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尹锡悦到特朗普，国际政治开始玩抽象了？

（原标题：从尹锡悦到特朗普，国际政治开始玩抽象了？）

以下文章来源于底线思维 ，作者周德宇

底线思维.

观察者网时评专栏

周德宇

匹兹堡大学政治学系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博士后

韩国戒严闹剧之后，尹锡悦的政治生命几经反转。本来前一天执政党国民力量党党首韩东勋还以党派利益为重，表示要死保尹锡悦不被弹劾，结果没过一天突然就立场反转，坚决要求尹锡悦下台。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韩东勋发现，当初尹锡悦拟定的逮捕名单里就有自己的名字。韩东勋才恍然大悟，尹锡悦政变的时候，可完全没考虑什么自己人的利益和情谊。甚至有流言说，韩东勋在戒严闹剧之后找尹锡悦对质时，尹锡悦也毫无悔改之意，反而指责韩东勋……这些政治人物的抽象程度，总是能不断突破你的想象。

是兄弟，就砍你一刀？（资料图） 韩联社

正如我之前文章反复提到的，决策者把对手想得太聪明太理智，这反而是有害的。只有理解了对手的愚蠢和荒谬，才能够做出合适的应对。你看李在明，在政变当晚直播跑酷翻墙，迅速把议员召集到国会，看似也很儿戏和好笑。当时有人可能要说了，在议会里聚一起过家家，要是被军队一锅端了怎么办呢？但人家李在明就是明白韩国政治的闹剧本质，理解了尹锡悦的小丑决策，所以才能用闹剧来反对闹剧。

反过来讲，要是太高看了尹锡悦，觉得尹锡悦敢搞出戒严这种大事，一定有什么大智慧大计划，觉得他有胆有识，甚至阴谋论地去相信他背后有什么势力的支持，这种认知，恐怕只有迫不及待地为尹锡悦高唱赞歌的民进党才会有。

但是在嘲笑之余，我们也要认识到，他们的那种思路并不鲜见。即便尹锡悦如今暴露了自己无能的本质，但是在这之前之后吹捧他的人，难道只有民进党吗？除了尹锡悦，吹捧特朗普、拜登、哈里斯，还有什么米莱、内塔尼亚胡，甚至在今年初选前还有吹德桑蒂斯和黑利的，这样的言论，咱们今年见得还少吗？当然，论小丑程度，尹锡悦还是比他们高出了太多，但这不代表其他人就可以五十步笑百步。

比如拜登之前信誓旦旦说不会特赦自己儿子，结果这两天立马反悔，被民主党自己人都骂。当然，拜登这么不体面，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看到特朗普提名的内阁人员，特别是司法部长和FBI局长，他不慌才怪。

你看特朗普这些天提名的内阁成员，往好了说叫群英荟萃，实际点说不就是萝卜开会？甚至把马特·盖茨这样的人提名为司法部长实在太过小丑，不得不撤回提名。特朗普提名的时候，在乎什么人品能力、国家利益、政治惯例吗？他不在乎啊，他在乎的是忠诚，在乎的是谁能执行他的旨意，谁能符合他的世界观。

所以纳瓦罗为什么前天又被拉回来做贸易顾问？因为他为特朗普坐过牢，因为他的世界观和特朗普一拍即合，就这么简单。如果有人真去分析纳瓦罗那自相矛盾的经济理念，那可真应了那句话——认真你就输了。

很多人高看精英和他们的决策，往往出于这么几个原因：

首先，很多人对精英的能力有着不切实际的期待，觉得他们能成为精英，必然是有过人的能力。其实这个问题最好解释了，一是很多精英本来就是靠着关系或者机缘巧合或者就是投胎上位的，跟能力有多少关系？二是精英即便在一个领域有能力，不代表他们就在任何领域都有能力，不代表他们每时每刻都有能力。

就好像特朗普当然是竞选的天才，有着很高的政治能力，但是这也不代表他什么都懂，也不代表他任何时候都不犯错，不然2020年他就该赢得连任，都不需要等到现在。

其次，与上一条类似，很多人对于精英的视角和格局有着不切实际的期待，觉得他们一定有着为国为民的崇高理念，或者有着俯瞰全局立足长远的眼界。然而一个人能不能成为精英，和他们的眼界和格局也不是必然的关系。

你看特朗普提名自己的亲家和金主，提名福克斯的主播，你说是看重他们在相关方面的能力，是为了让美国再次伟大，还是在论功行赏？还有拜登，一开始隐瞒自己真实的心智状况坚持参选，随后落到被党内逼宫，最后出尔反尔特赦自己儿子，他是为了什么国家社稷，还是为了个人的权力欲和家庭私心？大家都是一目了然的。

再次，很多人对于精英周围的人或事有着不切实际的期待，觉得虽然个人的水平参差不齐，但是有着集体的顾问，有着制度的规训，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当小丑。就好像很多人虽然承认美国总统不是什么都懂，但是他们相信总统有顾问，相信有美国制度的约束，那么他们就不会做出离谱的决策……

然而从国会山暴乱到拜登被逼宫再到亨特拜登被赦免的闹剧，这样的反例实在是太多了。因为问题很简单，制度也是人来执行的。只要回顾一下刚刚过去的韩国戒严闹剧，去看看尹锡悦周围的人都做了什么，看看国防部长那些人做了什么，我们就该明白，跟一群虫豸在一起，怎么搞得好政治呢？

图为影视剧截图 图为无关

最后，与上一条类似，很多人对于精英背后的宏观环境有着不切实际的期待，要么是出于一种阴谋论的想法，认为精英背后有着某种更庞大势力的指示；要么是出于一种机械唯物主义的想法，认为精英的决策无非是宏观局势发展的傀儡。

这种思路的反面，即贪天之功，神话个人力量，把宏观因素和前人基础带来的成绩归结到个人头上。但是反过来，把个人神话成某种宏观力量的代理人，这个问题也值得多说一点。

我们当然要承认，任何微观行为都要受宏观因素影响，但认为任何微观行为都没有自身的主观能动性，都不会反过来去影响宏观的物质基础，那就不够实事求是了。反过来讲，我们承认精英在微观行为上的愚蠢，才能去挖掘这背后的宏观因素，才是真正的唯物辩证法的思考。

比如我们都知道财阀和美军对于韩国政治具有的巨大影响力，但是你去看尹锡悦的戒严闹剧，和财阀与美军有什么关系呢？他这种拍脑袋决策，是被财阀精神操控了，还是被美军枪指头了？我们也知道韩国近些年的政治经济状况一团乱，但是尹锡悦这帮人是被大环境逼迫才去当小丑的吗？

说到底，在尹锡悦赢下大选的时候，他也不是什么智者人设，走的也是极右翼民粹的抽象路线。所以尹锡悦现在头脑发昏，反而是符合韩国政治大环境的，是符合他所代表的政治道路发展方向的。

那些现在用尹锡悦的失败来吹韩国民主政治健全的人，是不是该想想尹锡悦为什么会上台？还是他们当时也吹过尹锡悦的胜选呢？同样的道理，韩国军队这些年各种乱象层出不穷，加上曾经的政变历史，他们当中没有脑子发昏的人反而才是不正常的。闹剧的政治和闹剧的军队，当然就会产出尹锡悦戒严政变这样的行为。

所以这里的逻辑关系，不是说大环境逼着人当小丑，而是一个闹剧般的大环境会给小丑无限的生存空间，从而让他们迟早做出小丑的决策。只有承认了他们的小丑行径，才会反过头来认识到大环境的问题。

我们看待如今的美国政治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们要认识到美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也要认识到美国存在的制度性安排与设计，还要认识到从政界到商界在明面之外各种根深蒂固的势力……但是这里仍然给个人的愚蠢和荒谬留了很大的发挥空间，并且这些空间随着宏观因素的发展会越来越大。我们去理解这种宏观与微观的互动，才能去理解这个世界在发生什么。

就好像特朗普看似天马行空离经叛道的内阁提名以及竞选纲领，不是说你不能分析其中的道理，但是这里的道理和你想的道理，往往不是一个道理。比如从经济学逻辑上讲，特朗普所谓的全面提高关税来代替所得税的想法，一边治通胀一边搞全球贸易战的主张，甚至不惜撕毁自己曾经拿来当政绩的《美加墨协定》，也要跟加拿大墨西哥打贸易战，都是自相矛盾的。越是去正经分析这其中的经济学道理，就越是得加戏，替特朗普去脑补这个那个目标方针规划……就好像特朗普真的很在乎这些似的。

特朗普跳“搓澡舞”的画面

但是特朗普的这些主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这个道理要从别的地方找。一方面是特朗普自己本来就不需要有什么经济学理解，而他所信任的纳瓦罗之流，对经济学的理解也没什么深刻之处。那么他自然就会根据自己相信的奇幻逻辑，提出一套奇幻的经济政策方案。这是我们理解特朗普的决策时，需要从他个人微观层面出发的地方。

而另一方面，拜登和建制派的失败，已经说明了循规蹈矩是没有好下场的。拜登那首鼠两端的贸易战与移民政策，和只停留在数据上的拜登经济学，完全无法解决美国积累至今的社会经济问题，无法满足选民对于过去强大的美国的怀念。

那么，准确把握选民的怀旧心态，去回应选民们希望大力出奇迹的心愿，这才是特朗普提出各种极端政策思路的根源。而从上世纪就开始的美国政治极化过程，美国国会的瘫痪和行政权的扩张，又为特朗普推行自己的极端主义打开了空间、创造了基础。这是我们理解特朗普的决策时，需要从整个宏观基础出发的地方。

所以当我在这里说特朗普或者任何精英的荒谬的时候，不是说看轻他们，更不是说忽略背后的宏观因素。而是你只有实事求是，才能摆脱大棋党和阴谋论，认识到愚蠢和荒谬的重要性和客观存在基础。

当前美国的大环境发展，需要一个小丑上来表演大力出奇迹，而特朗普刚好是那个最适合的人。因此，特朗普在争取和表演这个角色的时候，是这个大环境为他个人的愚蠢和荒谬留出了足够的空间——而如何理解这个空间，是理解接下来美国政府的行为，以及会给世界带来何种影响的关键。

延伸阅读

青瓦台前官员:尹锡悦逃过了弹劾 但变成"植物人总统"

195人投票，其中至少1票反对，105人缺席。当地时间12月7日晚9时30分许，对韩国总统尹锡悦的弹劾案，经历超过4小时的漫长拉锯，由于出席投票议员未能达到三分之二多数200人，被宣告无效。

自2021年韩国总统选举以来，尹锡悦、李在明领导下的朝野党争日趋极化，既造成内部分裂，也酿成李在明绝食、遇刺、遭遇司法检控等事件，如今走到戒严、弹劾，亦是“两败俱伤”。

反转，再反转

当地时间12月7日下午5时许，韩国国会首先就任命特别检察官调查“第一夫人”金建希收受贿赂、操纵股价、干政等问题的《金建希特检法》进行表决，然后紧接着进行总统弹劾案表决。这项弹劾案，是尹锡悦于12月3日晚演出戒严、逮捕国会领袖的荒诞剧后，由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及独立议员共同提出的。

然而，在完成对《金建希特检法》的投票后，执政党国民力量党的107名议员在全场注视下离开，留下空了三分之一坐席的会场，和剩余193名国会议员。

曾在保守、进步阵营反复转换的资深政客安哲秀，成为唯一留在现场的国民力量党议员，坐在该党空荡荡的坐席中间。此前一天，他已经表示，如果尹锡悦在7日下午前没有主动辞职，他会对总统弹劾案投下赞成票。

在场议员们随后全体起立，一一报出名字呼喊缺席议员回来，并多次休会进行沟通。议长禹元植亦亲自呼吁道：“这（戒严和弹劾）不是政治派别的问题，而是韩国历史和民主的问题。”“人民和世界将如何看待不参与投票？你不害怕历史评价吗？”

经历约1小时的等待，国民力量党议员金艺智、金相旭返回会场并参加了投票。他们都被视为国民力量党党首韩东勋的亲信，金艺智曾任该党最高委员会委员，金相旭则是现任国民力量党院内副代表。他们是12月3日戒严发生后要求“缩短总统任期”的5名执政党成员之二。

每当一位议员回到会场，国会大楼前挥舞“弹劾尹锡悦”标牌的民众就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在场议员也纷纷上前握手祝贺。

然而，戏剧性的是，律师出身、被党内评价为“性格极其执拗”的金相旭，在投票之后泪流满面地说：他投的是反对弹劾。他说，他反对尹锡悦，强烈反对戒严，但“作为国民力量党的一员，有义务遵守党的共同决定”。他还含糊地承诺，如果尹锡悦在下次弹劾投票前“不采取正当行动”，自己将选择支持弹劾。

以国民力量党党首韩东勋为首的另外105人，则再也没有露面。晚7时许，该党领导层甚至破天荒地在国会开会期间召开本党议员全体会议，以阻止议员前往投票现场。议长禹元植得知消息后，要求国民力量党院内代表秋庆镐到会场回话，但却打不通对方的手机。随后，两名共同民主党议员试图拜访韩东勋，亦在门口遭拒。

由于弹劾案是5日0时48分提交的，国会法规定的72小时内表决期限，最多也只能拖延至今夜凌晨。时间来到当地时间7日晚9时20分，在等待无望后，面对105个空位，议长禹元植最终宣布会议结束，弹劾案未通过。

这也意味着，即使尹锡悦在12月3日晚的言行涉嫌“叛国”、将遭到特别检控，但目前他还将继续担任韩国总统。

韩东勋、李在明斗法

力保尹锡悦“过关”的关键人物，是他在12月3日夜想逮捕的执政党党首韩东勋。这位和尹锡悦相识数十年的检察官“老友”，因为要求金建希为丑闻公开道歉，和总统闹翻。12月3日晚，他率领18名国民力量党内的“韩派”议员，和在野党一起投下赞成票，成功解除戒严。

此后，韩东勋的立场多次发生转变。他先是希望尹锡悦用“退党”换取“不弹劾”，但随着尹锡悦拒绝退党，加上韩国国情院第一次长5日在国会作证时爆出尹锡悦的戒严逮捕名单包括韩东勋，韩东勋于12月6日改口称尹锡悦“应立刻停止总统职务”。此间，韩、尹二人曾两度会面，但韩东勋称其立场并未改变。

不过，到12月7日上午，在国会投票前夕，随着尹锡悦公开致歉并承诺“不会再次戒严”，国民力量党内还是达成一致共识：反对弹劾尹锡悦。

分析认为，韩东勋最终还是考虑到国民力量党的政治未来，希望避免党内分裂。2016年朴槿惠执政危机期间，保守阵营严重分裂，导致进步阵营的文在寅轻松赢得选举。而如今，由于尹锡悦的支持率已跌至20%甚至15%以下，不少国民力量党人认为，如果现在弹劾总统、明年上半年举行选举，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将“捡便宜”。相反，等待李在明因刑事检控而丧失选举资格、导致共同民主党内斗，再促使尹锡悦辞职、提前举行选举，最符合政党和韩东勋个人的利益。

值得注意的是，国民力量党内，并不是所有议员都支持“将党的利益置于国法之上”。7日下午首先表决的《金建希特检法》的投票结果为198:102，这也就意味着，有6名国民力量党议员在不记名投票的“小黑屋”里选择“背叛”党内决定。站在韩东勋的角度，这也意味着，带领党内议员集体退场，是唯一确保没有“背叛票”和尹锡悦不会被弹劾的办法。不过，国民力量党并不承认“限制议员投票”。“我们只是在等待投票结束。”该党发言人7日夜间对媒体说。

往远了说，韩国国会弹劾尹锡悦失败，也是因为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内部存在支持和反对党首李在明的争议，在今年4月的国会选举前夕发生多次分裂，最终导致整个进步阵营取得的席位不足200席，因此才需要国民力量党方面的“背叛票”。

此前，共同民主党内曾有声音建议弹劾案应在5日尽快表决，因为国民力量党成员们对“12·3戒严”的负面印象可能会随着尹锡悦后续道歉等补救措施而淡化。但是，由于在野阵营成员、国民力量党前党首李俊锡宣称他可能拉到6名国民力量党议员“反水”，加之其他不同意见，投票最终被定在7日晚。此中得失，已难以评判。

12月7日晚，李在明在弹劾案未能通过后对支持者讲话 图/韩国媒体报道截图

“植物人总统”

弹劾案表决未能通过，让国会大楼外彻夜聚集的韩国民众深感失望。一些公民团体称，今日来到首尔街头的民众总计超过百万，警方则估计称至少有14.9万人。许多人此前一天就在现场，在零下3度的寒风中通宵秉烛坚守，重演了2016年朴槿惠执政危机时的景象。

12月7日，韩国民众聚集在国会大楼外等待弹劾表决开始 图/权起植

身在现场的韩中友城协会会长、青瓦台前国政运营室局长权起植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弹劾案未能通过后，市民们多认为，尹锡悦今天确实可以“合法地活着”，但未来，他依然将“退位并接受司法处理”。许多市民说，斗争不会停止。也有网络评论担忧道，韩国下一次总统选举远在2027年，“如果尹锡悦既不辞职又无法被弹劾，难道韩国要经历长达两年的烛光示威吗？”

“即使这次尹锡悦在国民力量党的支持下躲过弹劾，他也已经是一名‘植物人总统’，政治前途是黯淡的，政府将无法正常运作，与外国领导人举行峰会等活动也很不容易。如果这位被进一步孤立的总统再次试图实施戒严，军队不会听命，美国也不会保持沉默。”权起植说，“尹锡悦将面临一个非常屈辱的局面，每一天都将是艰难而痛苦的。”

按照共同民主党早先时候公布的计划，国会将在12月11日召开特别会议重提总统弹劾案。韩联社报道称，共同民主党还可能提出“叛国罪特检法”，即要求任命特别检察官调查尹锡悦的叛国罪嫌疑。由于尹锡悦已表态“接受司法调查”，韩联社认为他可能不敢否决这一法案。

此外，韩国大检察厅6日宣布，将组成特别调查本部对“12·3戒严”展开严肃调查。韩国检方上一次组建类似的特别调查本部，还是2016年调查朴槿惠的“亲信干政门”。讽刺的是，那一年的“亲信干政门”特别调查组长，正是当时的“明星检察官”尹锡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