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先生丨他让我国每一株地衣都有了“身份证”)
先生,不仅是一种称谓,更蕴含着敬意与传承。可堪先生之名者,不仅在某一领域独树一帜,更有着温润深厚的德性、豁达包容的胸襟,任风吹雨打,仍固守信念,将深沉的家国情怀根植于血脉之中。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为后生晚辈持起读书、做人的一盏灯。
中国之声从10月5日起继续推出特别策划《先生》,向以德性滋养风气的大师致敬,为他们的成就与修为留痕。本期推出:《魏江春:做生命的拓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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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江春:地衣占真菌界20%,没有人搞不行。我说既然这样,我就得好好干,我就好好地来完成这个任务。我的目的就是把这个学科空白填补起来。
【人物名片】
魏江春,1931年出生于陕西咸阳,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地衣学奠基人。从零起步,他建立亚洲最大的地衣标本室,完成世界上首个地衣型真菌全基因组测序及其基本生物学分析,解锁大量“抗逆基因”与“沉默基因”的激活密码;他提出“沙漠生物地毯工程”,为治沙提供新路径。他推动中国地衣学科完成从“一人独行”到“世界领跑”的跨越。
魏江春在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菌物标本馆的地衣标本室中
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菌物标本馆的地衣标本室,是亚洲最大的地衣标本室,是魏江春院士最引以为傲的地方。94岁的他思维敏捷,可以不假思索地给出每一件标本的名字和身世,高至珠峰,远至南极;94岁的他天真烂漫,向每一个新来的朋友介绍他的宝贝,不起眼,但弥足珍贵。
魏江春:这个地衣标本馆原来没有,后来成立标本馆是在1973年,一开始里面没有标本,只有一间房子、两个柜子。到现在为止,已有16万号地衣标本,卡片都是我自己做的。
16万号地衣标本,就有16万张“身份证”。密密麻麻的标签,仿佛时光层层叠叠,它们都曾见证一位科学家的孤勇,将清寂的荒野耕耘成生机盎然的生命绿洲。
魏江春亲手制作的地衣标本“身份证”
地衣苔藓分不清,院士教你辨别
人们总偏爱高大挺拔的树木、鲜艳夺目的花朵,或是婀娜多姿的藤蔓,而魏江春的眼神,始终停留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裸露的岩石,粗糙的树干,那一片片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印记”,便是他牵挂一生的地衣。在他的研究之前,中国境内的地衣几乎未被国人系统观察和记录。
魏江春:它和苔藓一看就不一样,苔藓是绿色植物。地衣实际上属于真菌界的“真菌”,只有和藻类或者蓝细菌进行互惠共生的状态下,才能在自然界生存。
苔藓和地衣的图片对比
“地衣与苔藓有何区别”,是魏江春回答最多的问题。旁人看到的“极其相似”,是他眼中的“千差万别”。地衣的世界存在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真菌构筑起微观家园,为藻类“搭建房子”;藻类通过光合作用,为真菌“提供食物”。而更令魏江春着迷的,是地衣能在高山、极地、荒漠等极端环境中生存的能力。它们被誉为地球的“拓荒者”。
魏江春:在高山或者荒漠,只要是稳定的地方,其他植物无法生长的,地衣都能生长。岩石上,甚至水泥建筑物上,时间久了也能生长,还可以长在树皮上,甚至树叶上。
他曾是超冷门学科里的“一根独苗”
地衣如此微小,却又如此顽强,与魏江春的成长轨迹如出一辙。1931年11月出生于陕西咸阳,儿时的魏江春目睹日军飞机轰炸,“礼义廉耻”的校训牌上弹痕累累。他在自家门楣上用粉笔写下“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从此立下读书报国之志。父亲叫他初中毕业后就回家,这是80年后回忆起来还是会难过的事。
魏江春:我父亲让我初中毕业后就留在家里,不让我继续上学,但我决心一定要上大学。于是,我到母亲的坟前哭了一场。后来,我隔壁有一个亲如兄弟的男孩,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我父亲,父亲同意我上高中了。
青年时期的魏江春
生长在西北这片厚重土地上,魏江春的求学之路也总和土地有关。从西北农学院到中国科学院西北农业生物研究所,从昆虫学、植物病理学到真菌学,兜兜转转,直至遇到改变他一生的老师——著名真菌学家戴芳澜。“中国还没有人系统地研究地衣,你要不要来做?”一句直白的问话,让魏江春迎来一生事业的起点。
魏江春:戴芳澜院士当时的主张是,真菌界不能缺少地衣,因为地衣占真菌界20%,没有人研究不行,所以就要派人到苏联学习。
戴芳澜,中国科学院院士、真菌学家、植物病理学家
此前,戴芳澜曾先后选派两批青年科学家填补地衣学空白,因各种原因均未成功。1958年,27岁的魏江春赴莫斯科攻读地衣分类学。刚开始,看到更大世界的他也给单位写信:能不能从地衣转学抗菌素?
魏江春:戴老主张要填补空白,这是一项任务。所以从那以后我就死心塌地了,我说既然这样我就得好好干,我就好好地完成这个任务。四年期间,我专心地学习研究地衣的方法,目的就是把这个学科空白填补起来。
1959年,28岁的魏江春在苏联学习
寻找石头上开的“花”,他向珠峰发起挑战
越是环境艰苦,越要顽强生长,这是地衣的生命宣言,最质朴,也最坚定。四年留学生涯,魏江春的生活轨迹简单到只有宿舍、课堂、实验室“三点一线”。回国后,他便独自背上行囊,带着锤子、凿子、放大镜和干粮,走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魏江春:自1962年回来开始,我就自己到处去考察、采集标本。首先前往太白山,接着是贵州的梵净山,然后是湖南的衡山,再到江西的庐山,之后到东北的长白山等,我跑了很多地方,采集了很多标本。
魏江春在野外采集地衣标本
衡山的古刹、庐山的烟云、峨眉山的霞光、长白山的积雪……魏江春无暇欣赏沿途的旖旎风光。烈日和冷月,都曾照见一个“驴友”的孤单身影,在密林之间,在危崖之上……有地衣生长的地方,他都要去闯一番。
魏江春在吉林长白山黑风口考察采集地衣标本
魏江春:当时我就想,珠峰是世界最高峰,地衣的生命最高能到多高?我就想了解。
地衣无处不在,从地球的两极到赤道,从高山之巅到沙漠腹地,这意味着寻找地衣的过程也是一场场极限挑战。下一站,他看向了地球最高处。1966年,35岁的魏江春参加了中国科学院珠穆朗玛峰青藏高原考察队。
魏江春:坐火车到兰州,由兰州转车到青海,海拔越高越不适应,头疼难受,也不想吃也不想喝。我们队有一个体育教练,早上起来之后就领着我们在附近散步,慢慢地小跑,这样逐渐适应,一直到最后可以打篮球,才能够上珠峰。
魏江春在珠穆朗玛峰考察
攀登珠峰的背包里,没有篮球,只有馒头、饼干和水这些简单的食物,以及沉甸甸的科研工具。科考队员们一步步登到海拔五千七百米的地方,搭起帐篷,一住就是半个多月。
魏江春:一直到海拔5700米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一顶单人帐篷。白天考察,晚上就睡在这里。第二天早上嘴张不开了,粘住了,用舌头怎么舔也舔不开,硬张,一层皮就脱了,天天如此。最后,上下嘴唇都没有皮了,红得就像擦了口红一样。
用玩笑来消解痛楚,是魏江春的乐观与浪漫。因为所有的苦,都抵不过找到新种那一刻的甜——“珠峰石耳”,这是一个此前全球范围内都未曾被发现的地衣新种。
魏江春向记者展示珠峰石耳标本
筚路蓝缕,他让全国地衣有了“传记”和“家谱”
站在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菌物标本馆的地衣标本室里,魏江春如数家珍。1973年建立之初,地衣标本室仅有一个房间、两个木柜,而魏江春是全国专门从事地衣研究的“一根独苗”。他投入数十年的精力,系统开展全国地衣调查与分类研究,让每一块石头上的地衣都有了自己的“传记”和“家谱”。
他是擎起火炬的第一人,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年轻学者追光前行。如今,魏江春翻山越岭、单枪匹马拉扯大的中国地衣学科,已从“一人独行”走向“众人接力”。
1985年,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真菌地衣系统学开放研究实验室成立,魏江春是第一、二届主任
从0到1,他让小小地衣造福人类
魏江春的脚步并没有停歇。58岁那年,腾格里沙漠的一纸来信,又把他的好奇心勾起。
魏江春:宁夏沙坡头地区位于腾格里沙漠的东南角,这个地方的治沙站站长给我写了一封信,说沙坡头治沙站用植树造林来固沙,现在都40多年了,植被慢慢地衰退了,可是地面结了一层“皮”,这一层“皮”是不是地衣?让我去看看。后来我去看了以后,发现那里以地衣为主,也有苔藓,也有藻类,也有真菌,合起来在地表结了一层“皮”,起到了固沙作用。所以我就提出来“沙漠生物地毯工程”这一概念。
魏江春在宁夏沙坡头考察地衣结皮
“从0到1”的突破故事在不断书写。2005年,魏江春在国际上首次提出“沙漠生物地毯工程”:利用地衣、微生物等形成“生物结皮”来防风固沙。他带领团队在腾格里沙漠开展试验,用生物技术为荒漠“织网”。2014年,他的团队又揭开了世界上第一个地衣型真菌——石果衣的全基因组密码。他们发现,在不给水和营养的条件下,石果衣的共生菌7个月后仍然有生命力,其中藏有大量极强的耐旱基因。他们把基因转入苜蓿、水稻等作物,再次为沙漠治理、抗旱农业开辟了新路径。
魏江春:石果衣真菌部分的抗旱功能相当强,其基因组里的抗旱基因相当多。我们把抗旱基因和抗盐碱基因转到小麦里,转到玉米里,转到水稻里,转到苜蓿里……以提高它们的抗旱和抗盐碱的功能,在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工作,我们是第一个。
生长于沙漠地表的石果衣群落
老骥伏枥,94岁仍在探索无限可能
年龄从不是梦想的枷锁,94岁仍是闯的年纪。学生魏鑫丽说,魏老师永远对世界充满好奇,永远在追逐生命新的可能性,是一个认真到连画虾也要去买一只虾观察的“小孩儿”。
魏鑫丽:他其实是从很大的年龄才开始接触钢琴的,此外他还喜欢书法。我印象里有一次我们在野外工作,在回来的路上就讨论起怎么画虾。魏院士当时问了一个问题,说齐白石画的虾是哪种?他专门去市场买了一只虾,回房间就观察那只虾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须子、腿是什么样,虾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如果要画的话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去画会更好。只要他喜欢,他就会认真地去做,而且在那方面也会做得很好。
生活中的魏江春
尽管身负无数“第一人”的盛名,但魏江春仍觉得自己的探索之路尚未完成。他渴望向世人揭示更多关于地衣的奥秘,比如,拥有极强适应能力的地衣,能否成为人类移居火星的先驱者?或者是,地衣的抗辐射基因,能否帮助人类驱散核战争的阴霾?
魏江春:地衣现在不光是在抗旱方面,在抗辐射方面也是很有潜力的。如果我们把地衣的抗辐射基因研究清楚,那不是也不怕核战争了吗?但这只是一个设想,还没有实现。这是一个设想,也是一个期望。
魏江春的书法作品,也是他的座右铭
【记者手记】
我是记者朱歆怡。94岁的魏江春院士身上有种强烈的反差萌。一进门,便见他面色红润、喜眉笑眼,热情招呼着“你们好呀”。他和20来岁的学生聊得热火朝天,和编导畅谈甘肃天水和陕西的渊源,似乎没有半点代沟。可是进入采访正题,他的讲述又完全是科学家的稳重、严谨,让人肃然起敬。我忍不住观察他,这双蹒跚的脚,曾经踏遍中国最偏僻、最险峻的高峰深谷,把足迹印在了旁人不敢涉足的荒野;这双清澈的眼睛,能捕捉到常人难以察觉的微小生命,也能看到防风固沙、医药研制乃至地球生命延续的远阔前景。他的一生,恰似他钻研了一辈子的地衣:耐得住寂寞、扎根艰苦,却悄悄拓宽生命的疆域,为荒芜之地带来生机与希望。他让世界看见:渺小之中,亦有星河;坚守之下,终成广厦。
监制丨高岩 刘钦
策划丨樊新征 肖源 陈怡
编审丨陈怡
记者丨王娴 朱歆怡
播音丨王娴 唐子文
音频制作丨李晓东
新媒体丨李瑞
统筹丨朱敏 李航
视频编导丨令文芳
摄像丨王蜂
视频剪辑制作丨令文芳
鸣谢丨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