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万事皆可外包05:弟弟,姐姐还年轻,孩子你养吧
前言
季友这个“人质”当着当着就打入了杨乐家庭内部,虽然没搞清楚到底是谁要杀自己,却知道了小杨梅的妈是谁。
以及,季友的老婆终于要出场了。
第一场
告别了郭大爷和柳大妈,杨乐推着电动车,疲惫地往家的方向走。他路过夜市炊烟袅袅的小摊时,这才想起来,他今晚除了一杯珍珠奶茶,竟然一口饭也没吃上。他把电动车锁在路边,走到了一个麻辣烫小摊位前。
“老板,要一份十块钱的荤素搭配套餐。”
“好嘞!”
杨乐掏出手机扫码付款,一抬头,看见了小摊老板——竟是前几天把杨乐的麻辣烫掀翻、还赶他走的男人。
老板也认出了杨乐,顿时神色有些尴尬。
“您不要蒜,对吧?”
一想起那天舀给自己的一大勺蒜,杨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双手叉腰,怒斥道:“现在你知道我不要蒜了?!”说完,他还非常刻意地踹了一脚小摊前的破塑料桌。
杨乐弄出的声音很大,夜市里的客人们看向了他们。一对刚准备坐下点餐的情侣,见此情状,也赶紧手挽手走了。老板见客人流失,脸上略显疲态。他对杨乐说:“有什么问题,等我撤摊儿了咱俩单聊行吗?或者,您明天来英才小学门口,我白天在那儿摆摊。这夜市比小学门口管理严,您这么闹,一会儿城管就来了!咱们都不容易,我也要养家嘛。”
“谁不养家?”杨乐气得眼眶发红,“那天,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我自己掏钱买的麻辣烫,你一把就给我掀地上去了!你赔钱了吗?我容易吗?你就见人下菜碟!挑地方耍横!我今天不走了,一会儿城管要是来了,我非得在他们面前跟你掰扯清楚!”
“行行行!”老板厌烦地挥了挥手,在锅里烫了一碗麻辣烫,捞出来浇上麻酱和辣子,递给了杨乐,“我请你吃一碗,行吗?”
“本来你就该赔我。”杨乐不依不饶,“一碗麻辣烫就够了吗?”
老板“啪”地将捞勺往锅里一扔,热汤差点溅在杨乐的身上。
“那你还想咋样?!”
老板发怒了,杨乐略微感到一丝胆怯。但他最终克服了自己的怂人性格,大声回答:“你得向我道歉!”
老板很显然没把杨乐当回事,他才不愿意向这个一身廉价西服的房地产中介道歉呢。杨乐看出了老板的不情愿,他扭过头大声对夜市里的行人喊道:“他麻辣烫里有头发丝!可脏了!你们别来他家吃!吃了就吐!”
“行啦行啦!”老板伸手捂住了杨乐的嘴,“别叫了!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行吗!”
杨乐终于满意了,他指了指锅,道:“再给我加一份虾滑。”
老板气呼呼地将虾滑挤进了锅里。
“再来一瓶啤酒。”
老板瞪着眼睛从冰柜里掏出一瓶冰镇哈啤丢给杨乐。
杨乐捧着一大碗免费的麻辣烫,坐到了塑料桌边。他看着热腾腾的碗、香喷喷的汤汁,忍不住喉头哽咽。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麻辣烫了。杨乐把它喝得连汤都不剩。摊位后的老板看着杨乐冷笑:“什么出息!”
杨乐抹抹嘴,酒足饭饱后,他正要起身,忽然看到前面的摊位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戴着一顶老年保暖帽,穿着旧旧的短外套,桌上放着一双开车扶方向盘防滑用的白色毛线手套。这个男人是杨乐父亲。杨乐看向他时,他也看向了杨乐。
然而,父子俩的偶遇并不热情。老头防备地看着杨乐向他走过来。
“爸,您今天也来吃夜宵啊。”杨乐尴尬地对他父亲说。
杨父脸色很是厌恶,他闷头快速地扒拉着面,想赶紧吃完了离开。杨乐看出了父亲不愿跟自己说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您慢点吃。我这就走。”
等杨乐转身走远了几步,杨父这才放下了筷子,对儿子的背影低声问了句:“孩子还好吗?”
杨乐停住脚步,回答:“杨梅很聪明,成绩也好。我这几天打算给她买台电脑,送她去哈尔滨参加计算机大赛。”
“哼。”杨父冷笑,“她倒是去了哈尔滨了。你呢?”
杨乐微微有些恼火。他转过身,对他父亲说:“您把我供出来了,我没读完大学,是我不争气。但杨梅是我的希望。”
“她是你的希望,可你是她的希望吗?”杨父瞪着儿子问,“你有钱给她买电脑吗?刚才我可都看到了,一碗麻辣烫,你还跟那小摊贩叽叽歪歪半天!你还不如让杨梅找她妈去。谁生的孩子谁负责!”
杨乐觉着自己同父亲无话可说了。他捏了捏拳头,一字一句地回答:“我能给孩子买电脑,我养得起杨梅!”
说罢,杨乐掉头就走。当他回到电动车旁时,抬手看了看表。快九点了,杨梅八成已经吃完麦当劳了。杨乐给杨梅的儿童手表打了个电话。但许久都没人接听。杨乐心里慌张起来。他今晚出去的时间太长了,也不知道杨梅还在不在麦当劳里等他。杨乐赶紧拧了拧电动车的车把,加速往家飞驰。
杨乐到家时,杨梅已经回来了,安好无恙。杨乐松了口气。
客厅的茶几旁,季友正在辅导杨梅学英语。他捧着英语课本,大声朗读着课文,发音竟还相当标准,很是对得起他长江商学院的毕业证书。杨梅一脸崇拜地看着季友,两人其乐融融,仿佛他们才是一对父女。
杨乐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情绪。一直以来,他在家中总是又要扮演父亲,又要扮演母亲。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母亲的角色总是比父亲显得更加重要。杨乐当妈妈当惯了,不得不为了孩子而变得感性。再加上他本身蔫头巴脑的性格,杨乐觉得自己越来越软弱无力。但如今不同了。如今,家里来了一个不得不事事顺着杨乐的季友——这个男人是他绑架来的,腰缠万贯却不得不给他做家务,他有求于他。而且,他的“假死证明”还让杨乐仿佛换了一个人格一般,在房东柳翠花以及老流氓郭大爷那里,逞了一回威风。
他承认自己小人得志。但作为一个即将步入三十岁的男人来说,他实在太想赢一回了。
见到杨乐进门,季友麻利地解下围裙,拖着自行车锁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急切地问:“怎么样,见到上家了吗?是不是伍仁?”
杨乐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女儿。杨梅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仿佛要随时拆穿大人们的谎言。杨乐赶紧把季友拉进厨房里,低声说:“柳翠花的上家姓郭。”
“姓郭?男的女的?多大岁数?”季友蹙眉,“我没得罪过姓郭的啊!”
“姓郭的也不认识你。他也是外包。他还有上家。”杨乐解释道。
“什么玩意儿?”季友急了,“不是你们这帮人搞啥呢?杀个人还层层外包的?!搞房地产的、退休的大爷、大妈,一个个这么不专业,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特好杀?”
“没没没,绝对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杨乐赶忙安抚,“大家对杀你这件事,都可认真了。郭大爷还要求看你尸体呢。”
“什么?!”季友的声音又抬高了。杨乐捂着他的嘴,道:“我给他拦住了,拦住了。不能真把你杀了啊。那不就违法犯罪了么!”
“你现在绑着我,也是违法犯罪。”季友阴恻恻地推开了杨乐的手。
“那不一样。你是自愿留在我家的。”杨乐狡辩道。
季友很想回击他。但眼下真凶尚未抓到,他确实需要一个庇护所。杨乐距离真相足够近,而杨乐缺钱,是季友最好控制的人。
季友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回答:“好,好。是我自愿的。咱们赶紧找到真凶,我就能离开你家,你闺女也能买电脑了。你跟我说说,郭大爷的上家是谁?”
杨乐把手伸进了裤袋里,取出了那张梦幻捏脚店的小卡片,递给了季友:“约好了,后天周六我不上班,郭大爷带我见这个女孩。”
第二场
季友捏着小卡片,想了一整晚也想不明白这个梦梦到底跟自己有什么交集。他躺在客厅的地铺上辗转反侧,脚腕上拴的铁链子“哗啦啦”作响,吵得杨乐也睡不着了。俩人干瞪着天花板好半晌,杨乐突然开口:“你觉得我怂吗?”
季友放下了小卡片,一脸古怪地看着杨乐:“你都把我绑了,你能怂?”
杨乐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大家都觉得我怂。”
季友“咯咯咯咯”地像个老公鸡一样笑了起来:“你们东北男人真逗。非得走大街上见人就问‘你瞅啥’才算不怂吗?”
“自从我把你绑了,我就觉着我自己不一样了。我就感觉自个儿支棱起来了。”
“好事啊。”季友阴恻恻地说,“当绑匪还有这种正能量的作用呢?”
杨乐感慨:“我自己还没三十而立呢。有时候照顾杨梅不周,感觉很对不住她。”
季友收敛了他的嘲讽。他看得出,杨乐是真的不容易。
“方便问一句么?”季友说,“杨梅她妈去哪儿了?孩子也不管,自己上哪逍遥去了?”
“她妈啊……”杨乐又丧了起来,“不怪她妈,都是我的错。”
说起杨梅的妈妈,时间得往前倒11年。那一年,杨乐18岁,刚刚成年,也刚刚从高中毕业。那年夏天,他和杨父、杨母紧张地守在电话前,拨通了高考分数查询热线。
“儿子,多少分?”杨母催促地捅了捅少年杨乐的胳膊,“上一本分数线了吗?”
杨乐抓着听筒,仔仔细细听了一遍,半晌没吱声。
“哎哟!还是我来吧!”杨父把杨乐挤到一旁,抢过了听筒,按下了重播键。
“物理117,数学108,语文……”杨父一边念叨着,杨母一边拿着纸笔飞快地记了下来,“总分538分!538!臭小子你可以啊!”
杨母看着写着分数的纸条,直接哭了出来:“咱家宝儿可以去哈尔滨上学了!哈师大绝对没问题!等毕业了,就跟妈一样,当个老师!工作环境单纯,还受人尊重,多好!”
“就是,比你爸天天开出租强!”杨父拍了拍儿子的后背。
哈尔滨师范大学。杨乐心里默默念着这所学校的名字。哈尔滨,那可是洋气的省会城市。少年杨乐对那里充满了期待。
“走,爸爸今天请你们娘俩下馆子!吃烤羊腰子去!”杨父拉起杨乐,满面喜气。
“爸,明天吧。”杨乐腼腆地笑了笑,“今天出分,跟同学们约好了,一起回学校感谢老师,晚上大家去吃饭。”
“行!”杨父点点头,高兴地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千块钱,塞进儿子手里,“好好玩!这三年太辛苦了!爸爸奖励你!”
杨乐傻笑着接过了他从小到大领到的最多的一笔零花钱,一阵风般跑出了居民楼,踩着他的破脚踏车,和高中同学们汇合去了。
“我们那年,大家考得都不错。”杨乐告诉季友,“到学校跟老师核对分数的时候,班主任都感动哭了。老师们都喜欢说,‘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可我们老师却对大家说,我们是她带过的最好的一届学生。”
如今回想起十一年前那个明媚的夏日,杨乐的嘴角至今还挂着一丝笑意。
然而,他的人生,也恰恰是在他最快乐的那一天,发生了转折。
那天,杨乐和同学们从铁锅炖鱼店走出来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女生们有门禁,三三两两一组打车回了家。男生们显然没有玩尽兴,纷纷提议一起去KTV唱歌。
“KTV就算了。我爸妈还等我回家呢。今天出成绩,他们都很高兴。”杨乐支支吾吾地说。他家教很严,对于他来说,KTV是他从来都不敢踏足的成人娱乐场所。
男同学们对杨乐的态度很不满意。刚才在铁锅炖鱼结账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了,杨乐兜里有钱,至少一千块呢!今天不让这个“三好生”请客,以后等他离开羊耳峪,可就没机会了。见杨乐想骑车开溜,几个男同学互相使了个眼色,伸手勾住了杨乐的肩膀,道:“咱们小杨还没喝过酒吧?今天哥儿几个带你去见见世面!”
“就是,就是!杨乐,你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考到哈尔滨的。哈尔滨遍地都是KTV,你歌都不会唱,哈啤也没喝过,到时候上了大学,你咋交朋友?”
杨乐还想抗拒,但男同学们已经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去了羊耳峪最繁华的商业街。
站在KTV大门口,杨乐退无可退了。他羞答答地点点头,答应“行。那我跟你们去。但是,就唱一首歌,唱完我就回家。”
KTV果然让杨乐大开眼界。水晶吊灯、幽暗的打光、包厢里鬼哭狼嚎的叫声、放着无火香薰的洗手间……以及,穿着超短裙、手中托着果盘和酒杯的女服务生们。她们热情地对这几个稚气未脱的高中生们抛了个媚眼,电得杨乐面红耳赤。
其中一个女服务生引起了杨乐的注意。她长得最漂亮,并且,她看起来比这群高中生大不了几岁。
“知道那是谁么?”一个男同学低声问杨乐。杨乐摇摇头。
“她就是徐斐然,也是咱学校的。大咱几届。她高二就辍学去成都打工了。”男同学神神秘秘地说,“也不知道为啥,上个月回来了。我妈说,她肯定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老家想找人结婚呢。”
徐斐然并没有听到这位男同学的“编排”。她与那群女服务生不同,她高冷地路过这几个男孩,居高临下地问:“几个人?大包小包?”
“小包厢就成。”男同学嘿嘿一乐,“谢谢学姐。”
徐斐然没理那个男同学,她画着大烟熏的眼睛瞄了安静的杨乐一眼,一甩高高的马尾辫,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小包厢。
“喏。”徐斐然将酒单扔到包厢的玻璃茶几上,“点吧。小包厢低消五百。”
男孩们围着酒单,凑头凑脑研究了半天。上面的酒可真够贵的。一名男同学瞥向了杨乐,嘻嘻哈哈道:“乐啊,今天你请客,你来点吧!”
“啊?我请客?”杨乐愣住了。
徐斐然冷笑了一声。她看杨乐的表情,就像看一个大冤种。
“你不请客谁请客?”男同学们笑了,“咱羊耳峪一中,就你考得最好。你请客不应该的么?”
“哎!杨乐家也不富裕。咱就来点啤的,洋酒别点了啊!”有人“打圆场”,替杨乐做了决定。
男孩们选出了一个看起来最成熟的做代表,对徐斐然说:“那、那什么,要二十瓶哈啤,一个果盘,还有……还有三包薯片。”
薯片?果然都是孩子。徐斐然轻笑了一声。她点点头走出了包厢,等她再回来时,手里不仅捧着刚刚点的东西,还带来了一排子弹杯。
“新客赠送。”徐斐然将子弹杯放在了杨乐面前,对他挑了挑眉毛。
男孩们立马起哄:“哎哟!学姐偏爱杨乐!”
徐斐然将子弹杯里的烈酒倒进了扎啤里,摇晃了一下,将酒递到了杨乐面前。
杨乐从来没喝过酒。他瞪着那一大扎浑浊的酒液,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小学弟,”徐斐然挑逗地伸手摸了摸杨乐的下巴,“今天学姐在这儿,你高低得提一个吧?”
“干杯!干杯!干杯!”男同学们齐声喊道。
气氛烘到这个地步了,杨乐似乎不喝也不行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捏着鼻子将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一杯,接着一杯。男同学们的笑容逐渐在杨乐的眼前扭曲。他们举着麦克风鬼哭狼嚎。烈酒和啤酒的混合物很快让杨乐醉得一塌糊涂。朦朦胧胧间,他看见徐斐然端着托盘离开了包厢。包厢内充斥着震耳欲聋的歌声,让杨乐想呕吐。
杨乐跌跌撞撞地扶着沙发爬了起来。
“你去哪儿啊?”有人爱答不理地问了一句。
杨乐捂着嘴,推开了包厢沉重的隔音门。他在迷宫一样的KTV走廊里四处寻找着洗手间的位置。他迷迷瞪瞪地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很快,他连自己的包厢都找不到了。
第三场
等杨乐再次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巨大的豪华包厢里。宿醉让他感到四肢麻木,手脚抬不起来。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好半晌,这才试图从沙发上爬起来。可他刚一低头,发现怀里竟然搂着一个女人。
少年杨乐吓坏了。他慌慌张张地推开了那个女人。女人抬起头,杨乐认出来她就是昨晚的一中小学姐徐斐然。杨乐吓得“啊”地叫了一声,屁滚尿流地爬起来,穿上了衬衫,瑟瑟发抖地看着这位服务生小姐姐。
“我们……睡过了?”杨乐磕磕巴巴地问。
“你觉着呢?”徐斐然烦躁地拢了拢头发。她一把抢过杨乐正要穿上的运动裤,从裤兜里将杨父给杨乐的几张钞票掏了出来,还把杨乐兜里的MP3一起揣进了她的口袋里。
“你别拿我钱啊!”杨乐冲上来想和徐斐然抢。徐斐然扒拉开他,瞪着眼睛问:“跟我睡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小气?”
“我喝多了!”杨乐着急地解释,“昨晚的事儿我都不记得了。”
徐斐然冷笑:“你们男的都这样。”
杨乐哑口无言。徐斐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拿着杨乐的MP3和钱,转身就要走。
“那……我们怎么办?”杨乐问,“我可以对你负责。”
徐斐然顿了一下,但最终,她还是迈出了包厢的大门。
徐斐然走后,杨乐怔怔地在包厢里站了许久。半晌,他冲出房门,找到了和同学们开的小包。小包内只剩下了一个男同学。见杨乐进来了,那男生骂了句:“卧槽。他们账结了吗?”
杨乐呆滞地摇摇头。
男同学尴尬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搓了搓手道:“那什么,杨乐,我有点事儿先走了。你把账结了,谢谢你请客。”
说完,男同学飞快地冲出了大门。杨乐都来不及逮他。
那天,是杨父开着出租车来KTV付了钱,领走了杨乐。一宿花费一千四百元,几乎是杨父小半个月的工资。杨父开车送杨乐回家的路上,脸色很难看。他们只是普通家庭,供杨乐上大学已实属不易。这种突如其来的破费,让杨父很不满意。杨乐本想和爸爸谈一谈他昨晚的“艳遇”,但看爸爸这副脾气,他也偃旗息鼓了。
杨乐倒是不怕别的,就怕那个女服务生有点什么传染病。杨乐从小一直太乖巧,破处这种值得男孩子庆祝的事情,到了他这儿反而成了愁事。
好在,徐斐然倒是没有病。她怀孕了。
半年后的寒假,杨乐从哈师大回羊耳峪过年。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煮了一锅饺子,炒了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围坐在温暖的灯下。杨父刚要提起酒杯和数月未见的大学生儿子走一个,忽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年三十就开始上门过年了?”杨母抱怨了一句。
杨乐放下了酒杯,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徐斐然。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身上只穿了件大衣,这在东北的寒风里显得很单薄。徐斐然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头,将怀里抱着的一团小被子递给了杨乐。
“这是你的。”
杨乐不明所以地接过那团小被子,棉布动了一下,里面露出了一张婴儿的小脸。
“孩、孩子是我的?”杨乐慌了。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徐斐然大声质问。
杨乐赶紧关上了身后的门,和徐斐然走到了楼道里。
“不是,你怀孕的时候怎么没告诉我呢?”杨乐愁眉苦脸地。
“我不知道你叫啥。孩子生下来了,我回KTV上班,遇到一个你的高中同学。是他把你家地址给我的。”徐斐然从大衣的口袋里迅速地摸出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些钱。看厚度,大概有一万块左右。
“这是给孩子的奶粉钱。”徐斐然说,“我还年轻,我还有未来。我晚上就要离开东北了。孩子你养吧。”
“那怎么行!我也还在上学呢!”杨乐急了,他想把怀里的女婴送出去,但徐斐然向后退了两步,完全不想再触碰那个孩子。
“你家条件比我好多了。你养,她日子还能过得好点。”徐斐然咬了咬嘴唇,“你当爸爸的,就得负起责任。”
责任?杨乐愣住了。他一个十九岁的男孩,能付得起什么责任?
徐斐然见杨乐不吱声了,她猛地将装着奶粉钱的信封往杨乐怀里一塞,决绝地说:“杨乐,那晚你跟我说过,你会对我负责的。我不用你负责,你对你自己的孩子负责就够了!”
说罢,徐斐然掉头快步跑下了楼。杨乐赶紧追了上去,他在她身后大喊,可徐斐然并不打算停下。怀中的女婴嚎啕大哭起来,杨乐不敢再跑了。他怕颠着孩子。他站在楼外飘雪的路灯下,绝望地看着徐斐然的背影,远远地消失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徐斐然,”杨乐说,“后来我试图找过她,但我对她的信息知道得太少了。警察也帮忙了,KTV又去了几次,可经理说她可能是兼职生,没复印她的身份证。”
“是,KTV确实对员工疏于管理。”季友点点头,“我年轻时在成都老家也开过KTV,可麻烦了。不过……你当初干嘛要放她走啊?!”季友不解地问,“你俩完全可以商量商量,一起养孩子嘛!”
杨乐碎碎念:“我觉得她可怜。她还那么年轻。”
“那你自己就不可怜了吗?你比她还年轻呢!”季友翻了个白眼。
杨乐沉默了。
那天,杨乐抱着杨梅在楼道里站了好久都不敢回家。但他没有办法。他一个大学生,又不赚钱,怎么养孩子?杨乐思考过,要不干脆把这女婴往楼下的垃圾桶里一扔算了!可等杨乐走到了垃圾桶边,他看着女婴在雪夜的月光下亮晶晶的眼睛,他又不忍心了。哈尔滨这么冷,要是真扔了,明早孩子也没命了。杨乐不能也不敢杀人。眼下,他能指望的也只有爸妈了。杨乐叹了口气,抱着女婴回了家。他们走进家门后不久,杨家就传来了杨母嚎啕的哭声。
谁能想得到?家里唯一的儿子、爹妈的希望、杨家最优秀的大学生,他的前途竟然能折在一个KTV女服务生的手里。
“我把KTV那晚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跟我爸妈说了。”杨乐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看向地铺上的季友,“你猜我爸说什么?”
“咱爸说什么?”季友配合地问。
“我爸说,我对那晚发生的事儿没啥记忆了,那孩子肯定不是我的。”杨乐咋舌,“我一直以为我爸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从小我把他当榜样看。结果呢?遇到大事儿了,他还是个溜肩膀。他一心就想把杨梅给甩了,送到孤儿院去。最后是我妈给拦住了。她说,万一孩子真是我的,杨家不就少了个小闺女么?”
还是当妈的心软。杨父杨母吵了一个春节,最终决定,送孩子去做亲子鉴定。鉴定结果出来了,要孩子是杨家人,那就留下;不是,就送走。
“我联系了哈尔滨的一家鉴定机构。一开学,我就带着杨梅去了。我前脚刚踏进医院,后脚我爸就反悔了,说什么也不收留杨梅。他说他年纪大了,每天起早贪黑开出租,要攒钱给我上学;我妈退休金又不高,养不起一个还在吃奶粉的孩子。我爸说,让我狠狠心,把孩子送走。大学四年必须念完。”
杨乐说着说着,委屈了起来:“我对杨梅已经有感情了。她的名字都是我给取的。她的眼睛黑溜溜的,就像一颗酸酸的小杨梅。我怎么可能舍得把她丢了?”
为了留住杨梅,杨乐回到学校,找了个计算机系的同学,帮他PS了一个亲子鉴定结果。他拿着结果骗杨母说杨梅是他们杨家人。
“我妈心肠软,悄悄给我打了两万块钱。那是她所有的私房钱了。我拿着那笔钱,在羊耳峪租了个房子。一开始,我跟学校那边说是休学一年。本想着一年后孩子大点了,可以找个哈尔滨的托儿所,跟我一边上学、一边长大。后来我发现,小孩太能花钱了。我妈给的两万块,四个月就花完了。我到处打零工,一个活儿接一个活儿,工地我都去过。要是一天不出工,第二天的伙食费我都赚不出来。我真没想到在社会上打拼能那么累。一年休学结束,我带着杨梅又去了一趟哈尔滨。那里的生活成本更高,我还要支付学费、托儿所的费用。我真的没辙了,只能选择退学。回到羊耳峪后,我求我爸能让我回家住,但他说,我敢退学,他就敢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他说他不养我这种没用的儿子。我妈偶尔会接济我千八百块的,也会在我打零工时帮我带带孩子。但她身体也不好,杨梅四岁的时候,她去世了。”
季友听完,沉默了许久。他的家庭条件在成都一直很优渥。从省会城市来到羊耳峪这种小县城,对于季友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他做生意顺风顺水,他老婆如意是羊耳峪本地人,资源、人脉,要啥有啥。季友这辈子都没过过杨乐这种糟蹋日子。
“所以,你其实一直没给杨梅做鉴定?”季友问。
“做不做已经没意义了。在我看来,她就是我的孩子。我也不会把她送到福利院去的。”杨乐回答,“不过,我告诉杨梅,我做过了,她就是我的孩子。杨梅聪明,心思多,不这么说,她肯定难受。”
季友点了点头:“放心,兄弟。我一定替你保守秘密。”季友诚恳地向杨乐许诺:“等找到真凶了,我一定给咱孩子买台电脑。”
第四场
杨乐起床的时候,杨梅已经钻进厨房,自己做早餐了。杨乐踢了踢地铺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季友,催促道:“去给杨梅煎个鸡蛋。”
季友挠挠屁股,往身上套了一件杨乐借给他的T恤,迷瞪着眼睛跳进了厨房。他看起来已经很熟悉杨家的生活了。虽然脚上还拴着自行车锁,但季友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喜欢这种恬淡且没有客户打电话骚扰他的日子。季友走到灶台前,磕了俩鸡蛋进平底锅。
“咳咳。”杨梅凑到他身边,低声咳了咳。小姑娘从她脖子上挂的公交卡夹里,抽出了一张灰白色的小卡片。季友低头一看,那是他的身份证。
“哪儿弄的?”季友警惕地看了一眼厨房外的杨乐。
“我爸鞋底。”杨梅挑了挑眉毛,得意地把季友的身份证收回了卡夹里,“今天中午一放学,我就去万象天地兑你的苹果表。季叔叔,你没反悔吧?”
季友揉了揉杨梅的脑袋:“说好送你的。放心拿。”
杨梅喜滋滋地点点头。
小杨梅这早晨的课上得都不踏实。每一个课间她都托着腮思考拿到苹果手表后要下载哪些软件、使用哪些功能。她恨不得把表拆了,研究研究里面是什么样。要是有一天她也能像乔布斯一样,开一家科技公司就好了。
中午放学的铃声一响,杨梅顾不上去食堂吃午饭,就飞快地背上小书包,冲向了巴黎春天广场的万象天地商城。
像羊耳峪这样的小县城,苹果店是断然不会入驻的。想要买苹果手机,就得去分销店。这些分销店有的拿到了苹果公司合作经营的授权,有的,其实就是一群从华强北倒腾手机的二道贩子。万象天地里的这家苹果分销店,既有授权,也卖水货。但季友作为羊耳峪的富人阶级,他怎么可能会买水货呢?哪怕港版的苹果表和国产的一模一样,季友也要买贵三百块钱的国行。
“小朋友,店里的商品不可以乱摸哦。”一名穿着山寨版天才吧polo衫的小哥冷漠地提醒杨梅。
杨梅觉得自己被对方轻视了,心里有些不爽。她从脖子上挂的公交卡夹里取出了季友的身份证,“啪”地拍在柜台上。
“我是来取货的。”杨梅理直气壮,“一支苹果表。已经付过款了。”
分销店小哥皱着眉看着身份证上骚气的男青年,问:“你叫季友?”
“他……他是我爸!”杨梅灵机一动。
“他是你爸?”小哥有点怀疑。
“那当然!”杨梅诈道,“你上英才小学门口问问,谁不知道季友的女儿叫杨梅,是黑龙江省计算机大赛第一名?我今天是过来帮他取货的。他上班,忙!哥哥你赶紧的吧!”
小哥半信半疑地拿着身份证和电脑系统内的预购单核对了一下,很快,他的脸色变得亲切起来。
“原来还真是季先生订的苹果表。小朋友果然聪明伶俐。”小哥笑着从仓库里取出了一支包装好的苹果手表,递到了杨梅手中,“季先生在我们这里消费满十万了。下次再来,我们会赠送快充线和耳机哦。”
十万?!杨梅瞠目结舌。这可是她和杨乐想都不敢想的数字。这么多钱,就为了买一堆苹果产品?
“那什么,别下次了。”杨梅小手一叉腰,抱着出门不捡就是丢的贪小便宜心态,说:“就今天给我吧。”
小哥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答应了杨梅的请求。他转身钻回仓库里取来了赠品,打包好送给了杨梅。
“小朋友,回家了记得和你爸爸说,以后要常来光顾哦。”
杨梅敷衍地点点头。
分销店小哥看着杨梅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鬼精鬼精的!
就在杨梅离开后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摇摆着走进了店内。
“来取货的。”女人说,“帮我老公取个苹果表。”
女人摘下了她的墨镜,露出一张保养精致的面容。她从手中的名牌包里取出了自己的身份证,证件上写着王如意三个字。她就是如意,季友心心念念许久的妻子。
今天是老公的苹果表到货的日子,她给季友打了好几个电话提醒他来取表,可季友都没有接。事实上,她老公已经有三个晚上没回家了。这三天来,如意一直联系不上季友。她虽然知道季友在外面忙生意,有时候不回家也很正常。只是这一次,季友没有向她做任何通报,季友身边的几个朋友如意也问了一圈,都说季友不在自己家。这让如意渐渐起了疑心。
好在,季友一向是个“果粉”,抢苹果产品一直是季友的兴趣爱好。如意趁着今天帮老公取货,其实是想试试,看她能不能在苹果店找到她那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丈夫。
“您爱人身份证带了吗?”店员小哥问。
如意回答:“我给你报身份证号。”
小哥刚把身份证号输进系统里,却发现界面上弹出的是季友的订购信息。
“您家孩子不是刚刚才把苹果表给领回去了吗?”小哥慌张地问。
“我家孩子?”如意瞪眼。她老公不育,哪儿来的孩子?“我家丁克!没孩子!”
“不、不对啊。”店员吓坏了,莫非他把苹果表给错了人?“您闺女拿着您爱人的身份证过来的。还说她是英才小学的,老师、同学们都知道她爸爸叫季友。”
如意也愣住了,嘴里东北话都飙了出来:“不能够啊!我俩搁哪蹦出来一大闺女啊?”
“您前脚进来时,她刚出去!您没看见她?”说着,店员小哥着急地跑出了店外。如意也跟了上去,可两人四处张望,商场里已经看不到杨梅的背影了。
如意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她推了推小哥,着急地催促:“把监控调出来!让我看看,那个小丫头长啥样!”
未完待续~
欢迎小程序解锁更多内容~
作者:王食欲
编剧&制作人;一个北京胡同串子,影视行业的社会青年。
责编:赛梨
更多内容请关注公众号:onstage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