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首页 > 新闻中心 > 热点新闻 > 正文

人间 | 五爱街里,那些拼命活给别人看的女人们

0
分享至
她见人就像介绍商品一样详细诉说自己的不同。最要命的是,她还喜欢告诉对方:这张脸我有,你没有。

本文系网易“人间”工作室(thelivings)出品。联系方式:thelivings@vip.163.com

本文为“风雨五爱街”连载第12期。


1

跟五爱街其他买卖人不同,这个档口的货竟比人先到。

那天,一个苹果核般干瘪的中年男人随意地将货堆满那个档口,然后就用一把黑色锁头锁住了门。直到下行,这间刚被接手的档口也没见有人来整理、挂货。左右商户无不称奇,都在猜这间档口的新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果不是不差钱,大概就是个“山炮”了:“不挂货明天卖个屁啊?不理货,明天卖货的时候能找得着吗?就这二百五的脑袋还来五爱干买卖?不是等着赔吗?”

次日凌晨2点多,五爱街开行了,人像水库里的鱼一样往里涌。可那间档口仍旧是铁将军把门,连个鬼影子都没一个。到了5点多,它的新主人终于闪亮登场——这女人四五十岁,长着一双三角眼,烫发,发质焦黄。身高1米6多点,梨形身材,微发福。穿着一件宽大的上衣,试图遮掩住自己突出的小腹。

只见她撅着屁股,奋力将档口的卷帘门朝上一掀,带着塑料外包装的货物立即掉出来几件。她一抬腿,将货往里踢了踢,背对着左邻右舍,叉着腰发出了来五爱街的第一声感慨:“靠,这么小,屁股大都转不开磨,能挣钱吗?”

等我们忙完,这间档口也旧貌换了新颜。货挂上了,里面的衣服码落得十分整齐。女人坐一堆货上休息,汗把她额前焦黄的卷发打湿了,她仰头朝喉咙里灌矿泉水,一条金灿灿的链子在她脖子上闪闪发光。

见周围有人看自己,女人热情地跟大家打招呼:“我新来的。姓冯,沈阳人,你是哪儿的啊?我有单位,买卖不好也不怕,有劳保,不行回家吃劳保。”

冯姐的自我介绍引来了大家的兴趣和羡慕,他们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打听更多的信息,包括:冯姐从前的工作单位、家庭状况、经济情况、现在一个月厂子还能给开多少工资……随后,大家都啧啧称叹:“有红本(城市户口)就是好。”

没几天,冯姐是城里人儿、有工作单位、有劳保

这些事儿在五爱已经人尽皆知。左右档口还有人特地跑来问我:“你当年辞的那个公职,是不是跟冯姐一样是正式的,是不是也有劳保?你为什么不像冯姐那样也办个病退?那样一个人可以吃个双份……”

为了避免陷入毫无意义的争辩和猜测,我只是笑笑,说自己没有冯姐家的强大背景。显然,这个答案让众人,包括冯姐,都十分满意。

虽然大家把冯姐不差钱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但我心里却不信——不差钱谁会起五更爬半夜地上五爱街?五爱街有啥好玩的,春夏秋冬都像个闷热的大蒸笼,耳朵边上整天都是各档口老板和服务员的喊货声和叫骂声(这情有可原,卖货强度非常大,大家一个个都忙得激挠的,再加上天天睡不好,人就跟个火药桶似的,沾火就爆炸)。

工作环境恶劣,身体自然跟着受罪。有的档口卖中老年服装,服务员得盘头发穿样子才好看,可谁能天天上发廊?所以盘一回就往死里喷发胶,那头发一碰,比席梦思床上的弹簧弓子还硬,一按“嘣嘣”响,晚上睡觉头皮刺挠,手指头都伸不进去。

因为卖货得站着,时间一长,五爱街有很多人得了静脉曲张,小腿肚子上的血管像蚯蚓一样从皮肤下面拱出来。脚气病也十分普遍,有人上行穿凉鞋,要在脚趾头中间塞卫生纸,因为那些破溃的伤口会持续不断地往外淌水……

所以这种地方,冯姐来做买卖不为赚钱只为玩儿?我不信,但也不愿戳破她。

每天下行,五爱街的业户们都会去银行存钱。可冯姐不去,她中午把账一拢,在点钞机上过一遍当天的营业所得,食指在计算器上“啪啪”一顿按,然后连数儿都不对,就把钱往包里一揣,再把小包往身后一甩,便直奔外头消费去了。

隔壁档口的周姐不时地感叹:“如果哪天能活到冯姐那样我就知足了。你看人家那命多好,不用死乞白赖地干,愿意动弹就干点,不愿意动弹就不干。家里老人肯定也都有劳保,不用她负担,看病还给报销。你看咱可好,都是农村出来的,啥也没有。家里的开销不说,老人能不管吗?挣俩钱分吧分吧没剩几个,谁敢像她那么造?瞅人家,再瞅瞅咱自个儿,人那才叫活一回人。”

周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说冯姐像跟钱有仇似的,连日常买菜都不去露天市场,一定要去大超市,“她说超市的菜都是给切现成的,回家搁点油炒一下就完事儿,省得收拾——你说多败家?真是人比人得死。”

周姐说的都是实情,我们五爱街的这些人,谁没在大超市里遇见过冯姐?只要跟冯姐狭路相逢,她就会“噌”地一下蹿到你跟前,翻看购物车,随后大呼小叫:“你为什么不多买一点?”或者热心推荐她买过的某种进口水果:“你也买点回去尝尝。”不等你回答,冯姐就把自己购物车里的商品一样一样码放出来,像报菜名似的逐样报给你听。

等第二天上行,她会跟所有人说,自己昨天在超市碰着谁谁谁了,“你们看她会不会活,一天到晚就知道攒钱。我买一车(东西),她捏把挂面就走了”。当事人的脸涨得像一块大红布,但仍旧挡不住冯姐在那里说得眉飞色舞,哈哈大笑。在她的笑声中,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商户,脸色越发难看,内心对她最纯粹的羡慕,也开始一点点地瓦解了。

但谁也不会把喜恶写在脸上,大家不动声色地跟冯姐划清界限,尽量维持表面的平静。

2

没几天,冯姐在行里就跟一个零买的顾客干仗了。她骂那人有眼无珠,没看出来她跟五爱街的那些没文化、没活路、没社会和家庭地位的“农村老倒子”及“南蛮子”不一样。她说自己是地地道道的沈阳人,是有单位的,是可以吃劳保的,来五爱街干买卖是给五爱街脸了……

左邻右舍听闻这话,都不自觉地互相对觑,眼神里写满了厌恶。从此以后,每当冯姐不在档口里,左右几个档口的老板娘就会抱着肩膀,站在一处小声揶揄她:

“有个沈阳户口也值当这样?还说有劳保,也不知真的假的。我要是吃喝不愁,可不上这儿遭这份洋罪来,谁缺心眼儿似的天天在这儿吹牛?”

“见天逮着谁跟谁说有劳保,跟个‘山炮’似的。不行以后档口外边挂个条幅,写‘这家老板有劳保’。”

“就是,一口一个‘农村人’,往上数三代,谁家不是农村的?这把她给嘚瑟的。”

这种时候,总会有人捎上我,说我原先那单位比冯姐的强,也没见我那么嘚瑟。我不搭话茬,只觉得大家来五爱干买卖,不该老问出处,付出的是辛苦,挣的是钞票,人民币稳稳当当揣进口袋才最实在。再说了,我是从农村来的,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农村人咋了?谁有本事,钞票就往谁口袋里头钻,它可不看户口;“南蛮子”又咋了?每天下行,往老家大把大把汇钞票的都是南方人。

可冯姐不这么想,她认为,只有那些没能耐的人才会靠背井离乡受委屈、卖力气赚钱。行里有一个女老板,羊水破了还在坚持卖货。冯姐说她“祖上不知穷了多少代,穷疯了,想钱想疯了”,说完她还以为自己十分幽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惹得大家都很愤怒。

我们心里都清楚,那个女老板这么拼,不是穷疯了,只是没背景、没退路、遇事不敢任性。再说,离家在外讨生活的人哪个不想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回老家让人高看一眼?有时候,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张脸嘛。

也许冯姐一直认为,自己拥有一张区别于五爱街其他买卖人的脸,所以见人就像介绍商品一样详细诉说自己的不同。最要命的是,她还喜欢告诉对方:这张脸我有,你没有。她似乎不知道,在这世上,把自己的优越和伤痛拿出来秀,同样惹人讨厌:前者仿佛拿一个金饭碗,去给没饭吃的人看;后者仿佛揣着一泡屎,走到哪里都想让人闻一闻。

冯姐不怕夸富引人算计,她更愿意看到别人因为“自己没有”面露懊丧,或者对她表达羡慕之情。她沉醉于对方那种纠结又痛苦、可望而又不可得的表情,似乎那能给她的生活带来一些快乐。

我档口的服务员小娜是个农村姑娘,那时候一心想找个有沈阳户口的男人嫁了,从此告别“搂大地”的生活,“哪怕是在沈阳要饭,也不能回农村老家”。

我给她介绍过一些本地人,但对方一听小娜是外地农村的,都拒绝了。几次下来,我都感觉到被冒犯,但小娜却越挫越勇。当时,行里有些男服务员看上了小娜,但小娜却看不上他们,说他们再勤劳勇敢善良也没用,“没有沈阳市户口,嫁过去就是从屎窝挪到尿窝”。

一次,小娜来找我请假,说表姐要结婚,她要回趟老家。我答应以后,她又支支吾吾地管我借手机——那时手机还不普遍,为了业务方便,我有两部手机,一部爱立信,另外一部是花了3000多块钱新买的摩托罗拉V8,银灰色的机身带标,绿色的小指示灯不时闪烁一下,显得十分有档次。

“旧的那部就行,姐,如果你不用就借我用一天。如果你要是用,我看能从别人那儿借不?”

我转身拿出崭新的V8给小娜递了过去:“拿这个回去,万一我找你有啥事儿联系也方便,谁调货啥的或者哪个货号找不着了好给你打电话。”

小娜的目光像粘在了手机上,她郑重地双手接过,嘴上说“不敢用”,怕“坏了赔不起”,但行动上却没一丝想要还回来的样子。

我一挥手,故作大方:“一个破电话,等年底卖好了,姐给你也配一部。”

小娜欢呼雀跃,冯姐刚好看到了,凑过来问啥情况。我没说,但冯姐还是猜到了,她一撇嘴,直说小娜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回去装大老板吗?大老板是谁都能当的吗?”

小娜自然不高兴,可碍于我的面子,又不能回嘴。我笑着怼冯姐:“你这样的都叫老板,她咋不能?”

第二天,我掐着点给小娜打了几个电话。问她货在哪儿、哪个款多少钱、补货应该补哪款,还让她亲自给广州的厂家打电话沟通,营造出一副没有她我的档口就玩不转的样子。

第三天,小娜回来后眉开眼笑:“姐你咋那么会整景呢?”

她说大姑见她回去穿得好,一个劲儿地问她在沈阳干啥。她说自己在五爱卖货,大姑不信,说用不着骗她,又历数村里这家小丫头出去实际上是去坐台了、那家小丫头出去是在酒店当服务员,好像小娜不卖身都对不起她这个亲姑似的。

“真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到底是想看我好,还是想看我笑话?亲人都这德性,那外人就更不用说了,幸亏你给我打那么老些电话。我接电话时,我大姑栽了个耳朵听,这才相信我在档口里说了算。”

小娜美滋滋地说着,我也觉得这事儿自个儿干得漂亮,给自家服务员挣足了面子不说,自己也得实惠——小服务员们原先在家里大多得不到关注,离家在外让老板这么抬举,干活肯定更卖力气。

但事隔多年再想起这件事,我却觉得自己那样做有些自以为是:我给小娜充了面子,让她得到了旁人的羡慕,尝到了被人奉承的甜头,也许会让还不懂自己想要什么的她,只会对所谓的“成功”、“有出息”、“留在沈阳”生出更大的渴望,甚至会因此忽视自己真正的需求。相反,冯姐看到小娜贪慕虚荣,出言相讥,并不见得是对她真有恶意。

只是人这一生,难就难在很多时候并不能精准区分出好赖善恶来。

3

不出意外,小娜记恨上了嘴毒的冯姐。一天,冯姐来我档口玩,小娜转头就去了厕所——她烦冯姐已经到了不想隐瞒态度的地步了。

等小娜走远,冯姐凑上前来,抱着双肩问我:“小娜有对象了?”

我正在算账,头也没抬,说自己没听说。

冯姐矮下身子,轻声说:“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小娜可能怀孕了。”

我抬起头,表示难以置信——小娜才十七八岁,还没结婚呢,而且,她有对象能不跟我说?

话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冯姐十分轻蔑地白了我一眼,口里发出“啧啧啧”的声响。

那声响不大,但每一声都让我觉得刺耳,我让她赶紧回自己的档口卖货去,别在我的档口里瞎晃:“我可不比你,有劳保,还有个好老爷们儿惯着,挣一个花俩,老爷们也不收拾你。我一天挣不够数,回家就得跪板正儿的,膝盖打个弯都不好使。”

这话哄得冯姐十分满意,她笑着离开了。这时小娜回来了,虽然不相信冯姐的话,但我还是不自觉地看了看她的肚子——小娜本来就瘦,肚皮瘪得跟没吃饱的虱子一样,咋可能怀孕?冯姐这人,不但不讲究,还不地道,咋净往人家小姑娘脑袋上扣屎盆子?

我抽出一张50块钱,让小娜去买点雪糕给左右档口分了。吃人嘴短,大家总不会听信谣言、恶意揣测小姑娘。可小娜把钱扔了回来,不怀好意地笑了:“姐,请客哪轮得到你?”

小娜出去,先撺掇隔壁的周姐,说要一起让冯姐“出出血”。左右档口几个老娘们儿立刻会意,三撺掇两撺掇,冯姐就打开腰包拿钱请客了。小娜得逞,朝我丢过来一个胜利的小眼神儿,我笑骂她,但想到冯姐刚刚说的那些话,又觉得让她花点钱并不冤。

只是,冯姐的大方并没有改变大家对她的看法,周围几个档口老板商量着,想把她给整走。

有时冯姐去厕所,让大家帮她看着点档口,她们满口答应,但真来了顾客,这帮老娘们儿不是说冯姐家那款衣服“绝版”了就是说“没号”,总之那些准顾客都被赶走了。得知我跟冯姐档口的床主(摊位的所有者)说得上话,她们还来找我商量了好几回,让我出面跟床主说道说道,让冯姐挪个地方。

我开始没搭茬,一来是不愿意给人当枪使,二来是觉得冯姐除了嘚瑟点儿、嘴欠点儿,似乎也没什么大毛病。大家都是干买卖的,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可还没过一周,我就改变了这个想法。

那天,公婆、丈夫都有事儿,把我姑娘送到档口让我看一会儿。就这么个工夫,冯姐过来,撅个屁股问我姑娘:“你妈天天这么驴似的干,累得跟个王八犊子似的,是不都是为了你这个小王八犊子?”

我姑娘啥也不懂,但自有小孩子的思维,她当即瞅了瞅我,然后冲冯姐摇了摇头。

冯姐继续刨根问底:“咋的呢?你妈一天到晚这么干,不累得像个王八犊子啊?”

我姑娘奶声奶气地回答:“冯姨,我没见过王八犊子,不知道王八犊子长啥样,所以不知道我妈妈像不像。”

这回答,把大家伙儿逗得前仰后合。

回家后,姑娘追着她爸的屁股问:“王八犊子是啥?长啥样?”还说行里有人说妈妈像王八犊子,说她像小王八犊子。丈夫一听这话,脸顿时拉得老长,怨我不该辞去公职去混五爱那种鬼地方,更不该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教坏了孩子……争吵过后,我把这笔账记在了冯姐头上。

没多久,冯姐就接到床主的电话,床主说自己亲戚想出床子,档口不再租给她了。冯姐感到很意外,但走的那天还跟我打招呼,说自己知道行里那些女人嫉妒她,也知道她们如何合起伙来占自己的便宜,“整个趟子里就你仁义”。

我耷下眼皮,内心生出一丝歉疚,对冯姐说:“五爱街别的没有,床子有的是,你再找一个。货暂时没地方搁,可以先搁我库房里头,再有……”我本来想劝冯姐管管自己的嘴,收收那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但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吞了下去。

我决定省点力气。冯姐比我大了20多岁,她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改变。人终究只能自己改变自己。

冯姐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五爱街,在北行商场改做零售服装生意了。那个地方租金不贵,零卖还挺好,有时一个月能挣个三万两万的,还没有搞批发那么累。

知道冯姐的近况时,大家依旧忿忿不平,纷纷列举她的“罪状”。最后,小娜总结道:“冯姐那个人是癞蛤蟆蹦脚面子上——不咬人但膈应人。”众人哈哈大笑,觉得她这比喻太贴切了。

曾经属于冯姐的档口已经租出去了,新来的大姐不明就里,也跟着我们一起笑。这大姐姓张,样貌老,也不怎么会穿衣打扮,说话还带着浓重的乡音。大伙儿都嫌她土,不怎么待见她,经常当她不存在。

我看在眼里,对小娜说:“瞧,这帮子人先前受冯姐的‘毒害’,现在又开始‘毒害’别人了。”

小娜当时一怔,眼神里忽然就有了失落。她说人有时就是这样,恨人有又笑人无,“你没有就笑话你穷,你有了又猜你的东西来路不正,咋的都是不是。姐,别人的眼睛、嘴巴能挖个坑把人给埋了,要不,谁不愿意由着自己活?”

我抬头看小娜,觉得她话里有话,以为是她和沈阳本地人相亲不顺才有如此感慨。后来,才明白这里面竟然有别的故事。

4

3个月后,小娜的肚子大了起来。我想起冯姐的话,把她扯到一边,指着她的肚子,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有了?”

她的脸腾地就红了,然后否认,让我别管。还说自己不会耽误干活、卖货,让我放心。我怎么能放心?她一个小姑娘只身在外,父母不在身边,我这个老板起码得担一份责任。哪怕抛除这层雇佣关系,我自己生的也是一个女儿。

“到底咋回事?”我逼她说,“不说实话你别给我干了,我也没拿你当过服务员,咱姐妹一场,你啥话不能跟我说?家里人知道不?”

这一扯一问,小娜的眼泪流了出来,可还是不肯说。

那天下行后,我把她带到家里,才知道她找了一个大她20来岁的沈阳男人。刚认识的时候,她不知道对方有家,交往了一阵子,那男人说自己想离婚,但对小娜不放心,“我比你大这么多,你拿什么证明不是跟我玩玩?”年轻的小娜想不出来,男人进一步引导,“你得先跟我有夫妻之实”。这么拙劣的谎言对付涉世未深的小娜绰绰有余,她懵懵懂懂地跟男人睡在一起,等着对方把自己娶进门。可等她不小心怀了孕,这个男人就消失了。

小娜坐在沙发里哭,我腰板子拔得溜直,不知道眼前棘手的情况该怎么处理。按理说应该通知她家里,但小娜说如果家里人知道了,她就活不成了——农村注重名节,如果大家知道小娜没结婚就怀了孩子,唾沫星子能把她和她家里人给淹死了。

“那只有一途,就是打掉孩子。”我说。

小娜说不行,还说男人不是骗她的,会娶她的,都跟她发过誓。随后她开始给男人找各种理由,说他可能是因为忙才不联系自己,又猜男人是不是出了车祸,或者其他意外。

我看着小娜那张因怀孕、劳累而苍白瘦削的脸,话和泪都像堵在心脏里,疼得无法呼吸。我想,为什么女人要这么笨呢?为什么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还要自己骗自己呢?小娜卖货多厉害呀,多能吃苦呀,究竟是谁给她灌输那样的蠢念头,认为嫁了一个拥有沈阳市户口的男人这辈子就万事大吉了?

送走小娜,我几乎一夜未眠。丈夫问我怎么不睡觉,我说睡不着,没有告诉他背后的真实原因。如果说了,他又该说我“祖坟不哭,净哭滥葬岗子”了,可我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和同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娜甚至还不是个女人,她只是一个孩子啊。

此后,我把小娜当成了一个晚辈,开始向她旁敲侧击,打听有关那个男人的一切信息。得知对方的名字和家庭住址后,我决定去他家里探个虚实。

一天下行后,我独自来到这个男人的家门口,谎称自己是楼下刚搬来的邻居,发现卫生间漏水,所以上来看看。那男人正好在家,光膀子,穿大裤衩子,平平无奇。

他们一家三代住两居室,大卧室给他们夫妻,小卧室是俩老人带个孩子住,厨房冰箱后面塞满了从超市里顺出来的那种可以截断的塑料袋。我转到卫生间,发现开了门要先上两级台阶,上去是个蹲坑,便池四周抹满了水泥,应该是以前漏过水。

瞎猫撞见死耗子,我让男人把电话留一个。

回头,我给男人打电话,问他咋办:“小娜现在怀孕了,都好几个月了。这个月份你应该明白,不一定能做药流,再大做就得引产了。”最后我补了一句:“小娜还在等你娶她。”

“她傻X啊?我不找她,她还不明白啥意思吗?”男人说要钱没有,“她也不是不挣钱,愿意打就打,愿意生她就生,别想拿这事儿威胁我。”

等他在那头嚎完,我平静地建议他跟小娜把话说明白。男人说:“我他妈没那个闲工夫,我没想到小娜是处女,五爱街服务员哪儿他妈有干净的?”

我忍住骂他的冲动,撂了电话,心里茫然得要命,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娜说。好在男人主动打电话去骂小娜,说她有心计:“找人装得挺像啊!妈的,她敢再上门来,我把她腿打折。”

小娜来问我情况,我一五一十说了,又劝她把孩子打掉:“小娜你路还很长,这个人不可能跟你有未来。你模样不差,还能干,找啥样咱找不着?咱从头开始。”

小娜说自己要想想,但我怕她干傻事。小娜看看我笑了:“姐,我就是打胎,就是死,我也死他们家去,我不能让他白玩。”

说完,小娜哭了,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让我疑心她就要散架了:“姐,我爹妈等我出人头地呢,我不能死,我死也当个沈阳的鬼。”

5

后来的日子,小娜的肚子越来越鼓,顶着巨大的压力继续上行。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未婚先孕,还被男人踹了,可说起这事的时候,神情语气,都仿佛不是因为男人渣,而是因为小娜不够好。

面对行里的风言风语,小娜嘴上说不在乎,只顾埋头挥汗如雨地干活。但我知道她是在乎的,一个奋力想留在沈阳城的外地女孩,一个走出农村不想再回去的女孩,怎么可能不在乎自己的那张脸呢?

小娜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她认为自己能凭肚皮换来进婆家大门的资格。这次我没有再劝她,如果劝说管用,那就世界大同了。更何况我始终认为她试图摆脱命运的心是没错的,只是为了成功,用了错误的方法。

半年后,小娜的女儿出生了,男人的家庭也终于被搅散了。即便如此,男人也并未吐口要娶小娜,但小娜觉得,她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那场离婚闹得人仰马翻,法院判决后,男人的前妻越想越气。因男人拒不支付赔偿和分割财产,前妻又诉诸法庭,要求强制执行,男人这才被扔进看守所,据说要关半个月。

男人刚进看守所时,小娜来找我借钱,说想拿钱去找男人的前妻求情,好把他从看守所里捞出来。我看着小娜,不知道该说些啥好。

小娜哭着说:“姐,我不能让孩子没有爹。姐,我不能让人看我笑话。我这么不明不白地带个孩子,好赖我也得有个结果。再咋的,他出来能跟我结婚,我在沈阳也算是扎下根来了,孩子也能上上户口。我嫁进沈阳,上下都算是有个交代……”

“小娜,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说。

她斩钉截铁地说:“姐,我不会后悔,我就想留在沈阳。我跟你不一样,你有学历,有家人支持,你不在五爱街,你在哪儿都能混口饭吃。但是我不行,我初中都没毕业,我回去就是随便拭个婆家、生孩子带孩子,一辈子再也走不出来了。”

我看着小娜,感觉喉咙有些发紧,却又理解她——谁不在别人的眼光与自己的欲望里挣扎呢?

“小娜啊,人这一辈子,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甚至有时自己也靠不住。当自己开始有傻X的想法时,自己会给自己挖坑。”

小娜懵懂地看着我,半晌才答非所问:“姐,你一定要相信我,他出来肯定得跟我结婚。他不跟我结婚跟谁结婚?谁还能跟他?他俩孩子,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还那么大岁数了。等我结婚,我请你喝喜酒。”

说完这些,小娜甚至忘了此行来找我的目的,没再提借钱的事儿,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后来,我听说小娜真跟那个男人结了婚,但前提是,小娜给男人跪下了,他才同意领证。俩人结婚没有办任何仪式,当然也没有请我喝喜酒。小娜父母满心欢喜地从老家来沈阳会亲家,结果男方父母用麻辣烫和花卷招待了他们。

即便如此,小娜仍说:“反正老家人都不会知道,我父母回去也不会说。他们只知道我在沈阳安了家。”

冯姐听说了小娜显怀的时候,像扎了吗啡一样兴奋。那天,她兔子似的出现在我面前,一脸神秘地说:“看着没?看着没?看着没?我说啥来的?你还不信。”后来,小娜如愿嫁了沈阳本地人,冯姐又冷笑着说她幼稚:“她身上‘农村人’的标签在婆家是一辈子也撕不掉的。”

我反驳说,低开也可以高走,小娜这姑娘能干,最后婆家会明白他们捡到了宝。冯姐撇撇嘴,表示十分不屑。

婚后的小娜没有再来五爱上行,我们慢慢断了联系。倒是冯姐又有了新动向:那时北行商场因第一大道的落成而逐渐式微,她便去东湖干零售。冯姐对生意还是不大上心,一如既往在新地界开启“装大象”模式。网购对实体伤害挺大,冯姐挺了一年多,买卖终于干不下去了。她再跟我们联络时,就说自己干够了,“反正有劳保,等着吃劳保”。

可是一位知情的熟人说,冯姐不但买卖干不下去了,生活也是一团糟。那时,冯姐的儿子刚转业回沈阳,因为没有工作、没有婚房,谈了几个对象,最后都黄了。冯姐着急上火,身体也频频亮起红灯,高血压再加心脏病,得常年拿药盯着,她那点儿退休金在这些病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她老头上班多少能挣点儿,可也就勉强够一家子的日常开销。

尽管如此,冯姐始终对外“倒驴不倒架”,还是喜欢人家招呼她为“冯老板”。到了菜市场,卖菜的人这么一叫,她就找不着北了,让买对虾买对虾,让买河蟹买河蟹,别人一个月的菜钱,几天就让她给造没了。丈夫埋怨她,她还说:“人家看得起嘛!不捧场多没面子?再让人知道自己没钱,更没面子。”

如此看来,冯姐真是为面子生,为面子死,为面子辛苦一辈子。

6

2013年,我与冯姐在北行一家服装店偶遇了,她不是老板,而是卖货的服务员。我俩都懵在原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那天晚上,冯姐给我打电话,哭了,说自己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儿子没钱结婚,自己一身病,上班还不敢让老板看出来,得强挺着装精神,吃药都得背着人偷摸吃,生怕老板知道了不用她。还说自己最怕遇见熟人,开始上班的时候,天天都提心吊胆的。

我本来想说:“你好歹还有个劳保,我们这样的人,到了晚年有些积蓄防老还好,若赔个底掉,那是一丁点保障也没有了。”可话到嘴边又让我咽了下去,一怕冯姐多心,二也是听出来了,冯姐打电话不是来求安慰的,只是央我不要把她的境况说给别人听。

可是没两天,周姐给我打来电话,让我猜一猜前两天她去北行的时候遇见了谁:“——冯姐!哈哈哈,你猜她现在在干啥?在给人当服务员!一个小店,估计对服务员也没啥要求,要不可能就是她要的少,便宜。”

周姐大笑之后,向我发出邀请,让我跟她们一起去看看冯姐现在的倒霉样儿:“好好臊白臊白她,她当初是怎么臊白咱们的来的?”

我说自己没时间,也想给冯姐打个电话解释,说明不是我透露的她的行踪。后来想想还是作罢,是非由人吧。

没几天,周姐又给我打来电话,说她们再去时,冯姐已经不在那儿干了。她推测冯姐一定是抹不开面子,怕再被熟人碰见才走的:“牛皮终于吹不下去了,丢人丢大发了,只能像王八一样又缩回自己的王八壳子里去了。”

此时,我已经离开五爱街,转做医药这行了。正好小西门那边有家医药公司缺个库房,想到这工作岗位不对外,不太可能再遇见熟人,我就打电话给冯姐,想介绍她过去。冯姐很感激,立即保证她会把活儿干得立立正正儿的。

后来我去那家医药公司办事,还去看过冯姐两回。她的嘴还那样,改不了吹牛的毛病。不过这回她不再提户口和劳保了,而是整天把我跟她的“关系”挂嘴边,说我跟她好得穿一条裤子,还说我从前是跟她一块儿干大买卖的。

我听到这些,脸上都臊得慌——人家那医药公司前身是老国企,我一个拼尽全力在这世上混口热乎饭吃的小人物,咋跟着比?

没多久,冯姐就跟公司里的一个小年轻干了起来。小年轻一点儿脸面也没给冯姐留,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说冯姐真不差钱就回家养老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么大岁数给你找这么一个俏活儿,你还在这装?这年头没钱不磕碜,没钱还在那儿装才磕碜,还真拿自己当方便袋啊!”

冯姐被骂下阵来,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同时也为了表示自己真不差钱,她毅然把那份工作给辞了。

2015年,五爱的老熟人给我打电话,抱怨冯姐从她那儿借了钱不还。我这才知道冯姐的儿子已经结婚,婚房是女方提供的,办婚礼的钱也是女方出的,虽然没挑明,但基本上就是“倒插门”——这种事在沈阳城里还是十分罕见的。

冯姐借钱主要是为了看病,她往北京、上海的大医院跑,但病情一直未得到缓解,甚至愈发严重。

一晃到了去年12月,沈阳疫情相对稳定了,我突然接到了冯姐的电话,非让我过去一趟不可。我给她儿子打电话问是啥情况,他让我不用搭理:“现在她挨个给打电话,不管挨着边不挨着边的。不知道想干啥,可能是想整死我吧。”

我听说这几年来,冯姐去外地看病就让儿子请假、辞职陪她去,儿子被折磨得够呛。我也能理解冯姐是真难受,久病的人,最后身体和心都不归自己支配,她在折磨家人同时,也是在折磨自己。

我没有听她儿子的话,还是去了她家,这是我第一次踏足这个北行的老旧小区。冯姐的家在顶楼,小套,屋内面积大概只有五六十平米,仍是老式的装修。放以前,在沈阳有这样一套自有住房,是有吹点牛的本钱的,但放到现在,已经不值一提了。

冯姐见到我,就拉着我的手,呜呜地哭,说有人要害她。我看她面色灰败,都挂了相了,就给她哄进了屋子。她儿子跟我说,这阵子她一直这样折腾,有时候一宿一宿不睡觉。

“没去医院看看?”我问。

她儿子说没去。我知道这是差钱,也知道这病是个无底洞,就没敢接话。不想这话被冯姐听见了,她从屋里径直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儿子面前,然后鸡啄米似地磕头,一边哭一边说:“大强,妈求求你了,你就带妈去医院看看吧,妈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儿子当时就愣了,我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劲儿,一把揪住她的脖领子,把她捞了起来。我说:“冯姐,你干啥?你给你儿子跪,你让你儿子活不?你知道要脸,你给你亲生儿子留一点点脸不?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想整死他吗?摸良心说,他没管你吗?北京、上海、沈阳的医院都跑遍了,工作都不要,陪你看去病,借钱陪你去看病。他也成家了,有老婆孩子,你这么整他干啥啊?你究竟想要干啥?”

她儿子捂着脸,双肩抖动,“呜呜”地哭了起来。冯姐也哭,突然间又明白过来了似的。

“你骂得对,骂得对,我咋还不死?”她边说边往自己脸上“啪啪”扇耳光,闹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

12月末,沈阳的疫情又开始紧张,到了今年1月初,几乎封城。冯姐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而她儿子还在张罗着卖那套顶楼小房子还债、给他妈治病。

我本来还想劝她儿子不要卖那处房子,但也知道劝了也白劝,他不卖房子送他妈住院,可能一辈子心里都不能安生。再说人言可畏,不这么干,难免会有人说他图他娘的房产,舍不得卖房救母。

由于疫情紧张,最后冯姐是想进医院也进不去了,房子也出不了手。除夕前,冯姐油尽灯枯,去世前一晚,我又欠登儿一样到了场。当时她卧在床上,一阵明白一阵糊涂,见我去,还跟我打了招呼。我握着她的手,让她安心养病,她却说让我看她笑话了。

“嗨,你活这么大岁数还没活明白吗?日子是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谁能十全十美啊?有时候没破绽还得卖出点破绽省得招人嫉恨呢,你咋到现在还没明白这个?”

听我这么说,冯姐的眼珠奋力地瞪了一下,脖子一伸,喉咙里“咕哝”响了一声。脸憋了一下,发红,瞬间又转白,想说的话随着她喉间的那口浓痰,被生生地吞了下去。

次日清晨,我刚起床就接到冯姐儿子的电话,说他妈昨夜凌晨去世了。我要过去,他说不必了,他已经连夜联络了殡葬车,人都炼完了,骨灰暂寄殡仪馆,还没买墓地。

让我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当周姐得知冯姐去世、我头天还去看了她,就向我打听冯姐死的时候是不特别惨。我有点生气,又有些烦躁,就半开玩笑似的说她:“你哪儿来那么灵通的消息呢?在冯姐家安监控了是咋的?干服装都屈你人才了,你应该去干特务。”

尾声

我从熟人那里得知,小娜已经离异多年。

她婚后吃了不少苦,摆过地摊,卖过烤冷面,离婚后又重返五爱卖货。靠着努力打拼,小娜终于做了老板,她在五楼出了个精品屋,现在手底下有四五个服务员,还有些地级市的零售店在做她家代理。她在沈阳没房,但买了车,独自带着女儿过。

小姐妹聚会时,有人敬她是条汉子。小娜说:“就是脸丢光了。没有脸也就不要脸了,不要脸也就豁得出去了。没想到,反而给自己重新挣回一张新脸皮来。”

遍尝生活艰辛的小娜,终于找到了在沈阳扎根的正确方法。想想,真让人感到欣慰啊。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点击阅读更多“风雨五爱街”系列文章:

连载11 | 五爱市场里,那个被逼婚的“贾宝玉”死了

连载10 | 争当村官的千万富翁,被自家人出卖了

连载09 | 十年无性婚姻,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

作者:三胖子

编辑:罗诗如

题图:《寄生虫》剧照

点击此处阅读网易“人间”全部文章

关于“人间”(the Livings)非虚构写作平台的写作计划、题目设想、合作意向、费用协商等等,请致信:thelivings@vip.163.com

投稿文章需保证内容及全部内容信息(包括但不限于人物关系、事件经过、细节发展等所有元素)的真实性,保证作品不存在任何虚构内容。

关注微信公众号:人间theLivings(ID:thelivings),只为真的好故事。

相关推荐
热点推荐
女员工专注为男同事提供服务,不慎被人打扰,尴尬擦拭嘴唇并解释

女员工专注为男同事提供服务,不慎被人打扰,尴尬擦拭嘴唇并解释

户外阿崭
2024-04-25 18:34:17
发生关系时,男人用手抚摸这4个部位,证明爱你如命

发生关系时,男人用手抚摸这4个部位,证明爱你如命

闻心品阁
2024-04-24 21:11:44
陕西高二女生在校内产子,调查后发现,孩子父亲的身份不简单

陕西高二女生在校内产子,调查后发现,孩子父亲的身份不简单

纪实录
2023-12-25 19:22:17
后续!失联两天两夜后终于找到了,还找到了妻子的男友,男子崩溃

后续!失联两天两夜后终于找到了,还找到了妻子的男友,男子崩溃

三月柳
2024-04-25 14:38:49
上海人民广场下面的店全关完了?有人直言“太惨淡”?巧了,我们刚去过→

上海人民广场下面的店全关完了?有人直言“太惨淡”?巧了,我们刚去过→

新民晚报
2024-04-24 13:34:39
谁在组织美国大学骚乱?

谁在组织美国大学骚乱?

起喜电影
2024-04-25 17:46:44
莫迪加入“向东看”,不仅要和中国平起平坐,更要让印度取而代之

莫迪加入“向东看”,不仅要和中国平起平坐,更要让印度取而代之

喜欢农家生活的阿律
2024-04-26 02:58:41
津巴布韦崩了!真不是货币的锅

津巴布韦崩了!真不是货币的锅

格隆汇
2024-04-24 21:21:28
新华社快讯:以色列公共广播公司25日报道,以总理内塔尼亚胡批准在拉法开展地面行动的计划。

新华社快讯:以色列公共广播公司25日报道,以总理内塔尼亚胡批准在拉法开展地面行动的计划。

新华社
2024-04-26 01:52:09
胜利了!人民币升值!日韩印越,亚洲货币溃败,避险资本逃往中美?

胜利了!人民币升值!日韩印越,亚洲货币溃败,避险资本逃往中美?

户外阿崭
2024-04-26 02:56:10
闹大了!女子质问四川文旅,被一个结子戳8根签签笑死,评论炸了

闹大了!女子质问四川文旅,被一个结子戳8根签签笑死,评论炸了

今日搞笑分享
2024-04-25 22:03:07
37分惨败!三巨头被打成小丑,难以置信的失利,杜兰特有心无力

37分惨败!三巨头被打成小丑,难以置信的失利,杜兰特有心无力

林子说事
2024-04-25 20:31:29
16年贾马尔穆雷第七顺位被选中,排在他之前的六位球员成就如何?

16年贾马尔穆雷第七顺位被选中,排在他之前的六位球员成就如何?

兵哥篮球故事
2024-04-25 19:23:15
贝林厄姆正与荷兰模特瓦尔克约会,后者一直拜访他的豪华别墅

贝林厄姆正与荷兰模特瓦尔克约会,后者一直拜访他的豪华别墅

足球推文C
2024-04-25 21:25:43
刚刚,苹果新机彻底定了,这价格是疯了吧

刚刚,苹果新机彻底定了,这价格是疯了吧

锋潮评测
2024-04-25 17:04:28
男人老了,包包尽量不要背“双肩包”和“购物袋”,这些更时髦

男人老了,包包尽量不要背“双肩包”和“购物袋”,这些更时髦

潮人志Fashion
2024-04-25 08:31:13
上海严禁对已出示本人有效身份证件的旅客进行“强制刷脸”核验|中国交通新闻

上海严禁对已出示本人有效身份证件的旅客进行“强制刷脸”核验|中国交通新闻

蛙斯基娱乐中
2024-04-25 12:31:55
“我不懂法”的镇党委副书记,纪云浩的背后,是一条多大的鱼?

“我不懂法”的镇党委副书记,纪云浩的背后,是一条多大的鱼?

燕梳楼2021
2024-04-25 14:56:11
女大学生“透明军训服”走红,隐私被暴露在外,身材一览无余!

女大学生“透明军训服”走红,隐私被暴露在外,身材一览无余!

乡野小珥
2024-04-25 12:40:35
大批美军空降乌克兰,美方警告中方不准帮俄!普京紧急下达军令!

大批美军空降乌克兰,美方警告中方不准帮俄!普京紧急下达军令!

绝对军评
2024-04-25 11:19:59
2024-04-26 03:52:50

头条要闻

河北一高校学生就读4年无学籍 省教育厅回应

头条要闻

河北一高校学生就读4年无学籍 省教育厅回应

体育要闻

当胜利变成意外,就不要再提未来……

娱乐要闻

心疼!伊能静曝儿子曾被狗仔追到洗手间

财经要闻

24年后再产纯净水 农夫山泉为何要打自己脸

科技要闻

北京车展,被穿红衣服的他们占领

汽车要闻

全新哈弗H9亮相 大号方盒子硬派SUV入列

态度原创

教育
手机
房产
健康
公开课

教育要闻

张雪峰说,考上二本不是不够努力,你知道河南省考二本有多难吗?

手机要闻

红米K70 Ultra和一加Ace3 Pro均再次被确认:参数对比后,纠结了

房产要闻

涉及黄埔、番禺、增城!广州新一轮大规模征地启动

这2种水果可降低高血压死亡风险

公开课

睡前进食会让你发胖吗?

无障碍浏览 进入关怀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