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兴江的CBA悲剧：为何烧光3亿，换不得一个名分(图)

　　他以体制挑战者成名、最终因体制外的身份而出局

　　早报记者 张婧

　　在山西奋斗了七年后，王兴江，这个65岁的河北人，离开了山西，离开了CBA，或许永远都不再回头。就在今天，CBA联赛第五轮山西主场战新疆的比赛上，山西队友胸口的广告将换成新东家汾酒的广告。

　　王兴江，这个曾经的CBA最疯狂的老板说，除了还能在家门口看CBA联赛的山西球迷，这场转让风波中,没有赢家。在球队的交接仪式上王兴江情绪失控，一度离开会场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像极了一位失去孩子的父亲。

　　即使已经尘埃落定，现在依然很难有人可以给王兴江一个精确的定义，作为CBA曝光率最高的老板，他是一些人眼中外行指导内行的典型，一些人眼中的中国库班，一些人眼中的篮球教父，一些人眼中中国篮球职业化的先行者，甚至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人。

　　但无论是谁，都无法否认，王兴江注定会在CBA的历史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给这个联赛留下浓重的一笔。就像新华社所说，志存高远的王兴江成为CBA联赛改革过程中的“铺路石”。

　　吃着馒头投3亿元

　　11月17日，汾酒集团正式宣布接手山西男篮，这意味着，属于俱乐部前投资人王兴江的山西男篮时代彻底落下了帷幕。那一天，在球队训练基地内的交接会议上，65岁的王兴江一度情绪失控，离席而去，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眼泪横流。

　　离开前，王兴江向身边人索要了一张上赛季球队和上海队打季后赛时自己和姚明的合影，他说，“离开了篮球，好歹有个念想。”有人说，对转让事件的各方来说，王兴江是损失最大的一个，因为对酷爱篮球的他来说，梦想在一瞬间破灭。

　　的确，从年轻的时候开始，王兴江就是一个“球痴”，对他来说，山西男篮就是年轻时没有实现的梦想的延续。王兴江自小就很喜欢打球，年轻时，走路去吃饭的路上都要拍个球。在那个年代，身材条件很不突出，身高只有一米七几的王兴江也算有点成绩，曾入选石家庄青年队、河北省青年队，不过他篮球生涯的个人高度也便仅此而已。37岁时，王兴江辞职下了海，搞起了钢厂，还赚了大钱，“不能打球，就搞球吧。”所以，逐渐有了山西队。2001年，王兴江成立了山西宇晋队，连续两年冲击CBA未果。2004年，河南队冲进CBA，王兴江出手，用800万元“借壳上市”。2006年，他把队伍从河南拉到了山西，成立山西中宇俱乐部。

　　在王兴江的口中，“球队就是我的孩子，我把90%以上的精力都放在了篮球上。”只要山西队有比赛，不管再远他都要去现场督战。有人做过统计，上赛季常规赛，山西队32场比赛，王兴江看了31场。被人津津乐道的一个故事是：某天晚上，在太原看完比赛后，王兴江连夜开车返回300公里外的公司，由于和教练讨论失利原因走了神，导致汽车冲出公路彻底报废。

　　王兴江的山西队最辉煌的时刻是在2011—12赛季，当年球队仅列北京和广东之后排名常规赛第三，那个时候，王兴江每胜一场都要拿出十几万元论功行赏。实际上，从2008年开始，王兴江在山西的钢铁厂已经没有了，在没有新的实体企业大背景下，球队开始吃王兴江的老本。俱乐部的一位工作人员说，王兴江自己的生活很简朴，他可以成天吃馒头、青菜、面条。总经理张北海透露，“有一次俱乐部吃饭，老板的面里卤放得多了点，他就责备我们浪费。”他不喜欢穿戴，经常穿着赞助商给球队提供的服装，有时候，因为穿着普通而被保安阻挡在场外。走进俱乐部大楼，球队管理层人员的办公室也是最简陋的，楼道里的玻璃破了好几块，冷风直往里灌。“只要能让球队保质保量地运转，我们冷点无所谓，但该花的钱，我们一分都不会含糊。”

　　给队员每年开几十万元的工资，他从来也没有含糊过。从甲B到CBA，十余年来王兴江的投入接近3亿元，据说，他的净亏损值达2亿元。

　　我本可以签下科比

　　在第18个赛季，CBA迎来了史上大牌外援最繁荣的时代。当人们对麦迪、阿里纳斯这些超级明星的名字津津乐道时，人们也不会忘记，是王兴江，让CBA外援进入了大牌时代：他是CBA第一个签下NBA全明星级球员（马布里）的老板；他还差点用200万美元月薪将科比·布莱恩特招至麾下。

　　在篮协开放外援的限制之后，王兴江为CBA带来了第一个大牌外援—邦奇·威尔斯，在此之前，CBA的第一个前NBA主教练已经加盟山西。威尔斯空降太原，不仅引发了媒体的追逐，更直接引爆了山西的球市。紧接着一个赛季，第一个前NBA全明星球员马布里加盟山西，成为那个时候整个CBA最为轰动的新闻。

　　NBA停摆期间，王兴江甚至想签下科比，他说科比来了，对山西、CBA、中国篮球都能带来巨大的促进，而科比愿意来中国，说明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提高了，他的到来，将吸引世界的目光。只是，最终，在深圳的联赛委员会议上，联赛委员会最终否决了NBA非自由球员加盟CBA的决议，“科比当时已经同意（加盟）了，合同都已经拟好，一个月200万美元，就差签字了。既然允许NBA球员来打，那为什么不让顶级球员来打？”尽管当时王兴江表示服从联赛委员会的决议，但是骨子里，他并不服气。

　　王兴江最终没能让科比在自己的手下打球，但是在很多圈内人士看来，他的探索精神值得肯定，姚明说，中国篮球应该多一些像王兴江这样的老板，当时的篮管中心竞赛部主任白喜林说，“我觉得中国篮球就应该有像王老板这样的探索精神，他在尝试一条新的发展道路，虽然在方法上还值得商榷，但这都是在为中国篮球的发展而努力。姚明在会后找到我说，中国篮球应该多一些像王兴江这样的老板，不要怕错，怕没人做。”

　　山西媒体说，正是因为王兴江的存在，山西男篮虽然不是成绩最好的球队，却是话题最多的球队，这是体育传媒的幸运。

　　我才不管别人说我不懂球

　　在外界看来，有时候，王兴江对球队的爱有些“霸道”，在这支属于他的球队里，王兴江有绝对的话语权，这种话语权不仅仅包括俱乐部管理，也包括球场上的人员使用，战术安排。这种权威球队任何人，哪怕是他请来的主教练也都无权挑战。有人做过统计，8个赛季，王兴江炒掉的主教练为13人。也有人说，这些年，他炒掉的主教练实际上不下20人。2006-2007赛季一开始，年轻教练徐长锁带队取得八连败，黯然下课。之后联赛为亚运会而中断一个月，韩国人金南杞走马上任。令王兴江失望的是，尽管他奉劝金南杞多使用年轻队员，但是金南杞还是喜欢用老队员。联赛重新开打后，依然使用老队员的金南杞第一场比赛就失败了，他的CBA生涯也仅此一场。还有西班牙人马特奥，因为注重防守，和王兴江的理念要进攻不同，一场CBA联赛还没有执教就被迫退居二线。

　　一名前山西队队员透露：“如果输了球，王老板喜欢在休息室里给大家讲解，一讲就是一个多小时，体育馆的人着急要下班，就去催，也没用，他一定要讲过瘾了，才肯放人。队员打完球都是一身汗，最想做的事情是洗个澡，但没人敢说，就在那憋着，忍受。”而队员在更衣室被骂哭更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

　　过多干涉球队内务，也成为他最被外界诟病的一点。“人家要说什么就说吧，我想把自己的性格放到一个队里面，那就得干预，就得让球队按照自己的方向向前走。有的教练说你给我几年时间，我给你怎么着怎么着。我说没有那么多时间，我就一年时间。我们球员在23岁时出成绩不算晚，但我就是要求他们在21岁出成绩，你说干预得对还是不对？再一个我说实话，我对于咱们中国整个教练阶层很不看好，我换了这么多教练，他们的水平很低、文化层次也很低，战术思想低得要命。所以中国篮球落后，不单单是顶层的设计，与我们整个教练层也有关系。”王兴江并不承认自己不懂篮球，也不在乎别人对他干预球队过多的批评。

　　这么多年，杨学增是球队历史上跟王兴江最合得来的教练，他也是王兴江唯一续聘的教练，“我们有过争吵、但都是围绕工作。老板的要求比较高，作为我，还是要尽量适应。”杨学增坦言，这个赛季之初，两个人的争执非常多。到后来，老板再急，他也不急了，等有了适当时机，再去沟通。不过，在球队取得历史性的突破后，杨学增选择功成身退，离开山西转投浙江。

　　太多无能为力的外因

　　只是，这些年，王兴江能够左右的也只有俱乐部而已，太多的外部因素让他无能为力，也无法接受。在山西这么多年，王兴江的球队逐渐成为山西体育的骄傲，那些大牌的相继到来、成绩的提升带动了山西球市的火爆，开垦了这块土地，但是王兴江一直觉得球队受到的待遇像一个“后妈的孩子”。

　　为了节省资金，山西只能将基地定在太原郊区的小店区，这里距离市中心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也要接近一个小时，碰上雨雪天气，往返滨河体育中心更是需要很长时间。山西队的基地是由一个破旧厂房改造的，他们没有自己的训练馆，一栋普通的二层楼房就是球员宿舍。俱乐部曾经痛批体育局在七年间对球队的发展袖手旁观，不仅如此，俱乐部每个主场都得给体育局数百张门票。根据媒体的有关报道，从河南搬迁到山西后，王兴江曾向政府申请土地用作俱乐部建设训练基地，却遭到拒绝。山西想要将主场搬迁到条件更好的山西省体育馆，结果每场5万元的要价也让王兴江打了退堂鼓，7年来王兴江曾向山西体育局发去了37份请求帮助的文件，这些文件基本上都是希望体育局可以出面解决俱乐部遇到的困难，不乏训练场地、球员宿舍等问题，但是最终没有一份得到回应。“我在山西的钢铁厂2008年就没有了，又没有新的实体企业，都得吃老本。我的能力有限，实在撑不下去了。总不能坐吃山空，导致这支球队走下坡路，最后解散吧。”王兴江解释自己卖队的原因。

　　现在，俱乐部终于卖掉了，他也没想继续待在队中，说起原因，王兴江只是冷笑一下，“国企的事情太多了，专家太多了，山西篮球专家也很多。祝愿他们搞好吧。”一句揶揄的话，又包含了此前多少年的不甘。就在刚进CBA的时候，王兴江也有他的憧憬：“我希望篮球职业化能够走得远一些，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给中国篮球贡献一些力量。”但现实太过残酷，甚至很多都超出了王兴江的设想，或许退出并不是只是因为金钱，“作为个人来说，我始终没有夺得过一个冠军。从这两个方面来说，我都很失落。我们是民营企业，从事篮球就是想做一些事情，但过程中发现不好实现，也拧不过人家，只能放弃。”

　　王兴江说，当CBA老板的时候和很多人吵过架，但吵得最多的应该还是信兰成。“很多东西信兰成比我明白得多，但他就是不去做。一次在开会的时候我跟他说过，我是改革当中的激进分子，你是保守派中最顽固的分子，所以我们一见面就抬杠。上次开会他说，我们篮球的发展离不开当地政府的支持，就要依靠他们。我说依靠他们不等于把权利给了他们，我们的思维就区别在这儿。他不认为CBA俱乐部是一个独立经营的实体，他不想我们做别的行业，他现在对俱乐部的认识没有达到这个程度。”纵横商海几十年的王兴江肯定不会不懂那些所谓的壁垒，但就是因为对篮球的太过热爱， 王兴江不肯停歇自己的抗争脚步，“我们跑起来难，爬着前进总可以吧？每年往前走一寸总比后退强吧？”对于身处的环境，他的喟叹是如此的悲凉。

　　但最后，连“篮球疯子”王兴江也妥协了，放弃了球队，放弃了梦想，或许今后会多一位守护野球场的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