

这家酒楼许澄子之前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时来过。入门的玄关是设计简约的水刀拼花地砖,低调大气的色块给饭店提升了一个档次。店内的装潢是浓浓的老式香港食肆风格,所有墙面都以暗红色为主色调,左侧墙上稳稳地内嵌着“招财进宝”四个立体的繁体大字。每个字都镶着金边,富贵逼人,但细心看多两眼的话,会发现“招”字的那个口,不知什么时候缺了一小块。“宝”字最上面的那个点也褪色得厉害。时间痕迹无法说谎,都留在了字上面。

不知是不是提前请老板做了场地布置,原本摆满酒楼的十多张大大小小的木制圆桌,有几张被竖起来折叠好靠墙立着,椅子也堆叠在一旁。现场只剩下六张大小一样的圆桌,还有对应数量的铝合金座椅,错综摆开,供今晚的聚会使用。

除了一摞一次性纸杯,每张桌子上鸟集鳞萃地堆满了果汁、啤酒,还有不少许澄子包装和牌子都没见过的鸡尾酒。这是坐下来就要开喝的节奏,许澄子的脑袋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她跟宋芝刚走进来,就看到梁心仪已经先到了,坐在最靠里的一张桌子。社交链条运转到无可挑剔的她一如往常,正和桌上貌似刚认识的女生,乐呵呵地聊着天。女生间的肢体接触总能快速地消除距离感,而梁心仪的右手此刻亲昵地半搭在对方胳膊上,像个温柔无害的玩具。

看到宋芝和许澄子的身影后,她立刻半站起身,晃起热情的小手,招呼她们过来,“快来,我特意在这边占了两个位置。”

许澄子和宋芝应声过去,坐下后,这桌一共10人正好坐满。许澄子看了眼手机,距离预计开场的时间还剩十分钟,隔壁几桌还在零零散散地持续来人,也都几乎坐满了。椅子靠背和坐垫的海绵非常硬,硌得许澄子背疼。party还没正式开始,她已经盼着结束。

就像去广东餐馆吃饭必须要点烧味例牌,这种聚会照例先要来个自我介绍,轮完一圈,场子热了,派对才算真正开始。这个聚会的组织者身兼今晚的主持,是个画了精致妆容的女生。不知是不是她给颧骨打高光时下手重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时,脸颊亮得简直像一面镜子,反光得厉害。也是这时,许澄子才看到杨霁宇也坐在同一桌,不知是来得晚还是刚好那桌有熟人。

看到几张桌子都差不多被坐满后,镜子女眉飞色舞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大家叫我Amy就可以,今晚的聚会我们尽情嗨起来!等会咱们的自我介绍可以放开来……”

经过Amy一番热情高昂的开场后,大家像打地鼠游戏机里一个接一个钻出洞口的小动物,依次站起来,像背课文一样念出自己的名字和专业,目前是undergraduate还是postgraduate。这种party在开始猛喝前,果然就只剩下各种可怕的尴尬画面。毕竟那么多陌生人,留学生们又不是智能机器人,输入指令调到兴奋模式就能旁若无人地嗨起来。

好不容易一圈六桌全部轮完,镜子女孩Amy又神采奕奕地再次登场:“今天这个新年聚会,是希望大家能认识更多新朋友。所以呢,现在开始,我们要把大家打散分开坐哦。”

Amy姐明显对举办这类聚会已经身经百战。确实如她所料,大家来到现场都是跟熟人扎堆坐,开场象征性的互动结束后,大多数还是会选择各聊各的。那有什么意思呢?她对自己的要求是,每次组织的活动,都必须要像今天下午出门前,刷在颧骨上的那道高光那样,精彩耀眼得令人难忘。所以这次,她跟几个组织志愿者商量,特意设置了这个换座的环节。

“刚刚大家进场的时候,应该都在入口处,抽领了一个号码牌。现在,我们可以按照各自的号码,坐到对应的桌子上。”

许澄子低头看了眼刚进门时在签到桌上抽的小卡,按照桌号分配的1到6的数字卡片,她抽到了1,和梁心仪是相同的编号,等会还可以坐在同一桌。宋芝则抽到了3,要坐到3号桌那儿。

“大家动起来吧,十五分钟后我们按照新的座位来做游戏哦。”Amy靠近鼻翼的那颗小痣,正躺在同样夸张的高光上,伴随她飞舞的表情起伏着。

既来之则安之。在主持人的号召下,大家纷纷起身,像孙燕姿歌里唱的那样,拿着号码牌,寻找未知的同桌人。一时之间,酒楼就像刚装修完重新开张似的,热闹地涌动个不停。

趁这个空档,许澄子去了趟卫生间。推门出来,还没走到1号桌,整个大堂响起“哐”的一声,突然黑成一片。她抬眼望去,伸手不见五指,只剩装在墙边的一块长方形的消防应急灯,指着安全出口的方向,坚强地微微透出羸弱的绿光。

许澄子迅速反应过来,停电了。

第二场

乌漆墨黑中,隔壁桌有男生吹了两声口哨。现场的人突然比刚刚更加躁动起来,此起彼伏的声音里透着不安,也透出更多的兴奋。

这时,不远处有个女生大声喊了一句:“估计是跳闸了。大家别担心,我们在联系老板问他电箱在哪里了。请先稍安勿躁,在座位上坐一会。”那声音听着应该是Amy姐。她应该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活动竟会被停电打扰,怕是要在她组织活动的履历中填上浓墨的一笔了。

大家在各自的位置上纷纷掏出手机,打开背面的手电筒。过了一小会,可能是有人觉得一堆手电筒直射的灯光互相重叠,晃来晃去过于刺眼,在黑暗中喊了一声,建议先关掉一些,要移动时再打开。于是四周原本一个个交错的明亮光圈,又纷纷熄掉了一大半。大家开始在黑暗中刷着手机打发时间,星星点点的屏幕光在大堂的墙面交织,忽明忽暗,衬托出看不清的人影。此时此刻,仿佛身旁的万物都在静静地等待着通电。

许澄子懒得掏手机,借着四周漂浮的光线,走到了仅几步之遥的1号桌附近。正准备找个空位坐下时,她感觉自己左手肘碰到了一把椅背。椅子上原本有一件大衣,折叠着靠放在上面,如今滑到了一侧。她赶紧抬手把有点重的大衣重新拉上来,放到椅背上摆正。

“谢谢。”许澄子听到这个声音后,才意识到,这是杨霁宇的位置。刚刚那是他的外套?他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大衣,许澄子没有印象。刚坐在里面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穿的好像是一件猪肝色的V领麻花毛衣,外套确实是垂挂在椅背后面了。

“哦哦,没事。”许澄子声音变得有点不太自然。主要是没想到是杨霁宇,也不知道他是抽到哪个号码,说不定是还没来得及换座位。黑暗中,她抬眼快速扫了一圈,杨霁宇旁边刚好有两个位置都空着。一不做二不休,许澄子干脆顺势坐了下来。

“你怕黑吗?”杨霁宇放下了手机。

“不怕。”许澄子不假思索地笑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在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甚至差点脱口而出,像这样呆在暗房似的空间里,其实能让她更自在。

在澄子爸离开家的头些年,澄子妈每天下班回来,吃过晚饭,交代一句让她认真写功课后,就会匆匆出门,有时到很晚都不回来。许澄子已经习惯,到了某个点后按部就班地洗澡刷牙,关上灯在空空的房子自己上床入睡。有一天晚上九点多,她正伏在台灯下奋力解数学题,大院的宿舍楼突然没有预兆地停电了。从窗口望出去,对面的楼房也一片黑魆魆,就差没与夜空融为一体。许澄子倒也没有惊慌,她从书桌起身,摸索着走到客厅,翻出家里的手电筒,发现里面还有电池后,便安心地拿在手边,再爬上床静静地发呆。

“那么巧,我也是。”看不清她神情的杨霁宇似乎也轻轻笑了一下。他身上有种淡淡的味道,说不出来,实在太微妙,像一碗烧开的热汤,烫烫的让人安心。

呆在不明亮的环境里,人更容易放心卸下那层坚硬的外壳,变得大胆放松起来。

“话说,你的眉毛,是以前摔到了吗?”许澄子听到自己开口问。

“嗯,小时候我可皮了。”杨霁宇顿了顿,像在跟她分享一个独属两人的秘密似的,原本靠在椅背的上身微微往许澄子这边倾过来。她的心跳速度瞬间不正常了,脸该死地又烫红起来。还好这会一团漆黑,杨霁宇看不见。

他接着说道:“有一次我离家出走,骑着自行车在街上乱窜,结果碰到我爸正到处找我。心一急,两只脚下意识地立刻猛蹬,结果一整个连人带车往地上磕过去了。当时愣愣地从地上爬起来,刚一抬头,就感觉有一股热流沿着我鼻梁往下淌,我用手一摸,才发现额头全是血。当时太小,确实有点被吓到。后来我爸送我到医院,缝了八针。之后,眉毛这个缝针的疤就留在这里了。”

“当时是不是很痛?”许澄子的心一颤一颤的,不知是因为两人的距离太近而紧张,还是听杨霁宇描述的流血事件听的。

“我不太记得了。”杨霁宇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平静。他跟许澄子离得很近,只要再往前凑一点,就能贴上她脸庞蓬勃的热气。于是他又迅速联想到自己脑海中的那个挥之不去的好奇:要是这时候他亲上去,许澄子会有什么反应?

许澄子一直没回话,杨霁宇已经有点等不及似地在幽暗中伸出了手。

“你要不要摸摸看?”不等许澄子回答,他已经抓过她细细的手腕,轻轻施了点力,往自己的脸上带。

这是在干什么?许澄子心底一惊,整个身子仿佛被一根橡皮筋扯住,绷得紧紧的。

杨霁宇扯着许澄子的手腕,让她的指尖划过他的眉骨,最后把她有点肉肉的指腹按在自己的额头下方,那小小一撮没有眉毛的皮肤上。许澄子感觉身体里沉睡的内脏,仿佛同时被什么惊动了,全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了一下。她屏气凝神地抚过那一道微微发热的毛茸茸,随即又摸到一块软绵绵的皮肤触感。与此同时,她甚至能感觉到杨霁宇呼出的一阵阵气息,落在她脸上。

确实是热汤的味道,而且应该是有点泛甜的热汤水,太好闻了。

许澄子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她跟宋芝以前老看的那些狗血韩剧。为了促进收视率,电视剧片尾的剪辑经常耍花招。每集快结束时总有小高潮,随即鸡贼地戛然而止,定格在令人嗓子眼都快蹦出来的画面,让观众挠心挠肺地盼着下一集的更新。有那么短暂的一刻,她突然希望时间也可以像那些片尾那样,cut的一声停在这里。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原来定格的一刻是这么美妙的。她甚至撒手放任了自己咚咚乱跳的小心脏,任它彻底肆意地跳动起来。

“怎么样……”杨霁宇在她脸边声音低低地问。他实在想伸手摸摸许澄子的脸蛋——现在那里肯定红了,他直接盖棺定论。

话还没说完,大堂不知哪儿响起“啪”的一声,全场的灯蓦地再次亮起来。

“来电啦!来电啦!”“哎你就在后面啊!跟你说,我刚整个人差点撞上去了……”“兄弟你带充电宝了吗?我手机刚都玩没电了……”刚刚困在黑暗中各处散落的人群,顿时像煮开的火锅,冒出滚滚的水蒸气,一片沸腾。

短暂的跳闸将还没进行到一半的聚会推至前所未有的高潮。Amy姐还是成功了。

许澄子快速反应过来,稍稍用力,想把手腕从杨霁宇手中抽了出来。杨霁宇顺着她的力,手一松便放开了她。

天花板的白炽灯明晃晃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默默把身子转回到正对餐桌的方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然而桌子上的圆形玻璃转盘上,擦过后留下的好几道水印,又仿佛在昭示着有什么确实发生过。

梁心仪这时欢快地走到了1号桌边。看到许澄子跟杨霁宇莫名端正地坐在一起,她感觉有异,便朝许澄子挤眉弄眼起来。杨霁宇倒是一脸自若:“梁心仪你是1号桌吗?你坐我这吧,我是2号桌,正好要过去了。”他甚至都没看许澄子,直接起身,转身拿起靠在椅背上的外套,给梁心仪让出位置。

但在他站起来的时候,许澄子还是听到了,杨霁宇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她轻轻说了句:“我先过去了。”

“我刚看你们俩人气氛不对劲哦。老实说,刚停电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梁心仪一坐下来,就露出八卦的表情。

许澄子稳了稳心神:“没有,你别瞎说。我是刚好走到这边就跳闸了。”说完,她心虚似的越过隔壁桌的杨霁宇,远远瞥了眼坐在3号桌的宋芝。宋芝右手托着下巴,正笑着跟新认识的桌友说着什么,眼睛弯成了一轮上弦月。

宋芝如果发现了会怎么想呢。不知为什么,许澄子心底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小喜悦。

第三场

时间就像威斯敏斯特教堂边的泰晤士河,不紧不慢流动着,终于连农历春节都过完了。

对杨霁宇来说,新年的第一个变动是,他要提前回国了。他们专业的课程第二学期基本就会结束,最后几个月是实践项目,大部分同学都会趁这个机会申请一笔项目资金,打着搞调研的名号去附近欧洲的国家做毕设。如果选择做项目,毕业时直接提交活动相关的报告就可以,不用再另外写长篇大论的学术论文。

原本杨霁宇是打算做一个欧洲纪录片文化的研究项目。之前他通过慕尼黑孔子学院认识的朋友,还联系上了慕尼黑国际纪录片电影节的策展人。只是没想到,姑姑说过的那个品牌集团的管培生项目临时提前了。之前大学毕业时,曾经有过一个更好的机会,但当时杨霁宇以要申请读研的缘由没有回国,这样又拖了快一年。这次,便真的不好推脱了。

其实以家里公司的经营状况,早些回国进入公司,是更实际与明智的选择。刚上大学那会,杨霁宇总是有些排斥,不希望自己之后的工作跟家人扯上太大关系,但随着长大他也慢慢想通。跟姑姑好好聊过一次后,在他刚开始读研时,姑姑不知是不是看出他的顾虑,主动建议他回国之后,如果有不错的项目,可以先去其他公司积累些经验再做打算。也许是从那时候开始,姑姑已经在帮他留意,所谓好的项目了。

他知道姑姑一直叮嘱他早些回国的原因。经营公司,有些地方确实需要家庭成员来担任比较合适,尤其对姑姑来说。什么时候可以任性,什么时候不可儿戏,这么多年,他像拜师学艺般,已经顺利出师。有时他甚至不得不承认,自己练就的这套处事法则,其实非常适合姑姑希望他回国后在公司担任的角色。

于是在班里大部分同学开始申请欧洲申根签时,杨霁宇决定放弃毕业项目,选择写学术论文,同时开始着手准备回国事宜。

这个决定不知是谁先听说了,一马当先攒了个局,杨霁宇两个本科同学,原本都不在伦敦,听说他要走了,分别从约克和爱丁堡坐火车过来,还叫上了宋芝。寥寥这么几个中国同学,总算凑齐了,刚好聚一聚,为杨霁宇送别。

杨霁宇以前总觉得,成年人的各种关系,都是在时间累积中自然而然形成的。他天生擅长交朋友,所以在青春期过后,他就很少在人跟人的关系上费脑子了。加上天生的一副好皮囊,即使是谈恋爱,每次也都是水到渠成,他从来不需要消耗过多心思。成年人的进度条,有太多的场景要转换,没必要事事都花费多余力气。他有一整套完好又完美的机制,来应对各种场景的人、事、物。

决定要回国后,想到许澄子,他才不得不承认,如果要结束跟许澄子现在这段还没明确的关系,他有些舍不得。这样想着,他决定单独约许澄子出来见一面。后来一转念,还是给她发了个微信,问她同学聚会那天晚上有没有时间,让她一块过来。消息发过去后,又怕她觉得聚会的人不熟,担心她不愿意来。于是补上一句,到时宋芝和梁心仪也会去。

聚会那晚,宋芝和梁心仪因为跟导师单独约好了tutorial,要晚一些到。许澄子打工结束得早,打电话问杨霁宇要了订好的酒吧地址后,发现从打工的地方走路半小时就能到。她懒得回家一趟又要再出门,便打开手机的步行导航,打算沿着街边慢悠悠地晃过去。

伦敦的街道不算窄,但路边每家商店的门面都小得像动物园笼子似的,毫无生气地陈列在路边。店面的装修也跟多数英国人的性格一样冷静克制,大多数的店门口都挂着一个大多相同的,印制着“open”的木牌,仿佛在低声诉说被迫营业的委屈。但路人若是推门走进去,会发现其实每家店都各有乾坤。有些店面很深,面积也并不小,货品星罗棋布,很少让来客失望。

“——阿嚏”,许澄子走过一家书店,迎着风打了个喷嚏,她缩缩脖子加快脚步,低头看一眼手机,地图显示距离目的地只有150米。果然,刚拐个弯,就看到杨霁宇发给她的酒吧名字“Lucia”正对着她,在马路对面。

Lucia的门头招牌是熟透的烂番茄色,看上去有些老旧斑驳。店名几个金色英文字母吊挂在上面,虽然有些褪色了,但依旧挺显眼。透明的橱窗贴了MERRY CHRISTMAS 的贴纸,估计是前几个月圣诞节的时候贴的,还没来得及拿掉。

许澄子从马路那边走过来。酒吧的透明玻璃门略有些沉,被推开时发出哐的一声,显得脾气不太好。看见许澄子推门走进来,迎上前的金发酒吧女服务员倒是笑得很甜,主动问她是否有订位。许澄子跟她报完杨霁宇的名字和电话后,便被领着往里走。

酒吧不算大,是一个七字型。门口是一个窄而长的吧台过道,仿佛提前设计好地空出了仅足够两人通行的空间。如果有人站在吧台边,经过的路人就只能一前一后地通行。往里走左转,是酒吧特意区隔出来的单独空间,摆了几张木制的圆桌和不锈钢色的金属靠背椅,这一块区域需要提前订座。

酒吧的服务员领着许澄子在转角靠墙的空荡荡的桌边坐下。许澄子突然觉得有点傻,后悔自己来得太早。还不如去附近的商场先逛一逛。

这时,一个高大个的寸头男生突然从吧台那边走了过来。寸头男走到桌边,一开口就是浓浓的苏格兰口音:“我可以坐这里吗?”

许澄子被吓了一跳,有点结巴地用英文回答他,说这个桌子是提前预定的,等会她朋友就要过来。

原以为寸头男会就此打道回府,没想他听完后,微微一笑还是坐下来。“我知道。我只是想跟你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他坐下来,许澄子才意识到眼前这人好像是个混血。他的头发是亚麻色的,瞳孔是棕黑色的,有点像亚洲人,但又明显不是亚洲人。

混血寸头看许澄子没接话,竟然磕磕绊绊地冒出两句蹩脚的中文:“你是中国人吗?我妈妈也是中国人。”

这下子,许澄子是真被吓到了。虽然说在伦敦碰到亚洲人面孔,十有八九是中国人,但被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外国人,莫名其妙地辨认出来,感觉还是有点毛毛的。而且刚才看他好像并不是一个人在吧台,应该是有同伴,会不会是什么犯罪团伙之类的……虽然后来她反应过来,这个男生大概就是过来搭讪而已。但当下,心底颤颤巍巍的她,决定用英文装傻。许澄子摆出一副实在不想聊下去的表情应了句:“sorry。”

寸头男终于知难而退,笑笑起身离开。他被拒绝后也没走,继续回到吧台,跟几个朋友站在那闲聊着。时不时还侧头往她这边瞜一眼,暧昧不明地打量着。许澄子感觉浑身不自在,想实在不行就出去逛两圈再回来。

还好过了没多久,宋芝和梁心仪也到了,许澄子松了口气。梁心仪和宋芝坐下来后,那个男生落过来的目光好像更明显了。

眼尖的梁心仪首先发现不对劲:“吧台那边,就那个,三个站在一块的,左边那个寸头的男生,好像总往我们这边看诶。”许澄子只得把刚刚让人紧张的遭遇跟她们说了一番。

“许澄子你可以呀!那个寸头,你们看,其实还是挺帅的。”说完,梁心仪像想到什么似地又补了句,“不过要我说,还是不如杨霁宇。”她朝许澄子挤了挤眼。

“什么……跟什么。”

“之前我就感觉你们不太对劲。今天,趁着他还没回国,你们……”梁心仪懂事地没往下继续说。

“你不要乱说,我跟杨霁宇什么都没有。”刚刚那个可怕的寸头男把她弄得心神不定,梁心仪这会又拿杨霁宇来打趣她,许澄子有点心烦意乱:“杨霁宇看着是挺好相处的,但你们不觉得吗,一个人总是那么好脾气,有忙必帮,是不是有点太周全,太完美了?他越这样,我越觉得是欲盖弥彰,怪怪的。搞不好是心理有什么阴影,或者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为了证明自己明确的态度,她又补上一句:“而且,宋芝也说过,杨霁宇感觉不太靠谱的样子。”话音落下,许澄子心虚地看向宋芝。

“澄子,我之前不是那个意思。”宋芝没有流露任何不快,语气跟古装剧里母仪天下的皇后一样得体,“如果你,嗯……你们有那个意思的话。我支持你的。杨霁宇他人挺好的,你们又都是我好朋友。”

“杨霁宇还是算了,藏得太深。像他这种捉摸不透、整天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的男生,细细一想,真的还挺让人害怕的。” 这时的许澄子已经在张口胡言。既然话已落地,必须咬定这个事实,不能松口。

许澄子话说到这个份上,梁心仪和许澄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三人很快聊到其他的话题上去了。

没一会,杨霁宇跟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一块走进来:“我们刚在门口碰上了。”他坐下来,边从脖子上解开围巾,边向大家介绍:“老六,我本科同学。”他朝宋芝抬抬下颌,“老六,她是老熟人我就不介绍啦,这两位,许澄子和梁心仪,现在跟宋芝在一个学校。”说完,又站起身,把围巾和脱下来的大衣挂在钉在酒吧墙上的那排铁钩上,边上正好还有两个空着。“马若辰说他晚点到。”杨霁宇说的应该是另一个还在路上的同学。

大家各自点了酒,边喝边等最后一位聚会成员。许澄子点了一瓶英国最常见的牌子的cider,苹果汁酿造的苹果酒,口感爽润,微微甜,让人不知不觉就一瓶喝到了底。滚入胃里的酒精气泡,在脏腑晃晃荡荡,等许澄子意识到后,她感觉自己已经远超微醺的程度了。

想着自己不太会喝酒,特意选的是不到10度的酒,没想到喝得太快,还是有点中招。这时马若辰也到了,打过招呼后,许澄子才发现自己的脸蛋已被酒精侵染得一片酡红。她想找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

第四场

走到吧台边,许澄子问了一个绑着嚣张发型的bartender。那家伙两句话讲得飞快,单词都连在一块。担心是自己听错了,许澄子跟他确认了两次,才肯定得到的答复是洗手间竟然在隔壁那条街上。

酒吧空间本就不算大,估计是特意装在外边,还能跟旁边那家餐厅共用。许澄子折返回她们桌子那边,拿下外套穿上,推开那个依旧死重死重的玻璃门,出门左拐走了几百米,一眼就看到了个明显的标志。

洗完脸出来后,酒还是没怎么醒,她有些脚步不稳地按原路走回去。路上的风有些大,在即将走回到酒吧门口时,许澄子遇到了杨霁宇。

“我刚刚出来接了个电话。”杨霁宇左手指了指握在右手的手机。话一出口,气氛突然显得有些奇怪。许澄子没说什么,脸蛋红红地点点头。

夜晚的风愈吹愈烈,两人静静站在离酒吧门口不远的街角处,都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立在街边的路灯,投射出土豆片般淡黄色的光。许澄子本来偏白,静默洒下来的光晕,给她这会红扑扑的脸打了一层淡淡的橘色腮红,为她清秀的面容增添了一抹意外的灵动。

杨霁宇觉得喝了酒的许澄子,好像变得乖巧了些。眼前的她,像一张薄薄的、看不出情绪的宣纸,散发出静静的侘寂之美。他感觉心里有一块柔软的布,被什么紧紧攥住了,攥到他痛了。他喝了不少酒,但是很清醒。而正是因为清醒,他觉得那些不愉快的神经,正一根根较劲似地戳着他的脑颅。

犹豫半天,还是决定不像往日那样逗她了。

“澄子,我要走了。”

“嗯。我知道。”今天这场聚会,不就是给他送别的吗?许澄子感觉,她和杨霁宇总是容易陷入一些无意义的对话中,让周围的环境随之也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比如现在。她视线摇摇晃晃,路边耸立的灯也魔幻地扭曲了,她揉了揉眼睛,不甘心似地想把映照在瞳孔里弯了腰的路灯掰直。

当然是掰不直的。许澄子用力睁了睁眼,两次尝试失败后,她放弃了。管它呢,就让路灯自生自灭吧。

杨霁宇看她没再说话,转了个身,准备往酒吧门口走。许澄子咬咬牙,怀着对掰不直路灯的不甘心,猛地一下扯住了杨霁宇的外套。拽住的时候,她确定了刚刚的猜测,他的外套果然是羊毛质地的。

许澄子发现自己真的有好多问题想问他。

平时她是遇事就逃避的性格。又向来最讨厌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行为多么可怕,像一个怨妇。但低度数的酒精浸泡得人莫名柔软脆弱起来,总让人想闭上双眼,忽视悬在空中的那根理智的弦。一股冲动呼之欲出,正引诱着许澄子做一些平常绝不会做的事。

她想问,刚刚坐在酒吧里,为什么周围那么热闹,他却显得有些落寞?

他为什么好像不太开心?老六开玩笑说他回国是继承家业,如果他不愿意回去,为什么不留下来?

她还想问,那天在黑暗中,他们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什么,像她想的那样?

杨霁宇被她轻轻拽住,默默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他深黑色的瞳孔像一层写满了秘密的海浪,让许澄子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浪漫的外文小说。好多单词她都看不懂,但并不影响她觉得那个故事很迷人。

呼呼的冷风吹得许澄子额前的碎发凌乱地飞舞。看着与她被冻得通红的脸相比显得泛白的嘴唇,杨霁宇再次转身回到她面前:“回去吧,外面冷,别吹感冒了。”

许澄子没动,依旧死死地盯着杨霁宇,他正微微皱眉,脸上看不出喜怒。为什么他没有表情的时候也这么好看?真是不公平。她在那一刻莫名其妙地被激怒,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对杨霁宇提问。

酒精持续炙烤大脑神经,许澄子体内的热血被烤得直直往上冲。她嘴微微一张,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贴上杨霁宇纤薄的嘴唇。但其实没对准。她身子摇摇晃晃,像踩在一个被灌醉的梦境上漂浮着,嘴最后胡乱地到他的唇角边。短暂一瞬间的触碰,她还是感受到,他微微温热的嘴唇,就像蒸蛋一样软。

这样慌乱轻轻亲了杨霁宇一下后,许澄子迅速退回原来的位置,像做了亏心事似的缩起脑袋。

样子有点怂。

杨霁宇没有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在称得上被突袭的短短几秒里,他感觉应该是有人按到什么播放器的静音键,原本充斥着呼呼风声的周遭环境突然安静下来。他整个人倏然一滞,在空中足足定了半秒。

反应过来后,他没有片刻犹豫便俯身过去,抬手托起了许澄子有些肉的小下巴,加了一把狠劲,深深地吻了回去。

隔着不远的玻璃橱窗,酒吧里面的喧杂声传出来,隐隐约约地在耳膜边徘徊,扰乱他一锅粥的思绪。杨霁宇顾不了那么多,心里只想着一口含住她,抱住她长长地亲吻。忘掉进门时听到许澄子讲他的话吧,就像刚刚折返走出酒吧,在冷风中足足站了差不多五分钟,直到遇见刚好要进门的老六,再装作第一次推门进来,走向宋芝她们所在的预留座位区的样子。不如就这样,重新来一次吧。

杨霁宇的动作那么突然又急切,许澄子本能地慌张到想往后退。可是他没给她机会,仿佛一头嗷嗷待哺的小动物,他开始急不可耐地吮吸着她柔软的唇瓣。许澄子阖着眼,只听见自己的心咚咚作乱,忘记了从哪一刻起也变得意乱情迷起来,用滚烫的嫩唇,和热腾的气息,不知不觉中把自己整个人都交了出去。浓浓的醉意肆意地在鼻腔一呼一吸的热气中流动,昏黄的灯光像是调情的催化剂,加速了一切情愫的袭来。许澄子终于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搂住了杨霁宇柔软的后脖颈。他的舌头逐渐放慢速度,正温柔地在她唇齿边打转,急切却有耐心地等着她。

就在她沉醉地打开齿关的那一刻,对面的人却突然松开了嘴,退开了小半步。他抬手嫌弃般地用力抹了一把吻得湿润的嘴角,像悬疑电影里没头没脑出现的反派似的看着许澄子,咧开嘴笑了。“怎么样?刚才这样,还不错吗?”

许澄子一脸错愕。她有点不敢置信地直直盯着眼前的杨霁宇,像看雾一样看着他。

“跟我这种男生接吻,感觉好吗?”如他能预见的那样,许澄子原本红扑扑的脸,在霎那间肉眼可见的僵掉了。

“没想到你还挺主动的。但是我听说,你受不了我这种男生吧?”

像早就设计好的台词,他一字不差地完美念出来。杨霁宇回忆起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第一次看到的那个身影。他还记得那只被许澄子摔得飞出去的布包,好像是一只抽象的鸟的形状。

虽然那天天气好像不太好,购物街依旧拥挤得到处都是密密匝匝的人,可这些都阻止不了她一路奔跑的速度……她跑起来,又笑出来。

她刚刚和宋芝以及梁心仪形容他时,露出的那个笑,可不是他记忆里那样明媚的。是不是因为充满了看穿后渗透出的恶意?他在失望中生出不可置信,又荒唐地觉得有点难过。自己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

杨霁宇一直都觉得他隐藏得很好,没想到竟然被许澄子一眼看穿。除了他弟和姑姑,他习惯对所有人都是差不多的态度,差不多的好,差不多的真心,也差不多的不真诚。中学那年离开他爸的家之后,他不知不觉地逐渐成长为一个拥有强大外部功能的人,一个看上去潇潇洒洒、漫不经心得有点迷人的杨霁宇。

可是她却毫不留情地揭穿一切。仿佛自作主张地公开一封告密信,无耻地把分享秘密的人肆意地践踏在脚下。

在电影拍摄现场,每个镜头开机前,场务打完板,导演一声“action”令下,整装待发的演员才会姗姗登场,说起滚瓜烂熟的台词,做出完美排练的动作。可惜生活不是拍戏,没有人允许你提前准备,也没有人教你怎么说下一句台词。这个场景,你演错了,就是错了,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杨霁宇不知道这一切从何时开始出了错,导致现在全都出错。于是他决定亲手彻底掀翻整个场景,直到将它捣碎成齑粉,再也拼不出任何残留。

许澄子盯着杨霁宇,在寒意逼退的清醒中突然恍然大悟:杨霁宇是故意的。就在她放任自己亲过去时,他已经计划好了要狠狠掰碎她的打算。

可是许澄子怎么会允许呢,伪装其实也是她最擅长的部分。

就像此刻,杨霁宇绝对看不出来,她做出一副要赏他一巴掌的气势。可是她却连抬起手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了。

“被你发现了。”许澄子竭尽全力表现出镇定。她像是一个不用呼吸的人,憋着气不动声色地开口,仿佛一个刚出道的新演员蹩脚地试着戏。“我只是想验证下。事实证明,你这种人,确实是垃圾。”

她感觉自己手指尖在抖,便将食指用了死劲戳到拇指肉里。“你明知道宋芝喜欢你,也不避嫌。看我送上门,不也接受得挺殷勤。”试戏演员的表情相当到位。“本来,像这样你来我往地玩玩,不是挺好的么。你又何必在走之前拆穿呢。”

理智被情绪抢占了场域,人这时候说出口的话,就像扔向乱葬岗的那根火柴,不过轻飘飘的半句一句,落地却能烧出一滚又一滚噬人的烂火。受伤是跑步的一部分,生病是恢复健康的过程,具有杀伤力的话,一定是留给自尊最后的保护色。

许澄子终于明白,人与人之间如果不非常努力,是无法理解彼此的,因为很多时候,我们其实对自己的真心都还不够了解。就像在此刻,她才终于在内心承认了真实的自己有多可悲可怜。她自卑的患得患失,与她噬人的勃勃野心,同样强大。夜空上的单薄云层最终放弃挣扎,被冷风肆意地吹散开,如同她被窥视到的悲伤,不可抑制地弥漫开来。

不远的酒吧门口,许澄子好像看到了刚刚跟他问过路的那位发型霸气的酒保。他跑出来干什么?许澄子胡乱地走了神,继而看到两步开外宋芝的身影正茕茕而立,或许也是出来找卫生间,还是出来找她或他。无所谓了。许澄子知道,宋芝肯定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她自怨自艾地定在那里,看着杨霁宇默默转身离开,随即突然意识到,在如此难过的时刻,身体里那个小人又飘到了上空,好像心满意足地在笑,许澄子,你终于赢了宋芝一回。

多么残酷的胜利。

第五场

杨霁宇回国那天,几个同学约好到机场送他,除了许澄子。

宋芝在安检口抱了抱他,跟他告别。她知道,自己终于也要在心底,跟眼前这个曾经让她心动的人说再见了。与别人无关,她自小就知道凡事应该张弛有度,做人必须落落大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而她已经得到了很多,她向来很知足。

杨霁宇朝大家挥挥手,走进了安检入口。快登机时,他把在星巴克买的还剩几口的热巧克扔进垃圾桶时,突然听到不远处另一个登机口附近传来奇怪的声音,回头远远看到好几个人围在那边不知在干什么。他将那瞬间产生的一点好奇和心中存有的一些遗憾,统归为了对这座生活了将近四年的城市留有的一些不舍。

算了。

世间上很多不甘,大概最后都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填满。

登机后,在座位上坐了良久,杨霁宇打开左侧的遮光板,乘务员的安全讲解完毕,机舱内响起噔噔几声,厚重的机轮开始在地面上摩擦,轰隆隆的引擎声越来越重,在机身腾空而起那一秒,失重感瞬间袭来,耳边响起嗡嗡的蜂鸣声。不过半刻,地上的人和景就变得渺小而模糊起来,就像许澄子的脸,杨霁宇闭上双眼,感觉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

漫长的飞行旅程中,杨霁宇吃完空姐发的机餐,点开了一部电影,中途迷迷糊糊睡过去一次,醒来后又接着继续往后看。

电影的情节十分简单,只讲了男主和女主认识五天发生的故事。故事里,女生是有男朋友的,男生刚分手,好像也没有很想谈恋爱的样子。两人认识后,就聊着无所谓的天,抽着漫无目的的烟。电影有很多暧昧又微妙的瞬间,杨霁宇很喜欢。有时候人就是有很多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感觉。最后,两个人扭扭捏捏的,还是在一起了。

果然人生不如戏。放片尾时,他觉得逼仄的机舱让他唇干舌燥。杨霁宇按了下头顶的服务灯,向空姐要了一杯水。仰头一口喝光,他手一捏,把压扁的纸杯塞到前面座位背后的置物袋里,然后不管不顾地又睡了过去。

飞机悬在空中,仿佛静止一样,杨霁宇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在空中飞跃了8000多公里。机体降落时产生的强烈耳鸣,让他开始真正有实感,自己终于再次回到中国,回到北京,回到他的家。

从转盘上搬下两个36寸的巨大行李箱,杨霁宇走到出口,看到一个瘦瘦的中年女人站在铁栏边。他再次展开那个熟练的微笑,热烈地走向前,放开手中的推拉箱,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那晚酒吧聚会回来后,洗漱完毕,宋芝和许澄子还是像往常那样躺在床上。许澄子什么都没说,她睡不着,想着就这样瞪眼到天亮也不是不行,直到黑暗中的宋芝带着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靠过来。宋芝没有开口,只是抬起手臂,棉质的睡衣袖口蹭过许澄子的下颌,绕到许澄子后背,轻轻抱了她一下。

宋芝像她的纯棉睡衣一样温柔。许澄子被宋芝半搂着,一动不动,用右手的手指狠狠搓着左手衣袖口一团又一团起球的小颗粒。她怎么连睡衣也如此不堪呢?忍了又忍,眼泪终于还是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许澄子曾经看过一篇文章,里面把人与人之间的友谊形容成爬山。蜿蜒山路,考验的是共同攀登。而实际的共同竞赛中,任何一方都有随时随地分道扬镳另辟蹊径的可能,也有随时随地被落下的可能。

但是她和宋芝不一样。宋芝从来都不和她爬山。宋芝一直都是山间的那层淡淡的浮云,不疾不徐。不论许澄子做什么,宋芝都始终在身边陪着她。

“宋芝,宋芝……”许澄子嚅嗫地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宋芝,我错了。我做错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因为懊悔、自责、难过各种情绪的充斥而扭曲了。

法国作家罗兰巴特形容自己因为嫉妒而足足痛苦了四回:

因为我嫉妒;

因为我怪我嫉妒;

因为我怕我的嫉妒伤害了他人;

因为我任凭自己落入俗套。

许澄子之后再没有勇气多说出一句话。而宋芝却像个慈祥的母亲似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什么都没说,又感觉什么都说完了。

似乎是赶上杨霁宇回国后的那几天,许澄子得了一场重感冒,咳嗽持续了足足两周。除了吃药,她每天都要猛灌好几大杯热水,虽然战线拉得很长,但后来总算痊愈。

身体恢复后,她像强壮的牛一样,勤奋地到处兼职打工,同时在毕业论文快定稿的时候,终于在一家杂志社找到实习。许澄子频繁地向杂志社申请跑活动,只要跑一次活动,她就能出一篇稿子。她是写稿的机器,她是冲向红布的一头斗牛。

等到要回国时,她已经给杂志社写了十几篇人物和活动的采访,还没算上后来认识林焯,帮在国内的他写的那些影评。

杨霁宇这个人,就跟感冒病毒一样,来势汹汹,随着时间流逝却不知不觉地完全消失了。许澄子和宋芝,后来很少再专门提起他。她们以自己的方式,将无法交付的桩桩心事谨慎收纳。跟大多数人后青春期最后的遗憾一样,这些心事被放置在一个叫回忆的柜子里,谁都以为再也不会打开。

但现实生活多是残酷。没能够彻底了结的事情,总会像磁铁一样再次牢牢吸附住你。告别的人会因为工作的不得已、碰到必须找人帮忙才能解决问题的糟心事等各种俗不可耐的原因重逢,唯独不可能是电视剧那种命运般的美好偶遇。

小程序内已更新全文

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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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好运

责编:卡罗琳

大厂逃离者;学电影的,广东人,但不爱喝汤。微博@今天也是沈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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