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二舅一生的那一针，到底是什么

《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突然火了，有人称它为“今年看过最好的微纪录片”。

每个被这条视频刷屏的人，都很难忘记“二舅”的形象：“二舅”的身体像一张无法扳正的弓，佝偻而崎岖，只能瘸着腿、窝着腰行走。

“二舅”残疾的原因，也成了争议焦点。网友给“二舅”的“云诊断”各有依据：链霉素副作用、打针导致臀肌挛缩或神经损伤、注射液溶剂使肌肉溶解……直到原村卫生院的老院长对媒体说起”二舅“当年的病[1]，一个可能隐藏在“二舅”不幸背后的“大魔王”才再次被人们看见——脊髓灰质炎。

这个听起来有点陌生的名字，其实离我们以及我们的父辈们都曾很近。

20世纪内，它曾致百万人死亡

在上个世纪，像二舅这样少年时期“突然瘫痪”的人，有很多。

1955年，一种“怪病”在江苏南通爆发。短时间内，全市1680人“突发瘫痪”，其中大多为儿童，并有466人死亡[2]。

这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脊髓灰质炎在中国流行的真实写照。1953年，国家卫生部正式将其列为法定报告传染病；随后的六十年代初期，中国每年报告20000-43000多个病例[3]，人们惊恐的看到，一个看起来非常健康的家庭出生的孩子会突然高烧，接着就是瘫痪，然后就需要与肢体畸形或残疾相伴终身，或甚至直接死于呼吸肌麻痹。

而在大洋彼岸的美国这种疾病流行时间更早、数据也更为恐怖：1916年，脊髓灰质炎在纽约州感染了2.7万人，致死率高达22％以上。

当时，它的另一个名字更为人们熟知：小儿麻痹症。

对特殊儿童来说，轮椅将会是伴随他们一生的“双腿” / 图虫创意

因为在没有疫苗的时代，几乎所有新生儿都会感染脊髓灰质炎病毒，而平均每200感染者里就会有1例出现麻痹或畸形——一旦出现麻痹，病死率可高达1/5[4]，这给全国的家庭带来了巨大恐慌。

脊髓灰质炎的病因是脊灰病毒感染。这是一种有高度传染性的人类肠道病毒，可通过粪-口途径及飞沫（发病早期）传播，主要影响年幼儿童。[3][5]

上图为透射电镜下一种脊灰病毒（sPVⅢ）灭活前后的图像

脊灰发病前一般有5～14天的潜伏期，这期间虽然没有外在症状，但在口腔和排泄物中已经存在病毒。曾经的脊灰之所以如此令人们恐慌，就是因为哪怕全程没有症状，感染者身上的脊灰病毒也能传染给他人。对当时人们来说，脊灰就是一个总是猝不及防地宣判孩子终身残疾的"邪恶幽灵"。

潜伏期结束后，一部分患者开始表现出症状。其中，“顿挫型脊灰”的患者症状通常不严重，时间也较短，是比较幸运的。而如果病毒侵入中枢神经，就有可能造成“麻痹型脊灰”，这是全部感染者中比例最少也最致命的一种[6]。

“二舅”曾经出现的高烧很可能就是“麻痹型脊灰”的前驱症状之一。高烧等症状一般持续一周以内，随后就会出现肢体的瘫痪。假使“二舅”的腿确实不是“打针打坏的”，那么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脊灰发病了，但在当时医疗卫生条件下没能被及时诊断和治疗，而留下了永久性的肢体残疾。

潜伏期结束后，一部分患者开始表现出持续不断的高烧 / 图虫创意

肢体的麻痹甚至残疾还不是脊灰患者最坏的结局——许多麻痹症状是可以逐渐恢复的，但若被病毒损伤了延髓（小脑与脊髓的链接），就很可能因呼吸肌的麻痹而再也等不到好转那天。

更重要的是，这种被估计在20世纪致死100万人、致残2000万人的传染病[7]，至今没有特效药可以使用，只能对症治疗[6]。

免疫力的强弱会显著影响其感染的结局，而只有接种疫苗才能让人对其形成有效免疫。

童年回忆里的“糖丸”，就是脊灰疫苗

二舅的故事听起来似乎离我们有点遥远，尤其是脊髓灰质炎，我们很少听闻。但其实，在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都曾经跟脊髓灰质炎battle过。

小时候被父母带去打疫苗，总会在好不容易打完针后得到一颗白色的糖果。含在嘴里，甜丝丝的奶香逐渐融化开来，多少人认为这应该就是自己乖乖打针获得的奖励了吧？也肯定有人好奇过，这种糖这么好吃，为什么要用丑丑的透明塑料一颗颗装起来？为什么只有打针的时候才能吃到？

后来才知道，这不是什么奖励小朋友打完疫苗的糖——它本身就叫“糖丸疫苗”，是口服的脊髓灰质炎疫苗。

很多人小时候吃过的糖丸，“本体”其实叫“三价口服脊灰减活疫苗”。

“三价”的意思是，脊髓灰质炎野病毒总共有3个类型，而这3个类型的减活病毒都涵盖在这种疫苗里了。“减活”则表示这里面的不是“死病毒”，跟另一种“灭活”的疫苗生产工艺区分开。

医生正在用移液管和勺子准备口服疫苗 / 图虫创意

中国当年选择走减毒活疫苗这条路，其实是个大胆的决定。彼时，脊髓灰质炎已几乎在全世界流行，美国与苏联为首的国家已先后投入疫苗的论证和研发，而中国甚至一度还尚不能确定国内流行的是脊灰病毒的哪种类型[8]。

直到1957年，才由顾方舟团队确定了国内流行的病毒类型和诊断标准。两年后，受命前往苏联学习疫苗技术的顾方舟在脊髓灰质炎疫苗国际会议上，搞清了疫苗有“死”“活”之分。

他分析出：“死疫苗”（IPV）虽然安全性好，但要接种多次才能形成有效保护，这在当时资金匮乏、人口众多的中国推广难度太大。减毒活疫苗（OPV）只需接种一次就可在人体形成免疫屏障且成本上远小于前者，可是当时尚未证实安全性，也没有成熟的工艺。

为了尽快遏制住脊灰在国内的流行，最后还是选择了减毒活疫苗，也即“糖丸”。

而以糖丸做疫苗，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当时，经过一年多的攻坚克难的赶制，第一批500万人份脊灰疫苗终于在全国11个城市（主要是北京、上号、青岛、南通等）推广。投放疫苗的城市，流行高峰纷纷削减。

但是，在城市中使用的疫苗是液体剂型，它使用前需要专门稀释，而且在还没有冷链运输的当时保存时间很短。

在疫苗的保存中，冷链运输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 图虫创意

为了让边远地区的孩子也纳入中国的“免疫屏障”，研发团队将药液与葡萄糖、蔗糖粉、奶粉、动物奶油等混合，于1963年研制出了“糖丸疫苗”。

小小糖丸从此成为了全国小孩的童年回忆，并在之后迭代推广了二价、三价的糖丸疫苗。

1994年发现最后一例患者后，中国至今未再发现由本土野病毒引起的脊髓灰质炎病例。2000年，中国成为了WHO认证的“无脊髓灰质炎国家”。

小小的糖丸，滋味香甜，它的背后其实是我们对抗脊髓灰质炎的漫长征程。

“糖丸”现在为什么消失了

也许你已经发现了，现在很多小朋友并没有吃过“糖丸”。

现在的孩子当然也要接种脊灰疫苗，只不过他们的口服疫苗已经从糖丸形态变成了“滴剂”形态。这种滴剂能让婴幼儿的吸收效率更高，且在冷链运输发达的今天已经没有药品保存的困难了。

医护人员正在给一名男婴口服滴剂疫苗 / 视觉中国

除此之外，现在孩子们服用的脊灰疫苗其实在成份上也同80、90后小时候的不一样了。

这是由于中国在2016年5月开始实施了新的脊灰疫苗免疫策略，停用了原先的三价疫苗。

从三价“变回”二价，其实背后是中国脊灰防治工作的一次进步：三价减毒活疫苗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其中包含的II型减活脊灰病毒，有导致“疫苗相关型脊灰”和“疫苗衍生型脊灰”的可能。

说白了，这种三价减毒活疫苗就像是“恶魔抽签”，虽然能让大多数孩子建立起终身受益的免疫屏障，但也可能让一些孩子（主要是身患免疫缺陷但在接种前未能诊治的）因这些被“吃进去”的减活病毒反而患上脊灰[9]。

液体剂型的脊灰疫苗 / 视觉中国

用灭活疫苗替代减毒活疫苗，其实是保障接种安全性的大势所趋。世界卫生组织已经呼吁，各国应逐步用灭活疫苗（IPV）替代减毒活疫苗（OPV），美国的计划免疫规定中也已完全淘汰了减毒活疫苗[9]。

2020年，中国国家免疫规划又进行了一轮动态调整，使适龄儿童接种脊灰疫苗的程序变为“2+2”（即两针灭活疫苗，两针减活疫苗）[11]。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国产灭活脊灰疫苗的产能也能跟上，让现在的小朋友们实现新一轮的“脊灰疫苗自由”。

参考文献

[1].红星新闻.(2022,7,29).原卫生院老院长：“二舅”患脊髓灰质炎，打针医生已去世.https://static.cdsb.com/micropub/Articles/202207/d3c147286fc93e058289f43d5c6a8727.html 最后访问：2022年8月2日

[2].(2019).“糖丸爷爷”顾方舟：护佑中国儿童 远离小儿麻痹症. 健康中国观察(10),45-47.

[3].中国疾控中心.脊髓灰质炎知识问答.https://www.chinacdc.cn/jkzt/crb/zl/jshzy/zstd/201108/t20110826_51208.html 最后访问：2022年7月31日

[4].(2017).脊髓灰质炎(脊灰).中国神经免疫学和神经病学杂志,24(1):76-76

[5].(2022).科普时报.脊髓灰质炎：回顾百年斗争.http://admin.gspst.com/kpzt/jkzt/crbyf/crbqt/content_115275最后访问：2022年8月2日

[6].默沙东诊疗手册.脊髓灰质炎.https://www.msdmanuals.cn/professional/infectious-diseases/enteroviruses/poliomyelitis?query=%E8%84%8A%E9%AB%93%E7%81%B0%E8%B4%A8%E7%82%8E最后访问：2022年8月2日

[7].(2021).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官微.上海医药大学策划 甲骨文出品《现代文明下的传染病：脊髓灰质炎》.https://mp.weixin.qq.com/s/PeGObBUnmsAfk-XWRNDVRg?最后访问：2022年7月31日

[8].(2021).科技部办公厅官方政务号.世界大瘟疫启示录——小儿麻痹：与人类周旋3000多年.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7618056最后访问：2022年7月31日

[9]邢力莉&曹玲生.(2018).脊髓灰质炎疫苗接种现状与进展. 中国疫苗和免疫(02),243-248.

[10].默沙东诊疗手册.脊髓灰质炎疫苗https://www.msdmanuals.cn/professional/infectious-diseases/immunization/poliomyelitis-vaccine?ruleredirectid=449

[11].(2020).人民网.脊灰疫苗接种程序“1+3”变为“2+2.http://health.people.com.cn/n1/2020/0108/c14739-31539221.html最后访问：2022年8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