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生命中的尊严

人物档案：孙淑君，女，1960年出生，自幼下肢残。1994年，她创办“残健合一”启智幼儿园，填补了国内残障儿童教育空白，并著有《弱智儿童教育的理念与实践》、 《妈妈给你追梦的翅膀》等书籍，是全国劳动模范，两届全国人大代表。

这是一组数字：20年来，启智幼儿园累计招收残障儿童1000余名，在招收的残障儿童中，5%进入正常小学，30%进入弱智学校，95%在原有基础上得到提高；经过康复训练的聋儿，70%升入正常小学。聋儿王际峰以613分优异成绩考入东北大学。

数字的背后是启智幼儿园每一名特教老师的辛劳和智慧，而创办这一幼儿园的是残疾人孙淑君。

表情呆滞，行为怪异，难以理喻，让这样的孩子生活自理，甚至与正常孩子一样有尊严，困难可想而知

张元俊是自闭症患儿。6岁时送到启智幼儿园，由杨杨老师带他。刚来时，小元俊背着个军用水壶，一刻都不能离身。杨杨从张元俊母亲那要来全家照片，先教他认知，告诉他哪个是妈妈，然后让他复述。两天时间，都复述得非常好，第三天，说什么也不说了，杨杨告诉他，不说就不给他水壶，元俊急了，上去就给杨杨一个大嘴巴。元俊要比一般孩子长得胖，手也有劲，一个嘴巴把杨杨半边脸都打红了，22岁的杨杨老师委屈得哭起来。

在和元俊接触中，杨杨发现，只要音乐响起，元俊马上安静下来，甚至一个小时都会坐着一动不动。杨杨把她的发现告诉了孙淑君。孙淑君买来各种歌曲音碟，让杨杨单独放给元俊听。杨杨因势利导，将一些儿歌编进元俊喜欢的歌里，元俊果真学得很快。春节快到了，幼儿园组织晚会，专门安排了元俊的独唱，可元俊害怕，只有拉着杨杨才敢上场，唱得也不连贯。可在孙淑君和杨杨看来，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进步了。

元俊变得开朗了，爱说话了，生活能自理了。

在中国有“十聋九哑”之说，而在国外是“十聋九不哑”，褚萍老师说，这里的关键是早期发现，早期矫正，加上教育得法。

为了让聋儿有听力，能说话。上课时，褚萍敲鼓、放录音机，刺激他们的耳膜；说话时摸着嗓子，让她们知道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还利用“情景教学法”、“听觉口语法”，将语言教学融入日常生活中，如“洗洗我的小手绢”，边做洗的动作，边讲洗衣的过程，让她们在学会生活本领的同时，学习了语言。

杨欣、杨悦姐妹是双胞胎，出生后一二岁也不说话，经检查确诊是聋儿。3岁多，父母将杨欣、杨悦送到启智幼儿园，老师就是褚萍。当第二年“母亲节”那天，两个孩子清楚地说出“妈妈我爱你”时，杨欣、杨悦母亲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为了让家长配合幼儿园做好姐妹俩的教育训练工作，褚萍几乎隔几天就要给家长写一份她们成长汇报和训练计划表。将近4年，持续不断地训练，两个孩子能像正常孩子那样说话了，出园后，杨欣、杨悦进入了正常小学，现在已经是敬业中学初一学生。

残障孩子没有哪家幼儿园愿意收，一个残障孩子就要拖累一个家庭，她决定为残障孩子办一所幼儿园 ，义无反顾

淑君天性喜欢孩子，希望当一名幼师，可报考幼师学校被拒。1978年中学毕业后，她先在一家街道幼儿园当幼师，然而，随着知青大量返城，他们以孙淑君不能教跳舞为由，将孙淑君辞退了。1981年，街道妇联办“散在儿童辅导班”，他们又想起了孙淑君，很快，街道企业开始搞承包经营，孙淑君又被辞退了。

这一次，孙淑君没有流泪。她不再奢求别人的照顾、怜悯，她要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她和丈夫刘厚明找亲戚、找朋友，借来1600元钱，买了一间破旧小房，借来5套桌椅，1983年5月3日，“淑君家庭幼儿园”开班了。

在孙淑君所在的克俭街道，有名呆傻儿，叫郭丽，已经6岁了，不知道洗手，不知道大小便，父母只能天天把她锁在家里。淑君知道，残障孩子没有哪家幼儿园愿意收，一个残障孩子就要拖累一个家庭。一天晚上，孙淑君来到郭家，“让郭丽到我幼儿园吧。”

在孙淑君的教导下，郭丽慢慢地变了，不尿裤子了，知道洗手了，会跳舞了，会做简单算术题了。两年半后，郭丽进入正常小学。

孩子的进步，家长的感激，使孙淑君体会到了自己工作的意义，1991年，一个大胆的想法产生了：她要为残障儿童创办一所幼儿园，让残障孩子同样受教育，同样享受童年的欢乐，不再成为家庭、社会的累赘。

白天，她要做幼儿园的管理工作，晚上，由丈夫刘厚明用自行车驮着，找领导、找那些知名和不知名的企业家、找那些与残疾人工作贴上边的机关、协会，动情地介绍残障儿童及有残障孩子家庭的痛苦，介绍建启智幼儿园为社会减轻负担、为人民造福的意义。

1993年8月，一座建筑面积2228平方米的启智幼儿园落成了。可幼儿园需铺地板，需购置生活用具，需购置教学、康复仪器，还缺32万元。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孙淑君给时任辽宁省省长岳岐峰写了一封信，诉说一位残疾青年创办启智幼儿园的艰辛。据省长秘书讲，岳岐峰边看边流泪，看完了后即批给财政厅。第二天，下着雨，当时的厅长纪玉英亲自来到启智幼儿园，他紧紧握着孙淑君的手，说：“你办了一件连健全人都难办到的事，我们要向你学习。32万，一分不少，保证拨到。”

让残障孩子同样拥有健康的人生，这项造福社会的事业感动了许多人，17个国家的爱心人士和8个国家特教机构为启智幼儿园提供帮助

在启智幼儿园，有许多外国人到幼儿园参观、交流、帮助残障孩子学习、辅导幼儿园教师的照片。孙淑君说，他们先后接待过17个国家的爱心人士和特教工作者，8个国家特教机构为启智幼儿园提供了帮助。

1993年3月，比利时弗拉芒政府莫尼汉中心两位官员来沈阳考察残疾人康复援建项目，考察的项目令他们不满意，为了能得到国外的资助，相关部门将孙淑君介绍给了这两位官员。其时，启智幼儿园还在建设中。两位官员到来时，孙淑君和丈夫在工地正和着水泥。看着孙淑君吃力地工作的情景，听着翻译动情地介绍孙淑君艰苦创业的故事，黑丝特·盖特这位老人流泪了，他对孙淑君给予由衷的称赞：“月虽残亮如雪，高挂天空谁笑残”。从小到大，一个残疾人遭受到的歧视，那种心酸、苦涩，谁人能知？33岁了，她还从来没听到过这么高的赞誉。当翻译将这句话翻给孙淑君时，孙淑君当时就哭了。

3月末，孙淑君接到比利时弗拉芒政府莫尼汉中心的邀请信和两张机票，邀请她和丈夫前去考察。4月29日，孙淑君和丈夫刘厚明来到莫尼汉中心，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完全现代化的、国际水平的残疾人康复中心。孙淑君和丈夫听着、看着、在本上不断地记着，几乎每一个训练室都拍了照片。他们学到了当时世界上比较先进的“施尔波恩运动疗法”、“史努兹兰疗法”即感官刺激法，还知道了对残疾儿童从出生就要关注、并进行早期康复训练。

11月，莫尼汉中心派两位老师到启智幼儿园了解情况，看到“自闭症感官训练室”建得几乎与莫尼汉中心的一模一样，还将在比利时学习到的先进的残障儿康复疗法结合幼儿园实际发展成为“游戏疗法”、“结构化”、“感觉统合法”等，又探索出“残健合一”即让残障儿与健全孩子在一起学习、生活模式，让残障儿处处受到健全孩子的影响，效果非常好。莫尼汉中心与启智幼儿园彼此的合作进行了12年，其间，3位比利时驻华大使前来幼儿园参观。

（制图美术、书法标题：李法明）

采访手记

一名自闭症男孩弹着吉他唱着《我相信》、四名聋哑孩子用清晰的声音朗诵诗歌……这是我在《生命·阳光—启智幼儿园建园二十周年感恩会》上看到的情景。

在我国有“十聋九哑”之说，可如果不是主持人介绍，谁能想到他们是聋哑人、是智障儿？残障孩子也能像正常孩子一样，自信、有尊严。看着、听着、想着，泪水几次模糊双眼，在演出现场我就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写写创造这一奇迹的人。

来到启智幼儿园，采访特教老师、与孩子家长交谈，他们都时不时地讲起一个人—孙淑君，启智幼儿园的创办人，也是一位残疾人。他们讲述着孙淑君创办启智幼儿园的艰难，讲述着孙淑君帮助残障孩子的一个个感人故事，讲述着孙淑君对特教老师的帮助。他们充满感情地讲着，我随着一个个故事感动着，激动着。报道对象也开始锁定。

于是，我又两次采访孙淑君，一个靠轮椅代步的肢残女性。她的磨难，她的坚强，她的爱心，她对残疾人事业的贡献……

“真想好好为她唱支歌”，这就是我采访之后的想法。于是，有了这篇通讯，一篇倾注了我的感情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