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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的警察:曾经前途无量的警察,如今成了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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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是他的枪,简直是他的爹。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曾经前途无量的警察,如今成了阶下囚


前言

上一回,古川好不容易抓到了“关键人物”姬广华,却在押送她回局里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为了救下古川,派出所所长刘茂文牺牲了。临死前,他留下遗言:姬广华的事,保密。

之后,古川在自己的车上发现了跟踪器……事情越来越复杂,当年古建国的死,似乎牵扯着很多的秘密,让很多的人不得不三缄其口。

每周六戏局onStage,深蓝《失踪的警察》,带我们看到真实而危险的警察故事。

第一场

回到新城北路派出所,古川坐在刑侦办公室里发呆。

宋庆来副局长的突然出现让古川始料未及,假如真像陈梦龙说的那样,姬广华是他的特情,两人接受宋庆来局长的直接指挥,那么自己非但没有理由询问有关案情,而且不能继续接触这起案子和所涉及的任何人,其中也包括姬广华。这是警方的规矩,即便是作为主官的蔡所得知情况后也只是向宋局核实了陈梦龙的相关说法,对于案情却没问只言片语。

同时蔡所也委婉地要求古川不要再多管闲事——回去处理好所里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电动车被盗案。他的态度,应该是得到了宋庆来副局长的一些指示。

宋庆来是南安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兼任刑侦局局长,南安市一万多刑警的主心骨。他“直接指挥”的案子,可见分量之重。

本以为陈梦龙就是那个戳破窗纸的箭头,但现在看来,一句“宋局直接指挥”便让他洗脱了所有嫌疑,至少是暂时摆脱了自己的质疑。

但事已至此,古川也没了办法。他回忆起4月初围捕杜强失败的事情,又感觉当时宋局的反应的确有些异乎寻常。

“唉,管他呢,俗话说‘案子不破案子在’,既然上级不让管,那就随他去吧……”最后,古川长叹一声,打开了警综平台,开始查看之前那些电动车被盗的案子。

“呀,川哥回来了?财鱼面搞起啊?”同事小刘刚进办公室,看见难得坐在电脑跟前的古川,找他打起了屁。

“你们去吧,我已经给他们家投资一间厕所了,怎么着?厨房也来指望我?”古川半开玩笑地推辞道。

“嗨,咋啦?‘坨坨’惹你生气了?好办,他家不是小菜免费吗?明儿早上哥儿几个帮你吃回来!”

胖嫂面馆的清晨永远是熙攘忙碌的,古川和几个同事坐在靠门口的一张桌子旁,同事七手八脚摆上来十几碟小菜。

“够了够了,桌子摆满了成本也超不过10块钱,不够忙活的。”古川制止道。

陈梦龙的妻子和胖嫂在远处忙活着,胖嫂虽然还叫胖嫂,但已经不胖了。算起来,她大概也已年过七旬。古建国那代人喊她做“胖嫂”,其实论年纪古川得喊奶奶。

几碗财鱼面很快摆了上来,热腾腾冒着香气,古川招呼大家赶紧吃,吃完抓紧去搞那几起偷电动车的案子。新城北路派出所责任区刑警中队一共8个人,当年刘茂文坚持一线刑警年轻化,把几位老人赶去了社区和治安两个中队,现在古川成了刑警队年龄最大的。

“川哥,你说当年胖嫂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了‘坨坨’?”同事一边吸溜面条一边问古川,被古川从桌子下面踢了一脚。“说话注意点,在人家店里喊坨坨,不怕坨坨听到来打你啊?”古川说。

“嗨,没事儿,哥几个在所里都喊坨坨,坨坨全当听不见的……”同事一脸无所谓。

恰这时,四个人闪身进门,吸引了古川的注意。他们统一平头金链,年纪不大,但脸上都带着“社会人”特有的煞气。他们坐在古川一伙旁边的桌子旁,领头的是个30多岁的男子,他把手里的夹包放在桌上,喊“老板点餐”。

“刘警官,这么巧!”领头男子突然看见身旁的古川一伙,他认得其中的一位民警,赶紧打招呼,一脸煞气顿时变为谦恭的笑容,小刘也认出了他,“哎哟,这不黑子嘛,瞧你说的,这有啥巧的?你来派出所门口吃饭遇见警察不是正常嘛。”

“对对,正常、正常。”那个被称作“黑子”的男子一连重复了两遍,脸上的笑意还没下去。他有些迷茫地看着和小刘同桌就坐的另外几人,小刘笑着说都是所里同事,你今天来得巧,估计好几个熟面孔吧?

黑子顿时有些尴尬,但他又不敢发作,小刘问他,这么早跑出来干什么?黑子说没啥,接了一单“活”,得赶早,这不一直馋胖嫂面馆的财鱼面,只是平时起不来,今天终于有机会来,过来尝尝。

古川看黑子一伙的打扮就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活”,不出他所料的话,应该是收账。小刘调侃黑子干活的时候注意点,我们可不想去给你“捧场”,黑子赶紧点头,说知道知道,各位警官放心。说罢又从兜里掏烟出来散。但几位民警都摆摆手,说早餐哪有抽烟的,之后两伙人便各自吃饭。

小刘和其他人边吃边聊股票的事情,古川不买股票,也插不上话,只好一边吃面一边盘算盗窃案的事情。隔壁“黑子”四人也在聊天,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但听着听着,古川察觉出了些许异样。

他们今天的确是出来收账的,欠款人似乎是附近一个“刚车祸死了丈夫的女人”。不知为何,古川一下想到了刘茂文妻子,知道刘茂文的妻子平时爱打麻将,当片警时经常在辖区“德胜棋牌室”遇到她。

“该不会真是去找她吧……”古川心里犯嘀咕,麻将场上输赢不定,很多民间债务也起源于那里。眼下刘茂文尸骨未寒,如果这群人真是奔他妻子去的,自己不能旁观。

“今儿你们找的债务人叫啥?”古川索性直接问黑子。黑子愣了一下,可能没料到古川会问这种问题。“啥、啥债务人?”黑子试图揣着明白装糊涂,古川干脆点破:“就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刚车祸死了丈夫的女人’,叫什么?”

“哦哦,那个啊,叫马凤兰,在麻将馆找我们借了三万块钱一直没还,逾期大半年了,古警官放心,我们给她算的利息很低,还有借款合同,不违法……”黑子赶紧坦白从宽,还特意把“利息低”、“借款合同”和“不违法”摆出来。

“人家刚死了老公你们就上门收账,是不是有点那啥?”古川笑了笑,马凤兰不是刘茂文的妻子,他刚才的担心有些多余。

“唉,我们也不想这关口去,是她主动要还的。你说这种事儿我们能不赶紧?再说她不光欠我们一家的,即便我们不要,其他家也得来要不是?听说她已经还了好几家了……说起来也奇怪,不知道她老公投的哪家保险公司,这赔钱的速度真他娘的麻利……”

马凤兰,马凤兰,说实话,古川刚听到这个名字时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下又说不出来是谁、在哪里见过。回派出所路上,古川一直在回忆这个名字,还问了身边几个同事,但大家都说没印象。回到办公室,古川坐在电脑跟前看几起盗窃案卷宗,其中有些细节需要在警综平台上核实,打开警综平台,古川于是随手在平台上查了“马凤兰”这个名字。

这确实是个很常见的姓名,人员信息下拉菜单里显示南安市户口的“马凤兰”大概有十几位,年龄从30多到90多岁不等。古川点开几个姓名,照片弹出来,古川看了看,没有印象。其中一个“马凤兰”姓名后面备注“涉警信息”,古川点开看,是涉嫌赌博,行政拘留。

“应该是她。”古川心里念叨着,看看照片,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便关掉了对话框。但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愣了一下,把刚关掉的有关“马凤兰”的对话框打开,然后点开了“家庭成员信息”一栏。

“果然是他!”

页面显示马凤兰的丈夫姓何,正是不久前那起车祸的肇事者——面包车驾驶员何某。古川此前在交警队事故科看到过夫妻俩的名字。

古川给交警事故科打了个电话。

“之前你提供的GPS定位和那个叫‘大马棒’的人,我们也做了调查,但找不到‘大马棒’,也拜托过刑侦和禁毒那边的同事,他们也没找到。古川,领导已经指示尽快结案了,毕竟这边不结案,刘茂文那边的后续赔偿工作也没法展开……”

“何某没有问题,那他老婆你们查过没有?那个叫马凤兰的女的。”“查过了,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是一家庭妇女,平时喜欢打麻将,仅此而已。”

真的仅此而已吗?警察的职业敏感性告诉古川,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尤其是想起“黑子”说马凤兰最近还了很多债务后,古川更加起疑:不说别的,何某醉驾身亡,保险公司一分不会赔,他的遗产还要负担刘茂文车祸后的赔偿,得小心马凤兰用“还债”的办法转移财产。

马凤兰与何某的住处离新城北路派出所不远,古川按照警综平台上的地址找去,走到楼下时刚好遇到黑子一伙从马凤兰家出来。

“哎呀古警官。”黑子赶紧打招呼,“怎么,这家是您亲戚?”

古川摆摆手,问他“活”干得怎么样。黑子不知古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能心里认定古川紧随自己前来,八成跟这家人有关,急忙脸上堆笑说钱拿到了,就是按照之前约定的利息,“逾期费”也只要了几百块,以前没接过这么好干的“活”。他和马凤兰没说几句话,只是拿钱走人,说着黑子还把包拉开拿出几沓现金,说就是这些。

“您放心,我们做事很斯文,她钱还得痛快,我们连句重话也不会说……”黑子生怕古川怀疑自己。

古川并不关注这些,只问黑子知不知道马凤兰的钱从哪儿弄的?黑子嘿嘿一笑,说这个自己问不着,马凤兰只要还钱就行,管她是偷的抢的。

“不过这家伙最近肯定发财了,我们来的时候上一波人刚走,也是要账的,听说那一笔还了七八万呢,她要是也欠你钱的话,你得赶紧要了,我看她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了,估计很快就要搬走……”最后,黑子神神秘秘地对古川说。

古川赶紧给交警打电话通报情况,对方接到电话后说马上派人来找马凤兰。但也提醒古川,作为车祸受害方,他也是案件当事人,这关口不太方便直接接触马凤兰。交警的话虽然有道理,但古川思考一番后,还是决定上楼接触一下马凤兰。

第二场

正如“黑子”所说,古川进入马凤兰家时,看到家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几个行李箱和编织袋摆在角落里,能带走的家电也都打包装进了纸箱。马凤兰并不认识古川,以为他也是来要账的债主,于是开门见山地问他,哪一家的?欠多少钱?借据带来没有?

这倒真的出乎古川意料,他本想亮明身份问马凤兰怎么回事,但话到嘴边又放弃了。古川赌了一把,假称自己是辖区一家贷款公司的业务员。那家公司专门在棋牌室派驻“业务员”,他估计马凤兰经常借债打牌的话肯定欠那家公司钱。果不其然,古川说出公司名称后马凤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了翻,点点头却没说话,转身进了卧室。

再出来时,马凤兰手里拿着一沓现金放在古川面前,说本金和利息都在这里,一次性还清后保证不能再骚扰她和家人,尤其是儿子,然后马凤兰伸手找古川要“借款合同”。古川看着眼前的现金,大概有两三万的样子。他只好借口“公司要求过来问问,有钱的话下午派人带合同来结算”。

马凤兰狐疑地看了古川一眼,说要拿钱赶紧来,现在钱就这些,你们不要我可先还别家了。古川头一次见到欠债的催债主,赶紧拿出手机装作给公司发信息的样子,同时趁机装出一副“社会人”的口吻问马凤兰,“最近在哪儿发财?有好路子也带带弟弟。”

但这句话似乎引起了马凤兰的警惕:“老公车祸死了,保险赔的。你要没事赶紧走吧,下午三点之后再来,现在我要出门了。”说完她把那沓现金装进包里,准备出门,同时也把古川往门外推。

马凤兰显然说了假话。但古川没有亮明身份,也没法多问,只得被马凤兰推着离开了他们家。

站在马凤兰家门口古川正考虑要不要亮明身份,恰好交警队事故科民警赶到了。见是熟人,古川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民警会意,没跟他说话径直走上前去拦住了马凤兰。古川听得民警对马凤兰说“有些涉及你丈夫何某车祸的事情还需要找你了解些情况”。然后是马凤兰几句不耐烦的牢骚,之后是开门声,这才放心地往楼下走去。

离开马凤兰家,古川站在楼下思考。何某之前制造车祸的意图那么明显,现在他人死了,而他的遗孀突然平白无故拿出这么多现金来还债,其中是否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想了想,古川把自己的怀疑写成了一条微信发给那位相熟的交警,让他帮忙问清马凤兰还债的钱是从何而来。

不多久,交警回复“好的”。

之后古川开车回派出所,这事儿耽误了一上午,所里那几起电动车被盗的案子还等着自己回去处理。但车子刚进新城北路派出所大院还没停稳,古川的手机便响了。他看是刚刚那位事故科交警的电话,于是接了起来。

“古川,赶紧过来,这女的招了,说钱是一个叫‘大马棒’的人在事故发生前几天给她丈夫的,一共32万,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再次见到古川时,马凤兰满脸惊讶,她问古川说不是已经约好下午还钱,为什么还要闹到警察这里?古川很无奈,亮出警官证,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还债还能惹上警察,马凤兰在派出所讯问室里有些手足无措。古川说你也别紧张,就把这笔钱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就行。

马凤兰沉默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说,车祸发生前三天,丈夫何某突然带回一大笔现金,让她赶紧把外面的欠债还清。

当时马凤兰很惊讶。再三追问下丈夫只说是给朋友帮忙的报酬,但帮什么忙值得对方付出这么大价钱,丈夫却没有说。至于那个朋友,马凤兰听丈夫提过一嘴,绰号叫“大马棒”,因为这个称呼比较特殊,她一下就记住了。

“我承认我好打牌,输了很多钱,也借了很多钱,家里的日子已经没法过了……”马凤兰接着说。以前她在桥北开服装店,丈夫跑货运,两口子赚钱虽然不多但也过得可以。但三四年前开始由于服装店生意不好,平时没几个客人,她便被朋友拉着一起去服装店隔壁的棋牌室打牌。头一年手气不错赢了两三万,但后来几年运气越来越背,不但把之前赢的钱都输了回去,还在棋牌室里借了不少码钱。

“一开始几百几百地借,还能还上,后来借得多了也还不上了,那帮人就天天来催债,不但把老何的面包车拖走几次,还去儿子的学校堵过他,我们一直想还钱,但后来债务越积越多,就还不上了,如果不是这次老何拿回这些钱来,我就要被那帮债主逼死了……”马凤兰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看你家里都收拾完了,准备搬到哪里去?你丈夫车祸肇事的案子还没办结,民警之前没跟你说过要留在本地处理后续事宜吗?”古川问马凤兰。她点点头,说警察的确说过现在还不能走,但自己不能不走,因为房子早就因为赌博已经卖掉了。

另外,马凤兰的丈夫生前告诉她这笔钱是给别人“帮忙”的报酬,但忙还没帮丈夫就死了,她既担心“大马棒”找她把钱要回去,又担心车祸赔偿要花一大笔钱,而自己咨询过保险公司,对方说醉驾拒赔,双方所有损失都得自家承担。思来想去,马凤兰觉得这笔钱无论是被“大马棒”要走还是拿去赔偿车祸,自己一分也落不下,与其这样还不如就此用来还债,多少还能给自己和儿子落个清静。

“一共还了多少钱?”古川问她。

“23万多,名字都在那个本子上,还有四五家没还,本来中午拿钱出门就是去还钱的,结果被你们堵住了……”马凤兰说。

“这些钱都是那个‘大马棒’送来的吗?”古川接着问。马凤兰点点头,说是的,听丈夫说“大马棒”是个吸毒的,人很坏,但他的老板很有钱。这次丈夫虽然拿回了32万现金,但出事前一直在骂“大马棒”,好像是说之前约好35万,但只送来32万,他怀疑其余3万被“大马棒”私吞了。

“你丈夫车祸后,那个‘大马棒’来找你要回过那笔钱吗?”古川接着问马凤兰。她摇摇头,说虽然丈夫出事后没人来找自己要回那笔钱,但心里还是非常紧张。所以这几天一直在着急忙慌地还债,想的是只要把自己的债务清了,即便“大马棒”来要钱,自己大不了像以前拖码钱那样拖着他呗,其他的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讲到这里,连马凤兰自己似乎都明白了一些事情。

“警官,难道他们找老何‘帮忙’,说的就是这次车祸吗?”马凤兰一脸惊骇地问古川,古川说,你觉得呢?这问题我还想问你呢。你丈夫死后那么大笔钱人家不找你要,你觉得他们是在可怜你们家吗?

马凤兰沉默了。

“你丈夫出事前有什么反常举动吗?”事故科交警接过了话题,他们同样想了解那起车祸,因为关系到案子是继续放在自己手里还是移交给刑侦部门处置。

“以前没往那方面想,但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反常的地方。”马凤兰说。回忆起来的反常大概有两点,一是丈夫开面包车做货运工钱一直是日结,因为自己几乎每天都要还债,手里根本没有余钱,应付债主和日常生活都得靠丈夫的日结工资。但出事前半个月,丈夫每天按时出车,但拿回来的钱却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分钱都拿不回来,还要找邻居借钱加油,两人为此还吵过嘴。二是事发前几天丈夫似乎有了一些秘密,之前两口子之间无话不谈,接打电话也都在屋里。但车祸前几天丈夫在家,电话一响就跑到卧室接,有一次甚至凌晨两三点接到电话,他还要跑到屋外去接听。马凤兰问过丈夫,但他只说是挺重要的“业务电话”,怕屋里声音吵听不清楚,或是担心吵到家人休息。

“你那边之前查过他的手机通话记录吗?”古川扭头问事故科交警,交警说之前没朝这方面想,后来发现何某跟踪古川的车子后,找人调过事故前的通话记录,但也没发现什么。

古川想了想,说拜托把通话记录再核实一遍。交警说之前他们已经核实过了,何某毕竟是在街上跑货运的司机,平时免不了四处发送名片,就免不了各色人等联系他,其中还有一些手机卡压根也不是实名制卡片,找不到具体机主,因而通话记录体现不出什么,劝古川还是想别的办法。

但古川笑了笑,说不是半夜有人联系过他吗?那个时间打电话的人很少,也很好找,你们把那组电话号码给我就行。

交警同事很快传来了那组凌晨两点联系何某的电话,联通号码,古川核实了注册机主信息,从姓名和出生年月看应该不是本人。虽然自2015年开始南安市便在落实电话卡实名制工作,但难免还有一些漏网之鱼。古川思考了一下,上平台找出“大马棒”的手机号码作比对,果不其然,就是他。

从杜强的案子到自己车上的GPS定位再到刘茂文的车祸,一切谜底集中在那个“大马棒”身上,或许找到他,所有事情也就弄清楚了。

但问题是“大马棒”去哪儿了呢?

古川把“大马棒”的信息在警综平台和大情报平台上滚了一通,没有任何信息。查了兄弟单位的办案记录,也没发现“大马棒”被拘留或送强制隔离戒毒的消息。打电话给几个以前常跟“大马棒”裹在一起的吸毒人员问,他们也都说最近一段时间没见过他。

犹豫再三,古川拿起电话打给了陈梦龙,毕竟之前“大马棒”的邻居说过,最后一次见到“大马棒”是他被陈梦龙带走。虽然之前跟陈梦龙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古川觉得陈梦龙毕竟还是个警察,这种事情上应该能把握分寸。

但奇怪的是陈梦龙的电话又打不通了,古川反复试了很多次,不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就是长时间无人接听。古川深刻怀疑陈梦龙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其实古川从心底里有些可怜陈梦龙。

10年前,头上顶着“全局最年轻刑警队长”、“优秀刑警”光环的陈梦龙,一度被认为是南安市公安局未来的刑侦中坚力量。当年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刘安东甚至一度把陈梦龙比作“20年前的自己”。按照他当时的语言逻辑,20年后的陈梦龙也应该是后来的刘安东才对。

但现实的陈梦龙却成了这般样子。有人说是因为刘三青,当年陈梦龙违反条例让刘三青单独押送毒品证物返回导致他携毒潜逃,局里把他一撸到底,断了他的仕途念想;有人说是因为古建国的死给了陈梦龙打击,让他一蹶不振。古川和陈梦龙共事之后也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陈梦龙对此闭口不谈。

“可惜了,警校的高材生,一来就给老古做徒弟,三年当上刑侦骨干,五年提了副大队长,当年多么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倒好,同批的人都混成了分局领导,他却山倒神流鼻涕——越混越倒退……”同事们多感慨道。

古川去找徐晓华,他是陈梦龙在派出所的直属领导,应该能联系上陈梦龙。但徐晓华也打了一通电话,待遇跟古川一样。“妈的这个‘坨坨’又搞什么?怎么连我的电话都不接!”徐晓华骂道,古川看他也没办法,只好另想办法。

无奈之下古川只能打给还在公安局机关处理刘茂文后事的蔡所长,请他在局里找找陈梦龙。蔡所长的电话很快就打通,古川向他简要讲述了马凤兰的事情。蔡所听完后也说确实需要赶紧找到“大马棒”,但这几天也没在局里见到陈梦龙。他让古川先沉住气,他先找找,找不到的话再去找宋局问,说完蔡所挂了电话。

古川开始等他的消息 ,但这一等,就是一天。

第三场

第二天上班时,古川明显感觉所里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早点名是派出所每天的例行功课,所领导负责主持,最早是胖胖的杨所,之后是刘茂文,再后来是蔡所,刘茂文出事后是徐晓华。早点名不光是点名,还要布置一天的工作,但当天早上连所里唯一的领导徐晓华都不知去向。同事们在大厅里站了20分钟不见他来,几位老同志已经开始抱怨。

“这孩子咋这么不靠谱呢?”民警老刘一边絮叨一边又从兜里掏出了烟准备点上。

“今天早上他在胖嫂面馆过早,吃了一半接了个电话就着急忙慌跑了。”另一位民警在一旁小声嘀咕。古川等会儿也有事要找徐晓华签字,忙问那位民警徐晓华去哪儿了,啥时候回来?同事说不知道,早上徐晓华账都没结,还是他帮忙垫的餐费。

古川给徐晓华发了条信息,问他几时回来,自己有事找他,但许久徐晓华那边也没有回复。

八点半,古川终于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信人却是蔡所,里面只有一句话:古川,马上到局里开会,带枪。

带枪?开会带枪?

古川不明白蔡所的意思,回了一条信息:徐晓华不在,枪库没有授权。

不久另一条信息弹出:徐晓华已在局里,你找内勤取枪。

古川不便再问,拉住内勤。内勤看到蔡所信息后也没多问,直接带他去了枪库。手枪、弹夹、子弹,古川验完枪,办好手续准备走人,转头却看见陈梦龙的枪证下面空空如也。

“陈警官的枪也取走了?”古川问。

“嗯,4月初就拿走了,一直没还回来,哦对了,昨天下午局里有人倒是来问过他配枪的事情,但也没说为啥。”内勤说,“要我说‘坨坨’就是有毛病,平时谁值班谁来领配枪,但他一直拿徐晓华的枪值班,自己的枪供柜子里不让人碰,上次分局安排实习民警过来学枪,拆了他的枪,他竟然把人家个小姑娘给骂哭了……”内勤接着说。

他确实有毛病,古川想起和陈梦龙一起抓毒贩高鹏时的遭遇,说这哪是他的枪,简直是他的爹。

去市局机关路上古川一连接了三个电话,蔡所一个,徐晓华两个,都是问他到哪儿了,然后催他快点。古川很纳闷,不知这两位大清早是怎么了。蔡所打电话时古川想起昨天托他联系陈梦龙的事情一直没回音,想顺带问一句,但蔡所只是让他赶紧过来,有话见面再说。

一进公安局机关大院,古川就远远看见徐晓华站在办公楼门口,估计是在等他。车还没停稳徐晓华便跑了上来,一脸着急,还带着些许惊慌。古川忙问徐晓华发生了啥事儿,为啥这么急,还得带着枪,不是开会吗?徐晓华拍着大腿说是开会,开会的原因是出事了!

“出事儿了?谁出事了?出啥事儿了?”古川一脸惊讶。

“‘坨坨’呀!哦不,是陈梦龙,今天早上被采取强制措施了。”徐晓华说。

“为啥?”

“‘大马棒’死了,前天下午尸体在广白渠被发现,是被人开枪打死后抛尸,技术部门检验出,子弹是陈梦龙的!”

古川被惊得目瞪口呆。

“那宋局呢?陈梦龙不是正跟他做事吗?他知不知道?”古川追问。

“知道又能怎样?杀人这种事情谁能救得了他?!况且……”说到这里,徐晓华停了一下。

“况且什么?”古川急忙追问。

“上楼说吧,领导都等你呢。”

南安市公安局机关会议室里一水“白衬衣”,墙上还挂着“庆五一迎五四”的红色条幅,大概是局办准备过几天在会议室搞活动,提前布置了活动会场。但此刻屋里的气氛却极其凝重。会议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几位领导都在抽烟,烟雾缭绕中古川看到了蔡所、政治部陈主任、局纪委王书记、督察刘政委,还有几位叫不上名字的领导,其中还有省纪委派驻南安市局纪检监察组的领导。

“在座的领导你基本都认识,就不一一介绍了。”政治部陈主任跟古川打了个招呼,古川刚上班时在他手下工作过,两人算是最熟悉。古川给领导们敬了礼,然后找个靠边的位子坐下。

“言归正传,这次陈梦龙的事情很突然,但结合他平时的表现来看,也在情理之中。”一位领导继续刚才的讲话。

古川坐在位置上很懵,或者说是震惊。一来他还没从陈梦龙的事情上缓过劲来。枪杀大马棒这事儿太突然,古川平时虽然对陈梦龙做事风格有意见,甚至怀疑过他的职业操守,但在古川的意识里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不求上进的陈梦龙希望搞点“外捞”——对一些不法人员或行为视而不见,却从未想过他会直接涉足其中并开枪杀人。二来古川觉得这种事情把自己叫来有些离谱,即便陈梦龙犯了事,也该是支队或督察来处理,把自己叫来干啥?为啥还要带着枪?三来此前陈梦龙一直接受宋局“直接指挥”,现在他出事了,怎么不见宋局参会?

会议室的烟雾呛得古川总想咳嗽,但他又觉得这种场合自己不能总发出声音。他看看坐在身边的徐晓华,从来不吸烟的徐晓华竟然也叼着一根“黄鹤楼”。“反正躲不开,吸二手还不如吸一手。”

“古川,你把之前调查姬广华的事情跟大家讲一下。”领导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度数,古川这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喊来开会。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望向蔡所,因为之前宋局明确指示过蔡所,不让自己再碰有关姬广华的事情。

“有啥说啥就行,不要有所顾忌。你那边掌握的是一手资料,对我们很重要。”蔡所对古川说。既然他发了话,古川便将之前调查姬广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从谢金被姬广华跟踪,到杜强案子里的特情,刘茂文的车祸,再到江景路城中村住处里刘三青一家的物品,最后讲到自己和陈梦龙因为抓捕姬广华在机场的冲突。

“如果老古知道有朝一日他的徒弟和儿子拔枪相向,不知是何感想啊……”一位与古建国共过事的领导感慨道。古川不知如何作答,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接下来就是等待领导的下一步安排了。

“陈梦龙呢?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共事或是在你调查姬广华过程中,怀疑过陈梦龙吗?”督察支队政委问古川。

古川沉默许久,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

“你跟小徐先到我办公室坐会儿,让他跟你仔细讲一下事情经过,等下散会我还有事找你俩。”最后,陈主任对古川说。

政治部主任办公室里,徐晓华给古川讲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2016年4月24日傍晚,两名钓鱼爱好者在广白渠一处极为偏僻的岸边发现一具尸体,遂报警。警方赶到后对尸体身份信息及死亡原因进行了调查,经核实,死者名叫马俊,绰号“大马棒”,死亡时间大概在3天左右。但死亡原因却非溺水,而是要害部位中枪。从现场情景来看,死者马俊中枪后落水,虽爬到岸边,但终因失血过多死亡。

技术部门检验了那处致命枪伤,从中提取了弹头并在距离尸体发现地10多米远的位置找到了弹壳。经对比,确定是警用64式手枪弹。但在调查枪支来源时警方发现,弹头与弹壳的痕迹与技术数据竟然与档案库中记录的陈梦龙配枪一致。

听到这里,古川有些疑问,他问徐晓华,按道理“以弹查枪”这种事情需要同时检验弹头、弹壳和枪管,在未经检验的情况下,如何确定子弹是从陈梦龙枪里击发的呢?徐晓华说2003年陈梦龙在汽车运输公司追捕刘三青时开了枪,按照规定需要检验后存档,这次局里参照的就是那时的档案。

“警察的枪一年开不了几次,陈梦龙的可以说几年都开不了一次,所以这玩意不会变,也不会错。所以……”徐晓华叹了口气。

此外,侦查人员前往死者“大马棒”家中了解情况时,邻居给出了之前给古川一样的说辞——最后一次见到“大马棒”,是桥北片警陈梦龙把他带走的,陈梦龙的作案嫌疑陡然上升。

2016年4月27日晚8时许,侦查人员找到陈梦龙,当时他正与姬广华二人在副局长宋庆来办公室。侦查人员说明来意,要求陈梦龙交出配枪。陈梦龙还算配合,卸下了配枪,但就在他把枪卸下来的瞬间,身旁一直没有作声的姬广华却猛地冲上去夺了枪。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在场人员包括陈梦龙都没反应过来。加上前来副局长办公室找陈梦龙“配合工作”的侦查员都没带枪,因此姬广华夺枪逼退了几名警察后从三楼办公室窗户跳窗逃走,但逃走前她朝屋里开了一枪。

“好巧不巧,那枪打在了办公室的大理石茶几上,结果跳弹击中了宋局。”徐晓华说。

“宋局情况如何?”古川急问。

“还在医院,情况尚不清楚,你也知道,跳弹的威力远大于直射子弹……”徐晓华有些无奈。

“这么大的事,怎么我来之前也没听到啥动静呢?抢夺警枪、开枪拒捕、持枪潜逃,这案情都他娘通了天,外面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古川问徐晓华,徐晓华叹了口气,说正是因为通了天,这案子才得斟酌,局里的意思是暂不声张,集中力量先把人抓住,以免造成社会恐慌。”徐晓华说。

另外一点徐晓华不说古川也明白,副局长办公室出了这档子事,一旦传出去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陈梦龙呢?这事儿他怎么说?”古川接着追问。

“不知道,现在他被关在‘市一看’,局里正在商量办法。”徐晓华叹了口气接着说,“早上局里成立了专班处理陈梦龙和姬广华的案子。我本来想找陈梦龙问下情况,我毕竟是他的直属领导,但看守所那边的回复是上级给了命令,除专班民警外其他人一概不得接触陈梦龙。”

说完,徐晓华竟然自顾自地点了支烟,他的烦闷程度可见一斑。

“那局里把我叫来是要干什么?”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陈主任散会回到了办公室。

“情况都了解了吧?”陈主任语气中带着疲惫,从昨晚事发至今他没合过眼。古川说知道了,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你感觉,你能做什么?”陈主任反问古川,这个问题问得古川有点懵,他先是觉得这起案子里自己能做很多事,但随后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去审陈梦龙?两人是同单位同事,这不合程序。去抓姬广华?这倒有可能,就像徐晓华刚刚说的,前两次姬广华都是自己抓回来的。

“我听领导指挥吧,民警是颗钉,哪里需要哪里拧。”古川回答陈主任。

“好,如果听我指挥,那从现在开始,你和小徐两人入驻宇泰物流,负责24小时保护宇泰物流的老板谢金。”陈主任说。

这回是徐晓华和古川两人同时愕然。

“我……我能问下原因吗?”陈主任既没安排古川办理陈梦龙的案子,又没安排他抓捕姬广华,却给了这样一个在古川看来有些无厘头的命令。

“这也不是我的意思,宋庆来副局长入院前最后交代的原话。业务上的事情我不太了解,但宋局这样安排应该有他的道理。”陈主任说。

“宋局现在情况怎样?”徐晓华问。陈主任面色凝重,说情况不是太好,刚刚听医生说子弹取不出来,人还在昏迷中,尚未脱离危险,什么时候能醒还是个问题。

“执行宋局的命令吧,别的事情你们无须打听,该通知你们的时候会通知你们。”最后,陈主任说。

第四场

去宇泰物流的路上,徐晓华忍不住问古川,宋局这样的安排是啥意思?不是姬广华和陈梦龙两人的事情嘛,怎么还牵扯到谢金身上了?为啥要“保护”他?他有啥危险?难道姬广华夺了枪,是要去杀谢金吗?现在好了,蔡所在局里处理刘茂文后事,他又被派去保护谢金,新城北路派出所一个主官都没了,明天开始大家就可以散摊了。

路上古川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问徐晓华之前与谢金交情如何?徐晓华说也就是认识吧,谈不上交情。虽然谢金跟公安局很多人的关系都不错,但他平时挺看不惯这家伙的。尤其是几次跟他指责陈梦龙的不好,这让徐晓华面子上很是难堪。

“古川,我说这话你也别不爱听,我知道他跟你关系好,他跟局里一些领导的关系也好,还给公安局花了不少钱。但他毕竟只是个私企老板,平时大家喝喝酒吃吃饭就行了,有事的时候说事,陈梦龙再怎么样也是我们的同事,好与不好我自己心里没数吗?轮得到他指手画脚吗?”

“咦?”古川有一丝惊讶。印象中徐晓华文质彬彬甚至有些唯唯诺诺,对谁都说不出句硬话,人称“领导传声筒”,古川平时有些瞧不上他。不想他在陈梦龙和谢金的事情上倒有一番见解,古川来了些兴趣,问徐晓华为什么这么想。

“我不觉得陈梦龙是坏人,甚至在‘大马棒’这件事上我也持保留意见,平时他的确扯淡,但我觉得他干不出来这个事儿……”徐晓华说。

“此话怎讲?”古川问。

“说白了,陈梦龙平时就是不愿担事儿而已。你在社区岗干过,里面的事儿你也清楚。我们所的社区队原就是刑警中队退出来的那帮‘老油条们’养老的地方,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陈梦龙‘甩坨子’,那老赵、老刘他们干过啥?只不过别人擅长打太极,‘坨子’甩得比较软,陈梦龙甩得比较硬罢了……”徐晓华说。

“再者,我是从社区警务队提拔起来的副所长,分管的也是治安和社区工作,他们什么情况我最清楚。虽然喊陈梦龙‘坨坨’,但他的工作情况我心里有数。这些年他在本职工作上没出过一点问题,全所十二个警区里桥北的台账做得最好……”徐晓华接着说。

“台账做得最好,但鸡飞狗跳的也是他那边……”古川笑了笑。

“这事儿怪不得他,桥北本身就乱,历史遗留问题。乱了几十年,不是陈梦龙一任片警能改回来的。”徐晓华说。

“但我也听说,陈梦龙的交友圈不太干净,跟一些涉毒人员的关系不正常。”古川试探着抛出这个问题,这也是他近段时间最关注的问题。

徐晓华微微点头。沉思半晌,却反问古川:“你说,陈梦龙图什么?”

“图什么?”古川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图什么?这还用说吗?

“他跟那帮人的事儿,我以前有耳闻,但始终搞不清一个理儿——警察想‘找外捞’,会去包娼庇赌,傻子才去跟毒么子打交道,那帮人自己都吃不上饭,哪有闲钱孝敬警察?”徐晓华接着说。

这句话提醒了古川,徐晓华的话有道理。但既然不为钱,陈梦龙干这事儿图啥呢?

“再就是,我觉得有些事情谢金了解得太多了。”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到宇泰物流公司附近,右转便是公司大门,徐晓华突然把车停下,对古川说。

“保护归保护,有些事情咱都长个心眼吧。”

两人来到宇泰物流公司,谢金热情地将两人迎进办公室,一边招呼两人坐下一边让人赶紧去沏茶倒水。

“你们领导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哎呀庆来局长也是想得多,姬广华以前的确是我的员工,可能因为一些事情对我有些意见,但也没啥深仇大恨,她不至于来报复我吧?先替我谢谢你们领导。正好平时所里工作忙,咱也不是外人来,这段时间你们在我这儿,想干点啥就干点啥,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谢金话说得很客气。

“您就甭客气了谢总,领导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原因,我们做下属的不好多问,照做就是了。世事难测,姬广华手里有枪,你还是注意些。她落网前你先不要外出,有事通知我们一下,平时我俩不会跟你添麻烦,您就当我们是空气就行。”徐晓华的回答也中肯体贴。

双方在办公室聊了一会儿,差不多到了吃饭点,谢金带两人去公司食堂吃饭,路上,他安排员工陪徐晓华去食堂财务办饭卡,看两人走远了,谢金突然拉住古川,轻声问他,陈梦龙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是出事儿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昨天还在搞那帮偷电动车的蟊贼,今天局里突然安排我和徐晓华过来保护你,我还想问你是咋回事呢。”古川把谢金的问题晃了过去。

谢金没有再问别的,吃饭时他告诉古川和徐晓华,他在公司职工宿舍安排了两间相邻的套房,他住一套,另外一套给古川和徐晓华。设施肯定比不上外面的酒店,让古川二人不要嫌弃。徐晓华说谢总真是客气了,干警察的啥破烂地方没睡过,哪会挑三拣四,条件再差能比派出所备勤室还差?

晚饭后谢金陪古川和徐晓华说了会儿话便回屋休息了。古川和徐晓华坐在房间里,又讨论起这次保护任务,古川说自己当了六年警察,第一回接这种活,徐晓华也说那可不是,自己干十年警察了,也是头一回干这种事。

上级要求古川和徐晓华24小时保护谢金,这个指令看似简单,其实很有难度。24小时,也就意味着必须昼夜排班。两人商量一番后,决定徐晓华负责白天,古川负责夜里。因为作为新城北路派出所副所长,徐晓华还要远程处理一些案件电子签章、平台转授权等工作,这些事情必须白天完成,不然耽误了所里的正常工作。

夜间值班是件疲劳且无聊的事情。虽然不用像在派出所值夜班那样和衣而眠随时准备接警,但一连几天见不着太阳的日子也着实让人难受。起初古川趴在屋里玩手机,但时间长了也觉得无聊。于是古川只好在公司里转悠,像游魂一样。

宇泰物流公司的占地面积很大,除了当年汽车运输公司的地盘外,谢金后来又买了几块相邻的地建仓库,眼下占地面积至少有700多亩。公司有自己的保安队,平时夜间有一个小队巡逻。古川和徐晓华入驻宇泰物流后,谢金也增加了安保力量,现在院里大概有20多人昼夜值班。古川在公司转悠时经常看到保安队的巡逻车,而且监控探头遍布四周,觉得这种安保级别下,谢金大可以高枕无忧了。

宇泰物流大院的西南角有一栋三层仓库,古川每次走到那里都要徘徊很久。那是当年父亲古建国追捕刘三青的位置,也是古建国最终牺牲的地方。古川记得小时候每年清明节都要跟母亲来这里祭拜父亲,母亲拎上水果,再买些父亲生前爱吃的卤味,有时还会端上一碗胖嫂做的财鱼面。古川则要带上这一年的成绩单,如果学校发了奖状,还要把获奖情况读给父亲听。每次祭拜,谢金都会带瓶白酒过来。他就一言不发地坐在古川母子身旁,“陪”古建国喝完一整瓶白酒。

这件事情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后来谢金因生意需要把这里改造成了生鲜冻品仓库,祭拜地点才换去了烈士公墓。

眼下仓库已经被谢金闲置,入口处挂了大大的门锁。古川站在门口闭上眼睛,仓库内仿佛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父亲的喝止声,谢金的呼救声,然后是枪声。似乎13年前的那一幕像一部电影般,在大门关闭后一直在仓库里循环播放着。

虽然明知这一切都是自己潜意识里的幻象,但总有那么一刻古川疯狂地想打开大门冲进去,和父亲古建国一起追捕刘三青,赶在刘三青向父亲举枪前开枪。古川听人说过,刘三青当年是南安市公安局的射击冠军,25米胸靶射击速度和准头无人能及。因此自打入警之后古川苦练枪法,年度竞赛古川一直是全局出枪最快、打得最准的警员。他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模拟当年仓库中的情境,心算刘三青的拔枪姿态,瞄准时间,然后对比自己的练习成绩,命令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比刘三青快,这样便能赶在刘三青之前开枪。

2016年5月1日,劳动节,凌晨两点半,宇泰物流公司大院里漆黑一片。古川再次游魂一般徘徊到三层仓库门前,像往常一样站在大门外闭上眼睛。耳中又一次响起脚步声、父亲的喝止声、谢金的呼救声和枪声。

但古川突然睁开了眼睛,因为他猛地意识到那脚步声并非自己潜意识中的幻象,而是真真切切从仓库门后传来的声音。古川推了一下大门,门竟然开了,原来大门锁扣位置早已锈断,这把大锁只是一个摆设而已。古川两步跨入仓内,用随身携带的战术射灯在室内急扫一圈。破败而凌乱堆放的杂物之间,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谁?警察、别动!”古川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那人没说话,却拔腿向仓库深处跑去。

“妈的!”古川骂了一声,迅速拔出腰间配枪追了上去,边跑边按住对讲机通话键急呼。

“西南角三层仓库有情况,快来增援!”

第五场

古川对徐晓华的增援不抱太大希望,毕竟现在是凌晨两点半,人睡得最死的时间段。况且职工宿舍楼距离西南角的三层仓库足有两公里,哪怕电瓶车开过来也得七八分钟,但可疑人影就在眼前。

仓库面积很大且一片漆黑,随意堆放的物品也杂乱无章,古川虽然拿着战术射灯但依旧接连被绊倒几次。跑在前面的黑影似乎对环境十分熟悉,他通过不断跳跃躲避脚下的障碍,始终与古川保持十几米的距离。

古川几次举枪瞄准却没有击发,一来他无法确定跑在前面的人究竟是不是姬广华,二来对方没有主动攻击自己,自己就无法先行开枪。古川连续在对讲机里喊了若干次后终于传来徐晓华的声音,他先问是不是姬广华,古川说看不清,徐晓华又让古川不要追,自己马上就到。但古川已经没工夫跟他对话,说了句“你快点”便收了线。

转眼两人已经跑到仓库一楼与二楼的楼梯处,黑影跑到楼梯转角时古川刚好追到楼梯口,古川正准备上楼梯,黑影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向他,紧接着,一道雪亮的灯光从黑影处射了过来。

一般情况下灯光所到之处会伴随着子弹,古川吓了一跳也吃了一惊。他急忙一个侧滚朝一旁躲避,但灯光只是闪了两下,并没有枪响。

古川骂了一句,爬起来继续沿楼梯向上追。

仓库二楼的布局与一楼一样,唯一不同点就是楼梯间位置有所改变。古川爬上二楼后已经看不到那个人的影子,他只能左手持射灯右手持枪,一边搜索一边前行。此时对讲机里又传来徐晓华的声音,告诉古川说他已经带人在来仓库的路上,让古川坚持几分钟。

古川松了口气,也有些庆幸,可能那人并非姬广华,因为从刚才的动作看,那人手里没枪,不然自己现在恐怕已经躺在一楼等救护车了。但如果不是姬广华又会是谁?谁在这三更半夜跑来废仓跟他玩这种游戏?

“古Sir,注意安全!”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静谧的环境下吓了古川一跳。他下意识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头,却再次被射灯光闪了眼睛。

古川又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搜索到二楼与三楼的楼梯口处,刚才那束灯光就是从这里射来。看着眼前的楼梯,古川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向上。因为此处能看到一楼上二楼的楼梯,也可以从此处沿楼梯上三楼。但一旦自己爬上三楼,如果刚才那人隐藏在二楼某个角落未被发现,此时便可以从容地沿二楼楼梯下楼离开仓库。

思考片刻,古川决定就在此处埋伏等待徐晓华等人到来。他就近搜查了一番后,靠在墙边警戒。他已经听到一楼仓库大门再次被推开的声音,而且整个大楼的灯光逐一被打开。噼噼啪啪的声音伴随着频繁闪烁的灯管,古川心里有了底。

但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又闪起了手电光,古川暗叫不好,那人正在自己身后。他急忙回头用自己的战术射灯照射楼梯,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人影冲到了眼前,一下拨开古川持枪的右臂,依靠惯性猛地把古川迎面抵在了墙壁上。对方力气很大,古川试图转身反抗,一个冰冷的金属硬物却顶住了他的后脖颈。

“是枪!”古川心中暗叫不好。

“古警官,记住你站的位置。”背后的声音响起,古川听出正是姬广华,但刚想跟她说话,却被一记重击打在后颈处,晕了过去。

古川好像睡了一个冗长的觉,做了很多七零八落的梦。先是看到父亲古建国在胖嫂面馆吃面;后来看到刘茂文在办公室骂陈梦龙;之后看见大仓里刘三青举枪向父亲走来,自己想救父亲,但手里握着枪却怎么也打不响。

最后,刘三青的枪响了,古川醒了。

古川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蔡所正坐在床边。

还好,只是一个梦。

古川摸了摸后脖颈,痛感十分明显,再就是脑袋发胀,头痛欲裂。

昏迷期间医生已经给他做了全面检查,除了有些轻微脑震荡外并无大碍,休息一下即可。但人一旦清醒过来,烦心事也跟着来了。古川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蔡所,我的枪……”

“枪没事,已经暂时交回所里保管。”蔡所说,古川松了口气,这说明姬广华已经被抓住了。然而蔡所接下来的问题却又令他疑惑:“古川,看清攻击你的人了吗?是姬广华吗?”

古川非常诧异——人你们都抓住了,怎么还来问我?蔡所读懂了古川的表情,“小徐从收到你的消息到赶至大仓一共用了不到10分钟,但他还是晚了一步,他到时,只看见你倒在地上,没把他给吓死……”

“确实是姬广华,但是她跑了?”古川问。蔡所点头说,跑了。

“我记得你当年在省里打拳击还拿过冠军,咋被一姑娘家放倒了呢?”蔡所似乎在调侃古川,但古川可没这心思。“那我的枪呢,她为什么……”

“是的,我们也很纳闷,她先前抢了陈梦龙的枪,为什么不动你的枪?”

“她从哪里跑的?”古川接着问,因为他记得,若从姬广华攻击自己的位置离开大仓,只能沿一楼至二楼的楼梯下楼从正门出去,而他遭遇攻击前已经听到徐晓华带人打开大门进入的声音,而且灯光也被打开了,如果姬广华逃跑,势必跟徐晓华遭遇。

“从三楼跑的,初步判断翻越窗户沿下水管道滑到了地面。”蔡所说。

有太多说不清也想不通的地方,古川刚刚清醒过来的大脑再次陷入一片混乱。他强制自己回忆昨夜在大仓追捕姬广华的情景,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能够解答疑问的细节。

“知不知道姬广华这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蔡所问古川,古川摇摇头,说自己抓了她两次,也没搞清她的背景。“上次我和陈梦龙为了抓姬广华在机场打架,你和宋局通过电话,我还以为你知道姬广华的背景。”古川说。蔡所却也无奈地笑笑,说那天宋局只是说姬广华在配合他查案子,让我们不要搞她,其余啥也没说。

“您知道他们在查什么案子吗?”古川问蔡所。

“不知道。”蔡所说。“你休息几天,谢金那边所里另外安排人过去保护。”

蔡所还要处理其他事情,交代古川一番后便离开了医院。古川也想离开,但无奈脑袋发懵实在起不来,挣扎一番后又睡了过去,再醒时已是傍晚时分。

古川打了一辆出租车回新城北路派出所,司机是个典型的话痨,从古川上车开始便一直操着一口浓重的南安话跟他说东说西。古川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一方面因为脑袋还在隐隐作痛,另一方面他仍在思考姬广华的事情。

姬广华凌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仓库中?是碰巧还是她早已在此等候?姬广华完全可以直接从三楼逃走,但她为什么要攻击自己?将自己打晕后为什么没有把配枪拿走?还有,姬广华最后说的那句“古警官,记住你站的位置”是什么意思呢?我站的位置是指的什么?

车子沿绕城高速行驶,司机还在前面喋喋不休,他似乎特别喜欢跟人说话,又似乎对古川别有兴趣。

“小伢,你是搞么斯工作的?这晚克(去)派出所搞么斯?你是警察么?”司机问古川。古川本想说是,以往面对类似询问时他也乐于说是,按照经验,只要自己说了“是”,接下来对方肯定还有其他问题。人们总对未知事物有莫名其妙的好奇心,警察这份职业就算是未知事物的一种。

“不是,我住那块儿。”古川说。

车窗外已是灯火通明。作为华中地区规模最大也是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南安的市政建设也一直走在全省乃至整个华中地区的最前沿。古川记得,从省立医院到新城北路派出所的这段绕城高速是南安最早修建的城市快速路。1998年刚刚建成通车时,他曾不止一次坐着父亲古建国的摩托车在这条路上兜风。那时南安还未禁摩,快速路边也能随意停车,古川还记得父亲经常把车停在某个路边,指着远处的建筑对古川说,“看,那边是长江大桥”、“看、桥边就是白鹤楼”。

那时白鹤楼差不多是这条快速路上能看到的最高建筑,它高高矗立在塔山上,与周边建筑相比真有“鹤立鸡群”的感觉。但如今时过境迁,塔山周围已经高楼林立,白鹤楼虽然很高,但已然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巍峨感。

路边的风很大,夹杂着长江的水气扑面而来,逐渐在古川心中建构成了一种熟悉而又独特的味道。人可以通过一种味道勾起一段回忆,因而每次路过这段绕城高速时,古川都会摇下车窗,深吸一口窗外的空气,这次也不例外。

“你说这些人也是瞎搞,好好的白鹤楼,楼顶非要搞鸡巴射灯,红的绿的,你看是个么逼样子撒!”路过白鹤楼时,司机师傅径自吐槽起来。他的话打断了古川的回忆,他向窗外望去,果然,白鹤楼顶不知何时安上了几盏射灯,射出的光柱漫无目的地凌空游荡,让古川想起了小时候卡拉OK里的场景。

“有钱撑的呗……”古川摇上车窗,跟着吐槽一句。但他看着那些漫天飞舞的光柱,脑海里却又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对,光柱,姬广华手里有手电的,两人跑到楼梯口时他突然转身用光柱照射自己,为什么?这个动作当时古川没有多想,但现在想来却觉得十分诡异。姬广华明知自己抢了警枪,警察是可以直接开枪将她击毙的,而且她手里有枪,可以回身朝自己射击,但她为什么只用光柱照射自己?为了看一眼自己追到哪儿了?不对,当时自己也开着战术射灯,她只需要回头看一眼即可。

“师傅,先不去派出所了,改道去桥北宇泰物流公司吧。”出租车即将驶下绕城高速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古川突然对司机说。

未完待续  敬请期待

第5章已在小程序内提前放送

快来解锁吧~

作者:深蓝

一线警察;写故事的警察,写警察的故事。

责编:方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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