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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 | 小年夜月:在灶王爷眼里,今年的我是好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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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穷人,富人,一家子,一个人,这个新年,热闹或寂寞,总要过下去。 可这过去的一年,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谁做下了好事,谁又害了人,也许只有神才真正完全地知晓吧。

本文系网易“人间”工作室(thelivings)出品。联系方式:thelivings@vip.163.com


前言

少时写故事,总觉得开场要写长长的景色,用那些精工细琢的词汇,写光影、花色、鸟鸣,和一切美好而婉转的东西。似乎把这些写完,故事才可以不害羞地讲下去。《诗经》如此,山歌如此,私密的情感泄露之前,总要拿景物挡着。挡不住了,才“哗啦”一下,暴露在眼前。如同三十年前的月光,清澈,明白,不需要寒暄,瀑布一样洒落在脸庞,肩头,树枝,以及祖宅房顶的青瓦间。可写完景色,再写什么呢?我呆看着纸上空落落的格子,好似一间间空房等待被文字填满。故事又该从何说起呢?起了的开头晾在一夜夜月光中,直到少年的我认了输。再往后,故事跳动着、嚎叫着,将我的手捆束起来,在每一个想要提笔的瞬间折磨着我,直到青春几乎耗尽的今天。如今,故事老了,我也老了。当我终于能与儿时惶惶不可终日的羞愧共存,不知为何,我的眼前总是会掠过那道长长的风景——寒夜孤灯,桑间馀影,北房花园淡紫色的鸢尾花,中院头顶结满红果的樱桃枝,一张张笑脸,一点点烛火,以及那永生永在的月亮。三十年前,那是怎样的月光啊。

1

这事也是后来听妈妈说的。

那一年我很小,腊月二十三,天上月色明朗,适逢祭灶日,妈妈一个人在祖宅的厨房里忙活。焚香供果,擦拭灶台,正待祭祀,可不料竟失手打翻燃烧的蜡烛,引燃了木头锅盖。慌乱间,她赶紧用抹布扑火,控制了火势,可锅盖上还是留了道焦黑的印记,好像一记长长的伤疤。

这个木头锅盖,家里不知传了几代,煎炸煮烧,似乎从清代祖宅在时,它就在那儿了。锅盖上长了层厚厚的包浆,油亮亮,明闪闪。妈妈烧了锅盖,总觉得不祥,于是再也不敢祭灶了。然而有时,她又改口,说家里不祭灶是因为不讲“迷信”。

总之,我记事起,每年腊月二十三,邻居家都在祭灶的时候,我家的厨房总是黑着,冷着,灶头一如往日,一团炉火用煤封着。

虽然我家不祭灶,但我还是一心一意盼着腊月二十三,因为一到这天,小城的人们就彻彻底底沉下心准备过年了。这天以后出门办事的,总找不到人。“人呢?”如果有人问,留守的看门老头总会轻蔑地看办事人一眼,好像又撞见了个不懂事的憨货;有的则从打盹儿中被叫醒,打着哈欠应着:“都盼年去了,你早干啥去了?年后再来吧。”家乡语汇中,“盼年”就是采集年货,算是年末顶要紧的事了。

一近小年,农民便挑着担子,拉着板车,带着自家特制的年货来城里赶集。爸爸也会带我出去,沿着卖对联、花炮、年历的摊点,看看画糖画的、吹糖人的、打卦的,最后总会回到一个农民的扁担前。他戴着棉帽,穿着棉袄,两手缩进袖管,在寒风中跺着脚。扁担两头各有两只大筐,筐上压着浅浅的木盒。一只盒子装着炒熟的面粉,微微泛黄,里面浅浅地埋着一条条姜黄色的芝麻灶糖,白黑芝麻裹得绵绵密密;另一侧的盒子便装着糖瓜了,圆滚滚整齐地排着,好似一只只小白鼓。

“灶糖是哪里的?”爸爸总会这么问。

“二十里铺的,自家做的,也就卖这两天。今早五点我就往市里赶了。天冷得很,现在便宜卖了回家呢。”

“来上二三两。”

那人就将糖瓜放进一个微型的,明闪闪的铜称里,秤砣小得好似一粒鹌鹑蛋。称好后,将麻纸卷成一只牛角,把糖瓜塞进去,包起来。糖瓜重,三两也没几个,爸爸一付钱,我就迫不及待拆开纸,塞一个入口,糖瓜带着炒面的香味,刚开始凉凉的,脆脆的,好像在咬一块冰,慢慢嚼它就融化了,再咬就粘住了嘴,我奋力挣脱着牙齿,口水也快流出来。爸爸笑着说:“灶糖粘牙,祭灶的时候专门给灶王爷吃。他吃了,嘴就被粘住了,今晚到玉皇大帝跟前汇报家里的事,就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咿咿呀呀地问:“灶王爷要汇报啥啊?”

“汇报家里的人这一年做没做坏事啊。”

我觉得奇怪,灶王爷不就住在厨房,管管吃饭的事,怎么还能上天汇报家里的好坏呢?如果没人做坏事,让他汇报也无妨,为啥硬要粘住他的嘴呢?难道我身边熟悉的人,都有些我看不见的,他们也不说的坏事?那我家的坏事是啥呢?我嚼着糖瓜,想着心事,总觉得自己是清白的。

2

待夜色降下,糖瓜带来的兴奋感几乎就耗尽了。我依在火炉边,听见有人远远放了第一声鞭炮,炮声逐渐次第响起,很快便迫近了。

“前院开始祭灶了。”爸爸闻声说。

祖宅三进,前院曾是菜园和磨坊,后来盖了厕所和房舍。一九五六年“社会主义改造”,祖宅被国家收去,分给了其他住家,前院搬来了常家和任家,还有一个五六平米的小间,安顿着亮亮一家。

正对着一棵高耸入云的桑树;中院只是一间小小的过道,七八个平方,进入院门看到的就是照壁,墙根长着一株成人胳膊粗细的樱桃树,是曾祖母吃樱桃时把核儿吐在地上,自己长出来的。曾祖母去世后,紧逼墙壁的樱桃树长大了,又没处落脚,就倾斜着,枝叶最终覆盖了中院大半个天空。

我家在后院最深处的西房和北房,东房住着张家,南房一半是厨房,另一半则是罗婆婆的居所。

腊月二十三,前院的鞭炮总是最先响起的。不出意外,祭祀总从常家开始。常家三间屋子,一间厨房,住着常婆婆和她的长子常爹爹一家。一到小年,常婆婆的五个儿子带着媳妇孩子就全都来了,哄哄闹闹从下午就忙活起来。

常家一点鞭炮,对面任家便也不示弱了,虽然没厨房,做饭也在廊檐延展出来的一小段窝棚里,简陋是简陋了些,可礼数却少不了。任家住着眼麻耳背的任爷爷,裹着小脚走路颤颤巍巍的任奶奶,他们和儿子、儿媳和五个孙子住在两间房中。

任家不及常家人口众多,但鞭炮要比他们放得更响。常家放一千响,任家就放两千响。等腊月二十四一早,走过前院,两家对门的过道处,总会积着厚厚一层红屑,运气好还能捡到几只未燃的鞭炮呢。

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借着去前院上厕所的机会,窥探了他们两家祭灶的准备——任家的厨房看不见,而常家却人声鼎沸,厨房门帘掀起,远远看见厨房灶台上,两只红烛各自插在半个土豆上,灶头前的木桌上已经放了一大盘灶糖,摞起来像个宝塔,各式水果干果,颜色极其明艳:红彤彤的苹果,黄澄澄的冬果梨,又圆又大上面还有一点红印子的馒头,还有大盘瓜子和花生。常爹爹忙进忙出,张罗着祭祀事务,全院里就数他最热心神鬼之事,这样的年节正是他一展雄才的时候。

前院的鞭炮一响,祭祀便开始,我吃着被火烘烤而变软的糖瓜,竖起耳朵听听后院的动静。

后院的轰轰烈烈,无非是从张婆婆家开始的。西房的张婆婆家里有四个女儿。腊月二十三下午,老大秀姑和丈夫,带着儿子镜镜最早来帮忙。老二英姑来得晚些,儿子兴兴总跑在最前面,还没进院,就听见他高叫着:“婆婆,我来了!我来了!”英姑挽着的丈夫,手里总提着贵重的礼物。老三刚结婚,女婿在中学教书,笑眯眯的,不怎么说话,眼睛看着老三时,好像温柔的风拂过水面。老四待字闺中,等祭灶鞭炮放尽,全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笑得最大声的也总是她。

我趴在窗口上,看着对面的张家散发出暖黄色的灯光,温煦,热烈,饭菜冒出的水汽笼罩在玻璃窗上,笑语欢声隔着院子隐隐入耳。接着,远处的鞭炮声也稀稀落落起来,爸爸说,放完鞭炮,灶王爷就要带着贡品升天了,那时候各家各户才正式开饭呢。所以,凭着爆竹的声音,就能推测每家开饭的时间。

爆竹声或长或短,或大或小,在这个小城腊月的寒夜中不断升起、回荡。每一扇窗户,不论明亮还是黑暗,或许都有一个灶王穿过升上天去,他们有的嘴里粘着糖瓜,有的两手空空,御风而行,他们华丽万方或穷酸朴素的衣裾,在高空中翩翩起舞。

3

灶王爷升天时,除了嘴里含了灶糖外,据说还要带走一只公鸡。每年腊月二十三,我和镜镜总与一只公鸡短暂相遇,继而永远告别。

腊月二十三下午,张家女婿总会带来一只大红公鸡,单从祭祀规模上讲,就远远超过了前院的任家和常家。公鸡装在麻袋中,拎回来就扔在院里。每当这时,镜镜总会兴高采烈地喊我出来。他叫我时,常躲在我家窗下,用约定俗成的声音:“咕咕!咕咕!”喊两声之后,若不见我回应,便会放大嗓门,转换成另一种动物的声音:“勾……勾……勾勾!”这时如果爸爸不拦我,我准会出门了。

镜镜比我大3岁,眼睛圆圆,脸也圆圆,一笑的时候脸蛋上两只酒窝深深,好像被剜了两刀。他妈秀姑在车间当工人,也有一样的酒窝,爸爸则在城北一个店铺修车,总不言不语蹲在角落抽烟。镜镜放学常待在张婆婆家里,寒暑假更是长住。

我已急不可耐要去看鸡了。镜镜避着家人,悄悄解开装鸡的袋子,一个顶着大红冠子的鸡头就先冒了出来。它的眼睛好大啊,仿佛一颗衬衣纽扣,眼睑从下到上一闭一合,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们。见我们没反应,它就从袋子中站起来,抖抖颈上的毛羽,它的毛几乎是金黄色的。拎着袋子边缘的镜镜吓得一缩手,公鸡就完全从袋子中出来了,翅膀呈枣红色,而尾巴高高翘起,带着深绿绸缎的反光。

出来后,它并不走动,只用大眼警觉地观察周围的一切。镜镜见状便又潜入家中,顺来大白馒头,将它们掰成一粒粒,丢给公鸡。看见吃的,它终于动起来了。

镜镜爸爸看到镜镜喂鸡,有时会过来抓住鸡翅,捏一捏它的胃:“啊呀,这卖鸡的人为了重一点儿,喂了多少玉米!光玉米掏出来都能磨一碗面了。”公鸡在他手里挣扎着,尖叫着。

天色暗下来,夜风冷冽,院中充满了煤烟味。公鸡冷了,蜷缩在麻袋旁,丧失了威风。我也冻得脚冷,而镜镜依然不遗余力地掰着馒头;看鸡不吃,就风风火火跑回家,再拿一把瓜子喂它;再不吃,就又急匆匆跑回厨房,拿出水果和点心,一趟接着一趟,乐此不疲。

“镜镜!”张婆婆喊道,“赶紧回来,要祭灶了!”

他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公鸡,对我说一句:“各回各家!”然后便钻入对面那个欢声笑语的温暖房屋。

而我也只能悻悻然地再看一眼公鸡,百无聊赖回到家里。

家中的白炽灯怎么那么亮呢?那白光倒映得家里冷清清的。妈妈坐着织毛衣,爸爸在火炉上的铝锅里煮着白菜、豆腐、粉条和肉丸。院子黑下来,很快就看不分明了,我拿着碗筷围在炉边,锅里的汤水咕嘟嘟的,蒸汽上升,带着蔬菜的香味,而我却侧耳特意留意院里的动静。

不久,那里就传来镜镜爸爸的说话声,之后是公鸡尖刻而恐惧的叫声,翅膀在土地上用力扑腾,仿佛一连串惊叹号落地。接着,张家的鞭炮也起了,公鸡的声音就再也听不见了。

我吃着白菜,想着刚才那只漂亮而巨大的鸡。它从麻袋里出来时,那么威风凛凛,夜色降下,它要像往常一样睡去,丝毫不知生命即将终结。再见时,它已闭了双眼,喉咙上带着刀痕,成了灶台上失了血的贡品,还被摆成昂首挺胸的样子——那是镜镜刚刚喂过的鸡,几个小时前还鲜活的生命。

那位灶王爷上天,为啥还要带走一只漂亮的公鸡呢?我想不清楚,只觉得被“命运”的手指轻戳了一下。它们与我相关吗?我们也不过是短短几小时的交情。

可如果它们与我无关,我的眼前为何总闪动着那些纽扣一样的眼睛、朝霞一样的毛羽?

童年的我怎么也想不分明,只好躲在自己屋檐下,学着去忽略另一个屋檐下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4

祭灶这天,祖宅一半是喧闹的,另一半则是寂寞的。

热闹的人家备花献果、洗手焚香、杀鸡放炮、点蜡磕头、举杯欢宴、围炉夜话——是夜,总能尝到新年将至的喜悦;然而有的人家,一年年过去,什么也没留下,到了年底,在别人的欢闹中,反倒显得更寂寞了。

后院南房,住着罗婆婆——这常常是被人忽略的。张家的人声和鸡叫,我在院里的疯跑,时刻都提醒着后院中两个家庭的鲜活日子。然而罗婆婆家只有寂静。

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住,只在很稀落的时候,才有客上门。其中一个是她的养女,嫁了个小干部,常穿一身卡其色女式中山装,熨得平展,头发烫着大卷。她半年来一次,总是笑眯眯的,好像电视里那些慰问孤寡老人的领导。也不多待,一会儿就出来了,她一走,罗婆婆家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另一个客人是罗婆婆心心念念的远房侄儿。他来时手里总提着麻纸包裹的一包水晶饼,点心大概晃荡了许久,麻纸被油酥浸得透明。每次他来,都是因为城里有公事,需要在罗婆婆家借宿。只有这时,她家才终于有了声响:一会儿糊顶棚,一会儿钉纱窗,一会儿清烟囱。可腊月二十三这样的重大年节,他们是绝不会来的。

下午五点多,天色一暗,为了省电,罗婆婆就关上门,合上两扇木窗,也不开灯,家里完全是一片黑暗了。

“罗婆婆睡下了。”爸爸看一眼南房说。

她不祭灶吗?我心想。小年夜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谁又能真正睡着呢?睡下的罗婆婆家好像只是后院一间空房,那样悄无声息,一切热闹都与她毫无关系。

这些年节之夜,她都躺在黑暗里,不知在想什么。会想起她最后一次祭灶时候吗?

那是民国初年,罗婆婆还年轻,腊月二十三晚上,她端着糖瓜、凉菜、供果,一双小脚进进出出忙活着。身边的男子是她新婚的丈夫,穿着黑色长衫,如同她家木桌上供着的画像那样。后来,丈夫死了,她孤寡辗转,六十年代被政府分配进我家祖宅,搬来时,就抱着一幅画像。这么多年过去,人们早已习惯她小脚老寡妇的样子,好像她生来就是这样的。

没有鞭炮,也没灯光,罗婆婆的小年夜饭也不知吃了没有。而她家的灶王爷呢?大概也是一副饥肠辘辘,老迈颓唐的样子吧?每年上天,既没糖吃,也不知说些什么事。她家的好事儿反正是一丁点儿也没有,而坏事儿呢?这样毫无盼望地一天天老去,算不算得上是坏事儿呢?

5

小年夜,寂寞的人家,都是沉寂的,罗婆婆是死寂,而前院的亮亮家却是活寂。

他家的灯是亮着的,可也只是一灯如豆;他家有响声,可也只是喁喁细语。溶解进别人家的笑语欢声中,好像一点墨水坠入夜晚的冷湖里,连涟漪都看不分明。

这个晚上,他们活着的响声,还不如外面桑间的风声引人注意。

腊月二十三下午,都有些晚了,前院桑树下的亮亮家仍不见人影——就连这一点,也是次日闲聊的时候,邻居们提起的——从来没人知道小年夜他们何时回家,又是如何吃饭,是否祭了灶。单凭这寂静无声,大概也是没有的。

只等到次日清晨,看亮亮妈妈带着孩子又出了门,邻居才关切地问几句,如果寻得了有意思的答案,则又关切似地听下去,然后将所得传遍前后院,当作年前最有内容的笑话。这笑话生了腿、开了花,不日,就传遍全巷了。

“那个瓜亮亮一家……”这个院子里,虽然亮亮也姓张,可从没有人叫他们“张家”。所有人背后都叫他们“瓜亮亮家”,而当面,却热情万分地喊着并刺探着:“呦,亮亮妈又出门啊!”“诶,亮亮爸今天也出来啊?”

人们叫这家15岁的孩子“瓜亮亮”,是因为他天生智力发育不全。大人说,亮亮8岁时,他妈领他去附近小学报名,老师问:“亮亮,一加一等于几?”他答不出,上了半年,完全跟不上,只好退了学。老师推荐他去特殊教育学校,可学费贵,又上了半年,便再没去过。

“亮亮,一加一等于几?”巷里人见了他,也总是爱问这个问题。亮亮每次都会歪着眼睛想上半天,有时急得头上都要冒汗了,然后吃力地蹦出来三个字 :“等于……八!”

人们笑一遍,乐此不疲,似乎一考亮亮这个问题,自己的生活也会好过一些。

腊月二十三,亮亮家就忙着出门做生意了。究竟是什么生意,也没人愿意深究,左不过打打零工,挣一口活命饭罢了。只是亮亮妈有时会在人前感叹,从前她的家境并非至此。

从前?闻到他们因为很少洗衣、身上散发出的腥臭味,看见亮亮膝盖、屁股上一圈又一圈的补丁纹,还有大白天门缝里瞥见的、亮亮爸爸躺在五六平米家中床铺上,一管又一管抽着水烟、死活都不起来的样子,谁敢相信她家真的阔过?

只是有时,我去前院找亮亮玩,进了他家狭窄的空间,总好奇地盯着镜框里的照片——

照片里的亮亮五六岁,穿着白底蓝纹的海魂衫,淡蓝色短裤,和父母站在天安门广场前合影。

“阿姨,亮亮去过北京啊?”

“是啊,亮亮小时候,他爸爸带我们去过北京。”

镜框里的亮亮爸爸,是八十年代最时髦的样子,阔腿裤,太阳镜,亮亮妈妈也鲜有地穿着连衣裙。镜框里还有别的照片,亮亮妈妈告诉我:这是上海,这是江苏……那是祖宅人们听过但从未到过的远方。

亮亮妈妈每讲解一张照片,眼睛就亮一下,好像夜空中划过一颗流星。可那些好日子,不知去了哪儿。眼下他们的生活已万分艰难,平日就靠亮亮妈妈打零工,维持基本吃穿,可一近年关,小城万事歇业,连零活儿也少了。

于是每天早上,亮亮妈妈都会带着亮亮,到大马路上去,一路走着看着,一路找活儿干。

那些白花花的糖瓜,红彤彤的干枣,黑黝黝的瓜子,金灿灿的新疆葡萄干,亮亮和妈妈走过去,只能眼巴巴儿地瞅瞅。猪肉摊这时总挤满了人,就连平日不怎么吃得上肉的,也得买点便宜的猪板油回去,哪怕炼一小盆猪油,包一顿油渣青萝卜饺子,也算是一年的盼望。

那些干货的摊位前也是热闹的,倘若炸了丸子,与胡萝卜、粉条、木耳黄花烩一锅,配上长长的打卤扯面,大年初一中午吃,又是一年福寿绵长的盼望了。但这些颜色,味道和盼望都不是亮亮家的。他们成日在街上转悠,却两手空空,盼不到一丁点儿新年。

终于有一天,他们看到有人支了桌子,在年集上写毛笔字。一张大红纸,裁成方块,只需写一个福字,就能卖一块五;再裁成两条,只需一支毛笔,一点墨汁,就可以写副对联,一副能挣两块钱呢。亮亮妈妈终于看到了希望——她家里可有个读书人呢。

亮亮爸爸就是这个读书人——至少,亮亮妈妈是这样说的。

前院常爹爹的媳妇桂大妈总问她:“亮亮妈妈,家里的事情你叫娃他爸也做,一个大男人,成天躺床上!你出去挣钱,回来还要伺候他,叫他打扫卫生,做饭啊!”

亮亮妈妈这时总笑盈盈地说:“我们亮亮爸爸是大学生,读书人咋能做这样的事?”

亮亮妈来自农村,不识字,却对读书人有近乎偏执的崇拜。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凤毛麟角,一条巷子都不一定能出一个。考上了大学,国家包分配,进了好单位,从此衣食无忧。可如此金贵的大学生怎么可以沦落到亮亮爸爸这般田地,让家里的光景都奔到全巷垫底了?这一点,人们是难以接受的。

于是便有传言,说亮亮爸爸并非大学生,只读过几年书,毛笔字写得好;也有的说,亮亮爸爸不过是个中专生,亮亮妈妈是粗人,不懂得中专生和大学生的区别;还有的说,当初结婚时,亮亮妈妈就是吃了媒妁之言的亏,媒人夸大其词,结果被骗一辈子。

亮亮爸爸的字写得如何,我并没见过。只听镜镜说,从前居委会组织大家上街欢迎老山战役回来的解放军,各个院子都要准备些彩旗,而旗上的毛笔字就是亮亮爸爸一个人写的。

镜镜说:“亮亮爸爸写的是草书吧,反正我看不懂咧。”

不过,在我九岁这年的腊月,亮亮家终于在年集上找到了新的谋生方式——亮亮妈备了红纸,翻出了从前写彩旗时留下的毛笔和墨汁。亮亮爸爸终于从床上爬起来,趁着冬日下午天光尚明,把家里仅有的桌子也搬出来,趴在上面书写着。写完的对联晾在家门口桑树下,后院住户进出,都会停留一阵,一张张瞧着,犹如观赏一场露天书法展。这凑热闹的人里,自然也有我,可我怎么也看不懂。

“亮亮爸爸的毛笔字究竟写得好不好?”我问爸爸。

爸爸不言语。

“他写的能卖出去吗?”

爸爸还是不言语。

我的心里为亮亮家忐忑着,却也抱着希望,或许亮亮爸爸这个大学生写的“毛笔字”,会是年集上抢手的商品,说不定可以打败那几个卖对联的长胡子老头。也许今年这个腊月二十三会不一样,亮亮可以早点回来,嘴里也嚼着糖瓜,和我一起去看张婆婆家的大红公鸡。

6

我9岁那年的腊月,还有那么多衷心盼望的事情。

快入冬时,妈妈买了只半大的芦花鸡,羽毛好似黑夜中点点星光,头顶冠子深橘红色,像矮矮的小山嶙峋。爸爸在东房廊上用竹筐给它搭了窝棚,说是到腊月,芦花鸡就下蛋了。此后,我每天就像盼着朋友来访一样,盼着它下蛋。

而这年的腊月二十三,也比往年添了惊喜——大概受到邻居们祭灶热情的长年浸润,妈妈突然决定又要重新开启她的祭灶事业。可这次祭灶却足够隐秘,等别人家的鞭炮放完, 晚饭也吃完,天空中半个月亮高挂起的时候,她突然说:“今年还是祭灶吧。”

“饭都吃完了,还祭吗?”

“祭!”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把当堂供着的曾祖母遗像前的香炉拿起来,就往厨房走。我跟着她一路小跑到了厨房。她开灯,拿出个小盆子,在面柜里舀了一大碗面。

“妈妈,你不是要祭灶吗?舀面干什么?”我忙问。

“舀面烙灶饼。这灶饼要烙十二个,灶王爷带上天呢。”

灶王爷可真能吃啊,不但嘴里要嚼着灶糖,而且要带只公鸡,现在居然还要带灶饼,我对灶王爷的不良印象又增加一份:“为啥要十二个呢?”

“十二个灶饼,保佑咱们家明年每个月都平平安安的。”

妈妈一边说一边和面。灶饼长什么样?我从没见过,只是看着妈妈的手在面絮中旋转。她拿出两枚鸡蛋,打进盆中,那面就呈现出淡黄色。

揉好面,她把吹风机打开,早先埋下的火,就重新生长、跳跃、欢叫起来。妈妈在灶上放好平底锅,再放进花生,然后拿着木铲搅拌,渐渐的,花生的香气就泛了上来。花生炒熟后,轻轻一搓,一揉,红衣就掉落,露出泛着微黄的花生仁来。炒好花生,她又将芝麻放进锅里,我的口水已然在嘴里泛滥。

“妈妈,这个灶饼吃起来是啥味儿的?”我忙问她。

“灶饼可香了,你看这里面要放炒熟的花生芝麻呢!”妈妈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制作灶饼,说:“和的面多了,给灶王爷献上12个后,再给你多烙几个吃。”

我太高兴了,恨不得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全院所有的孩子。

妈妈将花生和芝麻擀碎,又与切碎的绿葡萄干,白糖拌匀,然后把这馅儿包进圆圆的面皮中,再一压,擀成和柿饼一样大的圆饼。转眼间,十二个灶饼已一锅烙成,她就把它们装进白瓷盘中,一个压着另一个,摞得高高的,然后放到灶头上。看见给我的灶饼入了锅,我忙奔出去,先跑到对面张婆婆家,在门口高喊:“镜镜!”

张婆婆家吃完饭正坐着聊天,镜镜听到声音就掀开毛毡门帘,露出个头来。

“我家祭灶了!我妈烙了灶饼,出来吃吧!”

镜镜溜了出来。

“走,到前院叫亮亮去。”我对他说。

趁着月色,我们打开二道门,进入前院,没想到今年的小年夜,亮亮家居然回来了,亮亮妈坐在门前烧火,“阿姨,我们叫亮亮到后院耍呢,我妈烙了灶饼呢!”

亮亮妈叫了声“亮亮”,嘱咐一句“早点回来”,我们三人就又飞奔回后院了。

满院都是灶饼的香味。我跑进家里,搬出矮脚方炕桌,放到花园旁边,再搬出三个凳子,围在桌子周围。然后便欢欣雀跃跑进厨房了。妈妈的灶饼已经烙好,灶台上也点上红烛,香炉里三株香燃烧着。我端着属于我的那盘灶饼,乐呵呵来到院子,把它摆到炕桌上。

“你们等一下,我再去拿点吃的!”镜镜看见灶饼,便飞跑了回去。回来时,他两手抓着瓜子,兜里塞着糖果,腋下还夹着橘子,后面跟着七岁的兴兴。“开会了,开会了!”兴兴兴奋地喊着,“我也要开会!”

镜镜拿来的吃食颇多,就连兴兴手中也攥着苹果,一米见方的炕桌几乎铺满了。兴兴蹲在地上,我们坐着,院子里的孩子从没这样聚过。腊月里夜深露重,我们身上冷着,头顶叶子落尽的梨树也站在我们身边,陪着我们。

东西房都亮着灯,光芒透进院子中央,而花园和南房的罗婆婆家却一道黑着。桌上白花花的灶饼,此时好像一只只小月亮落入盘中,在天上半片月亮的照耀下空前得亮,带动了整个桌子都在发光,把我的心也照得暖暖的。

我真想叫来这天所有不能祭灶的人,一同参加灶饼盛宴——那些孤身一人,没有兴致祭灶的;那些谋生疲劳,回家就栽倒在床上的;还有那些连灯也舍不得开,只静静听着别人祭灶声响的。

“大家吃灶饼啊!”我对着他们说。兴兴早已迫不及待拿一个塞入口中,镜镜也捡起一个,小口咬开,好像在检验着什么似的好奇品尝着里面的馅儿。只有亮亮坐在月色下,一动不动,腰杆挺得笔直。

“亮亮,吃。”

“你吃吧,我不饿。”他像从前一样礼貌地慢吞吞地说。镜镜停止了咀嚼,新取了灶饼塞到亮亮手里。

“你们吃吧,我妈不叫我吃别人的东西。”亮亮继续推脱着,脸上的神色并不自如。

镜镜放下自己的灶饼,瞪了他一眼:“今天大家都祭灶呢,你妈说你干啥?你别扭扭捏捏,吃!”说着就把亮亮手里的灶饼塞到他嘴里。

兴兴抓了一把瓜子,也趁机塞到亮亮手里:“亮亮,吃!”

亮亮嗫嚅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尝着灶饼,好像这饼不属于他,也好像吃着一件极为珍贵的东西,不舍得咽下去。

“亮亮,好好吃,这儿还多着呢。”我见状又塞给他一个,自己也拿起一只。那饼皮酥酥的,一咬开,芝麻花生在嘴里碎开,与砂糖融合在一起,甜甜的,好像最美的一场梦。圆圆的灶饼咬了一口,好像天上的半片月亮握在手中。我们说着话,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话题,只是学着大人的样子围在桌边,吃着东西,就觉得很快乐。

灶饼还没吃完,兴兴的妈妈英姑从对面出来,她穿着一身藏蓝呢绒大衣,脖子上扣着一圈白狐皮围巾:“兴兴,走,我们该回家了。”

“我不走,我要开会!”兴兴喊着。

“今天太晚了,你要是现在跟我们回家,下回给你买好吃的,你拿去开会。”兴兴爸爸也出来了,他比英姑低一个头,长得几乎是大号的兴兴,大眼睛饱满得几乎要迸出来,头也又圆又大,听张婆婆说,兴兴的爷爷奶奶都是我们这个小城的“大官儿”,张家出嫁的三姐妹里,唯有老二嫁的条件最好了。

即使他爸这样说,兴兴还是不为所动,英姑就走过来,一把把地上蹲着的兴兴抱起来:“走了,走了,你们下次再开会!”

兴兴又圆又重,在英姑身上挣扎着,眼见抱不住了。

镜镜连忙说:“赶紧回去吧,我们下次还开呢。”

他这才放心地从妈妈身上滑落下来,依依不舍地走了。

离开没多久,后院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头探进来:“亮亮!”他的妈妈轻声唤着他。看亮亮坐在桌前,桌上都是瓜子壳和糖果纸,他妈妈忙问:“亮亮有没有害人?”

“我们好着呢,我们开会呢!”镜镜喊道。

亮亮一声不吭,起身向门口走去,身影消失于黑暗之中。

看亮亮走了,我和镜镜坐了一会儿,都觉得无趣——不知为何,总觉得亮亮在的时候,这小小的宴会才显得热闹而圆满。下霜了,镜镜嘴里嘟囔着“各回各家”,也起身往张婆婆家走去。

半片月亮下,只有我一个了。

一个人时,月亮就越坐越亮。从前周围黑暗的一切,似乎都更分明些:那花园里矮小而碎叶落尽的石榴树,枝桠向上尽力伸展着,好像要伸手去捉月亮;房顶上的青瓦串成鳞片一样的屋顶,鱼背一样的屋脊,反着光,亮晶晶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

南房的罗婆婆已经打鼾了,镜镜也嚷着要睡,爸爸妈妈的房间,电视的光芒明明暗暗,好像是黑夜中宝藏的光芒。

这个世界尽力安静,可万物却悄悄萌动着,流动着,跳动着。那个看不见,又吃了我家灶饼的灶王,或许也一边飞动一边盘算着今年汇报的内容。今年他故事里的我,会是一个好孩子吗?

尾声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后,小城所有人家就都要过年了。不管是穷人,富人,一家子,一个人,这个新年,热闹或寂寞,总要过下去。可这过去的一年,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谁做下了好事,谁又害了人,也许只有神才真正完全地知晓吧。不过等灶王爷一上天,至少祖宅这个评判的任务就交给了前院的桂大妈。

你看,腊月二十四一大早,她就迫不及待来后院串门了。桂大妈说是散心,却总要聊些夜里祭灶时的新闻旧事。一会儿,她洪亮的笑声就升起来了:“哎呀张妈,你知道吗?今年啊亮亮妈到年集卖对联去了,摆摊摆了这么多天,昨天终于卖出去一副,挣了两块钱呢!”

“那是好事啊!”张婆婆高兴地说:“亮亮爸爸不是大学生吗?字写得又好,看来还是有人相中,肯掏钱了。”

“啥大学生?!每天就晓得在床上躺尸,跟电打了一样!”桂大妈照例骂一句亮亮爸爸,可马上话题一转,眉飞色舞,好像一直等待别人提问,等不来,只好迫不及待自问了:“你们猜亮亮家昨天一共挣了多少钱?”

“多少?”

“卖出去一副对联两块钱,摊位费呀——收了两块五!”桂大妈乐得直拍大腿。大伙儿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听了旧年最精彩的一个笑话。

作者:曹玮

编辑:沈燕妮

题图:go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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