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锦：新时期仍然需要摸着石头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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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世锦（十三届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

60s要点速读：

1、我们现在的改革到底怎么改？我认为，新时期仍然需要摸着石头过河。我想说，所谓“过河”，不同的时期要解决不同的问题。40年前，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中国要不要搞联产承包责任制，现在这都不是问题了。现在需要的是怎么推动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横向的升级空间和纵向的升级动能能把它做好，这还需要探索。

2、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经济疫情以后恢复回升的轨道，但面临着需求不振，预期不稳等挑战。这个大的背景还是经济由高速到中速，或者高速增长到高质量发展的转型期。

正文：

经济增长的新驱动力量：横向需求空间与纵向升级动能

我今天想讲这么一个题目《经济增长的新驱动力量：横向需求空间与纵向升级动能》。

经济形势大家都比较关注，应该说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经济疫情以后恢复回升的轨道，但面临着需求不振，预期不稳等挑战。这个大的背景还是经济由高速到中速，或者高速增长到高质量发展的转型期。过去十年，也就是高增长时期主要驱动力，像基建、房地产、出口减速，在过去经济速度下，抓一抓还是管用的。这次不太一样，比如现在房地产持续地负增长，基建投资难持续，出口也是一个下行的态势。简单地说，就是老办法不行了。新的办法是什么？我们正在探讨，但某种意义上还处在相对比较迷茫的状态。这是中国经济这么多年由高速到中速转型期的基本情况。中国几个方面正在发生着一些变化。

一、需求端来看。

重要的耐用消费品、房地产、基建等相继出现历史需求峰值。我们做研究时提了一个“历史需求峰值”的概念，就是在工业化和城市化发展过程中，刚才讲的这些需求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里，需求量最大的那个点称其为“峰值”，其实在前几年就已经出现了。出现了以后，整个经济就逐步地减速，这是一个大的背景，这和人口还是不同的变量，有时候大家不太重视。特别需要强调的是，生存型消费趋于稳定，发展型消费带动消费结构的升级，需求结构出现了重要的变动。需求结构，以吃穿和其他日用消费品为主的生存性消费趋于稳定，消费增长更多的是由社保、医疗、卫生、教育、文化、体育、娱乐、金融服务和交通通信等发展型消费来拉动。这里我想重点讲讲发展型消费到底有什么特点。

因为过去我们讲生存型消费为主，基本吃穿是以个体消费为主。但发展型消费主要采取集体消费或公共服务类方式，比如医保、社保是采取互助共济的方式。学校教育，一个班在上课，一对一也有但不是常态，集体消费或公共服务的方式和一个重要的概念，政府的基本公共服务是直接相关的，现在发展型消费中，相当大一部分是由政府支出组成的。所以，发展型消费实际有利于劳动力的安全性、稳定性、流动性和体力、智力水平的提升。对此，在统计时，你可以把它算成消费，也是一种投资，而且是人力资本的投资，是更重要的一种投资。

这次讲的是城投，我特别想讲一下，投资结构这几年也出现了重要的变化。最重要的变化，我们过去讲投资时是基建、房地产、制造业“三驾马车”。现在的变化在于，由于房地产这两年的增速下降，已经有“三驾马车”中间的一匹马出局了，已经变成“第四匹马”了。“第三匹马”是服务业投资，除了基建之外的服务业投资，现在已经上升到第三位。

房地产投资，现在讨论比较多。我强调一下，房地产增长出现下行的态势其实有一定的必然性。用“历史需求”概念，大概十年前，我们有个测算，中国的房地产全局性的历史需求峰值已经出现了，逐步进入峰值的平台，然后逐步减速。但在过去五六年时间，房地产还可以，仔细一看它主要是结构性行情，一线城市大的都市圈、城市群，特别是一些省会城市房地产价格还不做。原因在于这些地方人口在朝这个地方集中，房价有一定幅度的上升，它基本是一种结构性的行情。与此同时，相当多的地方，比如西部、东北一些城市房价不是涨的，是下落的。所以，它是一种结构性行情。这种结构性行情大概在两年前，看起来也到了峰值期。整个房地产减速是有它基本的逻辑。

我们的问题是，房地产下降的幅度过快、幅度过大。我们有个统计在2021年7月份以后，当月同比的房地产投资增长速度出现了负的增长，最低时达到了-20%。这是不正常的，所以，下降得过快过急不正常。最近我们讨论房地产问题，还是让它回到正常轨道，至少保持正增长，这个潜力还是有的。投资是这么一个情况。

二、供给端来讲。

受需求减速的影响，传统产业进入下降通道。传统的有所降低，我们需要一批高技术含量，高附加价值的新先导产业带动传统产业更替升级。

三、资产负债端来讲。

在供给和需求双重冲击之下，个人和企业资产负债表都经历着数量扩张型向效率导向型的转换，但这种转换往往是被动或危机倒逼的。这方面的问题在于，最近我们在讨论一个概念“资产负债表衰退”。

我以为，资产负债表衰退只是陷入困境或危机出现以后的一个阶段性现象。其实能有资产负债表衰退的那些其实还算可以，还有点现金流，只是这个现金流是用于还账而不是进行扩大生产，是这种变化。但问题是有些企业连现金流都没有了，所以问题更麻烦。我们现在是要研究为什么会出现这些现象，如何应对。

怎么看现在我们资产负债的关系呢？因为我们过去长时间是高速增长，有一些行业，比如房地产行业是一种高负债、高周转、高销售实际是一种高风险的模式。这个模式有很高的要求，需求是充足的，运转一定是顺畅的。但某个点出了问题以后，比如当整个大的需求下降以后，这个模式一定是不可以延续的。所以，它实际是资产负债模式的转换。

现在我们有不少领域实际还在加杠杆，并没有缩杠杆。但只是“借新还旧”，“旧”——来了这个贷款是为了还过去贷款，都不是本金，是利息。但大量的资产是缺少现金流的，出现了某种意义上的庞氏结构，到了某个时点将会无法维持运转，甚至出现信用崩塌。所以，我认为，实际我们现在资产负债端存在的问题，资产负债表衰退是某一类企业在某个阶段所出现的现象，本质上是我们资产负债模式一定要转型，转向一个和中速、高质量、效率导向相适应的新的资产负债模式。

四、宏观政策还能做什么？

刚才讲的是需求端、供给端和资产负债表的变化。现在很多同志希望宏观政策还能再松一点。我的观点，目前这个时间节点上，宏观政策一定要起作用，而且宏观政策从来是随机调整的，相机决策，但它能够起的作用就是短期稳定和平衡的作用。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力，过去是高速增长，现在至少是中速增长，5%左右的。如果我们认为还有这样的增长潜力，这是来自于结构性潜能，而不是短期的宏观政策。宏观政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这个结构性潜能现在有没有呢？我认为，还是有，但受到一些限制。所以，我们需要推动结构性改革。

我想澄清一种观点，并不仅仅是宏观政策短期见效，具有扩张效应的结构性改革同样可以有立竿见影之效。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启动新一轮结构性改革，大概三项内容：

1、以进城农村人口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为重点的需求侧结构性改革。

2、以稳定房地产等既有支柱产业，激发企业家精神，助推先导产业发展为重点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3、以扩大有效需求，转换资产负债模式，化解防控风险为重点的资产负债端的改革。

和这个相关的，我认为，中国经济现在实际有两个大的经济增长驱动力量或两个大的增长引擎：1、横向需求空间；2、纵向升级动能。我认为，这也是比较形象的说法。

横向需求空间，通过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加快发展型消费、扩大中等收入群体，实质性地扩大对既有支柱产业的需求。这里特别需要强调的是对低收入阶层，特别是对农民工的基本公共服务水平要提升，这能在很大程度上激发需求的潜力。有一种说法，农民进城可以带动消费增长30%，基本公共服务如果到位，又可以增长30%。做个简单的假设，我们经常说中国有4亿中等收入群体，这个水平相对是比较高的。还有9亿低于这个水平，如果现在所谓中低收入阶层提高一点接近中等收入水平，这部分人的需求是什么呢？他们的需求实际还是一些基本的需求，构成对我们现有产业的需求，比如房地产、基建甚至很多制造业。把这些横向的需求打开以后，我们原有的产业很多需求实际还是可以增长的。

纵向升级功能，就是通过稳定预期和信心改善营商和发展环境，激励企业家精神，推动创新，在新的先导产业推动经济社会转型升级。简而言之，通过扩大横向需求空间，稳定既有产业，至少防止大幅回落；通过纵向升级动能，打开产业和经济转型升级通道。简单地说，我们是以需求端改革为牵引，供给侧改革为重点，资产负债端改革守底线，助推两大增长引擎。

和扩大横向需求相关的，我呼吁在实施了三年脱贫攻坚战以后，能不能再实施为期三年的，以3亿进城农民工为主的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的攻坚计划，我认为，这是最重要的一项改革。

最近浙江采取了举措，对新市民和城市居民公共服务基本均等化，大概7个方面，他们推动了一大批措施，其他地区也可以跟进，这样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能往前走一步，扩大需求，带动现有的增长潜力，就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对我们下一步怎么来推动纵向的增长潜能，我认为，比较重要的一点是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需要正本清源、稳定预期。我们现在推动中国式现代化，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更多依靠创新驱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企业家精神。所以，我们要在这个意义上理解民营企业家所创办的企业。

最近，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关于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的31条，社会各界反响强烈，我们期待能对民营经济发展能起到重要的指导和激励作用。这个问题就不展开说了，大家也讨论比较多。

加快发展新先导产业，新先导产业是升级功能。

1、新技术催生的新产业或未来产业，最近生成式人工智能正在推动大量新应用场景的发展。

2、比较成熟产业中间的高技术和附加价值的产业。

3、传统产业中高技术含量和附加价值比较高的部分，比如研发、高端制造等等。

4、数字经济和“双碳”绿色转型带动的新产业。

5、因为“卡脖子”形成的自主研发形成的新产业。

6、聚集国际竞争优势，出口导向的产业等。

我们现在的改革到底怎么改？我认为，新时期仍然需要摸着石头过河。这个问题很有争议。我想说，所谓“过河”，不同的时期要解决不同的问题。40年前，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中国要不要搞联产承包责任制，深圳要不要搞特区，现在这都不是问题了。现在需要的是怎么推动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横向的升级空间和纵向的升级动能能把它做好，这还需要探索。

最近中央深改委开会时再次强调，顶层设计和基层实践要相结合，这点还非常重要，还是要调动地方基层企业以及个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允许试错、纠错，给他比较大的做自选动作的空间，具有创新空间的各级干部和各类人才营造宽松的环境。

（整理自刘世锦于2023年8月31日在“第十一届财经中国V论坛暨新城投高质量发展峰会”上的发言，已经本人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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