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幽灵帝国拜占庭:通往君士坦丁堡的传奇旅程》,作者:理查德·菲德勒,译者:洪琛,出版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思想会
神为我引路
敌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新的宗教系统又运行顺利,君士坦丁的皇位更加稳固了,他可以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一项新的工程——去建造一座全新的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出生在巴尔干(Balkans)地区,在小亚细亚接受教育。在年轻的时候,他曾经在美索不达米亚和不列颠北部领军作战。所以,从哈德良(Hadrian)皇帝之后,还没有哪位统治者能像他那样认识到帝国的幅员辽阔和结构复杂。
罗马城已经失去了过去的声望和战略意义,不再适合作为帝国的首都城市。这座位于意大利半岛中部的城市远离富庶文明的东部地区,对动荡不安的多瑙河流域以及颇具争议的波斯边境也鞭长莫及。君士坦丁在罗马滞留的时间并不长,因此他对这座帝国诞生的摇篮并没有难以割舍的深厚感情。除此以外,罗马城里那些傲慢的高贵家族也更倾向于坚持古老的多神教,不愿意对新的宗教信仰敞开胸怀。
因此,君士坦丁决定在东方建立新都。那里比西部地区拥有更多的人口和财富,文化水平也更胜一筹。他曾经认真地考虑在小亚细亚古特洛伊城的位置建都,但最终,在公元323年,他选择了拜占庭城。
拜占庭城坐落在欧亚大陆交界处的黑海入海口,是完美的建城之地。这是个无可比拟的地方,半岛三面环水,还拥有金角湾这一天然良港,补给供应和贸易通商都会十分方便。
君士坦丁此时已经50岁了,他担心自己时日无多,于是,他召集工程师、建筑师和工人们夜以继日地工作。拜占庭古城的大部分被拆毁,又从附近的希腊城市夺来雕塑、古迹和大理石柱。在海角边,宫殿建筑群、浴殿和新的元老院拔地而起。原本的赛马场也得到了扩建修缮。
据说当时,君士坦丁亲自用长矛给第一道城墙划定界限。当他一马当先向前奔跑时,他身后的测量师大声问他:“还要跑多远,陛下?”
君士坦丁的回答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直到前面引导我的神停下时。”
皇帝需要更多的人民住满新建的街道,因此他邀请那些台伯河畔旧罗马城里的家族来东方新都享受更好的生活。可那些历史悠久、名声显赫的高贵家族不为所动,反而有许多声名次之却雄心勃勃的人来到博斯普鲁斯海峡,寻找自己的前程。
这座罗马帝国的新都城虽然粉饰得富丽堂皇,但实际上却是粗制滥造的作品。为了赶上君士坦丁预计的工期,所有的建设工作都是在紧张压缩的时限里匆匆完成的,而这些草草造就的部分都没能留到今天。新的定居者们常常被街道上大理石石板间的参差不平绊倒在地,但这并不会影响他们漫步到海岬边的卫城欣赏波光粼粼的海水,呼吸清新的海风,啧啧赞叹这座城市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然而,就在君士坦丁堡日渐兴盛的时候,皇帝的家庭却走向了分崩离析。公元326年,皇帝的长子、可能的皇位继承人克里斯普斯被带上了普拉城(Pola)的法庭,并被君士坦丁下令判处死刑,很快他就被处死了。那年他只有21岁。之后没过多久,皇帝又下令在过热的浴室中闷死了自己的妻子福斯塔。
除忆诅咒
这两个案件都没有任何解释,但是它们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关联。
克里斯普斯和福斯塔年龄相仿,而且他们在宫中朝夕相处多年。一个世纪后,有历史学家猜测福斯塔很可能向君士坦丁进献谗言,以确保自己的孩子能够继承皇位,而皇帝听信了她,杀害了克里斯普斯。按照这位历史学家的说法,福斯塔阴谋构陷克里斯普斯。当年轻的皇子因为害怕而逃离皇宫时,福斯塔径直找到皇帝,控诉克里斯普斯无耻地向她求欢。君士坦丁怒火中烧,他立即下令处死不忠的克里斯普斯。后来,克里斯普斯的祖母、君士坦丁的母亲海伦娜发现了这件事的真相,她大骂皇帝被自己狼子野心的妻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君士坦丁如梦初醒,恼怒地处死了福斯塔。
最近,还有学者提出了对这两次死刑的新解释。这个颇费心机同时又更能说通的解释主要关注了处死福斯塔的刑罚。历史学家大卫·伍兹(David Woods)指出,“热浴处决”是一种迄今为止不为人知的古罗马刑罚。在古代,医生们曾经使用这样的方法引导流产。或许,福斯塔和克里斯普斯是真的彼此相爱了,所以,当福斯塔怀有身孕的时候,君士坦丁决定杀死这对不忠的恋人。对于一位皇帝来说,被自己的儿子戴上绿帽子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事。
在他们死后,君士坦丁宣布对克里斯普斯和福斯塔执行“除忆诅咒”,将他们的名字从史册和纪念碑上抹去。克里斯普斯位于特里尔的宫殿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新建起的教堂。
没过多久,君士坦丁就没日没夜地投身于新首都的建设中,似乎想以此分散注意力,从近期的悲剧中摆脱出来。可以想象这样的场景,这位孤独的老皇帝在博斯普鲁斯(Bosphorus)的新皇宫里手握一枚雕刻着他死去儿子头像的钱币,手不住地颤抖。当然,也有可能皇帝生就有一副极端自私自利的心肠,对这些事情从来都不屑一顾。
公元328年,君士坦丁按多神教的传统典礼宣布他的新首都落成,并和很多基督徒一起欢庆了这个时刻。拜占庭城被重命名为“新罗马”,但从一开始,这里的人们却更喜欢称这里为“君士坦丁堡”,即君士坦丁大帝的城市。尽管在新首都,每一种宗教都不会受到排挤,但城市中心的礼拜场所还是留给了基督教徒。皇帝派使臣收集了12位使徒的遗体,并把他们安葬在教堂里。他在使徒的坟墓旁边为自己未来的棺椁预留了一个位置。这一举动的用意显而易见——皇帝想让全世界视他为第13个使徒。
君士坦丁皇帝将自己的洗礼仪式推迟到了临终时刻,这是一种典型的功利主义做法。在早期的基督教世界里,许多人用这样的方式投机取巧。因为临死前的洗礼能净化人的灵魂,清除他的一切罪过,从而为升往天堂做好准备。也许杀害克里斯普斯和福斯塔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到死也难以释怀。洗礼仪式之后,君士坦丁拒绝换上皇帝的紫袍,而是让仆人为他换上一身纯白色的长袍。公元337年5月22日中午,君士坦丁大帝在尼科米底亚郊外溘然长逝,终年六十五岁。他成了自奥古斯都大帝之后,在位统治时间最长的罗马皇帝。
君士坦丁皇帝不顾众人劝阻,执意将帝国传给了福斯塔的三个儿子和自己的两个侄子,由他们自行划分罗马疆土。包括君士坦丁在内的所有人都能预见,这个决定将引起新一轮的血腥斗争和残酷内战。后续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到公元353年,君士坦丁的两个侄子和两个儿子都不幸身亡。福斯塔的二儿子,君士坦提乌斯二世,最终成为罗马帝国的唯一主人。乔伊十一岁的时候,我们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粉刷家里的墙壁。为了打发时间,我们收听了一个关于尤利乌斯·恺撒的广播节目。我们安静地工作,广播里的讲述者带着我们领略了恺撒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讲述了他被海盗绑架的故事,也谈起他在高卢的辉煌战绩以及他与罗马政敌庞培和西塞罗(Cicero)的战争。我们仿佛和恺撒一起行进在罗马的道路上,看着他和克莱奥帕特拉女王一同乘坐缀满鲜花的皇家游船,沿着尼罗河顺流而下。
落日的余晖照进院子,此时恺撒的故事已经讲到他在元老院遇刺的段落。一个目露凶光的元老冲上前来,猛拽恺撒长袍的一角。恺撒惊愕地大叫:“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暴力行为!”另一个元老院议员带着他的同伙们举起匕首上前刺杀。最终,恺撒身中二十三刀,他在临死前用沾满鲜血的袍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当我们收拾油漆桶的时候,我心潮起伏。恺撒是不是经历了最有趣的人生?恺撒是不是做过世上最振奋人心、最不同寻常的事情?一个人的生命中竟能有那么多的冒险传奇,简直就像阿波罗号的宇航员、伊丽莎白一世(Elizabeth I)或者亚历山大大帝一样!
三年过去了,我们此时正在伊斯坦布尔谈论着另一位伟大的罗马独裁者。我问乔伊,问他如何看待君士坦丁大帝的一生。10天前,我们刚刚在罗马参观过他的巨大雕像。乔伊想了想。
“他的一生太难以评论了,”乔伊说,“他做了很多好事,也做了不少坏事。我不清楚该怎么评价他。”
距今17个世纪之遥,的确很难准确了解君士坦丁真正的个性。他那些谄媚的廷臣早已粉饰过有关他卑劣或者愚蠢事迹的记录。但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能从历史中寻找到恺撒和君士坦丁企图掩盖自己所作所为的蛛丝马迹。他们都是自我意识坚强的人,懂得如何无情地挥舞权力武器,在攀登权力巅峰的道路上披荆斩棘。当他们一旦成为罗马的统治者,他们就转而成为建设者和革新者,而他们推行的改革在他们死后几个世纪里依然延续。
我相信恺撒在死前以袍遮面是为了掩盖他被刺杀的羞辱,而君士坦丁在死前接受洗礼则是为了遮掩他更加令人不齿的罪行。毕竟,他曾经对自己的至亲使用了“除忆诅咒”,所以他害怕自己也会受到类似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