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们：反抗家暴老公之前，记得录视频留证|戏局|小说|文学|老断|家庭暴力|犯罪|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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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施暴者产生了依赖。这导致很多女性身陷家暴的环境中放弃走出来，甚至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这个过程。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坏人们01：反抗家暴老公之前，记得录视频留证

前言

正义或许迟到，但它不会缺席。

迟到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它有时走得……比较曲折，还得绕点路。

欢迎来到戏局onStage，观看全新开场的故事《坏人们》。全本内容已在小程序更新完毕，欢迎解锁。

幕布拉开，第一个坏人登场了……

Intro

2019年3月，南台市公墓。

寒气还未完全过去，部分见不着光的地方还有积雪，今天的公墓格外冷清，只有一位戴墨镜的中年男人站在一个荒墓前，墓碑上只刻了一个名字，别的什么都没有。中年男人拿出了几个馒头和一瓶老台顺酒，摆在了墓碑前。

男人倒了两杯酒，自己喝了一杯，往碑前撒了一杯，“一晃这么多年了，你跟我说过不让我回来，但是，她走了，走之前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我回来就是告诉你一声……”

中年男人祭拜完，走到公墓门口，大门关着，不远处走来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从穿着上看应该是公墓的工作人员。

“师傅，麻烦开一下门吧。”

白头发男人慢慢走向他，不说话，盯着中年男人。

“开一下门吧师傅。”

白头发男人直勾勾盯着中年男人：“回来了？”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叹了口气：“是你？这么巧？”

“不是巧，我找了你二十多年了，我在这个公墓等了你十年！”

第一场

《谁知明月》

作者：考拉小姐

我见过一次明月，是在我公众号的一次线下活动上。那次活动就是为了解决女性在婚姻、职场以及家庭生活中的困惑。在现场明月几次想张口，最终还是没说一句话。活动结束明月迟迟不走，在门口拦住了我，小声说：“老师，我想跟您聊几句。”

我俩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她一直很安静，话不多，但看上去有心事，一直用勺子搅拌咖啡，等咖啡差不多凉了，才讲出了她的故事。

明月的老公吴峰比她大两届，俩人都是话剧社的，因为喜欢话剧，慢慢走到了一起。跟很多大学的情侣一样，在校期间很甜蜜，恨不得整天黏在一起，但是甜蜜过后又不得不面对毕业的分别。吴峰本来有机会留在上海，但为了不跟明月分开，还是选择了回来。2006年明月大学毕业，同年十一和吴峰走进了婚姻殿堂。很多人都说别着急这么早结婚，明月说那是没有遇到对的人，遇到对的人想立刻穿上婚纱，一刻都不想耽误。

2008年冬天儿子悠悠出生了，小家伙胖嘟嘟的，特别招人喜欢，之后明月当起了全职妈妈。从此明月的生活里只有吴峰和悠悠，按明月的话说，这样的日子简单充实。

生活的转折点是2012年春天，悠悠被诊断为自闭症，这是一道晴天霹雳。明月联系了北京一家治疗儿童自闭症很出名的医院，带悠悠去了北京。第一阶段治疗三个月，明月带着悠悠，满身疲惫地回到家，凭直觉她感到吴峰出了些变化，那种变化不是从外表看出来的。明月是个敏感的人，她知道吴峰有情况了。原来在家吴峰的手机都是乱放的，现在手机不离身，而且回消息的频率比原来高多了。明月早起给吴峰做饭的时候，偷看了一下吴峰的手机，密码换了。明月心里藏不住事儿，当晚等悠悠睡了直接问吴峰是不是外面有女人了。从吴峰躲闪的回答中，明月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曾经认为就算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出轨了，吴峰也不会。她相信自己的丈夫，现实却给了她一个大嘴巴。最终这次风波不了了之，一是因为明月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二是因为明月心里还是爱着吴峰的，况且现在悠悠治疗需要钱，这个时候离婚，悠悠还怎么看病。之后虽然表明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是他俩都知道已经回不去了。明月小心翼翼地维护这段感情，有时候却感觉很可笑，犯错的人又不是她，为什么她却要这么卑微。

2015年，吴峰的公司大规模裁员，吴峰被辞退了。再加上这几年家里的钱几乎都用来给悠悠看病了，家里的经济状况一下子变得很紧张。

吴峰的工作找得很不顺利，求了很多人，不是职位不合适，就是薪资给得太低。他的情绪也越来越不好，经常醉醺醺地回家，还经常骂骂咧咧的，骂公司、骂面试他的人，当天遇到什么不爽的事儿，一定要骂完了才能睡去。明月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不敢说别的，吴峰骂得凶的时候她就把悠悠抱到另一个房间，捂住悠悠的耳朵。工作一找就找了半年多，吴峰心里着急，朋友圈看到有一个火锅店要转手，吴峰对那家火锅店有印象，去吃过两次，味道不错。吴峰没跟明月商量就盘下了那个店，刚开始生意还可以，半个月之后突然接到规划局通知说这火锅店是违章建筑，这片区域已经重新规划，要求即刻拆除。吴峰说这是自己刚盘下的店，怎么说拆就要拆。工作人员告诉他被坑了，半年前就已经跟原火锅店老板协商好，这火锅店是肯定要拆的。吴峰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2016年春节，家里已经没有钱了，悠悠没有买新衣服，明月也没有像原来一样做一桌子年夜饭，只是简单炒了两个菜，一顿饭无话。快吃完的时候明月说了一句，“过完年我去找份工作吧。”吴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在低着头吃饭。

明月应聘去了一个售楼部当销售，房子不比别的东西，明月上了两个多月班，带几百个客户看了房，可还是一套都没有成交。公司有规定，三个月不开单就要走人。明月心里焦急，只要是进入售楼部的客户她都用心给介绍，有时候甚至中午饭都不吃，一站能站一天。眼瞅着三个月的时间到了，期限的最后一天，明月第一次准点下班，没有跟同事告别，她不想显得太矫情。刚到家就接到了主管的电话，让她赶紧来一趟售楼部，有一个客户点名要找她。那是一个农村打扮的老太太，同事都感觉这老太太不是目标客户，只有明月带她去看房了，老太太一下买了三套，明月不光保住了工作，还拿了十万块的提成，当晚兴奋地睡不着。

吴峰的情况却不太好，火锅店倒闭之后，他不甘心，紧接着又开了一家烤肉店，一天晚上几个喝酒的闹事，不光把吴峰的店砸了，还把吴峰打伤了，当时吴峰为了省钱店里没有安装监控，闹事儿的人没找到。吴峰病好了之后，烤肉店也关了门，吴峰喝酒越来越多，脾气越来越不好。

明月越来越忙，不光忙着卖房，也开始琢磨很多相关业务。很多买了房的业主，不着急装修，也不着急住，房子一放就是好几年。明月联系了装修公司和租房中介，由装修公司对房屋进行一个简装，然后由中介公司对外出租，由明月对接业主。明月做的都是新楼盘，小区内的绿化和硬件设施都比较好，不到半年，明月已经将好几个楼盘的租赁业务做了起来，收入也越来越高。按说生活应该往好的方向走，可是明月跟吴峰的关系变得很糟糕，经常发生言语冲突。自从明月出来工作之后，吴峰开始对明月的一切指手画脚。

2017年春天，明月被公司派往外地，走之前想办法把吴峰的工作安排了。明月让中介公司的朋友给吴峰打电话，说是从网上看到的他的简历，感觉挺合适。吴峰接到电话犹豫了一下，说可以。但其实吴峰的工资都是明月出的钱。

明月这辈子都忘不了，去外地工作半年之后的那件事，想起来就让她恶心。项目快结束的时候，明月临时回了趟家，一进门，一股混合着酒味、饭菜味以及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家里乱得让明月不敢认，卧室里有轻微的鼾声，明月往卧室走去，卧室里的一幕吓到了她。吴峰和一个陌生的女人赤裸地躺在床上，床边有倒了的酒瓶和用完的安全套。那女人醒了，惊恐地看着明月，把吴峰推醒，吴峰看到明月“啊”的一声从床上摔下来。明月扭头下了楼，到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就去了火车站，期间吴峰不停给明月打电话，明月气得关了手机。

明月铁了心要离婚，日子再这么过下去她会疯的。明月在心里咒骂吴峰，你到底有没有点人性，给你找好了工作，甚至你的工资都是我出的，为什么要在家里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

吴峰不同意离婚，期间不断给明月磕头认错，明月不理，跟悠悠搬出去住了。悠悠生日那天，吴峰去幼儿园提前将悠悠接回家，做了一大桌子菜，想挽回这段婚姻，见明月铁了心离婚，他突然抓住悠悠，把悠悠的半个身子放到了阳台窗户外面，说要是离婚今天都别活了。悠悠吓得大哭，明月大喊着不要，什么事儿她都答应。

没多久吴峰被公司辞退了，理由是跟客户打了一架。再次失业之后吴峰一直在家歇着，没有再去找工作的打算，没钱了就跟明月要，甚至直接抢过明月的包，拿了钱就走。吴峰还经常在外面找小姐，越来越频繁，后来几乎每天去。明月决定断了吴峰的钱，不能让他这么胡闹。吴峰气不过，突然拽住明月头发，骑到她身上，抽她嘴巴，用最脏、最恶毒的话来骂明月。又用明月的手机给自己转钱，逼问明月手机密码是多少，明月不说，吴峰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水杯就往明月头上砸去，明月后脑勺被划了一个挺长的口子，血流不止，住进了医院。

出院之后，明月还未来得及想离婚的事儿，老师突然打来电话说悠悠在学校有自残行为，拿着圆规的尖头往自己手心上扎，连续扎，流了很多血，把班里同学吓坏了。

明月马上带悠悠去了北京，在治疗的间隙，抽空来到了我的线下活动。

明月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咖啡一口没动。我给了她一些建议，比如向街道或者妇联反映，或者直接报警，明月哭着一直摇头，说都试过了，没用，自己现在的生活就是一个死局。

我很自责，当时没有帮到明月，明月走的时候擦干眼泪笑了笑说，说出来好多了，生活会慢慢变好的。

可明月的生活会慢慢变好吗？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悠悠治疗结束，明月回到家，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突然被人抓住了头发，明月“啊”的一声，是吴峰，吴峰拽着明月往卧室走。明月怕吵醒悠悠，不敢大声叫。一进屋，吴峰就把她手脚绑上，明月刚想挣脱，被吴峰重重扇了一嘴巴，明月尝到一阵腥咸，血从嘴里流了出来。吴峰开始撕扯明月的衣服，撕扯不掉就拿嘴咬，拿剪刀剪。明月的衣服被吴峰弄得支离破碎，扔了一地，明月几乎全裸躺在床上，想动却动弹不得，手脚全被绑上了。吴峰看着明月的身体，突然吻了下去。吴峰的举动让明月感到恐惧，吴峰的亲吻慢慢加快了速度，后来直接咬住了明月，明月疼得直叫，越叫吴峰就咬得越狠，在明月的肩、胸、大腿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牙印。

明月对吴峰只剩下了惧怕，她害怕下班，害怕回家，害怕夜晚的来临。有几次邻居听到了明月呼喊，报了警。明月耻于说出自己家里发生的事儿，警察认为这只是普通的家庭矛盾，就简单对吴峰进行了教育。

绝望的日子远没有结束，只要悠悠一睡着，吴峰就开始折磨明月，而且折磨得更加严重，吴峰已经变成了一头牲口，也完全不把明月当人。他咬明月，把明月浑身都咬出了血，拔明月的头发，用火烧明月下体。吴峰变得越来越难以满足，在一次绑住明月之后，明月咬住牙，就是不叫，吴峰突然拿出一把刀，刀尖慢慢划过明月的肌肤，明月吓得牙齿不住打颤，看到明月这种样子，吴峰似乎很享受，玩弄了十几分钟之后，冲着明月的后背切下来一小块肉，明月疼得大声呼喊。

5月16日那晚，吴峰晚上喝了酒，如何都满足不了，已经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还不放过明月。明月听到了悠悠的哭声，但是手脚被绑住了，动弹不得，悠悠的哭声一直在，吵得吴峰心烦，他骂了一句，气冲冲往悠悠房间走去。明月怕吴峰对悠悠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捡起吴峰留下的刀，割开了捆绑自己的绳子，拿着刀就跟了上去。进到悠悠房间，吴峰一只手掐住了悠悠的脖子，悠悠的双脚已经离地，脸憋得通红，明月大喊着让吴峰住手，吴峰没有理会，明月一脚踢向吴峰下体。吴峰一松手，悠悠掉在地上，吴峰疼得趴在地上，扭头瞪着眼向明月扑来，明月刚跑出房间就被吴峰抓住了头发，吴峰揪着明月的头往墙上撞去，明月疼得快要昏死过去，刀也掉到地上。吴峰拿来绑明月的绳子，缠在她脖子上，明月被勒得喘不过气，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抓起离自己不远的刀，朝吴峰刺去。

明月缓过劲儿发现吴峰没了动静，慢慢走过去，吴峰已经没了呼吸，明月吓坏了，慌乱中报了警。

警方就这件事情发了通报：事情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记录下发生在明月身上的真实事件，我不是说教，也无意审判，我只想问问这个世界，还能给广大普通女性一条活路吗？据统计22.9%的女性遭受过家暴，但只有极少数选择报警，报警的女性平均已经遭受三十多次家暴，这个数字足以说明问题。关于明月杀害吴峰的案件，明月无疑是一个受害者，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我咨询过律师，明月的反抗完全符合正当防卫，如果不然，那就要重新思考我们的司法定义与裁定方式了。我希望能还明月一个清白，还司法一个公正。

5月18日，一篇署名为“考拉小姐”的文章《谁知明月》在微博和朋友圈流传开，明月的案件备受社会舆论关注，公安机关进行侦查，并商请检察机关介入。

根据明月提供的录像，被害人吴峰长期对妻子家暴，且手段特别残忍。对于明月抵抗家庭暴力的行为，充分考虑案件的防卫因素和过错责任，是对正在进行的家暴进行制止的行为，符合刑法第二十条第三款规定：“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

根据本案事实及现有证据，5月20日检察机关认为于明月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第二场

6月5日，北京市，海淀区一栋高档公寓，一个穿着白衬衣和卡其色休闲西裤的男人在10层一个房间前敲了敲门。

“谁？”

“您好，考拉小姐，我是之前给您打过电话的‘真实态度’栏目的记者小李。”

“哦。”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开了门，“不是说是下午的电话采访吗？怎么现在来了？有什么事儿电话里说就行了。”

小李笑了笑，“我还是感觉有些问题当面跟您沟通比较好，最多占用您半个小时的时间。”

“考拉小姐”皱着眉头，“你这样突然到访，不合适吧，我还什么都没收拾……”

“这次采访不用录像，您也不用出镜，形成文字版的材料就行。”

“考拉小姐”叹了口气，看了看手表，“那就照你说的，最多半小时啊，我半小时后还有别的事情。”

小李进了房间，屋里很整洁，装修比较简单，但很得体，显示出主人的品味。

“很冒昧，我们当记者的有时候为了一篇高质量的稿子，确实需要更直观地跟采访人沟通，希望您能理解。”

从“考拉小姐”的表情看得出，她显然对这次采访没有什么好感。“冒不冒昧、理不理解你都进来了，你想问什么，咱们直接开始吧。”

“考拉小姐”把餐厅的一把椅子搬到客厅，自己坐在了沙发上。她的态度没有对小李造成什么影响，小李坐下之后说道：“您是2016年创办了微信公众号‘考拉说’，旨在反映女性心声、回应女性诉求、维护女性权益，现在已有超过一百万的粉丝，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决定要做一个为女性发声的公众号？”

“考拉小姐”倒了两杯茶，推给小李一杯，自己呷了一口，像是做了很大决定似的开口：“事情的起因是两年前，当时我还没有做公众号，只是一个专栏作家，在一次采访中我遇到一个叫莹莹的女孩，虽然她已经结婚了，但是我还是愿意称呼她女孩，因为她只有二十二岁。结婚之前她老公对她特别好，百依百顺，甚至把她的名字纹在了胸口。莹莹有一些小脾气也都会包容她，整个恋爱阶段莹莹都感觉很甜蜜。2014年夏天，俩人去看电影，结束的时候荧幕突然开始播放他俩在一起的视频和照片，莹莹还有些懵的时候，周围响起了掌声。这时候莹莹看到周围都是自己的亲人、好友、同学，男友拿着鲜花单膝跪下。这突如其来的求婚让莹莹既高兴又感动，在亲友见证下的幸福让她感到踏实，认定男友就是自己的‘盖世英雄’。男友家经济条件不错，莹莹的婚礼是在当地一家比较高档的度假村办的，婚礼上的一切都由男友准备，说是要给莹莹一个惊喜。莹莹确实被感动了，整场婚礼就像是做梦一样。”

“考拉小姐”又喝了一口茶，在这个间隙，小李说，“挺用心也挺甜蜜的，莹莹之后的生活应该会挺幸福的。”

“考拉小姐”放下茶杯，“莹莹的厄运是从新婚之夜开始的，当晚没有落红，老公打开灯盯着床单，又盯着莹莹的下体看了很久。莹莹被看得害了羞，让老公把灯关了，谁知道老公冲她一巴掌打了过去。老公穿上衣服去了别的屋里睡，莹莹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委屈地流了一晚上眼泪。第二天老公就把莹莹送回了娘家，娘家人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莹莹老公撂下一句，‘她自己干了什么丑事她自己清楚’。”

“她老公有处女情结？但是就算是没有发生过性关系，也可能不落红的，落红跟是不是处女没有必然联系。”

“考拉小姐”没有因为小李的话改变自己的叙述节奏：“娘家人问了莹莹半天才明白事情的缘由，家里几个辈分大的女的问莹莹到底有没有跟前男友那个，莹莹哭着一直摇头。家里几个气盛的非要去让男方给个说法，这结婚第二天就把人赶回来，家里的颜面尽失。但最终的商量结果是把莹莹送回婆家，让家里几个大辈分的女的跟男方家里说清楚，毕竟刚结婚，以后小两口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能为了置一口气让小两口难做。当天也解释清了，两边还喝了一顿，算是皆大欢喜。但是莹莹知道，有了这件事，他俩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而且是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莹莹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看得出来老公在努力修复这段感情，也向她认了错，说当时只是一时冲动才会把莹莹送回娘家的。”

“小夫妻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时间长了也就好了。”

“考拉小姐”摇了摇头：“要是故事到这里，这都不算个事儿。三个月后莹莹老公在一个饭局上跟莹莹前男友相遇了。小地方有个八卦传得比什么都快，前男友已经知道了莹莹的遭遇，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在酒桌上骂莹莹老公不是个男人。当时双方都喝了不少，莹莹老公一把抓住她前男友的领子，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好不容易被同桌的人劝住，这时候前男友又说了一句，莹莹技术不错吧，都是我调教出来的。莹莹老公拿着酒瓶子扔了过去，俩人打得不可开交。当晚莹莹老公回家后把已经睡下的莹莹从床上拽了下来，薅住莹莹的头发开始骂，一边骂，一边拿莹莹的头往墙上撞，莹莹疼得受不了，但是她根本挣脱不了，这时候她老公又喝了酒，劲儿很大。几分钟后，她老公稍微清醒了一些，又突然抱住了莹莹，说自己很爱莹莹，只是一时冲动，没控制住自己，又不停地给莹莹道歉，说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

“家暴已经发生了，之后应该还会有吧。”

“有，而且越来越严重。最让莹莹崩溃的是她家里人的态度，她回过几次娘家，但又都被送了回来。想离婚，双方家里都不同意，折腾了半天，婚也没离成，反而让家暴更加严重。2016年初，我见到莹莹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了些问题，身上的伤没断过。”

“莹莹现在怎么样？”

“考拉小姐”靠在沙发上，“2017年末，莹莹老公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小李长“哦”了一声，他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

“考拉小姐”接着说：“莹莹的问题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了，但是还有很多女性深受家暴的折磨，当时我感觉应该站出来为这些人做些什么，‘考拉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小李正了正身子，“莹莹的故事确实让人感慨，咱们现在说回明月。我们注意到，在明月的事情出来之后，您写的《谁知明月》备受关注，您在文章中提到‘只有极少数遭受家暴的女性选择报警’‘报警的女性平均已经遭受三十多次家暴’，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这个问题确实是挺普遍的，我们周围遭受家庭暴力的人远比我们想象中多，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女性，但是因为家暴报警的情况却不多，首先是因为家暴很多都是循序渐进的，刚开始是一些生活上的小事，最初只是言语上的指责、辱骂，后来会有一些身体上的轻微接触，以至于女性甚至意识不到那是家暴，等真正演变成身体上的折磨之后，又往往伴随着男方对女方不断的忏悔。明月就是这种情况，刚开始只是跟老公意见不和，有些言语冲突，后来演变成家暴，而且越来越严重，但每次家暴之后老公又不断认错，甚至下跪，明月心软，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一次次地原谅。这是现在很多正在遭受家暴的女性都面临的困境，以为原谅会换来洗心革面，但一味的容忍只会让家暴愈演愈烈。另一个原因还是咱们的传统观念“家丑不可外扬”，认为自己家的事儿还是要关起门来自己解决，报警或者求助，是一件挺不光彩的事儿。持有这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也是这样。但家暴不是家务事，是一种社会层面的暴力犯罪。”

小李身子往前倾了一下：“这也是我们这次专访想告诉读者的，家暴绝不是家务事，全社会都应该对此零容忍。”

“是的，不要以为家暴离我们很远，有22.9%的已婚妇女遭受过家暴，在妇女自杀的案子中，有60%是因为遭受了家暴，他杀致死中，家暴致死占40%以上，这个数字是很触目惊心的。”

“遭受家暴的女性很多，离婚的却不多，您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考拉小姐”斜眼看了小李一下。“不离婚的原因，首先有经济的因素，离婚一个人带着孩子，经济压力会比较大。其次有社会因素，认为离婚是一件丢人的事儿，会让父母抬不起头。还有就是为了孩子考虑，认为离婚对孩子的伤害比较大，这个原因占比最大。最后还有一条重要的原因，很多时候人们都不愿意承认，被家暴后女性反而更离不开丈夫了，类似于‘斯德哥尔摩症候’，家暴中的女性随着被家暴的时间加长，逐渐模糊了被家暴的事实，加上大部分的男人施暴后都会对妻子展现出补偿的姿态，导致妻子反而产生了感激之心，长此以往，妻子对施暴者产生了依赖。这导致很多女性身陷家暴的环境中，已经放弃了走出来，甚至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这个过程。”

外面的阳光正好，小李的位置有些晃眼，他侧了下身子，好让光线不那么强，“其实家暴针对的不光是女性，有很多男性也在遭受不同程度的家暴，只是这个比例比女性稍低。”

没等小李说完，“考拉小姐”直接打断了他，“我就知道你肯定要说这男人也在遭受家暴的问题，但是男性面临的困境要比女性低很多，而且我的公众号要做的是为女性发声，懂吗？社会上要解决的问题很多，毒品、能源问题、空气污染，我只是关注我这一块儿。”

小李笑了笑说：“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咱们接着聊。您认为哪种人更容易家暴呢？”

“考拉小姐”想了想：“我之前跟我的粉丝说过，谈恋爱不能看一个男人热恋的时候怎么样，也不能看结婚前他对你怎么样，追求你的时候展现在你面前的都是他最好的一面。要看他对待一些不如他的人是什么态度，比如对待一些混得不如他的老同学，他是不是也能很客气，很好地控制自己情绪。经常会遇到一些人对不如他的趾高气昂，对领导奴颜婢膝，要是遇到这种人就要注意了。”

小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对了，我们很多读者提出问题说，要是遇到家暴了该怎么办？”

“如果是第一次遇到家暴，我的建议是一定不要‘容忍’，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反击，注意，我说的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要让对方知道你不好惹。其次就是要打110电话报警，把被殴打的时间、地点讲清楚。警察来了之后一定要求把双方带回派出所做笔录，不能只是在家劝诫。而且要让承办民警出具家庭暴力告诫书，这是以后的证据。要及时就医，就医的记录里也写明是家暴导致的。有条件的，可以在家里安装摄像头，明月的案子，能被判定为正当防卫，跟提供的视频证据有很大关系。”

“你认为明月的案子算是一种胜利吗？”

“考拉小姐”盯着小李说：“当然算是一种胜利，明月长期遭受家暴，而且是很严重甚至可以说变态的家暴，已经严重威胁到人身安全。明月的情况靠嘴说，可能可信度还不高，但存留的视频证据让人不得不信一个丈夫可以对自己的妻子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最终的结果不光是明月的胜利，也是所有支持明月的人的胜利，更是我们司法的胜利。”

第三场

小李看了看表，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谢谢您和我聊了这么久，今天的收获很大。”

“考拉小姐”没有对小李说什么客套话，准备起身送客，这时候小李又说了一句，“能再耽误您一会儿吗？关于明月的案子我有几点疑问想跟您探讨一下。”

“考拉小姐”皱了一下眉头：“关于案子的事儿你应该去问警察，我只是对明月的遭遇做出一种呼吁。”

小李笑笑说：“采访已经结束了，下面的话就当是咱俩闲聊，不会出现在我写的文章里。”

“你可真是一个称职的记者呀！”“考拉小姐”看了看表略带讽刺地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小李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现在掌握的信息，吴峰是在悠悠第一次去北京治疗的三个月期间出轨的，他的出轨对象是同事，叫文雯。我前几天跟文雯接触过，她说吴峰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过得很痛苦，明月这人有些物质，孩子吃穿用的，什么都要最好的，还在家庭资金不充足的情况下非要贷款买一辆车，车贷房贷以及孩子的花销压得吴峰喘不过气来。明月在家也给不了吴峰一点安慰，吴峰经常下班了也不回家。文雯跟吴峰那段时间分到了一个项目组，接触多了对吴峰也有了好感，但又眼看着他痛苦，她只是跟吴峰多聊聊天，帮他排解一下烦恼，俩人只是拥抱过，甚至连接吻都没有，这次出轨吴峰只能算是精神出轨。”

小李的话并没有说动“考拉小姐”。

“一个婚姻的第三者，再怎么包装也是第三者，说得再好听也是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夫妻之间遇到问题很正常，应该从内部解决，如果都要靠第三者来干预，那像什么样子？”

“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不是说吴峰出轨是应该的，我只是想让您换个角度看待明月的案子。另一点我有疑惑的地方是明月去外地工作，悠悠患有自闭症，环境的改变对病情很不利，明月为什么明知道去外地对悠悠不好，仍然要这么做呢？”

“考拉小姐”脸上没有表情地说：“可能是为了远离吴峰吧，比起一个新的环境，吴峰的存在对孩子的病情更不利。”

小李坐的时间有些长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您知道一个房产中介最高兴的事儿是什么吗？”

“考拉小姐”摇了摇头。

“希望能分到一个好的片区，房产中介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几个小区，如果给你分的小区交通便利或者附近的公司比较多，那房子不怕租不出去。明月临走的时候帮吴峰把工作解决了，去中介公司当了中介，而且明月还私下运用关系给吴峰安排了一个特别好的小区，那小区附近有几家公司、两个洗浴中心和十几家足疗店。在洗浴中心和足疗店的很多小姐都在那个小区租的房子，而且这一行的流动性比较大，吴峰不缺客户。这件事看似很正常，但是一个妻子要去外地，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让丈夫每天接触这么多‘小姐’，又显得不那么正常。包括那次被抓奸，也是跟一个性工作者……”

“考拉小姐”叉着胳膊：“这说明不了什么吧。”

“吴峰的事儿我有两点想不明白，第一是出事之前两三个月，吴峰频繁出入洗浴中心和街边足疗店。我走访过他的朋友和同学，他不是一个好色的人，甚至原来跟朋友去KTV，别人帮吴峰叫了公主，都被他拒绝了。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彻底？”

“考拉小姐”打断小李：“可能原来也不是不好色，只是隐藏得比较好罢了。”

“我第二点想不明白的是，吴峰怎么会一步步地变得这么……变态，咬明月，甚至是拿刀子割明月的肉。”

“考拉小姐”说：“这并不稀奇，吴峰的事业长时间不顺利，生活也不顺利，难免会导致心理压力增大，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可能折磨明月就是他的发泄渠道。”

“我找过吴峰曾经去过的一家足疗店，说吴峰来过几次，没一次硬起来的，反倒是店里的姑娘嘲笑了几句，被他扇了好几巴掌，后来吴峰被那家店拉黑了。事发之前四个月，明月去市郊的一个小诊所看了次病，小诊所不用挂号，不用医保卡，医生给她开了乙烯雌酚片，因为这种药开得不多，所以医生对明月有印象。这种药是用来补充体内雌性激素的，如果男性服用，会对性能力产生很大的影响，二十天就可以完全丧失性能力，更重要的，三个月后，体内基本上检测不出用药痕迹。如果，我是说如果，会不会当时这个药明月并没有吃，而是吴峰吃了？”

“考拉小姐”又端起了茶杯，此时的茶已经凉了。“咱们说好的只是采访，要是对案件的推理，我想你还是去跟警察说比较好。”

小李开始在客厅里来回走动：“找警察干什么呢，说好了只是咱俩之间聊一聊。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是吴峰服用了乙烯雌酚片，那后面的一些事儿就很好解释了。吴峰服药之后性能力受到很大影响，明月不让他碰，他只能去外面找女人，吴峰去找小姐的真实目的不是嫖娼，而是希望这些刺激能让他重振雄风，但此时已经于事无补。他去看过医生，检查出体内雌性激素超标，当时他赋闲在家，每天接触的只有明月，他很自然想到这都是明月干的。吴峰那么对待明月，我感觉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报复明月，第二个是因为失去性能力后，只有明月的喊叫才会让他满足，但是这种满足需要不断地加大剂量，也就是不断地加大对明月的折磨。”

“考拉小姐”哼了一声：“这些都是你的推测，或者说，臆想。”

小李又重新坐下：“把整件事顺下来，明月不跟吴峰同房，吴峰出轨，被自己捉奸在床，想离婚，但是吴峰不肯。就让他失去性能力，让吴峰怨恨自己，报复自己，在家里安装摄像头收集证据，然后自己正当防卫杀了吴峰。只有吴峰死了，这个人彻底不在了，她跟悠悠才能重新开始生活。”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除了明月，我还想聊一个人。”

“谁？”

“莹莹。”

“考拉小姐”从沙发上站起：“采访已经结束了，你到我家跟我说这些奇怪的话，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你说的已经超出了咱们商定好的问题。”

小李一直赔笑：“我只是对你提到的案件感兴趣而已，下面您不用说，我说。”

“考拉小姐”脸上已经有了愠色，小李没有理会，接着说：“莹莹的遭遇很让人同情，丈夫怀疑她不是处女，对她家暴，家里不同意她离婚。莹莹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女孩，什么事儿都是听家里的，就莹莹而言，当时她的处境可以说是无解，丈夫的突然死亡才让她得以解脱。但是莹莹在2016年10月为丈夫购买过一份意外险，受益人是她自己。我调查了莹莹老公近一年的情况，发现了他一年之内住院两次。第一次是2016年底，当时莹莹老公有些感冒发烧，不是什么大事儿，莹莹去镇上的小诊所拿的药，其中有头孢，小诊所开的药还是用传统的包药的纸包在一起的，吃的时候并不知道这是头孢，莹莹丈夫是做木材生意的，年底的饭局很多，难免要喝酒，莹莹丈夫本来心脏就不好，头孢加酒会对心脏产生不小的损害，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出院之后莹莹丈夫听从医生的建议，戒酒了。第二次住院是出了车祸，莹莹老公开车去山区的时候被落石砸中玻璃，一慌撞向了旁边的大石头，所幸只是胳膊受了点伤。其实通往山区有另外一条比较宽阔的路可以走，但是那条路那天由于修路断了，那几天雨水多，路面滑，莹莹老公走的那条路崎岖坑洼，落石很多，基本已经荒废。那天是去莹莹二姑家，早上莹莹说要给她二姑送点东西，希望她老公能去一趟。除了这两件事，莹莹老公这一年的遭遇，可真是不少，比如从梯子上摔下来，跌入河中等等，确实也可以说是巧合，如果这么多巧合集中起来，概率就小了。最重要的，莹莹老公的死，是突发心肌梗塞，这个医院已经给出了解释，送到医院的途中就不行了。死的当天厂子木材交付，莹莹老公忙活了一天没吃东西，后来回到家洗个澡，在卧室突发心脏病。在老公死的前一天，莹莹回了趟老家，莹莹老家在山区，莹莹孩子气比较足，跟几个弟弟妹妹去山上玩的时候捉到了一只蛇，莹莹胆子比较大，那条蛇是当地常见的一种，无毒。经过了解，莹莹老公对蛇特别恐惧。咱们设想一下，如果莹莹老公忙活了一天，身体很疲惫，洗了个澡，当时全身出于放松的状态，回卧室换衣服的时候，突然看到衣橱里有一条蛇在盯着自己，一个心脏不太好的人，看到自己最怕的东西，突发心梗。”

“考拉小姐”打断小李：“够了，我不想再听你的这些狂乱想象，咱们的谈话到此结束，你赶紧走吧。”

第四场

小李没有动地方，盯着“考拉小姐”：“莹莹和明月之前的生活都很简单，她俩人也都很单纯，我不认为她俩能想出这样的计划，寻找她们之间的共同点，我就找到了你，‘考拉小姐’！”

“考拉小姐”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您好，‘考拉小姐’，我是‘真实态度’栏目的小李，咱们不是约好了下午电话采访嘛，您现在方便吗？”

……

“喂，考拉小姐，您在听吗？”

……

“考拉小姐”有些慌了，电话里的人是小李，那自己面前这个人又是谁？

“你不是小李，你是谁？”

“咱们的故事还没结束呢。”“小李”慢慢走向“考拉小姐”。

“你别过来，要不我报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