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元：破解秦始皇生父之谜（五）

五 评点秦始皇－乱世英雄又英雄乱世

秦昭王时代的人事遗留和政治遗产，深刻而久远地影响了秦始皇的一生，也深刻而久远地影响了秦始皇统一天下的过程，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秦末，甚至直接影响到秦帝国的崩溃。

编辑约我写此稿时，希望我 对秦始皇作出历史学家的评价。然而，正如我在文章开头就已经提到的，历史人物的评价，历史功过的盖棺而论，必须有一个基本的前提，就是基于历史事实。没有 史实基础的评论，不过是臆想的空谈，飘摇于流沙上的建筑。这些年来，关于秦始皇的作品出了不少，过目之下，多是些急就篇的应景之作，陈陈相因，粗制滥造。 如此景况之中不难想象，对于秦始皇这样一位伟大而复杂的历史人物，如果我们对他个人身世和功业行迹的基本情况都不清楚的话，如何谈得上历史评价。

秦始皇一生的最大功业，在于统一中国，然而，秦统一中国的过程，基本上就是秦由一个偏处西方的小国发展成为统一帝国的历史，经历了六百多年漫长的岁月。 在这个漫长的统一过程中，最重要的有三个时代。一，秦孝公和商鞅变法的时代。这个时代，通过长期而彻底的改革，从制度上奠定了统一天下的基础，秦国顺利进 入国势蒸蒸日上的大国发展轨道，正式迈出了统一天下的步伐。二，秦昭王和白起征伐的时代。这个时代，基于商鞅变法所获得的强大国力，在宣太后和秦昭王坚强 有力的领导下，秦军由名将白起统领，彻底地摧毁了韩、魏、楚、赵诸国可以抗衡秦国的军事力量，成为天下唯一的超级大国，统一天下的形势，已经形成，统一天 下者，已经非秦莫属。三，秦始皇完成统一的时代。秦始皇继承了天下唯一超级大国的政治遗产，知人善任，逐一击破各国的抵抗，营造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帝 国。正因秦统一天下的历史有如此漫长而复杂的过程，要想正确地评价秦始皇的统一功业，首先必须要清理秦国发展的历史，特别是清理秦正式开始统一天下的三个 时期的历史。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我们对于秦孝公和商鞅变法的时代，对于秦始皇完成统一的时代，研究较多也了解得多一些，而对于历时五十六年之久的秦昭王 时代，几乎没有作深入的研究而了解甚少。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对于秦统一天下的过程，对于秦始皇功业的评价，不能不说是陷入一种不实的断裂状态。

从王系时代上讲，秦昭王之后是孝文王，孝文王之后是庄襄王，然后才是秦王嬴政，连接到秦始皇时代，这种以王系命名时代的历史分期法，很容易使人产生历经 数代时间漫长的印象。实际上，孝文王正式即位三天就死去，庄襄王在位也仅仅只有三年，从时间上讲，从秦昭王时代到秦始皇时代，其间只有三年的时间差。从而 我们可以说，秦昭王时代几乎是紧连着秦始皇时代的。秦始皇出生于秦昭王时代，有关他身世中的种种疑难，多发生于同一时代。不仅如此，汉高祖刘邦也出生于秦 昭王时代，那位被曲解为宦阉的文武全才——留着胡须的男子汉赵高也出生在这个时代。最后一代秦王“子婴”，两千年来身世不明，实际上，他的父亲－秦始皇的 弟弟成虫乔，也是出生在秦昭王时代。事情再深沉遥远一点，秦末陈胜吴广造反时那句有名的口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真意，也隐藏在秦昭王时代的迷雾 中……。可以说，秦昭王时代的人事遗留和政治遗产，深刻而久远地影响了秦始皇的一生，也深刻而久远地影响了秦始皇统一天下的过程，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秦 末，甚至直接影响到秦帝国的崩溃。凡此种种重大的历史背景，多年来几乎都被我们所忽视，其后果就是我在文章的开头所感慨的:有关秦始皇这位伟大历史人物的 身平事迹，竟然是笼罩在云山雾海之中，不明不白、似是而非的事情比比皆是，又有历代的误解、篡改和捏造掺入其间，搅乱着历史的真相。至于秦帝国建立以前和 秦帝国崩溃前后的历史背景和时代精神，更是被整体性地误解，一笔层层加码的糊涂帐，二千年来因循至今。

我清理秦始皇的一生宛如进入历史的迷 宫，当我追本溯源进入秦昭王时代后，拨开若干迷雾，方才看清个大概，理解到这位伟人的历史是何等复杂动人，他的历史背景是何等奥妙。当我出于写作的安排， 不得不绕开秦始皇统一天下的大业先写《秦帝国的崩溃》时，我也不得不将对于秦始皇盖棺论定的历史评价留待将来。不过，经过我最近的初步清理，以我现在所能 看清的大概而言，我对秦始皇这位伟大的历史人物，似乎可以作一个类型式的评语:乱世英雄，英雄乱世。乱世英雄秦始皇知人善任，结束战国，营造了一个伟大的 统一帝国，秦始皇又英雄乱世，他狂妄执迷，又把自己所营造的伟大帝国带到了毁灭的边缘。千秋功罪，其详叙细说，只有留待将来。

后记：本文所涉及的部分内容，已写入《复活的历史：秦帝国的崩溃》（中华书局即将出版）中，请参看。本文所涉及的多种学术问题之论述，不久将在专业学会上发表。关于秦始皇出生之迷的详细讲述，已经写成讲稿，不久也将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