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仲夏夜之梦》
好的戏剧和花多少钱去做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和好莱坞成熟的大片工业体系不同,剧场是一个实验室,是一个自由的工作坊。
王不留行
上周末蒂姆·罗宾斯带领着洛杉矶演员班剧团,在上海的黄梅天里借着莎士比亚做了一场梦—莎剧《仲夏夜之梦》。在电影节加世界杯造成的沪上咖啡啤酒销量创新高的当口,这出英语戏剧的四场演出票据说早早就卖光了,扑扑满的场子里还有不少呼朋唤友而来的老外。
这样的未演先热也算是正常—罗宾斯二十年前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饰演的银行家安迪这个角色实在经典,多少男女汉子曾经在那两个半小时里,被其卧薪尝胆体现的高智商和高情商刺激到泪流满面。而这一次,这位戛纳、金球、奥斯卡三奖加身的演员第一次以戏剧导演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个悬念自然够大。
另外一方面,是这个剧本身。《仲夏夜之梦》是莎翁喜剧里少有的纯粹的喜剧,浪漫轻松,没什么思虑的阴影。里头有贵族少男少女的爱情,有精灵国王、王后的闹别扭,还有一个草根剧团的插科打诨,最后是所有情侣的终成眷属,想起来就是好玩好看好笑的一派人畜无害和老少咸宜。然而,戏一开场,我仍然被惊到了。
当夜的舞台上没有任何布景,灯光亮起,演员们在舞台上散落着站立。开场,雅典公爵赛修斯宣布马上就要与亚马逊女王希波利特举行婚礼,而一对恋人赫米娅和拉山德正在为爱情烦恼,赫米娅的父亲把女儿带到了公爵面前,执意要让女儿嫁给自己看中的另一位男青年底米特律斯。
没有太多的舞台调度,演员们只是依靠大段自然的、口语化的台词讲出中心事件。所有演员穿得也很简单,简单到如果他们此刻混入观众群中,也不会有太大的违和感,哪怕是饰演公爵和女王的演员也不过在身上披了一件睡衣般的披风。
舞台的左前方有两位现场伴奏的乐手,但在开场段落,音乐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而左后,则是一排衣架,衣架上挂着演员们需要替换的服装—这一切,会让你更容易想到的是排练场而不是舞台。
如果一切仅止于此,我应该会毫无疑问地昏睡过去。但随着剧情的流转,罗宾斯证明了3000美元的制作成本在质朴之外也可以激发出创作者不一样的想象力。因为后面的故事都发生在赫米娅和拉山德相约在森林见面、一起私奔的那一夜,随处可见精灵的森林成为这个故事最重要的场景。
有意思的是,舞台上并没有出现一棵树,却成就了这个戏最有诗意的若干场面。每一个上场的演员都戴上花冠、手上拿着象征树枝的长条,在需要讲话的时候他们是有名有姓的精灵,而在不需要开口的时候就又成为背景—森林里的树。随着现场伴奏的提琴和鼓点,演员们组合在一起,用灵活的肢体以及起伏的、不同组合的台词讲述方式,将一个奇幻、未知的森林在舞台上呈现了出来—有时候他们是两棵看管着两对恋人的树,有时候他们是窃窃私语的精灵,有时候他们是急急忙忙散开枝丫指明方向的“树精”。好吧,我得说,这是俗称的欲扬先抑。
剧中,每一个演员都饰演若干个角色—在穿上外套或者脱下外套、戴上花冠或是套上驴头之后,他们就是另一个角色了,但这种多角色的饰演并不会让观众觉得有混乱感。而演员们的表演方式也颇为生活化,并没有拿腔拿调的做作,在有些段落也刻意带着即兴喜剧那种特有的浅显的夸张感。尤为令人愉悦的是现场的音乐,演到后半段,音乐的介入渐多,并不喧宾夺主,但却给了这个朴拙中带着些许诗意的戏以节奏和情绪。
事实上,关于如何演绎这个四百多年前创作的“梦”,有太多种选择,曾经有剧团挥金如土地制作场景以图还原,也有先锋如戏剧大导彼得·布鲁克将其意义重新阐释,演绎成成年人对于青少年的侵害和骚扰。而罗宾斯选择的是这样一种呈现方式—3000美元的制作成本,十多个演员每人分饰数角,没有任何布景而只有现场伴奏的原创音乐,所有道具和服装可以装进行李箱随着演员满世界转。这样的制作成本,甚至比戏剧学院毕业大戏的制作成本还要低。另外,自己也曾担当电影编剧的罗宾斯没有试图重新阐释剧情,而是以一种演员工作坊的形式最终将这部莎翁喜剧颇为忠实地呈现了出来。
在演出开始前一天的讲座中,罗宾斯曾经解释做这个戏的初衷—鼓舞人心,“为爱、欢乐和人性喝彩”。因为在此前的经济危机中,美国不少非营利剧团都受到很大的冲击,其中包括罗宾斯任艺术总监的演员班剧团,剧团的演员从40个减少到20个,最后锐减到14个。在罗宾斯看来,这个时候,无论是剧团的演员还是社会大众都需要一部欢乐的戏。
在排练的过程中,遭遇的最大困难就是“在没钱的情况下如何去排一部戏”,没有舞美,没有道具,这出戏的彩排是从文本和台词开始的,刚开始也没有服装一说,因为所有演员都穿着自己的黑色衣服,“重要的是演员的表演能力”。这也恰恰印证了罗宾斯的戏剧观—好的戏剧和花多少钱去做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和好莱坞成熟的大片工业体系不同,剧场是一个实验室,是一个自由的工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