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
12月8日，星期六，全天大雾。
一到12月，天气就突然转冷，这场战争的第四个冬天终于降临了。好在阿姆·霍夫广场上的圣诞集市已经开张，虽然摊位比前两年少，但气氛还算令人欣慰。
1914年维也纳的圣诞集市。1917年的市面比这个还要萧条一些
这周入职政治处的事依旧没有任何的进展，倒是战时通讯社那边给我出了个状况。《布拉格论坛报》申请刊登的一篇文章出了问题。这篇文章是写伊松佐河前线的，开头看起来和普通的战地报道并没有什么两样，我想这是负责审查的低级军官没有注意到它的原因。但是之后这篇文章告诉读者“现在妨碍我们英勇的士兵追击意大利人的最大困难并不是意军的炮火，而是意大利人丢弃的食物”——这句话看起来是一句笑话，显然想骗过审查，而且既然能送到我这里也证明他成功了。
但是继续看下去，作者的笔调就变了“我们饥肠辘辘的士兵往往无法抗拒这些食物的诱惑因而停下脚步，而且他们往往吃的太多所以无法有效的追击敌人……”这篇文章接下来开始不停地批判前线士兵如何衣衫褴褛，后方企业如何中饱私囊。说实话这些也是真的，几个月前我亲眼看到过这些士兵，如果让我决定我还会给它放行。毕竟现在整个帝国都笼罩在胜利在望的情绪里，一篇登在不显著位置的报道不会引起什么波澜，就算引起了我也可以推辞说我的精力都花在新任务上，审查事务我实在管不着。
阿尔卑斯山战线上的意大利战俘
但糟糕的是，作者为了加强他的文章的效果，指出九月底一位统帅部的高级军官曾经到过他采访的部队，并对士兵的处境感到“震怒”，“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军官曾经对士兵们表示……”接下来全都是我回到维也纳后在私下里说的话，不知道被谁给泄露出去了。坦白来说我觉得我的发言一点也不“震怒”，但无论如何这篇文章都绝对不能刊登了，而且我还不能以审查机构的名义简单地“不许可”掉它，只能找私人渠道让《布拉格论坛报》自己把这篇文章撤换掉。要知道，不许可的文章也是要备案的，如果某一天统帅部的哪位大人物从档案里翻到这篇文章，对我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我还真有一个私人渠道。我们战时通讯社有个家伙叫艾贡·埃里温·基施，是个犹太人，而且有意思的是他坚持认为我也是个犹太人。他说这是他对我印象好的重要原因，而我觉得能替他挡住宪兵才是我对他最大的意义。
1913年雷德尔上校在克雷姆泽饭店自杀，当时基施正在《布拉格论坛报》当记者。这件事起初不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直到这个基施神奇地曝出了雷德尔上校的真实死因，才引起了帝国军队历史上最大的丑闻，也让他成了《布拉格论坛报》的英雄。只要让他替我下封口令，无论那篇文章作者是谁，《布拉格论坛报》那边想必也不会说什么。
靠倒卖帝国军情发财，结果因为“波茨坦病”露出马脚的雷德尔上校
不过，这个基施总是跟他的左翼朋友们搅在一起，宪兵和情报机构都在调查他。但是有些消息只有他能给我弄到，有些消息也只有他才能给我弄没，所以我始终把这个神出鬼没的少尉留在通讯社里。听说现在他跑到下奥地利一个叫埃居德的小镇里去了，我觉得这肯定跟俄国革命有关，但我并不在乎，反正他只要让《布拉格论坛报》尽快给我把这篇文章撤掉就行。所以我去了一趟乡下。
在站台上等车的时候，我被一个炮兵上尉拍了一下。我当时没穿制服，他却对我喊“长官，好久不见！”，让我很尴尬。但他跟我提到第三十野战炮兵团，那倒是我早年当低级军官的地方。我努力了很久也没想起他是谁，好在我们是同路，这个人的臀部受了伤，他提到这一点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现在要去卡尔斯巴德附近接受以硫磺为主的治疗。
我们在站台上聊了聊，他告诉我他认识我的时候是在团里志愿服役一年的大学生，我这才想他来。路德维希·冯·米塞斯，这个名字现在在维也纳很有名，因为他主张军需供应应该更多更早地向私营企业开放；而我却要去撤掉一篇关于私营被服厂大发战争财的文章，这真是一件讽刺的事，但是我没有跟他说。
路德维希·冯·米塞斯
我实在无法把一个已经声名鹊起的经济学家和一个受了伤的炮兵上尉联系起来。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志愿兵，跟其他大学生没两样，但他跟我讲起他在战争里的经历，倒让我很意外：这个经济学家居然1914年就上了前线，此后几乎一直都在加利西亚前线战斗，直到俄国人崩溃才被召回维也纳。现在他在战争部的战时经济处工作，主要任务是研究帝国军队的军需生产。现在，他的主要任务似乎又变成了研究怎么卖战时债券。
我在等的火车要去下奥地利，而米塞斯要去卡尔斯巴德，和我方向相反。我本以为随便和他寒暄一下就可以道别了，没想到我们的火车都晚点了至少两个小时。为了打发时间，米塞斯开始跟我聊起战时经济的问题。他告诉我从昨天开始格拉茨的煤就断供了，工厂和城市设施都停止了运转。我问煤都去哪了，米塞斯跟我开玩笑说：“先生，煤和我们一样在等火车呢！”
我还和米塞斯聊了聊战时债券的事，毕竟这现在是他职责所系。在我们哈布斯堡君主国和德意志，战时债券是战争财政的主要来源，最近已经发行到了第七轮。我问他我们在南线打垮了意大利人，东线的俄国人也崩了，债券会不会更好卖？米塞斯没直接回答我，只是摇了摇头，讲了很多经济学上的事情，比如战时经济、货币需求上涨、通货膨胀、劳动力短缺之类，可惜我听不太懂。
他打的一个比方倒是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无论如何，战争是对物质财富的毁灭。所谓战时景气就好比地震让建筑工受益，瘟疫让送葬人受益，可您见过有哪一次地震和瘟疫对社会总体有帮助？”这让我想到伊松佐河的前线家书里看到有士兵说“妈妈，请不要购买债券，那些钱不会帮助我们，只会流到黑市上去！”。我虽然对经济学不感兴趣，但这门学科或许真的是有道理的。另外这个加利西亚犹太人也觉得我是犹太人，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1917年秋推出的第七轮债券海报《还有你呢？》。多少贫穷的老人把债券当成给自己儿子的救命符
在下了火车之后几经辗转，我才终于来到埃居德镇。这里的物资还没有维也纳城里那么紧张，但听说今年的土豆收成也不好，饥荒很可能在开春后爆发，而军需部门已经开始征用蛋鸡和奶牛了。在埃居德唯一的一间酒馆里，基施跟我说撤掉稿子这种事非常简单，只要他跟《布拉格论坛报》编辑部发个电报就行。他说自己能猜出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这件事可以包在他身上。他完全没展现出作为危险分子的一面，反而看着我说“可惜你没穿淡蓝色制服来，阁下！”我晋升的事情还没定，但现在连一个战时通讯社的少尉都知道了，我们帝国的新闻军官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不过基施能撇开政治立场找我办事也不是不求回报的。等寒暄完之后他才低声跟我说，他的几个朋友被捕了，他是军官所以警察不敢抓，但宪兵随时可能来，他不能去警察局冒险。谢天谢地我来了，我必须到警察局替他把他的朋友弄出来。但他又遮遮掩掩不肯告诉我他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人。最后我威胁他如果不说实话我就不管，他才说主要是几个维也纳工会的人，还有一个布拉格来的女大学生，是个女权主义者，奉布拉格那边的工会之命转交一些信件。一个跟工会和社会民主党来往的女权主义者，这是一件新鲜事，我们帝国的女权运动一般都跟社会民主党互相看不顺眼，可能布拉格跟维也纳不一样吧。
无论如何，去警察局捞一个工会代表并不算什么大事，不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所以我就去了警察局一趟，在办手续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们的登记表格，那个女权人士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上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才五岁，头上戴着光圈背上绑着翅膀。现在她已经成了社会党的信使，我觉得她是日后我要用这件事为自己开脱的最好借口，当然我得承认这个一瞬间从孩子变成女人的人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回到了布拉格，我可能会去她家喝喝茶。
本文来源：网易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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