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打铁街最后的铁匠铺(图)

　　在三亚的崖州区，有一个从汉代沿袭下来的名叫崖城的古老城镇。城中的东关骑楼街街尾，有一条始建于民国初年的街道。1936年，一位名叫林时利的匠人在这里开张了自己的打铁铺。从此以后，陆续有打铁铺在这里聚集起来，最繁盛的时候，200余米长的街道上有多家铁匠铺。久而久之，人们就把这条街称作打铁街。

　　如今打铁街上，仅存一家铁匠铺，开店的老匠人是林时利的小儿子林呈健。当年父亲打铁到80多岁，如今75岁的林呈健，依然维持着父亲留下来的铺子，成为整条打铁街相传最久，也是整个崖州古城留下来的最后一家铁匠铺。

　　打铁街11号 锤声孤独

　　打铁街藏在骑楼老街深处，说是街道，其实更像一条小巷。不起眼的打铁铺，让我们差点错过。打铁街11号“林时利”铁匠铺是一栋骑楼式的两层楼房，外墙上镌刻的“林时利”三个字已然斑驳不清。一楼的大门上头，帖有红彤彤的对联，写着“岁岁平安满唐春，年年如意全家福”。这大概是整个楼房内外最新的物事了。正面门廊边缘加盖了铁皮棚，挡住半幅阳光。右侧门廊则悬挂一席竹制门帘，两厢合围出一片阴凉之地，打铁的工作台就设置在这块区域中，包括石头围起来的炭炉，打铁用的石台和一个长条形蓄水石槽。

　　凡此种种，都还保留着手工制造痕迹，诉说着近百年岁月中铁匠之家的情怀和荣耀。

　　下午三点半，依然热辣的阳光斜斜打在门帘一半的高度。75岁的老铁匠林呈健和40岁的徒弟李主平一起，从屋里搬出了139斤的铁砧板，固定在屋前打铁作业区的石台上，又提出一个绿色的电动鼓风机，安装在炭炉的一侧。即使这个电动鼓风机里外都透着一股“工业化的气息”，好像与手工制作的环境不搭调，但它也有12年的历史了。

　　林呈健头戴圆帽，鼻梁上还架着老花镜，穿着露胳膊的坎肩，和一条蓝色工装长裤。尽管已到古稀之年，他的胳膊仍然有着常年打铁练出来的结实形状。

　　他的工具箱里，躺着二十来把不同大小的铁钳和锤子。那块139斤重的铁砧板也是林呈健的老伙计，由一整块T型的生铁铸成，一头是长方形的砧台，用于一般的用具打制，由于常年使用，厚厚的边缘都卷了起来了。另一头是尖柱形状的，用于敲打圆环状的铁具，这样简单的构造，足够适用于所有的打铁需要。

　　铺子里还摆放了其他用具，如老虎钳、手摇钻头、报废的手动鼓风箱以及各式各样的铁柱原材料。手拉鼓风箱的风力强劲，不过操作起来可真是个力气活，记者尝试着拉动手柄，来回十数次之后已然力竭。当年六十多岁的林呈健为了将铁具烧红，要这么一下子拉个十来分钟。

　　林呈健拿出客人留下的一把锈钝的锄头，准备对它进行修剪和打薄。“这把锄头是我二十多年前，用汽车底盘的钢板打出来的，结实又有弹性，客人不舍得扔掉，又送过来修一修。”

　　老匠人先把锄头放入炭炉中。他不时用铁钎将烧红的碳粒拨弄到锄头上，将之彻底烧红。在电动鼓风机的加热下，要烧红一柄铁锄头也需要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打铁这门技术不难学，关键是掌握好烧制的火候、打铁的力度和冷却的时间，特别是要打一把上乘的刀具，这三点尤为重要。”

　　当热铁烧出了如同太阳一样耀眼的亮红色后，林呈健一手用铁钳牢牢夹出锄头，固定在铁砧板上，另一手持着短柄的铁锤顺着烧红的部分往锄头边缘打。

　　亲眼看过打铁后才知道，这是需要两个人来配合的活儿。师傅的锤子点到哪，徒弟的大锤就打到哪。林呈健和李主平两人配合敲击，“乒、锵、乒、锵”的打铁之声，初听之下单调，一旦细细去捕捉，就能发现两柄铁锤敲击力度的轻重不同，所带出的节奏也富有变化。

　　伴随着厚实的金属之声，每一锤落下，那金红发软的锄面就飞溅出数点溶液，混杂着匠人的汗水，一点一点变成合适的形状。

　　每一次拿出来的热铁，不到一分钟就慢慢降温恢复原色了，铁匠需要抓紧这点时间打制，然后再次放入炭炉中煅烧，再拿出来继续打。如此反复数次，才能把一个原材料打制出大样，然后再用小锤子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修一修，让棱角之处更圆润，凸起的地方更平坦。

　　最终的成品要投入水槽中冷却。热铁甫一入水，立即有细密的气泡从深处跳跃出来，冒出大量的水汽，滋滋作响。到此，整个打铁的活儿就结束了。

　　“林时利”铺子举步维艰

　　解放前后，整个崖州城和周边农村居民，都是打铁街的顾客。周围还居住着不少黎族苗族农民，常常要上山砍树，打猎，他们的生产工具每年都要拿来打铁街翻新一次。当年打铁街生意繁盛时候，整条街上一天到晚都是乒乒乓乓的敲击声，热浪滚滚，汗流浃背，师徒二人相对的身影，也成了街头巷尾的风景。

　　如今，也只有普通五金店买不到的用具，如瓜柱洞钎、铁撬棍之类的农业工具，才会找到打铁街，来老林家请他开工。

　　“手工打铁收费是要比外面高一些，但是打出来的东西很结实，不容易变形，用很多年都不会坏。”林呈健说，像是修理这把锄头，手工费是40元，而如果打制一把新的锄头，则需要80-120元，“群众的心中有杆秤，普通的工具就去五金店买，想要好的，就来我这里打。”说起自己吃饭的本事，老先生十分自信。

　　林呈健从高中毕业后就跟着父亲打铁。改革开放后，打铁街上的其他匠人纷纷转行，改做其他生意，而五金店的流行，让各式生活、生产用具更加便宜易得，“以前就连修房子要用的那种铁钉都来铺里打，打出来的四方钉很好用，现在的钉子质量没有以前的好了。” 古法打铁的手艺也在工业化时代下正在逐步消失，当年林呈健曾希望儿子传承他的手艺时，儿子反问他，“打铁能有汽车开吗？”林呈健一时无言。

　　如今林呈健的年纪越来愈大，打铁这个重体力活儿，已经不适合他了。大部分时候，林呈健是一位养养花、逗逗鸟的古稀老人，住在铁匠铺旁边新盖的楼房里。三个儿子都不在身边，两个老人在自家开了一间小杂货铺，一天几十块的收入，当做是打发时间，有儿子寄来的生活费，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但是这一条打铁街就只剩下“林时利”一家铺子，如果他再关闭，上百年的打铁街就真的名存实亡，只留在人们的回忆里了。

　　有关部门希望他作为古老工艺的传承人，能够从文化保护和传承的角度把铁铺坚持下来。“能做多久是多久啦，虽然现在也不靠打铁吃饭了，但是隔个三、五天的还是有人来找我修菜刀、锄头这样的工具。”林呈健坐在自家椅子上，看着门外的洒满阳光的街道，徐徐说着。

　　值得一提的是，林呈健的徒弟李主平，也是他的外甥，跟着林呈健打铁20多年。当记者问，如果师傅不在了，你会不会接下他的手艺继续开下去？

　　李主平苦笑，“打铁至少要两个人的，没有人愿意跟我学打铁，我一个人也做不来。”除了帮师傅打铁，李主平更多时候是和妻子一起在街角卖虾馍，这才是他们的主要营生。

　　印章背后的故事

　　说起来，这家铁匠铺的至宝，是一枚刻有“林时利”的铁章。

　　它长得和一般的印章可不一样，长长的手柄像是铁钳，扁方形的端头又和锤子有些相似。在“锤头”的一面，凹凸不平地刻着“林时利”三个字。

　　就是这枚印章，加盖在每一把新打制的铁具表面，象征着“林时利出品”。林呈健至今还沿用这个铁章，传承了老林家两代罔替的荣誉。

　　铁章的背后，是这个品牌的诚信，是对工艺和质量的讲究。林时利当年在打铁街是有口皆碑的匠人，因为讲究做工、用料上乘，在一条街八、九家铁匠铺的互相竞争中，也能保持红火的生意。

　　林呈健也继承了父亲的好传统。寻访那天下午，当他修好了一把锄头和两根瓜柱洞钎，关了炉准备收工时，一名街坊的邻居骑着电摩赶来，拿着一把掉了手柄的菜刀，请林呈健重新装上。他没有多说，又重新点火开工了。我想，街头巷尾的好口碑，就是从这样的细节中积累起来的吧。

　　崖州古城的骑楼老街，历经百年风雨洗礼，因年久失修，不少房屋已经瓦残檐破，甚至坍塌了一角。居民们多数搬进了新盖的楼房。而在那工匠时代流传的骑楼建造技术，如今已经失传。打铁街最后一位铁匠，在自己风烛残年的时光里，还在勉励维持着这门古老而传统的手艺。

　　“政府应该保护打铁手艺，让它作为一种示范性的古法工艺保留下来。”打铁街一位72岁的老先生对着记者唏嘘。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