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声·回音
《上海书评》近期刊登的祝淳翔先生《陈凡与香港〈大公报·艺林〉》(2013年7月7日,下称“祝文”)和宗亮先生《陈凡不曾寄食品给陈寅恪》(2013年7月21日,下称“宗文”)两篇文章,都提到了香港《大公报》的《艺林》副刊及其主编陈凡。诚如二位作者所论,陈凡为了编好副刊,与国内外的学界人士是多有往来的。
宗文曾述及陈垣与陈凡的交往,引用到《陈垣来往书信集》里汪宗衍与陈垣通信中的材料。其实,2010年出版的《陈垣来往书信集(增订本)》里还增订了陈凡与陈垣的往来书信。其中陈凡写给陈垣的一封长信,是研究《艺林》副刊和研究陈垣陈凡交往重要的材料,而祝文和宗文都未详细提及(大概是都没有看到此书的增订本吧),似嫌不足,这里补说一下。
陈凡这封信写于1960年的12月1日,而《艺林》创办于1959年5月。他在信中说: “一年多以来,发生了一定的影响。这并不是因为我们办得好,而是因为:一、香港各报没有这类刊物;二、虽有一二近似的,但我们比他们较为严肃、认真、持久;三、香港确有不少人,对这类东西有兴趣。”
陈凡自言《艺林》的创办一开始起是为了“联系特定读者”,后来“宣传领导上也要我们把这刊物坚持下去”,“以达到古为今用,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目的”。所以若说《艺林》从创办初期就希求要起到一定的统战作用,应该是比较恰当的。如陈凡所述,《艺林》创办伊始就面临稿源上的不足,所以他已在1959年年末或1960年年初(“去冬”)到大陆,通过有关方面向文博系统的老人们约稿了。“《大公报》是人民报纸,在复杂的环境从事复杂的战斗,为了充实火力,诚恳地希望与要求援老予以援助”,信中陈凡直截了当地谈到了向陈垣约稿的目的:不仅是因为陈垣的文章本身有学术影响,还更因为陈垣有文章刊登会有“政治影响”,这亦是基于统战立场上的考虑。祝文中曾引过郑逸梅的话:“北京中国新闻社设宴国际饭店,兼邀诸老作家,我乃为香港《文汇报》、《大公报》、《新晚报》写稿,任统战工作。”郑逸梅先生明白自己做的是统战的工作,所要联系的“特定读者”群体就是被统战的对象了。但话说回来,在香港获得作品发表园地的郑逸梅们、陈垣们、文博系统的老人们,又何尝不是被统战的的对象呢?办文史副刊,既广泛联系读者,又广泛联系作者,统战工作“一石二鸟”,做得还是颇高明的。
信里一开始所提到的“孝博”,就是时居澳门的学者汪宗衍。他是陈垣的老友,又跟陈凡关系不错,在《艺林》向陈垣约稿一事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这在宗文里已经简单地提到了。对照陈凡的这封信再回头细看陈垣与汪宗衍的通信,便能渐渐明晰此信背后故事的脉络。
宗文里已经谈到,陈垣在《艺林》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书大德南海志残本后》,本来只是写去供参考,并不拟直接发表的,却被擅自刊出了。这篇文章发表在1960年9月11日的《艺林》上(案:此日期据《励耘书屋问学记》所附陈垣论著目录。汪宗衍其后的来信中曾言及“昨天《大公报》艺林竟然把大作发表出来”,编者却将该信系在9月11日,当误,似应系于9月12日。之后汪宗衍9月20日来函中正言及“十二日曾上一函”)。为使陈垣明晰事情经过,事后汪宗衍曾把陈凡等人此前给他的信函转寄给陈垣看,幸而陈并未太过生气。这时候汪宗衍所说的“国内教授如唐兰、李可染、容庚、冼三姑等,均有文字在艺林发表”,只不过陈述《艺林》此时已有大陆作者撰稿的情况,劝慰对在海外发稿比较顾虑的陈垣而已,并不是劝他写稿。
擅自发表文章总是不好的,但陈凡倒是很想以此为契机请陈垣名正言顺地为《艺林》撰稿,所以他又再给汪宗衍去过信。汪宗衍这年9月20日函告陈垣:“顷接陈凡兄来函,尚欲征求大作,已一之为甚矣,然衍姑为代达,原函奉览。”陈垣看了汪“奉览”来的“原函”,10月4日回信说:“陈君函属为撰稿,雅意可感,奈文思贫乏何!”这是无以为报的意思。
10月26日汪宗衍告诉陈垣:“旋接陈百庸(凡)函云,《广东名家书画选集》一册,经已寄呈,并谓日内尚有专函恳求大笔为《艺林》写稿,嘱为代转云。”12月10日写信又云:“上月中旬至港……又晤陈凡兄,当告以《广东书画集》已寄到,并代为谢之。陈兄仍欲追求先生为艺林写稿一二篇,即付旧作来亦可。衍已告之,因海外关系,可不必作此想。渠云党与《大公》有关系,将来有长函奉恳。”看得出,汪宗衍比较尊重陈垣的意见,他只把陈凡“党与《大公》有关系”的这类话转述给陈垣听,却不“添油加醋”,并不帮陈凡催促老人,亦不擅自替老人向陈凡表态—他在整个约稿过程中的态度是比较谨慎的,甚至于显得有点“消极”。
这两封信里的所提及的“专函”和“长函”,当是前引12月1日陈凡写给陈垣的长信。汪宗衍12月10日信只是转述了陈凡“上月中旬”在香港对他的话,还不知道陈凡给陈垣的信已写好寄出了。12月26日陈垣给汪宗衍写信时已提到:“陈凡兄已来信,并附有《艺林》一束,意甚诚恳,惜无以报之,至为仄歉。”但京港之间邮路遥远,信件大约要十余天方能递到,故信息的传递又延迟了—汪宗衍在12月27日给陈垣写信时仍然还在问:“日前陈凡兄来澳看杂技,云已将艺林按期寄呈,故不另邮,亦无佳篇耳。又谓曾在深圳寄呈一函,不知收到否?”他又不知道陈凡的信陈垣其实已经收到了。不过还得感谢这并不通畅的邮路,使我们今天能从这多问的一句中知道陈凡给陈垣的信是在深圳寄出的。看来陈凡当年在港澳和内地之间的往来确实挺频繁。
收到陈凡的信后陈垣回信了吗?按理说应该有,但《陈垣来往书信集(增订本)》里仅收二人往来信札四通,而另三通似乎都不相符。不过,陈垣此后确实开始给《艺林》供稿了—虽然一直写得很慢,发得也不多,还曾投递过好几年前的旧稿。另外三通陈垣的往函,一封是接到陈凡诗笺后的回信赞赏,一封是关于向《艺林》递送稿件的(这两封信以陈垣秘书刘乃和的名义发出),还有一封是接到陈凡寄赠书籍后的回函感谢,篇幅都不长,亦是陈垣陈凡这段交往的见证了。
宋希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