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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脖鹿大盗:从动物园偷一头长颈鹿总共需要几个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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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人民币么?咱干票大的!”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从动物园偷一头长颈鹿总共需要几个步骤?


前言

王食欲没有食言,又给我们带来新故事了——胡同青年短篇三部曲。

今天是第一篇,这不一上来,他们就把动物园里的长颈鹿给偷出来了,干得叫什么事呀?怎么,把我的梦想捷足先登了呢。开个玩笑,这违法乱纪祸害小动物的事咱不能做。

一起看看他们是如何瞒天过海,又被片儿警发小满胡同“追杀”的吧……

第一场

打虎坊桥往南,穿过永定门,奔西到不了北京南站的那片地界,有一座北京孩子印象颇深的动物园——南城动物园。今天要讲的,就是南城动物园长脖鹿失窃的故事。

此案发生在2009年初夏。4月29日当晚,先农坛派出所的年轻片儿警何星宇,接到了南城动物园保卫处的报案:“你们快来!长脖鹿丢了!”

何星宇和搭档小春驱车匆忙赶到。果然,长颈鹿馆空荡荡的。唯一一只从非洲引进的长脖鹿,不翼而飞了。小春瞪着一双大眼,哀叹:“这么大的长脖鹿,这贼怎么给偷出去的?!”

二人抓紧时间调取监控。几个小时前的监控中显示:长颈鹿馆外有两个戴口罩的男子,引导着长脖鹿走上了一辆大拖车。大拖车上面盖着一块巨大的遮雨布,遮雨布下方似乎藏着些什么。

小春赶紧查了车牌号,却发现牌照是伪造的,根本找不到车主信息。

就在何星宇继续调取附近街道的监控录像时,他和小春又接到了附近民众的报警:菜市口老冶炼厂的废水塔附近,发现上百只不明小型飞行物,疑似无人机。

“小宇,这可是二环内。周边都是部委军区,不能上无人机!”小春急了,“长脖鹿这事儿先放放。咱赶紧去冶炼厂吧!”

菜市口的老冶炼厂,是建国初期就盖好的。零一年申奥成功,国家为了保护环境,迎接奥运,特意将冶炼厂迁出了北京。工厂原址只剩下几排低矮的空厂房,和一座原先用来储存冷凝水的废水塔。原本这里计划要改成文创园或者体育馆,但拆迁成本太高,迟迟没有开发商接手。久而久之,此地便荒废了下来。

到了废水塔外,何星宇才发现,天空中飘着的不是什么无人机,而是一簇簇的氢气球。

“大晚上的谁在这儿放气球啊!”小春嘟囔着,跟何星宇爬到了空厂房楼顶。俩人从半空中够到了卡在天线上的气球。手电筒一照,只见气球上印有一行艺术体小字:蓝天幼儿园。

何星宇瞪着“蓝天幼儿园”这五个字,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了。”

第二场

第二天一早,蓝天幼儿园。何星宇坐在警车里啃着油条,睁着一宿没睡的熊猫眼观察来来往往接送孩子的家长。在人头攒动中,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何星宇立即丢了油条,推门下车,冲那个身影快步跑了过去。

此人名叫陈四海。何星宇怀疑,就是他,偷走了南城动物园的长脖鹿。

陈四海,28岁,因从小爱管闲事,在虎坊桥胡同一带有着“长脖鹿”的外号。陈四海无业,每天只做两件事:

一、在胡同口的老年活动中心打麻将,顺便从老头老太太那里赌点零花钱;

二、替好哥们儿六六当“男妈妈”,接送六六的闺女瑶儿去蓝天幼儿园上学,每个月六六给他五百块钱保姆费。

说来也巧,陈四海是何星宇的发小,俩人一个大杂院长大的,至今还是隔壁的邻居。陈四海经常招猫惹狗、茬架滋事,何星宇亲手把他逮进派出所都不下七八回了。要说虎坊桥附近出了什么小打小闹的岔子,何星宇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陈四海。

可是,最近陈四海很安静,何星宇反而担心他这个从不安分的发小是不是要搞票大的。

这不,陈四海刚把瑶儿送进幼儿园,何星宇就一把扥住了他的脖领。

“说,你昨晚在哪儿?干什么去了?”

“我昨晚在家睡觉啊,何警官。”陈四海嬉皮笑脸地回答。

“南城动物园的长脖鹿丢了,你知道么?”

“早上听胡同口卖豆浆的张大爷说了。”陈四海强调,“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啊。不过……你怎么知道长脖鹿丢了?”

“我接的警!”何星宇皱眉,“再说了,虎坊桥这片儿有我不知道的警情吗?”

“嘿哟喂!”陈四海笑了,“您可真是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得像天线。简直是咱虎坊桥的黑猫警长啊!”

“少废话。”何星宇白了陈四海一眼,“废水塔那几百只气球,是不是你放的?”

“什么气球?我没听说过。”

“气球上面写着蓝天幼儿园呢。你别想抵赖。”

陈四海两手一摊,瞅着人进人出的幼儿园大门:“那你也不能光审问我一人啊。蓝天幼儿园所有家长、老师和小朋友,你不都得抓起来啊?”

何星宇气结,一把推开了陈四海:“你等我找着证据!”

说罢,何警官提了提腰间的警棍,大步流星地找证据去了。

第三场

何星宇找证据的第一步还是回到了南城动物园。

经过一个上午的盘问,小春整理出了看管长颈鹿馆的工作人员的口供。何星宇和这位工作人员进行了面谈,了解到,昨晚只有他一人在长颈鹿馆值班。

“大概晚上11点多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外面有同事的喊叫声。”该工作人员说。

他当时正在吃夜宵,听到了喊声,立马放下了泡面桶,踩上拖鞋出去一看。他发现猴山的笼门被撬开了,大小猴子唧唧哇哇地叫着,胡跑了一地。

“猴子跑了,这在我们园是重大事故。”工作人员告诉何星宇。当晚,他也顾不上值岗了,赶紧和同事们满动物园抓猴子。直等到了后半夜,闹腾的猴子才抓齐。

可回到了长颈鹿馆,该工作人员却发现:猴子一只没少,长脖鹿不翼而飞了。

“你是说,猴山昨晚也出事儿了?”何星宇问。长颈鹿馆的工作人员嗫嚅道:“园长怕传出去不好。一直没让我们跟警方说。但要不是猴子昨晚跑出来,长脖鹿也不至于丢了。”

说到这个猴山,何星宇对陈四海的怀疑更深了一层。因为南城动物园猴山的管理员之一——赵晴——是陈四海和何星宇的高中同学。而且,赵晴暗恋过陈四海。

赵晴和陈四海的相识,始于一场学校后街的校园霸凌事件。北京南城的垃圾中学外,总聚集着一群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有些是为了打劫瘦弱的高中生;有些是为了骚扰清纯的女学生。赵晴那天就不幸地成为了既被打劫又被骚扰的女孩。

就在一名小混混流里流气地用手指勾着她的下巴时,赵晴少女时代的大英雄——陈四海,从天而降。毕竟是“虎坊桥长脖鹿”,陈四海就爱管这样的闲事。他捡起几块砖头丢进书包里,甩着书包冲向了那几个混混。装着硬砖头和厚《五三》的大书包三下两下把混混们打退到了一边。陈四海一把拉起女同学的小手,大步飞奔逃跑了。俩人逃出了两条街,到了人群稠密的大路上,这才敢歇了口气。

“你怎么惹上这些人的?”陈四海气喘吁吁地问,“这么多女学生,就捡你一人欺负?”

“他们骂我单亲家庭,有爹生没爹养,我跟他们拌了几句嘴。”赵晴委屈地回答。

“靠!单亲家庭怎么了?”陈四海气急败坏,“老子也是单亲家庭,还不是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这是赵晴第一次得知陈四海也生活在离异家庭。自从入学以来,她从未和这个坐在全班最后排的男生说过话。看着眼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同级生,回想起他刚才英雄救美的壮举,赵晴的脸颊渐渐红了。

爱意的情愫,如同新芽萌生,在青春的细雨中茁壮成长。然而,对男同学朝思暮想的早恋一度导致赵晴成绩下滑,高考没考上她梦想的医学院,只上了个兽医大专。毕业后她就在南城动物园的猴山做了铲屎官。事业不幸的她,感情也没能走上花路。赵晴暗恋的陈四海从始至终没回应过赵晴的好感。毕竟,陈四海这孩子走运,爹妈赏了张漂亮脸蛋,打小拈花惹草,浪出了海啸,他才不会把相貌朴素的赵晴当回事儿呢。

可是吧,这陈四海身边女友不断,竟也没让赵晴心灰意冷。上了大专、毕了业,她还是天天围着陈四海打转。她从未放弃,即使陈四海向她和好兄弟六六宣布:“我遇到了真命天女。她叫悦悦。”

该名叫悦悦的南方姑娘,是个身边男人不断的漂亮交际花。这位“女海王”,可不是陈四海这个池子里的小王八能追得上的。她乐意垂青陈四海,还不是因为她欠了一位人称“纳三爷”的京城富户的外债,急等着陈四海这样的贱男人抵押了胡同里的房子帮她还钱么。

可陈四海这么鸡贼,他哪儿能平白无故把祖宅都给抵了?他动了脑子,问悦悦:“这债,我一点儿一点儿帮你还行吗?要不咱俩先领个证?”

求婚那天,陈四海把自己拾掇得整齐利索,兜里揣着亲妈传给他的老铺黄金戒指,带着悦悦去了南城动物园。他站在长颈鹿馆前,单膝跪地,可惜还没开口,便听到悦悦冷酷地说:

“分手吧。你不帮我还钱,就是不爱我。”

陈四海傻眼了,空洞地回答:“我爱你,就要抵押我家的房子么?”

悦悦怅然地看了一眼正在吃树叶的长脖鹿,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四海,道:“不抵押房产,你的身价还没这头长脖鹿高呢。”

这话陈四海不爱听。一头长脖鹿能值多少钱?

“纳三爷的庄园里就养着好多珍禽异兽。”悦悦憧憬地说,“纳三爷跟我说过,一头长脖鹿价值上百万呢!”

“你跟这个纳三爷这么熟?”陈四海眉头一皱。他原以为悦悦和纳三爷之间只有借贷关系,但听悦悦这话茬,她仿佛还去过纳三爷的京郊庄园?陈四海琢磨过来了。他站起身,掸了掸膝盖上的土。悦悦爱的从来不是他,而是粉红的人民币。

悦悦离开后,陈四海趴在围栏上把那头长脖鹿盯了一下午。长脖鹿巨大巍峨,纤细的四肢又让它看起来像位优雅的女士。她实在太美了。值上百万,很合理。

隔壁猴山的赵晴溜过来,递给陈四海半根北冰洋雪糕双棒。俩人看着长脖鹿,舔着冰棍儿。陈四海突然开口问:“晴儿,喜欢人民币么?咱干票大的!”

第四场

4月29日,长脖鹿失踪的第二天。何星宇还是找上了门。此时赵晴正蹲在猴山上铲屎,身上挂着好几只顽皮的小猴子。何星宇带着搭档小春走过来,开门见山地问:“昨晚的事儿,跟你有关吗?”

赵晴不爽地将身上的小猴子抖落下去,道:“昨晚不是咱俩在一起么?我在哪儿,你不知道?”

这话说得暧昧,何星宇一张俊脸腾地红了,小春的眼睛却八卦地亮了。

“你误会了。”何星宇对搭档干咳了两声,“昨晚我跟老周扫街,在荷花酒馆碰巧遇见了她。我们闲聊了两句,什么都没干……她确实有不在场证明。”

“她不在场,那猴子怎么跑出来的?”小春问。

赵晴带着俩小警帽走到猴山的笼门边,先将笼门锁上,再提溜过来一只小猴子,冲笼子外扔了颗花生米。小猴子看见了笼门外的花生,轻巧伶俐地将笼门的小锁给拆开了,冲过去把花生抓进了手心里。

“我们南城动物园设备老旧,园长不给拨款换锁。搁往常,我们下班后锁了门,还要在笼门外绑上一根铁丝。否则这小混蛋立马把门给撬开。”赵晴回答,“但昨天值班的同事忘记拴铁丝了。还好猴子一只没丢。不然园长得骂死我们。”

原来是个巧合?何星宇不信。他赶紧带着小春盘问了昨晚在猴山值班的工作人员。那是个挺着六个月身孕的二胎妈妈,一见了警察来,眼泪都掉了。她生怕园长因为她忘记锁门的事开除她。她已经做了好几个月的文职,马上就要休产假了呀。

“看来,还真是个巧合。”小春叹了口气。

耽误了一下午,什么都没查出来。何星宇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长颈鹿馆,败兴而归。但猴山的嫌隙不能轻易排除。要不是因为猴子跑出去了,长脖鹿不可能丢。这两者之间一定有关键联系。

回到先农坛派出所,警务技术部门的同事已经调取了南城动物园周边街道的监控。上面清晰地记录了两个偷长脖鹿嫌犯的窜逃过程。他们先从南城动物园的后门而出。后门保安室看管薄弱,平时就一老大爷盯着,大爷当晚还去猴山抓猴了。完全是给俩盗贼提供了天时地利人和的犯罪条件。只见坐在副驾驶上的口罩男从车里跳下来,熟练地把手伸进保安室的小窗里,够了一下电动闸门的遥控器。电动闸门抬起,两个逃犯开着拖车离开了。

“他们就公然载着长脖鹿满街跑?”何星宇不信。虽然是夜晚,但二环内还是有零星几些个行人的。

“快看!”小春指了指屏幕。屏幕中,那辆拖车驶出了南城动物园,刚走了不到五十米,副驾驶又跳下了车。他走到拖车后排,掀起了长脖鹿脚边的一块巨大遮雨布。随着遮雨布一点点挪开,一大簇色彩斑斓的氢气球腾升了起来。氢气球下方的线绳系在拖车的围栏上,高高低低、密密匝匝地将长颈鹿藏进了气球中。

“靠!”小春破口大骂,“这孙子也太张扬了。什么损招儿啊!”

何星宇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这招儿看着招人耳目,但其实很高明。当晚遛大街的目击群众只记得这一车气球了,压根儿没往长脖鹿丢失案上联想。群众们只不过随便瞅一眼,也不会考虑着记下这辆车的行驶方向。这导致警务人员四处走访调查时,完全不能从目击群众的供词里拼凑出拖车的完整行动路线。

“那监控呢?监控总归把行驶路线拍下来了吧!”何星宇问警务技术员,“这车后来去哪儿了?”

警务技术员叹了口气:“进胡同了。”

2009年的北京南城,胡同里的监控摄像头并不多。一旦拖车离开主路,钻进虎坊桥那一大片黑黢黢的胡同里,可就算进入了执法盲区。

“哪条胡同足够宽能过拖车;哪条胡同的老头老太太多、睡得早,不易被目击;哪条胡同前后出入口都没摄像头……这些都是拖车行动路线的考虑因素。看来嫌犯不仅对南城动物园的管理机制很熟悉,还对虎坊桥这带的胡同门儿清。”何星宇的心沉了下去,这嫌犯的侧写画像越来越接近胡同串子陈四海。

“小春,”何星宇吩咐,“去把咱们派出所的常客——虎坊桥长脖鹿给带来。审审他!”

“四海啊?”小春怪尴尬的,“他平时虽然老光顾咱们所,但都是因为他爱管闲事,老给胡同里的调解什么夫妻问题、家庭关系,结果没调解好和人动手才进来的。那都是小打小闹,长脖鹿这么大的案子,他有胆量犯么?再说,咱手头也没啥实际证据。监控录像没拍着脸,长脖鹿也没找到,拖车和气球也没啥线索……这就把人叫来问话,合适吗?”

“没事儿。”何星宇大手一挥,“你就说是他兄弟我,请他来派出所吃个夜宵。”

小春无奈,只好骑着自行车去了陈四海家。陈四海一开门,看见来人穿着警服,他二话没说,拎上几罐六必居酱菜,就去了先农坛派出所。

这先农坛派出所,陈四海前前后后得“进宫”了七八回。他早就和所里的民警们打成一片了。进屋摘帽,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酱菜跟大伙儿一分,像自家人似的招呼道:“老周,小春!这酱菜晚上加班就着馒头吃啊!大伙儿别累着自己!”

片儿警们也没跟他客气。当然啦,他们虽说收了陈四海的六必居酱菜,可摁起人来也绝不会心慈手软的。小春嬉笑着招呼陈四海往谈话室走。一瞅见自己去的是谈话室,而不是审讯室,陈四海得意了。看来何星宇这小王八暂时没拿着他把柄。

谈话室内,何星宇冷着脸,看着陈四海和他的同事打闹。陈四海轻车熟路地拉椅子坐下,冲他发小嘿嘿一笑:“黑猫警长,您证据找着了吗?”

“我们调取了监控。”何星宇将一张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推到了陈四海面前,截图上正是副驾驶口罩男掀遮雨布的画面,“上面这人是你吧?”

“瞎说。”陈四海胡搅蛮缠,“又不是零三年非典,正经人谁出门戴口罩啊!”

何星宇冷笑:“陈四海,这么热的天儿,你确定你全程都没摘过口罩?全程都没被监控拍下来过?”

陈四海后脑勺掉了滴冷汗。他还真不确定自己是否全程都把口罩戴好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何星宇这是在诈他呢!

第五场

小时候何星宇就爱诈他。那会儿何星宇是纪律委员,每天要在小本上记录谁上课说话捣乱。班主任要求,每天必须记三个人。有时候人数不够,何星宇就诈陈四海,问他:“你是不是上课传纸条了?”陈四海确实是和女同学传纸条来着。但他不知道何星宇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在“初三二班小警察”的面前,陈四海成天不打自招。后来他回过味儿了,差点跟何星宇绝交。可少年们的友谊,破裂得快,修复得也快。过不了两三天,俩人又结伴骑车去北海公园划船了。

然而,自打何星宇进了警校,一切就变了。陈四海小时候老揍何星宇,可人家现在是警察了。袭警这罪名太大。但是,数次逮捕陈四海,何星宇可都是动了真格。成年人的友谊,比大山里的信号还弱。俩男孩的感情迅速降到了冰点。

书归正传。此时此刻,陈四海知道何星宇知道他偷了长脖鹿,他也知道何星宇知道他知道何星宇知道他偷了长脖鹿。

这句话有点儿绕。但绝对没有陈四海和何星宇俩人此时此刻的心思绕。

诈欺不管用,何星宇开始恐吓:“一头长脖鹿上百万。你知道要判多少年么?”

陈四海接招,用魔法打败魔法:“天地良心!我家除了细菌,就没有上百万的东西了!”

“你没偷?那谁偷了?”何星宇不买账。他是咬死了要把发小往监狱里塞。

陈四海不爽了:“何星宇你说话注意点,老子脚上这只八块钱的人字拖可不是闹着玩的!”

“怎么,你想在派出所袭警么?”

“老子……”陈四海气结。

“跟谁‘老子’呢?”何星宇冷冷地把大警帽头上一扣,眼神凌厉地一瞥。

陈四海这孩子嘴里没个把门儿的,成天对着何星宇“老子”、“老子”地喷粪。但眼前这男人可是人民警察!胸口上还别着国徽呢!

陈四海瞅了一眼戒备森严的先农坛派出所,怂了。他叽歪道:“得!您才是老子,您是我爸爸!”

何星宇掏出钢笔和记事本,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那爸爸问你,四月二十九日晚上九点到两点之间你在哪儿?”

“在家睡大觉。”陈四海面不改色心不跳。

“陈四海,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昨晚在哪儿!”

何星宇发脾气了。他目光如炬,像收妖进塔的法海老和尚。陈四海这小妖有点儿扛不住了。都说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陈四海打小就害怕何星宇。这种对人民警察的惧惮是刻在骨子里的。

陈四海不敢在先农坛派出所滞留了。他生怕自己在谈话室里抖落出什么不该说的来。他捏着棒球帽,气呼呼地站起身,小拳头一敲桌子,道:“何警官,有本事你拿着证据再来找我!大半夜的谈话,也不给点份儿麦当劳。我不奉陪了!”

说罢,陈四海起身就走。小春紧张地看了何星宇一眼。

何星宇叹了口气。没证据,他们也扣不得他呀。

“明天一早,咱再去趟蓝天幼儿园。陈四海这儿下不了手,总有咱们下手的地方!”

第六场

何星宇抵达蓝天幼儿园的时候,幼儿园正在举行才艺表演。整个教学楼到处都拴着五彩缤纷的氢气球。这些气球和何星宇在废水塔附近找到的一样,上面都印着“蓝天幼儿园”的字样。

何星宇向老师亮了一下警官证,搬着个塑料小板凳,也坐到了台下的家长群中。台上的瑶儿正在表演背古诗。台下一蓝领打扮的男人正举着卡片机“咔咔”拍着他闺女。这个人就是六六,陈四海的好兄弟。他本名李大顺,今年三十四岁,打小也住虎坊桥这片儿。只不过初中毕业后,六六就去混社会了。他跟的大哥名叫“黑炮”,是北京警方一直在缉捕的扫黑对象。零三年,六六因帮黑炮打群架,曾被抓进清河监狱改造过两年。如今他考了个A本,在搬家公司做卡车司机。

何星宇怀疑,陈四海这回是团伙作案。偷长脖鹿的那辆货车,就是六六驾驶的。但何星宇遇到了和面对陈四海同样的问题——他没有实际证据。

光凭猜测,警察怎么办案?又凭什么抓人?

才艺表演结束,六六给瑶儿一个大大的拥抱,和女儿道别后,便跟着家长的人潮向校园外走去。方才在才艺表演时,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身后坐着的何星宇。他曾在陈四海家的大杂院里见过何星宇几次,但俩人从没打过照面。今天何星宇虽一身便衣,但他那张年轻的脸蛋,在一群三四十岁的家长中,显得有些突兀。

“你是李大顺吧?”何星宇拦住了正要跳上小面包车的六六,“有空吗?跟我去派出所聊两句。”

六六把嘴里叼着的烟一掐,犯起横了:“民警同志,我还赶着回去拉货呢。有什么事儿,您就这儿说吧。”

何星宇将打印好的监控截图照片取了出来,问:“这车是你的吗?”

“不是。没见过。”六六回答得很干脆。

“我在废水塔附近发现了蓝天幼儿园的气球。”何星宇瞄着六六的神色变化,“就和你女儿才艺表演舞台上的气球一样。”

“我们当爹当妈的,得帮老师把气球打好气儿,送过来装饰校园。这是老师给我们布置的亲子任务。”六六强调:“所有家长都发了这种氢气球。”

六六嘴上糊弄着,心里却暗骂自己:当初干什么非要省那几百块钱,用了学校免费发的气球呢!去买几个不就完了么!

“你女儿就要幼升小了吧?隔壁的中心小学,择校费挺高的吧?”何星宇突然调转了话题,“你是个单亲爸爸。经济上压力大么?一个人照顾女儿,你行么?”

都是男人,谁愿意听见“你行么”这样的质疑。六六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警察同志,你现在就是在耽误我赚钱养闺女。劳驾您让让。”说罢,六六扒拉开挡在身前的何星宇,跳上面包车,绝尘而去。

何星宇望着满幼儿园的气球,叹了口气。看来从气球入手,也很难抓住陈四海的狐狸尾巴。他分明知道就是陈四海犯了事儿。可他就是找不到实质证据。这让何星宇感到非常无力。

就在何星宇一筹莫展之际,他看见幼儿园里有几个小朋友在争夺一只长脖鹿玩偶。何星宇灵机一动:既然审问、监控、气球……这些线索都不管用,为什么不回归正题,直接去找长脖鹿呢?找到了长脖鹿,案子也就迎刃而解了。

如果说拖车上的气球是为了隐藏长脖鹿的。那放飞气球的地点,很有可能就是长脖鹿最后所在的位置。这么一看,高度适宜又隐蔽的废水塔,就显得非常可疑了。陈四海会不会把长脖鹿藏在那里呢?

何星宇立刻跳上警车,向菜市口老冶炼厂飞驰。

另一边,六六坐在面包车里,心里七上八下。方才何星宇提到了废水塔。他有些担心事迹败露。他琢磨了片刻,赶紧给陈四海打了个电话。

……

等何星宇到了废水塔,陈四海早已等在了外面。看见废水塔外的陈四海,何星宇立刻了然。长脖鹿绝对藏在水塔里。

菜市口的这片厂房,曾经是何星宇和陈四海小时候常来玩的地方。他们在水塔前的空地上扮警察抓小偷。八岁的陈四海扮演的是警察。他正义凛然、小腿粗壮,他头戴安全帽,手举木头削的枪,biu biu biu地射向了扮演小偷的何星宇。何星宇抱头鼠窜,委屈巴巴地哭着说:“小海哥哥,别打我了。”

那时候,他俩好得穿一条裤子。一口一个“小宇”、“小海”地叫着,甭提多亲了!可如今……

如今,警察真来抓小偷了。而且,警察和小偷的身份,彻底翻了个儿。

何星宇一句客套话没有,上来就逼问陈四海:“长脖鹿是你和李大顺偷的吧?我问你,这事儿你们牵扯上赵晴了么?”

赵晴?陈四海明白了。敢情何星宇对这案子这么操心,是担心赵晴参与其中啊。

其实,陈四海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高中时就知道赵晴喜欢他了。他也知道他隔壁的傻小子何星宇喜欢了赵晴。只不过,何星宇对赵晴的那点儿好感,还不足以让狗血的三角恋正式发生。比起喜欢赵晴,他更多的是对陈四海为赵晴拔刀相助的行为,感到钦佩。

拔刀相助,听着英雄主义,但其中苦乐冷暖,只有陈四海自知。打从他为赵晴出了头后,那些霸凌赵晴的人,就把矛头转向了他。高中三年,天天都有麻烦上门。陈四海原本也算个好学生,上个二本绰绰有余。可耐不住他见天儿茬架,学业必然被耽误了。

那时候,何星宇还不是冷艳小警帽,胆子也没那么大呢。他眼睁睁瞧着杂院里的好哥们儿挂彩而归、日日沉沦,心里只能干着急。

记得高三快结束的那个夏天的夜晚,陈四海肿着一只眼睛回家,正好撞见何星宇捧着半拉西瓜候在他门外。何星宇把西瓜一递,俩人蹲在院儿里一人一勺,就着树坑,沉默地吐着籽儿。

“小海,你高考志愿填了吗?”何星宇关切地问陈四海。

陈四海:“填个屁。老子的分数只够上社会大学。”

这话听得何星宇难受。他们小时候分明约定过,以后长大要一起上同一个中学、同一个大学,去同一家公司做打工人,要是合法的话,恨不得娶同一个老婆。但如今,他们一直交缠并行的轨道,在现实面前,整岔劈了。

那天晚上,何星宇宣誓般地对陈四海说:“我打算报考警校。把那群校门口堵你的小混混都给抓进去!”

有一说一,何星宇这番匡扶正义的言论确实感动得陈四海掉猫尿。可惜,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被“社会大学”录取的陈四海,却已然一路滑坡,和那群曾经欺负他的小混混们玩到了一起。这群小混混中,就有六六。他是唯一一个没霸凌过赵晴,也没殴打过陈四海的人。而且,零三年扫黑除恶,要不是六六把陈四海往外推了一把,陈四海也得跟着六六一起进局子。

闲话休提,当年的往事先翻篇儿。如今的何星宇和陈四海站在废水塔前,针锋相对,两人谁也不让着谁。

第七场

“都多少年了,你还喜欢赵晴呢?”陈四海调侃着双手环抱在胸前,用身体挡着水塔大门的锁链子。

何星宇瞥了那锁链子一眼,回应道:“你是不是把她拖下水了?人家可是正经姑娘。”

“四月二十九日晚上,你自己问她在哪。”陈四海才不会害了赵晴呢。监守自盗最容易被警方查出来了。他早就安排了好赵晴,专门去人多的地方给她自个儿弄个不在场证明。

“我知道她泡吧!我当时也在荷花酒馆。”说来也巧。四月二十九日晚上,恰逢何星宇扫街严打,查到了荷花酒馆。他一掀帘儿进去,一眼瞅见了独坐吧台孤单啜饮的赵晴。毕竟是高中时心动过的女生,这么多年联系又不多,何星宇忍不住和赵晴多聊了几句。

赵晴看起来心情并不好。她虽然知道陈四海已经被悦悦给甩了,但陈四海依然惦念着前女友,就连要偷长脖鹿这件事也是为了在悦悦面前证明自己。今天她来酒馆,是为买醉。可惜才喝了两杯,做警察的高中同学就打断了她。何星宇和赵晴坐在吧台前闲聊了几句。何星宇这孩子冒失,藏不住心事,直白地问了人家姑娘:“你跟陈四海,还好着吗?”

“我俩就没好过。”赵晴沮丧极了。

“你其实……”何星宇搓了搓手,紧张地开口,“你其实可以多和正经人交往交往。陈四海对你没啥好影响。”

“正经人?”赵晴瞥了何星宇一眼,他大警帽、小警服,风纪扣系到了脖子根儿,“就你这样的正经人?上学那会儿,我被欺负了,怎么没见你这个小警察来帮忙呢?我还以为你和四海是哥们儿呢。没想到你居然背地里说他坏话。”

何星宇被噎得脸红。他臊眉耷眼地和赵晴又尬聊了几句,然后就接到了南城动物园的报警电话。临离开荷花酒馆时,他问了赵晴一句:“哎,你是不是在南城动物园上班啊?”

赵晴的神色有些紧张。她仗着自己醉了酒,往吧台上一趴,不说话了。何星宇不放心留她一人在这乱糟糟的酒吧里。他嘱咐同事老周把赵晴送回家,自己则和小春搭档去了南城动物园。

“哎哟喂。您真体贴!”陈四海嬉皮笑脸地岔何星宇,“还给人姑娘送回家了呢!”

“别废话了。”何星宇走向了陈四海,“让开,我要进水塔。”

“这门锁着呢。”陈四海就不让,“你进不去。”

何星宇大手一摊:“那你把钥匙给我。”

“我哪儿能有钥匙啊?我又不是在这儿管事儿的。”陈四海提高警惕,死死把门。

何星宇懒得废话,从后腰掏出一个五金钳准备直接把废水塔的锁链子给剪了。

“你甭过来啊,我不想跟你干架。就你那小身板,我怕伤了你。”

陈四海还在说大话,但何星宇已经彻底跟他急眼了。俩男孩之间的怒火一触即发。何星宇直接将陈四海扑倒在地,两人在尘土间翻打起来。何星宇的警校着实没白上,体能比高中时好太多了。陈四海三下两下还没弄住他。可警校教的招式都太死板,和陈四海这种街头痞子相比,多少差点灵魂。陈四海使了个歪招,伸手直掏向何星宇的下体。何星宇闪腰一躲,露了破绽。陈四海一个翻身将他按在身下,两膝把对方的双腿死死夹住,挥拳就要揍他。何星宇也不甘示弱,他直接伸手抽了警棍,“啪”地把陈四海的拳头打散了。

“你他妈上警棍?!”陈四海震怒。他还当俩人再打也是闹着玩,可没想到亲发小连警棍都用上了。陈四海的手被打得通红,骨节生生阵痛。

何星宇也后悔了。眼前这可是亲兄弟!就算感情恶化了、就算他要把他逮进监狱去,他也看不惯对方那副伤了心的模样。

陈四海喘着粗气,一把推开何星宇。

“行,你不是要看废水塔么?你看吧!”陈四海让开了水塔大门,往边儿上一站,满脸光明磊落地接受人民警察的检验。

何星宇被他这阵仗给诈犹豫了。但他很快意识到他和陈四海的友谊之间还横亘着一头丢失的长脖鹿。小何警官振作精神,拍了拍胸口的国徽,大义凛然地把锁链子给剪了。

然而,他一脚踹开大门,却发现——

水塔里空空如也,连坨长脖鹿的粑粑都没有!

“操。”从不讲脏话的何星宇骂了出声,他狠狠扭过头,瞪着陈四海。

陈四海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表情。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发小气得惨白的脸蛋,嘚瑟地唱起了熟悉的歌谣:“啊哈哈,啊啊啊,黑猫警长!”

第八场

跟人民警察面前嘚瑟完,还没回到家,陈四海就后悔了。激怒了何星宇,简直就是黄泉路上抄近道,光速跑向阎罗殿。
方才在老年活动中心接到了六六的电话,陈四海推了麻将直奔了菜市口。他料到何星宇一定会查废水塔,便赶紧将藏匿在水塔内的长脖鹿牵了出来,趁着四下无人,把长脖鹿推进了低矮的旧厂房。要不是何星宇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和陈四海干仗上,其实他只要稍微一撇头,就能看见厂房破玻璃后面悠哉吃草料的长脖鹿。
别说,南城动物园的长脖鹿真够乖的,叫也不叫,去哪儿都配合,吃得也不多。如此招人喜欢的大家伙偷都偷出来了,应该不难卖。
不,应该是得赶紧卖。
何星宇已经盯上了他,再不出手,可就晚了。
陈四海赶紧打了个电话,把六六和赵晴叫到了胡同口的脏网吧。
自从犯事儿以来,仨人还没聚过头。这次会面,大家多少有些谨小慎微。可陈四海却大喇喇地坐在网吧里,高声招呼另外俩人快过来。
“现在见面合适么?”六六压低声音问,“这儿离你家也不远。你隔壁那条子……”
“放心吧!何星宇今儿被我揍了一顿。正跟家里怄气呢。”陈四海得意洋洋地说。
“你确定吗……”赵晴绞着手,担忧地问。
“嗐!我卧室的窗户正对他窗户,我伸个脖子就知道他裤衩穿什么颜色!”陈四海离开家前,还专门看了一眼隔壁。何星宇正在灯下写他的警务报告呢。今儿他莫名其妙剪了人家老冶炼厂的一条锁链子。何星宇怎么也得打个五千字报告出来。
“人裤衩子你也要偷看,脖子伸得够长的。”六六冷哼,“不愧是咱虎坊桥第一长脖鹿!”
“先甭提虎坊桥长脖鹿了,咱先管管冶炼厂的长脖鹿吧!”陈四海拉着二人凑过来,给他们展示了一下这家脏网吧的小秘密。
陈四海来的是一个连身份证都不用登记的脏网吧。这家网吧的黑网管会收取用户额外费用,帮他们登录暗网。不过,在2009年,大部分老爷们儿上暗网,还真不是为了盗取国家机密、进行非法交易的。大家上暗网,纯粹是为了逛免费的黄色网站。

但陈四海他们不是来看黄片的,他们是来暗网寻找长脖鹿买家的。

零九年的中国互联网,终端APP尚不发达,网页界面依旧充满着web2.0的朴实气息。那时候还没有微信,大伙儿深夜都在天涯论坛上冲浪、在QQ上网聊。暗网里也有天涯这样的论坛,更有QQ这样的聊天工具。只不过网民们给山寨了一番,把QQ图标上那只可爱的小企鹅,脖子上加了条大金链子。至于那些非法交易的论坛么,陈四海也是从悦悦那里听说来的:“有个叫洋葱区域的网站,很多有钱人都用。”

“你前女友什么人啊,怎么这都知道?”六六皱眉。

“嗐。”陈四海挥了挥手,“也是借给悦悦钱的那位大老板告诉她的。”

“这大老板是干什么的啊?”六六还想追问,陈四海懒得回答。他的注意力都在暗网里呢。

陈四海依葫芦画瓢地登录了网站,找到论坛版聊区域,然后在“交易版”上发布了一条信息:“四九城老爷们儿注意了!我手上有一头非洲长脖鹿,想要速联系19029002!”

没过半小时,大金链子企鹅的图标“滴滴”晃动起来,有个自称MR.3的神秘人加了陈四海的山寨QQ。

MR.3颇有闲情逸致地讲了几句客套话,而后便表明自己就好珍禽异兽这一口,他家中豢养着一大批保护动物。甚至,MR.3还问陈四海有没有象牙。

“象牙?!MP3这哥们儿玩得大嘿。”六六摸了摸下巴。

“是MR.3!土鳖。”陈四海翻了个白眼。

赵晴:“你问问他出价。”

陈四海敲了敲键盘。对方很快给出了回复。

“我给你们25万枚比特币。”

“比特币是啥币?”六六愣住了。

“跟Q币有什么区别吗?”赵晴天真地问。

陈四海等人赶紧查了查比特币的价格。他们发现,在2009年,一枚比特币的价值大约是4块钱。25万枚,那就是一百万啊!

可是,陈四海、六六和赵晴这三个土鳖,根本不知道如何兑换比特币。他们连炒币挖矿的账户都没有。

陈四海赶紧招呼脏网吧的黑网管过来。黑网管一瞅屏幕上比特币的百度百科页面,叼着烟头牛逼轰轰地说:“比特币啊!这玩意儿我熟!转账不招人耳目,银行管不着!它在暗网相当流行。”

“暗网流行……可我们平时也不上暗网啊。”赵晴着急了,“有什么办法能把比特币换成人民币么?”

黑网管神秘地凑过来,低声告诉陈四海:“你们可以去中关村,找一个修手机的黑客——小智。这人能帮你们兑换比特币。”

第九场

第二天,六六和赵晴为不引人耳目,照常去单位打卡上班。无业游民陈四海独自去了中关村。他在电子器材城里一圈一圈转了半天,这才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传说中的“小智手机电脑维修店”。

没想到,这小智本事挺大,年龄却很小。他看着最多20出头,穿一件肥大的T恤,满嘴广东话。

陈四海表明了来意,小智冷淡地哼哼一声:“用比特币买咗啲咩呀?”

“啥玩意儿?”

小智换了普通话:“对方用比特币买了你的什么东西?”

陈四海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智翻了个白眼:“你个扑街要是干了违法的事,我还不是要跟着倒霉?”

陈四海犹豫了片刻,趴在柜台上,对着柜台后的小智低声问:“要真违法,这钱你不赚了?”

小智坏笑起来:“那要看你有多违法喽。”

“二十五万比特币,我给你一万抽成。”

小智眼睛一亮:“那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怎样都可以喽。”

陈四海急着把长脖鹿出手,也顾不上遮遮掩掩了。他趴过去又问:“南城动物园长脖鹿失窃那事儿你知道吗?”

小智点点头。

“那事儿,哥们儿我干的!”

“噢~”小智笑眯眯地拍了拍柜台,低头喊了句:“何警官,他说的我都录下来喽。我帮人换比特币这事儿,你可别追究啦!”

一听这茬,陈四海吓得楞登跳。他刚要转身跑路,只见何星宇从手机柜台后变魔术一样钻了出来,冰凉凉的手铐直接铐在了陈四海的右手腕子上。

黑猫警长这回可算是抓住陈四海的证据了。

原来,自昨晚和陈四海在废水塔分别,何星宇专门回了趟家。他知道打草惊蛇后,陈四海肯定会有所动作。他故意装出一副沮丧的样子,让陈四海透过窗户观察他。就在陈四海放松警惕,蹑手蹑脚地溜出大杂院后,何星宇踩上拖鞋也跟了出去。等陈四海三人离开了脏网吧,何星宇又掏出警官证,向黑网管调查了情况。黑网管害怕网吧被查封,屁滚尿流地把小智出卖了。第二天一大早,何星宇提前去了中关村,埋伏在小智的铺子里,把陈四海逮了个正着。

何星宇不紧不慢地将手铐的另一只铁环铐在了自己的左手上,像牵狗似的一扽,把陈四海扽出了中关村电子器材城。

被何星宇抓包后,陈四海自觉走投无路。此时的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依然嬉皮笑脸地拽了拽发小的袖口,问:“咱是直接奔局子,还是先带我吃午饭啊?”

何星宇铁青着一张俊脸,把陈四海塞进车里,“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陈四海坐在车厢内,看着车窗外的发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圈一圈地围着警车转。

何星宇看起来生气极了。

说实话,他原先逮捕陈四海的时候,也没想着后果。现在人抓到了、证据也有了,何星宇琢磨过味儿了——偷盗长颈鹿,是重罪啊!他哥们儿这回完犊子了!

初夏的太阳毒烈地照在何星宇的小警帽上,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

车里的陈四海看何星宇这副糟模样,心里也凉了半截。他大事小情犯了不少,但从动物园偷长颈鹿,可不是小鬼当家闹着玩儿的。

半晌,何星宇终于坐回了车里。

“说说,案子怎么犯的?”小警帽冷冷地问。

陈四海抠了抠手,嗫嚅着把犯案过程讲给了何星宇。

陈四海偷长脖鹿,纯粹是为了让前女友悦悦对他刮目相看,顺便能卖出去帮悦悦把债还了。正如何星宇推测的那样,陈四海撺掇六六从搬家公司弄了台拖车,又拉拢赵晴,让她利用职权之便,下班时故意把她孕妇同事拴好的猴山大门铁链子给拆开了。

不过,偷盗长脖鹿的行为主要由六六和陈四海完成。赵晴为了避嫌,当晚专门去酒吧喝酒。好巧不巧碰上了来酒吧检查执照的何星宇,把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凿得更瓷实了。

当晚,猴山的猴子们冲出了牢笼,满地捣乱。六六和陈四海趁乱潜入长颈鹿馆,把长脖鹿偷运走了。为了掩饰高出拖车架的长脖鹿,六六挪用了女儿幼儿园文艺表演的气球。他提前将几百只气球打足了气,围着拖车飘了一圈,密密匝匝地挡住了长脖鹿。满载气球的拖车虽然过分醒目,但仗着监控摄像头分布不均、胡同老头老太太睡得早,他们也就这么干了。这条钻胡同的路线,还是陈四海亲自制定的。他几天前专门拿着卷尺测量过所经胡同的宽度,保证大拖车可以恰恰好地通行。

“你还是把赵晴给牵扯进来了。”听完陈四海的讲述,何星宇发出一声叹息。

“小宇,我这回栽了吧?”陈四海后怕地问。

“你涉嫌盗窃罪、非法收购、运输、出售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动物罪!数罪并罚,十五年起步了!”

陈四海傻眼了。

何星宇捏了捏眉心:“我在先农坛干了五六年片儿警,都没办过这么大的案子!而你呢,这么大的案子,你他妈竟然敢随随便便就给犯了!”

车厢内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我想吃门钉肉饼。”冷不防地,陈四海来了这么一句。他苦笑着转过头:“反正也要进去了,最后一顿得让我吃美了吧?”

何星宇酝酿了半天气,最后还是泄了劲儿。他一打方向盘,奔牛街教子胡同的祥云轩去了。

第十场

祥云轩是何星宇和陈四海小时候常去的饭馆。便宜、量大,好吃。除了门钉肉饼,羊肉做的它似蜜也是牛街一绝。下了车,何星宇还是拿手铐铐上了陈四海,俩人的左手和右手之间盖着一件警服外套,特掩耳盗铃地进了饭馆。

食客们路过盯着他们的手,窃窃私语。陈四海混不吝地瞪回去:“看啥?没见过同性恋手拉手啊?”

陈四海说这话,是想跟沉着脸的何星宇逗个闷子,可何星宇实在开心不起来。

香喷喷的肉饼端上桌了,热气最终还是熏得何星宇红了双眼。

“哟,咋还掉猫尿了?瞧你哭的,跟天桥要饭的似的。”陈四海用笑着的口吻说,可嘴角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了。

要是真判上十五年,等他出来了,他们哥俩还能坐一桌上吃肉饼吗?

想到这里,陈四海手里的肉饼瞬间不香了。

“我当初做警察,是他妈为了护着你!不是为了抓你!”何星宇眨了眨眼,一颗泪珠就掉进了碗里,他又委屈又恨地瞪着陈四海:“你怎么就不争气呢!”

陈四海确实不争气。这他也知道。陈四海羞耷着脑袋,用没被拴着的左手抽出桌上的几张餐巾纸,递给了何星宇。

何星宇稀里糊涂一抹脸,愤愤地瞪向窗外。

何星宇瞪着瞪着,忽然指了指窗外街对面的一台奥迪车。车上走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女的,是你前女友吧?”

陈四海嚼着肉饼往外一瞅。还真是悦悦。

只见这位“女海王”踩着细跟儿凉鞋,和奥迪车上的一个白衫中年大叔拥抱了一下。大叔招招手走了,悦悦则扭着小屁股,浪里浪气地进了小区。

“陈四海你个王八!”何星宇反应过来了,“你压根儿不是来吃肉饼的!你是来你前女友家门口堵人的!”

被说中了。祥云轩对面就是悦悦住的小区。陈四海抱着和悦悦见最后一面的心思,才央求何星宇带他来吃肉饼的。只不过,陈四海没想到他今天还真见着悦悦了。而且,不但见着了,他还被绿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搞这儿女情长的!”何星宇气不打一处来。

陈四海扒拉着窗户,可怜兮兮地看着悦悦的背影,喃喃道:“我想把你占为己有,可你却是大众炮友。”

“给醋溜了?头顶上绿成呼伦贝尔大草原了?”何星宇冷笑。陈四海这孙子真不值得心疼,他为自己刚刚掉的那几滴眼泪不值!

“别他妈吃了!回警局跟我做笔录吧!”

说着,何星宇一踢凳子,把陈四海扥了起来。可俩人还没走到祥云轩门口呢,何星宇猛地又退了回来。

“刚才那个跟你前女友好上的男人好像是……”何星宇仔细回想了一下,脸色一变:“靠!刚才奥迪车上那男的是纳长歌!”

“谁?”陈四海也急了,他反应了一会儿,琢磨过来了。刚才那男的,应当就是悦悦天天念叨的那位“纳三爷”。

“他以前给黑炮做过会计。”何星宇拳头一攥,“你和李大顺在黑炮手下混过,你不认识他?”

陈四海茫然地摇了摇头:“我跟六六这种小鱼,黑炮本尊都没见过呢。”

“当年警方一直没找到纳长歌的犯案证据。要是能把他弄进牢里,黑炮的下落就有眉目了!”

听完这话,陈四海有主意了。

“哎,你把手铐解开。”陈四海把右手一伸,“我得和悦悦说两句。”

“你想让我徇私枉法?”何星宇眯起了眼,“我胸口戴着国徽呢!”

“戴国徽咋啦?老子还踩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呢!你看老子跟你嘚瑟了吗?”

何星宇理都不理他,拽着陈四海往警车上走。

陈四海语气软下来,恳求道:“我就最后再跟她说句话。你不是想抓纳长歌么?悦悦和他认识,说不定有办法呢!”

“那也用不着你和她说。”何星宇警帽一扣,使劲把陈四海往车里推,“等你进去了。我亲自上门拜访她。”

“小宇!我不逃跑!”陈四海拉住何星宇的袖子,“小宇!”

何星宇仰天叹息一声,把陈四海的手铐给解开了。他揪着陈四海的领子威胁:“你要是敢跑,赵晴和六六就完了,我这身警服也别穿了!”

陈四海点点头,赶紧追着悦悦的背影进了小区,大喊一声:“悦悦!”

小区花坛边,悦悦停下了脚步。她扭头看到陈四海的一瞬间,立刻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都分手了,你怎么还来啊?”

陈四海气喘吁吁地回答:“我时间不多。咱赶紧说。那天我在南城动物园跟你求婚,你说我穷。我现在把长颈鹿给偷出来了。卖了钱,能帮你还债。你别再跟纳三爷来往了。他不是好东西,涉黑、涉暴。警察都要逮他呢!”

“南城动物园的长颈鹿是你偷的?!”悦悦惊讶地捂住了嘴,“你是不是二十五万比特币给卖了?”

陈四海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傻啊你!”悦悦狠狠拍了一下陈四海的手臂,“买你长脖鹿的就是纳三爷!”

MR.3就是纳三爷?不能这么巧吧!陈四海惊呆了。可他转念一想,倒也合理。一开始就是悦悦告诉的他:纳三爷这样的有钱人最喜欢在暗网上逛洋葱区域、最喜欢在论坛上买违法商品。而四九城之内,有钱又有胆儿消费珍禽异兽的,恐怕也屈指可数。

绕了一大圈,还是碰上了纳三爷。陈四海真是跟他有孽缘。

“要知道卖家是你,我就不答应他了!”悦悦别别扭扭地嘟囔。

“你答应他啥了?”

悦悦跺了一下脚:“你们不是明天在京郊庄园接货么?他说他不方便露面,让我去接。只要我办成了这件事,他免掉我一部分债款。”

“你明天不许去!”陈四海的小脑袋瓜飞速地转着。他已经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个办法既能让悦悦不用再还钱,又能让他、六六和赵晴将功赎罪,争取免刑。

陈四海的办法,是利用这次长脖鹿的买卖交易,帮助警方找借口抓住纳三爷,进而逼迫纳三爷吐露出黑炮的下落。纳三爷进了监狱,悦悦当然不用再还钱了。而纳三爷和黑炮是大鱼,公检法机关也不会对陈四海这类小虾米穷追不舍了。

“可是……”悦悦还在犹豫。

“你明天别去。找个借口,就说堵车了,或者来大姨妈了。总之不许露面!我有办法让你不用还债!”

悦悦瞥了陈四海一眼:“我能信你么?”

陈四海额头青筋暴起:“老子连长脖鹿都为你偷了,你还不信老子?!”

悦悦权且答应下来了。

“还有,”陈四海又叮嘱,“你认识纳长歌这事儿,不许跟六六说。要是有人问你欠了谁的债,你就说是亲戚的。知道吗?”

悦悦被吓坏了。她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了解了前女友的愁事,陈四海整理了一下衣衫,回了街对面的警车。

警车里,何星宇见到了陈四海,终于松了口气。方才的那几分钟,他既担心陈四海跑了,又担心陈四海不跑,以后要坐大牢。

怎么办啊?十五年!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他亲手抓的!以后回了大杂院,街坊四邻都要戳他脊梁骨:瞧瞧,那就是“大义灭亲”的何警官!他心多狠呐!

何星宇的这种挣扎和焦虑,在陈四海把他的办法竹筒倒豆子般地交代完后,终于打消了大半。

“小海,你算是给你自个儿找了条出路。”何星宇拍了拍陈四海的肩膀,“但我也提前告诉你。你这情况,免刑肯定没戏。十五年折一半倒是能谈。”

“就是八年呗?”陈四海咬牙切齿,“行。我认了。那他俩呢?六六有瑶儿要带,赵晴是被我拉下水的。”

“一到五年。”何星宇叹息,“要是明儿能把纳长歌逮住,可以争取缓刑。”

陈四海点了点下巴。

何星宇掏出手机给所长打了电话,调转车头,带着陈四海直奔了西城分局。这个案子已经不是小小的先农坛派出所能解决的了。再查下去,得出动分局和特警部队。

到了分局,陈四海也没含糊,他在两个警员的监督下,分别给六六和赵晴打了电话。电话中他只说自己已经联系上了小智,万事俱备,只欠明儿把长脖鹿送过去了。

当晚,陈四海约六六和赵晴到了废水塔。

陈四海打开了废水塔门外新上的铁锁,赵晴走进去,将那头高大、美丽的长脖鹿给引了出来。

长脖鹿刚走出废水塔,冶炼厂内突然围上来一圈先农坛片儿警:老周、小春、何星宇都在。

“好家伙。”小春仰头看着长脖鹿,“真高啊!”

“你他妈的背叛我们!”见到围上来的警察,六六对着陈四海破口大骂。

陈四海赶紧上前解释,把要跟警方合作的来龙去脉给了六六和赵晴捋了一遍。听到自己有可能面临一到五年的囹圄生活,赵晴绷不住了。她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这次帮陈四海偷长脖鹿,她怕是要坐牢了。她是完全没想到,把猴山的铁链拆开这么件小事,就能让自己本来也没多如意的人生,彻底毁掉。

可你说她后悔吗?赵晴看了一眼自己心爱的陈四海,摇了摇头。

何星宇走到了赵晴身边,给她披上了自己的警服外套,没给她上铐,亲自押车将女同学带回了分局。

这一路上,俩人看着车窗外,无声叹息。

第十一场

纳三爷的庄园位于凤凰山的大德寺附近,山清水秀,是块风水宝地。六六开着拖车,依然是在几百只气球的掩饰下,拉着长脖鹿缓缓盘上山道。拖车驾驶舱内还坐着三个人:前来将功赎罪的陈四海、负责引导长脖鹿上下拖车的赵晴,以及,作为便衣监督员的何星宇。

四人一鹿,经过半个小时的跋涉,终于到了纳三爷的庄园。

“嚯!不愧是京城纳三爷。”六六嘀咕了一句,“我以前只听过他的名讳,从未见过他本人。你们瞧,人家的庄园多气派!”

何星宇放眼望去,纳三爷的庄园外站着两队保镖,庄园内砖石奢华、房子盖得像凡尔赛宫。这老东西怕是从黑炮那儿分了不少钱。

“你还知道些什么?”何星宇问六六。

六六能知道的,并不比陈四海多。他和陈四海这样的底层小混子,连黑炮都没见过,更别提这位老神在在的纳三爷了。

“三爷是黑炮的会计,专门帮他洗钱的。”六六告诉何星宇。

“洗钱?用比特币洗?”何星宇追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六六耸了耸肩。

“他庄园里的保镖配枪了吗?”何星宇拿出了无线电对讲,随时准备通知埋伏在庄园附近的特警部队。

“三爷是个技术派,他的活儿,一台电脑就干完了。”六六不屑地瞥了一眼何星宇,“三爷手上从没亲自沾过血。他一般不喜欢贴身带保镖,他还怕对方偷走他电脑里的机密呢!外面那些穿西装的男人,看着不像道上的。应该是保镖公司临时雇来的花架子。”

六六说这段话时,作出了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实则他也不过就是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打过几次青少年群架罢了。要不是零三年那块板砖太硬,不慎打破了对方的头,他也用不着在清河监狱蹲上整整24个月的大牢。

不过,以防万一,何星宇还是透过无线电对讲,向附近的特警部队通知了现场情况,要他们时刻做好交火的准备。

何星宇将几枚针孔摄影机别在了陈四海、六六和赵晴的衬衫扣子后面,举手示意六六把拖车往庄园里开。

庄园门口的保镖似乎早早接到了通知。他们将拖车后面气球一扒拉,看见里面的长脖鹿后,便直接给六六放了行。

“瞧瞧,”六六低声对何星宇说,“这帮孙子都没查咱带没带枪。一看就不是道上人。”

何星宇有些小遗憾,他原本担心纳三爷会查枪,还特意啥也没敢带就来了。这下好了,他还不如带把枪防身呢。

拖车在巨大的庄园里又开了五分钟,这才来到了纳三爷白宫般的大宅子前。

“好家伙……”陈四海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庄园的草坪好似非洲大草原,上面竟栖息着被铁链子拴着的雄狮、不足月的小象、七八匹斑马、三五只火烈鸟。再看那草坪中央的大喷泉,泉眼上方的雕塑,分明是用几根象牙雕刻拼接而成,极尽奢华。

“给黑炮洗钱,就这么富?”六六骂骂咧咧起来,“那他娘的黑炮得多富啊!”

在一群神奇动物之间,走出来一个白衣男子——纳长歌。他一身雪白瑜伽服、手戴宝石佛珠、脖挂鸡油黄蜜蜡……佛里佛气,特别韬光养晦。

这一幕幕景象被针孔摄影机传导给了山间埋伏着的警用监控车。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小春和老周也暗骂起来:“什么世道!坏蛋比好人过得舒坦!”

庄园内,陈四海扭着脖子四处打量。当他发现悦悦按照约定没有到达现场时,他终于松了口气。若是悦悦来了,今日他们恐怕还不一定能见到纳三爷呢。

纳三爷心情不错,他甚至是有些急切地绕到了拖车后面,催促道:“快!让我看看长脖鹿!南城动物园那头我去年见过,年纪不大,花色漂亮!”

赵晴两腿有些发抖。这是她第一次和纳三爷这样的“恶棍”见面。纳三爷虽然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但一路上听六六讲述他的奇闻异事,赵晴心里害怕得很。何星宇十分体贴地拉了她一把,带着她打开了拖车的栅栏门。陈四海和六六将气球推到一边,很快,高挑的长脖鹿女士出现在了色彩斑斓的气球丛身后。

赵晴安抚着长脖鹿,一步一步优雅地走下了拖车。长脖鹿抖了抖细尾巴,眨了眨她迷人的长睫毛。

“漂亮!”纳三爷拍起手来,“太他妈漂亮了!”

“三爷,”何星宇镇定地开口,“您要是觉得满意,就付款吧。别让我们哥儿几个白忙活一场。”

纳三爷瞥了何星宇一眼,问:“就是你在暗网上和我聊的?”

何星宇看了看陈四海,回答:“我们几个当时都在。”

纳三爷将这四个人来回看了半天,目光落在了紧张到汗如雨下的赵晴身上:“你是干什么的?一个姑娘,凭什么本事偷的长脖鹿啊?”

“她是南城动物园的工作人员。”陈四海抢答,“没她,这长脖鹿还偷不出来呢!”

“哦。”纳三爷向赵晴走近了一步,“小姑娘,你放着动物园好好的工作不要,干嘛要帮这几个小王八偷长脖鹿啊?”

纳三爷根本不信任这几个青年男女。他总得盘问出些东西来,才能踏实地转账。

可是赵晴已经害怕地浑身发抖了。何星宇见情况不好,一把搂住了赵晴的肩膀,替她回答:“她是我女朋友。是我让她帮忙的。拿到钱,我俩要远走高飞。”

“噢。女朋友啊。”纳三爷笑了。他居然相信了何星宇这套劣质的说辞。

纳三爷这样的老江湖,在黑炮这种势均力敌的对手面前,从不会露出破绽。反而对何星宇、陈四海这种愣头愣脑的年轻人,他会轻敌地放下戒备心。再者,别说长脖鹿,大象和老虎他都买过。先前没出过事儿,区区一头长脖鹿,他怕啥呀?

纳三爷招呼身边的保镖,取来了一个上了指纹锁的箱子。他用指纹开了箱,里面放着一台加密笔记本电脑。

看来,这就是纳三爷平日里的作案工具了。

就在纳三爷“噼里啪啦”地一顿敲打键盘后,他将电脑屏幕转向了何星宇和陈四海。上面显示着:25万比特币,成功转入了小智为他们开设的账号中。

就在纳三爷和陈四海交易完毕的这一瞬间,庄园外响起了彻天的警笛声。十几辆警车蜂拥而至,对纳三爷进行围捕。

纳三爷一看情况不好,大骂一声,然后“砰”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塞进密码箱,提上就跑。

何星宇猛地扑了上来,纳三爷对他的保镖大喊:“干活儿啊!拿不拿钱了?!”

几名保镖冲过去挡住了何星宇等人。纳三爷趁机提着电脑往庄园后山逃跑。何星宇一把推开钳制他的保镖,掏出警官证,大喊:“警察!你们他妈的扰乱执法!”

都是花钱雇来的临时保镖,拿钱办事,谁敢跟警察杠?几个彪形大汉怂了,乖乖让到了一边。也就在这时,老周和小春开着警车进了庄园。他们拉上何星宇直奔纳三爷逃亡的方向。可车没开出去几百米,他们发现这庄园后门背靠的是野山。车上不去,只能往里面钻人。

老周喊了一队特警进山逮捕。何星宇却直觉不妙:纳三爷对凤凰山再熟悉不过了。特警的体能虽好,但这么茂密的林子,迷路就糟了。

“翻过这座山,距离最近的村庄在哪儿?”何星宇问。

小春调出卫星地图,磕磕巴巴地回复:“没……没啥村庄。最近的是个旅游景点——大德寺!”

“走!我们去大德寺截他!”说着,何星宇和小春跳上警车,飞驰而去。老周和几名特警留在原地,看了一眼陈四海,幽幽地说:“四海啊,纳长歌要是抓不到,减刑你就甭想了。”

这一句话激得陈四海恨不得用脑袋撞长脖鹿的屁股。

今日正好是农历四月初八,浴佛节。赶上五一节假日,大德寺灯火辉煌,游人摩肩接踵。纳三爷仗着自己对凤凰山地形地势的熟悉,不出两个小时,便已经穿山越岭,来到了大德寺的后山。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树叶,装作游客模样,混入了人群中。

大德寺外,便衣警察已经悄然包围了景区的各个出口。但今天游人众多,何星宇的抓捕任务实在无从下手。何星宇向上级请求疏散游客、进行抓捕,但所长和西城分局的领导却因五一劳动节的缘故,担心在公众面前造成负面影响,迟迟不肯批准。

看着发小在警车前跺脚干着急,被铐在警车里的陈四海更着急。好在,人类的灵光一现就在电光火石的片刻之间。陈四海突然心生一计。他狂拍车窗,对车外的发小大喊:“长脖鹿!把长脖鹿弄来!”

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何星宇马上明白了陈四海的意思。他赶紧和拖车附近的同事通话,让他们把车开到寺门前。

在成百上千的游人们面前,何星宇带着赵晴,将长脖鹿赶下了拖车。魁伟但却斯文的食草动物,迈着她娇弱的四肢,走进了大德寺。一时间,所有僧人、香客都震惊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们一动不动,仰头望着天女临凡般的长脖鹿,热闹的寺院在这一刹那寂静下来。

只有隐藏在人潮中的纳三爷,还在低头逃命。

何星宇立刻发现了在游客间钻来钻去的纳三爷。他和小春冲进寺院,拔出警棍奔向了他。纳三爷慌不择路,竟跑到了距离出口更远的弥勒殿。此时金乌西垂,弥勒佛在阴翳的大殿中显得幽静而神秘。纳三爷撞翻了香炉、碰倒了贡碗,一个跟头跌在了佛脚前。何星宇已赶到。在四大天王的金刚怒目之下,逮捕了纳三爷!

这一天,大德寺的所有香客都记住了那只从天而降的长脖鹿。但却没有一人注意到,在寺院的小门外,何星宇等几名便衣警察,悄无声息地押走了一名京城重犯。

尾声

纳长歌因走私象牙和买卖珍稀动物被判有期徒刑三十年。他不肯配合警方进行针对黑炮的调查,因此未能得到任何减刑机会。但他手提箱中查获的笔记本电脑,却可以证实他曾为多位匿名雇主在境外洗钱。这让纳三爷罪加一等,刑期快延长到了棺材里。

陈四海、六六和赵晴因涉嫌盗窃罪、非法收购、运输、出售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动物罪,分别获刑15年、5年和1年。但三人因配合警方工作且对抓捕要犯有功,也同时获得了减刑和缓刑的机会。陈四海的刑期被缩减到了七年。单亲爸爸六六和初犯赵晴,分别获得了三年和一年的缓刑。

入夏。南城动物园,赵晴被开除了。她需要很多时间来整理思绪。受过这次教训,她决定再也不为陈四海或者任何男人做出如此违背法律和道德的牺牲了。她必须成长为一个更独立、更聪明的女孩。在缓刑期间,赵晴决定认真学习。刑期过后,她打算重新考取医学院,让人生回归正轨。

离职当天,赵晴再次来到了长颈鹿馆。馆内的长脖鹿依然优哉游哉地吃着草,仿佛过去的那几个疯狂的夜晚,从始至终就与她无关。赵晴对着长脖鹿挥了挥手,长脖鹿眨动了一下她美丽的眼眸,猛地打了个喷嚏,好似露出了一个诙谐的微笑。

半年后,清河监狱。

何星宇拎着两罐六必居酱菜走进了探视室。隔着特制的防弹玻璃,他看见了自己的发小——陈四海。陈四海胖了点,剃了圆寸头,正嘻嘻哈哈地和狱警打着岔。这厮,看起来反而比监狱外还容光焕发了。两个好兄弟对面一坐,小麦克风一扯,嬉皮笑脸起来。

“可以啊,肩章都有杠了!”陈四海指了指何星宇的肩章。

因为成功破获长脖鹿失窃案,并抓捕到纳长歌,何星宇众望所归地升了衔。他现在是二级警司了。可这一杠二星,让他扛得有些心酸:他是升职了,可他兄弟进监狱了。

陈四海似乎并不在意,他笑眯眯地点点六必居酱菜,问:“给我带的?真心疼我。”

何星宇也笑了:“这不是怕您在里头吃馒头没味儿么!”

俩人插科打诨了半晌。何星宇收拾了一下笑脸,严肃地对陈四海说:“今天我来,是要跟你说件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咋着?我刑期延长了?”陈四海还没从愉快的聊天气氛中缓过神,“不能够啊,我在我们号儿表现可好了。狱警每周都给我贴小红花呢!”

“悦悦死了。”

这句话说完,陈四海笑不出来了。

虽然他和这位前女友的感情相当塑料。但好歹也是他对外宣称“真命天女”的人。你要说一点不难过,那陈四海也太冷血。

“是谋杀。”

好家伙,何星宇接连扔了俩炸弹给他。

何星宇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陈四海的情绪,见对方没有什么哭鼻子或者崩溃的迹象,他又继续说:“我们怀疑,是黑炮的人干的。”

这第三颗炸弹让陈四海的表情彻底垮了。他至今为止都不知道悦悦是因为什么才欠下了纳三爷的钱。他更不知道纳三爷和悦悦之间到底还有多少层见不得人的关系。这位神秘的女友,就好似划过陈四海人生的一颗小彗星——闪亮地登场,神秘地消逝。

“小海,你和六六在黑炮的组织里混过,悦悦又是你前女友……有些情况,我们需要找你了解。”何星宇将一份红头文件从包中取了出来,贴在了防弹玻璃窗上,“总局下了文,下个月让你出狱配合调查。我是你的一对一负责人。”

陈四海看着那红头文件,惨笑起来:

“得,又能吃上祥云轩的门钉肉饼了。”

怎么样,这京味儿读着熟悉吗

想接着看陈四海出狱“收拾”黑炮

就一起来留言催更吧~

作者:王食欲

编剧&制作人;一个北京胡同串子,影视行业的社会青年

责编:赛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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