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年轻人：结婚可以，先签协议

精神出轨也被写进协议中，一方与他人进行持续、深入的情感交流，但并未涉及性行为，即被定义为精神出轨。此人应向另一方支付赔偿金，第一次赔偿5000元，第二次及以上赔偿1万元。

评论区有人觉得，出轨的处罚太轻，但这是小侨权衡后的结果，她回复道，“别写净身出户，法院不认”。

感情和婚姻，可靠吗？

如果答案是不确定的，你是否打算签署一份协议，应对日后可能发生的变故，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答案或许因人而异。有人觉得，还没结婚就想着离婚，太过算计，多少也有些“不吉利”，也有人认为，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打好预防针，提前杜绝无休止的扯皮，挺好的。

可以确定的是，能够接受婚前协议的人越来越多了。中国青年报2017年的调查显示，近六成受访者能够接受婚前协议，而7年前的相似调查中，接受者约一成左右。

如是生活对话了几位选择签订婚前协议的普通人，有人用一纸协议表达爱意，也有人在白纸黑字中，寻找一份可以抓住的安全感。

关于婚前协议的争议一直存在，而离婚律师的建议是，真的可以签。

2021年，黄静和老公阿超结婚时，距离他们认识，已经过去了十年。

他们是高中同学，因为在北京读研和工作，重新有了联系，逐渐步入恋爱关系。决定结婚之后，二人合计在北京买个房子，首付加中介费，要160万。

黄静在体制内工作，收入稳定但工资不高，阿超是大厂程序员，几年下来，手头攒了90万。

阿超拿出全部积蓄，加上家人赞助，出资150万元，再算上黄静的10万元积蓄，一起交了首付，房产证上写的是阿超的名字。至于房子装修和婚后生活开销，则由二人共同承担。

有趣的是，在他们的婚前协议上，财产分割方式和购房时的出自情况完全颠倒过来，“甲乙双方约定该房产为甲乙双方共同财产，甲方阿超份额20%，乙方黄静份额80%。”

协议部分内容|讲述者供图

根据这份协议，出资较少的黄静，拥有房子的绝大部分所有权。

协议也对二人的其他财产情况做了清晰梳理，“甲方阿超欠乙方黄静彩礼10万元，属于乙方婚前财产，甲方因买房找乙方借的10万元也属于乙方婚前财产，共计20万元。”

黄静和阿超都明白，在这份协议里，黄静是受益方。一旦决定分开，黄静可以在经济方面掌握主动权。

他们的资产情况并不复杂，无负债，最主要的财产，也就是这套北京的房子。黄静回忆说，她曾经在社交媒体上刷到过网友的分享，在一次散步时，随意地向老公提起婚前协议的事。

 比起分钱，这次谈话更像是一次关于“你爱不爱我”的考验。

 “六比四？七比三？八比二？要不九比一吧。”

 在黄静半开玩笑的层层加码中，阿超及时喊停。他说，九比一有点太夸张了。最终，这套首付价值160万元的房子，以八比二的所有权占比成交。

购房后手头紧张，原房主装修也不错，两人只陆续布置了一些软装|讲述者供图

黄静心里挺高兴，“因为他通过这个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一个态度。”紧接着她补充说，“我不要你家里的钱，家人给你的买房钱我不拿。”

阿超的表现则可以形容为，深思熟虑，又展现出一丝不以为然。面对协议，他充分考虑了自己该不该签、为什么签。不过，他也并没有特别通知远方的家人，觉得父母通常不会干涉二人婚姻中的事情。

阿超做过最坏的打算，但如果真的走到那一天，他也不后悔当初签了这份协议。

“这些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彼此的付出是看得见的，叠加生育等因素，女生在婚姻里本来就是付出更多的一方。如果以后分开了，把这份协议当做物质补偿，我觉得是合理的。”

两人在高中操场的合照|讲述者供图

他们把经历分享在社交媒体上，网友在评论区留言，有人质疑分配的公平性和合理性，也有人觉得，刚结婚就谈财产归属，太伤感情。

黄静理解担忧的声音，但她不觉得婚前协议会让二人产生感情危机，反倒可以把心中的需求和不安坦诚地表达出来，一起面对和解决。

“婚姻不是象牙塔，拉拉手就能走到最后，现实一点没什么不好。”阿超说，“有时候，看似现实的东西才最真诚”。

黄静和阿超使用的协议模板来自网络，根据个人情况修改了其中部分细节。每每有网友在评论区询问，他们都很乐于分享。

模板中的部分条款|截图

在网上，不乏更加细致的婚前协议模板。

比如“家务补偿费”。考虑到甲方婚后以照顾家庭为主，乙方为主要的经济来源人，为保障甲方的权益，乙方应每年向甲方支付一定的家务劳动补偿款，作为甲方的个人财产。

也有情侣以《结婚承诺书》的形式，完成自己的婚前约定：“尊重、孝顺双方长辈，一视同仁。”

小侨和老公一起拟定的婚前协议，还包含了年轻人关心的生育、出轨、家暴等内容。

二人商议，双方应共同商量决定生育问题，不得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如果只生一胎，双方的父母不得催促生二胎，是否生二胎由夫妻双方共同决定。

婚姻忠诚方面，如有一方出现婚内出轨行为，违反忠诚义务的一方应向另一方支付人民币50万元作为赔偿。

精神出轨也被写进协议中，一方与他人进行持续、深入的情感交流，但并未涉及性行为，即被定义为精神出轨。此人应向另一方支付赔偿金，第一次赔偿5000元，第二次及以上赔偿1万元。

全部十条协议，都写明了权利义务和相关的补偿金额。小侨说，做一个清醒的恋爱脑，提高犯错成本没什么不好。她大方地和网友分享自己的心情：签好了之后，我就不再恐惧结婚了。

评论里有人觉得，出轨的处罚太轻，但这是小侨权衡后的结果，她回复，“别写净身出户，法院不认”。

正如小侨的顾虑，自行拟定的协议法律效力几何，或许要打上一个问号。

小侨笔记评论区，许多人想求一份电子版|截图

黄静和阿超在确认协议内容后，自行签字并按了手印，一致决定，不花几千块钱去做公证，毕竟，刚刚付了首付，还有房贷要还，经济压力不算小，几千块钱，是这对年轻人在北京近半个月的生活费。

他们咨询了学法的朋友，被告知，自行签署的婚前财产协议具备一定的效力，但如果有措辞超出了法律保护的范畴，则不具备效力——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结婚快3年，这份协议和其他重要文件一起，被尘封在抽屉深处，无人提起。至今，黄静和阿超也不确定，这份协议的法律效力如何。

阿超在家做饭|截图

如是生活将这份协议模板发给婚姻与家事律师梁聪，请他查看，条款是否具备法律效益。

“从这份协议中随便找几条条款来看，都是有争议的。”梁聪特别标出了二人对于房产归属的约定，根据此前的出资比例，二人有关房产“二八开”的约定，并不能盖棺定论。

梁聪坦言，这是市面上婚前协议的普遍现象。在诉讼离婚案件中，约定被认定为无效的案例很多，相反，约定被认定有效的并不多见。

“就我国的法律规定来讲，其实没有‘婚前协议’这个概念，有明文规定的是财产协议。”

他解释，婚前协议和婚前财产协议不同，前者所约定的范围比后者广，但争议也更大。简单来说，前者可以约定的东西更多，但相关约定可能是无效的，至少是有争议的。法院不一定会认。

对于自行约定，梁聪的看法是：有好有坏。缺点在于，双方或其中一方“心里可能有疙瘩，为日后夫妻不和埋下种子”，更重要的是，“这种协议争议太大，即便写了，也不一定能在司法实践中被认可”。

不过，未必有效的协议，也有其存在的意义。

“以后闹离婚了，至少有个筹码在。不一定能得到判决的认可，但至少让其中一方有了努力的空间。”

在婚前协议里，最核心的，始终是财产二字。

44岁那年，重庆人微微安和意大利男士埃文斯结婚了。

他们在中国登记，签署了财产协议，花费2万元进行公证，并邀请两位共同好友做见证人。

薇薇安在小红书分享了当天的照片，她穿着优雅的套裙，面带微笑，面前摆放着的，是被翻译成中意双语的财产协议。签完协议后，他们和朋友一起去印度餐厅庆祝，薇薇安还专门带了一瓶05年的好酒。

照片里，薇薇安看起来从容又欢快，但笔记内容却悄悄展露了情绪的一角：

“签协议的过程中，我尽量保持微笑，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为的只是让他不要感到内疚，他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保护我而已。”

她坦言，乍一听说老公想签财产协议，觉得“有些伤心”。

2011年，薇薇安结束了第一段婚姻，和前夫分开。2019年，她和埃文斯在一个涉外婚恋交友平台上认识，“我的观念比较保守，希望建立一段长期而严肃的关系”。

薇薇安了解埃文斯的过往——他有过一名本国伴侣，没有注册结婚，但育有两个小孩，“尽管大部分的收入是他赚的，但前妻想尽可能地多要钱”。老公和前任伴侣十几岁就认识，两人决定分开后，因财产问题反复纠缠。

“他们通过律师不断协商，最后，这个女生拿走了他大部分的财产。”薇薇安猜测，老公在前一段亲密关系中被吓怕了。面对之前的“痛点”，在重新开始一段婚姻的时候，他希望提前确保一些安全感。

薇薇安的资产情况也让埃文斯稍有顾虑。此前，她曾临时起意尝试投资，也有一些负债。埃文斯曾经帮她应付债务，但不愿意纵容她持续投资。

2019年10月，认识几个月后，在意大利先生的邀请下，薇薇安离开重庆老家，搬到上海生活。

埃文斯很认真地对待这段感情，通过视频会议把薇薇安介绍给远在欧洲的家人，也精心布置了求婚现场。确定关系后，他主动承担了大部分日常开销，包括薇薇安女儿的学费。

薇薇安观察，提出签署财产协议时，埃文斯有些忐忑。也许他担心妻子拒绝、讨价还价，或者单纯的不开心。

但薇薇安明白，什么是对方的底线，也愿意给对方提供安全感，“如果我不签，这个婚应该就结不成。”

当然，安全感是相互的。

签署协议之前，埃文斯写好了遗嘱，如果自己发生意外，将留下一定比例的资产给薇薇安养老。更早之前，二人刚确定关系时，他就已经将保险受益人的名字改成了薇薇安。

“我们两个结婚时，加起来已经有99岁了”，微微安说，他们彼此明白什么是重要的，如果对方需要安全感，那就大方给他。

“如果不签婚前协议，我应该会重新考虑这段关系，暂时不结婚。”

2021年，李佳文和德国人David结婚，为此，她放弃了稳定的工作，离开了家人和生活多年的北京，远赴亚欧大陆的另一端。

产生“厘清财产”的念头，起因是David前妻的一次威胁：

David有过一段婚史，即便已经离婚四五年，和前妻的财产分割官司仍在进行时，“得知我们要结婚，他前妻的律师甚至写邮件过来说，新婚妻子的财产她也有份，应当拿出来一起分割。”

李佳文和David觉得万分惊悚，火速咨询律师后，知道了对方只是在唬人。一颗定心丸吃下肚，但李佳文还是警醒起来，面对异国他乡的未知数，她想提前把钱算明白。

院子里的樱桃树|截图

搬离北京时，她卖掉了一套公寓，用于补贴二人的日常生活——David的工资在德国并不算高，自己又不会德语，暂时没有找到工作。

“他很明白，我的钱可以用于我们的生活，但这不意味着，是我理所应当给他的。”

李佳文更担心的，是上了年纪的妈妈。她在朝阳区留有一处房产，给妈妈居住。过去，她在一家律所担任助理，长期和法律打交道，见过许多狗血案例。父亲已经去世，李佳文想尽可能的保护婚前财产，留给妈妈养老。

David很痛快地同意了签署协议的提议，“既然我相信你，而这个东西能够让你安心，那我为什么不签呢？”

二人起草了条款，请律师协助处理，德国的财产，同样列入条款之中。

去年秋天，窗外一角|截图

德国的房子是David婚前所有，他和前妻育有两名子女，根据当地继承法，如果David出现意外，李佳文很可能无法继续在德国生活。

考虑到李佳文在德国尚无收入，房产不能直接划归给她，二人约定，房产归属五五开。

David的律师朋友提醒他，你的前一段离婚官司还没打完，如果在协议中给予现任妻子房屋所有权，一旦婚姻再出现变故，财产上恐怕要面对“伤不起”的境况。

David却认为，从目前婚姻状况来看，他们的关系稳固。此前二人都曾有过婚史，“我们大概率不会再离婚了，“李佳文说。

“你要相信我不会卷包就跑回中国，也不会把你的子女扫地出门。”所幸，David能理解李佳文的不安，他还立下遗嘱，如果遭遇意外，财产归李佳文所有，保障她之后的生活。

自己种的菜|截图

一起生活了2年，李佳文始终觉得，婚前协议，是婚姻的必需品。

“如果是和中国人结婚，我同样会这样做。一方面可以考验彼此的信任，另一方面，我能给年迈的母亲一个可靠的保障”。

毕竟，没有人能知道，爱情的保质期究竟有多久。比起相信坏事不会发生，未雨绸缪、把丑话说在前头，似乎是更好的解决方式。

而最好的结果大概是：

签好的那些协议，不会有真正用到的一天。

（文中除梁聪律师外均为化名。）

作者丨茹妮

编辑丨桑桑

出品丨如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