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嵚，网易历史频道专栏作者，我们爱历史团队作家。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一：骑兵是个灾难的坎
西晋永安元年(304），折腾多年的西晋王朝，骤然被一场暴风席卷——五胡乱华！
这场突然暴风，掀起的却是连年血雨，号称正统的西晋，几下就轻松被摧毁，各路内迁部族，纷纷凶相毕露，手里有兵马的，连忙红着眼杀进来折腾。可怜北方百姓，要么悲惨被屠戮，要么眼泪汪汪南迁，要么忍辱含恨在异族铁蹄下苟活。曾经文明富庶的中国北方大地，更是白骨累累，狼烟满地！这是华夏民族历史上，最为痛彻心扉的苦难。
然而与各种耻辱屠戮一样痛的，却还有另一个真相：为什么号称正统的东晋政权，却一边嘴里喊着恢复河山，却就是没有打回来解救华夏子民的胆气？
实事求是说，一个技术原因，却是东晋政权多年来总也迈不过的障碍——骑兵！
早在西晋早年时，骑兵，这个华夏民族曾经呼啸天下的强大兵种，就已再度脱胎换骨，新兴的马镫已广为推广，骑士们在马背上坐的更稳，冲击力也就更强，大兵团重甲骑兵恐怖冲锋的震撼场面，早已越来越常见。如此技术趋势，又被内迁的各部族赶上，这些人本就是马背上出身，养马骑射天生就会，再充分吸取新技术理念养料，骑兵能力骤然变异到强大！
特别是东晋政权狼狈逃到江南，北方变成各路胡族政权的斗兽场后，各路北方政权的骑兵能力，更是在长期征战里突飞猛进，基本都保有强大的骑兵军队，重骑冲锋能力和轻骑骑射能力，清一色登峰造极，放在平原野战上，更是步兵的恐怖噩梦。
这个噩梦有多凶残，东晋的体会十分深，在东晋的偏安年代里，也不少有热血的时刻，也总有志士铁军跨过长江界限，雄赳赳气昂昂北伐而去。可是步兵为主的东晋军队，对上战术水准到顶峰的北方骑兵，下场通常是悲剧。典型著名的桓温北伐，一次遭到前秦羌族骑兵痛击，一次遭到鲜卑慕容家族骑兵分割包围，全是功败垂成！
在西晋主力骑兵部队，经过内耗和五胡乱华消耗殆尽后，重建的东晋政权，骑兵兵种早非昔日荣光，面对北方熏天战火，骑兵，就是华夏民族政权再度北进，迈不过去的坎！
难道说真没办法，倒也未必，哪怕自家骑兵不给力，东晋另一个强大神器，却依旧保持高速发展，它犀利的杀伤，恰是克制骑兵的利器手段：万钧神弩！
万钧神弩，是晋军弩兵里，最为巨无霸的一款：这种用战车运载，以轱辘绞拉的强弩，体魄十分巨大，单弩机的悬刀就有二十厘米长，弩臂更长达两米，杀伤力自然霸道，在两晋年代里，常是重大防御工事必备，多强悍的骑兵，也常见被射成串！
但这种利器，打起来好用，毛病却也大：体积太大操作太繁琐，野战里对上骑兵，没招呼几下，可能就叫对手用速度给端了，看上去强，用起来却难！
但在东晋末年，风雨飘摇的东晋政权，有个擅长操作万钧神弩的军事强人横空出世，此人不但有着坚定的战争决心和脑洞大开的战术创意，用兵指挥能力，更堪称铁腕强硬，杀伤凶悍的万钧神弩，更被他开动脑筋，发明出了专门的野战战术，哪怕最强悍的北方骑兵，也在他面前武功尽失，多次悲惨吞下战败苦果！
这个人，正是东晋末年铁血战将，亦是要了东晋命的篡位者，南北朝刘宋王朝的开国皇帝：宋武帝刘裕！
二：天才将军天才阵
身为东晋曾经的臣子，后来刘宋的开国皇帝，戎马一生的刘裕，号称汉高祖刘邦的子孙，其实生在一个流亡镇江的难民家庭。生的俊朗健壮，少年时一身豪杰脾气，却是穷得叮当，一度沦落到混迹赌场为生。但就是这样一个曾被乡民鄙视的人物，自从参军入伍，却是如鱼得水，不断飞黄腾达，凭的就是一样独家专业优势：能打！
那时的东晋王朝，正是衰败加速度的年头，各种毛病像火山喷发：北方南燕入侵，南方孙恩暴乱，荆州桓玄造反，好似组团排队似的，一茬茬凶猛扑来。如此动荡时刻，门阀规矩也不怎么讲了，谁能摁住局面打胜仗，谁就能冒头，于是，刘裕冒头了。
刘裕对于战争的悟性，从踏上战场的第一天起，就是惊人的强，带多少兵，就能打多少兵的仗，不但每次都能准确预判敌情，更擅长电光火石一击。就凭这本事，刘裕踩死了孙恩，痛打了桓玄，踩着这帮人的躯体一路升，四十三岁时，就已贵为东晋豫章郡公！
而在这一段辉煌军事履历里，他的一样拿手杀器，正是万钧神弩，平定孙恩叛军时，就曾摆上万钧神弩一顿齐射，当场将孙恩打乱，后来扫平桓玄叛乱，面对敌方重兵把守的坚城，照样常见万钧神弩招呼。甚至水上的对手，他也照样不放过。后来孙恩的余部卢循作乱，十几万人乘巨舰朝只有几千人的刘裕扑来，还是被刘裕拿出万钧神弩，几乎全给揍沉到江里。
坚韧不拔的军队，准确的判断，训练有素的战术操典，这三样好素质，好比洪荒之力，令刘裕的铁军，操作神器般的万钧神弩得心应手，步兵战攻城战水战，都是屡试不爽。那么，怼上出名凶悍高速的北方骑兵呢？
义熙五年（407），刘裕真朝着北方亮起了刀，大军水陆并进，直扑向北方慕容氏的南燕政权，就是那个传说中很强大，金庸小说里的慕容复死乞白赖要复的大燕国。那时也真的很强，坐拥山东富庶地区，拥有鲜卑慕容家族强大骑兵，两家在临朐大战，南燕国主慕容超开打就放大招：九万大军直扑过来，其中一万核心铁骑，战力震撼北方。
没想到这一次，一打就碰到铁壁上，刘裕祭出战车防御阵型，重弩和步兵配合防御，硬是顶住慕容超凶悍冲锋，再以轻骑奇袭，内外夹击一举逆转，然后摁住南燕国都广固狠打，到第二年2月彻底拿下。南燕，这个曾经啸傲北方的强大政权，就这样亡了！
灭亡南燕之战，令刘裕这一套战车重弩协同作战的新套路，顿时震惊北方。刘裕也权势迅速膨胀。但灭掉慕容南燕，只是先祭个刀，之后八年里，刘裕大刀片子先在内部砍，把四分五裂的东晋王朝陆续砍平，终于成了大权独揽的人物。也再次向北方亮了刀。目标，就是关中平原的强大羌族政权——后秦！
刘裕这次出手，果然一帆风顺，可就在关键时刻，北方新兴的北魏，也就是后来一统北方的北魏，悍然来掺和了，迅烈的北魏骑兵，沿着黄河沿线悍狼般出没，只要刘裕的部队落单，立刻疯狂扑上来撕咬，登岸反击？人早没影了！
这要命打法打多了，刘裕终于发了狠！打南燕后刘裕就反思过，没有骑兵优势，万钧神弩再好也被动，能扛住骑兵还不够，必须得有更强更科学的阵型，做到快速杀灭敌人骑兵有生力量！于是八年之间，刘裕早就练出新打法：却月阵。现在，是试牛刀的时候了。
是年三月的东阿大战，震撼一幕爆发了：面对北魏长孙嵩的三万鲜卑精骑，刘裕排出了怪阵，战车排成弧形，上有步兵和弩兵，后面更是万钧神弩，北魏骑兵一冲锋，立刻密集射杀，弧形的射击区域，瞬间就把北魏骑兵覆盖，素来凶悍的鲜卑骑兵，顿时被打回原形，第一回冲击，就被连射带砍伤亡数千，然后全线崩溃，被刘裕追着屁股打，又扔下了上千具尸首。
这个怪异阵法，就这样仿佛恐怖骑兵绞肉机般，以这场强心针般的胜利，令北方列强闻风丧胆！凭这独家杀招，刘裕高歌猛进，扫平河南后又霸气杀入关中，将苟延残喘的后秦政权彻底碾灭，然后在万众欢呼中高调开进长安，这是自五胡乱华国难起，一个世纪后，汉家军队再度打入长安。以不少史书记载，刘裕的大军隆隆开进时，关中平原的好些父老们扶老携幼，纷纷在路边围观，不少人热泪盈眶：胡人肆虐这么久，终于看见汉家军队了！
而历史性的机遇，这时也仿佛天降礼包，热情砸在刘裕脑袋上：河南已经拿下，关中也在手中，一统天下的最大本钱，此时也塞得腰包满满。这位穷出身的将军，俨然已是恢复汉家江山的头号大热，初入长安时，刘裕本人也豪情澎湃，站在长安城头上，对着爱将们一顿抒怀，然后更兴致勃勃规划，打算再接再厉，把整个北方彻底拿下！
三：功败垂成，武器终非万能
但抒发完情怀的刘裕，随后却是马鞭一扬，飞也似的离开长安，猴急着直奔建康老窝而去！这，说好的经略关中，一统天下呢？
这事当然要干，但总该有个轻重缓急，这次为什么要北伐？除了抢地盘，更关键是踩垫脚石：给自家篡位之路做踮脚。现在垫脚石踩上去，当然要先朝着南朝皇位纵身一跃。收复北方？这事只能先放放。
这个想法，作为枭雄，刘裕理论上没错，而且说他主动放弃关中，更是冤枉，派好儿子刘义真坐镇，两大爱将王镇恶和沈田子，更受命统帅精兵留守，摆出认真扎根关中的架势来：先把地方占牢，等我抢来了皇位，再看我大展拳脚！想法很美满，但刘裕的自家团队，一个毛病却骨感:矛盾重重的关系。
刘裕的铁血军团，出名的能打，但几位干将，也是出名脾气大，特别是王镇恶和沈田子，都是暴脾气的人物，相互也常年不服，刘裕在的时候能摁住，刘裕一走，也就揭了盖子。这毛病刘裕不知道?他当然知道，如果换成有胸怀的帝王，这不算个事，可刘裕管队伍，就是个没胸怀的类型:既然你俩有矛盾，那就都留下，正好互相牵制。
这一自作聪明，就出了大事，留守的儿子刘义真又是个二货，非但摁不住还拱火，结果沈田子和王镇恶窝里反，先后攻杀而死，晋军又被大夏国打了闷棍，刚到手的关中平原又丢掉。虽说踩了垫脚石的刘裕风光称帝，但恢复北方河山的最好机会，已经错失。之后的刘宋王朝，虽然历经休养生息，也曾大举北伐，但缺胸怀的毛病不变，也就再次先喜后悲。正如辛弃疾的咏叹:元嘉草草，赢得仓皇北顾
武器很重要，但武器，终非万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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