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桥云：硅谷银行破产案给我国金融改革的四大启示

来源：西南财经大学金融学院微信公众号

硅谷银行破产案给我国金融改革的四大启示

张桥云 西南财经大学金融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2023年3月13日

硅谷银行（SVB），一个创建40年，被业界普遍认为是业绩佳口碑好的标杆银行，竟然在短短48小时内就被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接管。事态发展如此迅猛，令人震惊。问题出在哪里？我国银行业和监管机构又该从中吸取哪些教训呢？

启示一：商业银行要回归本源坚守初心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金融要回归本源！金融要服务实体经济！我认为，银行回归本源最重要就是银行必须坚守自己的主业，商业银行要姓“贷”，不能姓“投”、也不能姓“保”。按照《商业银行法》规定，银行的主业就是“存”、“贷”、“汇”、“投”。从银行资金运用来看，银行首要的是以“贷”为本，其次才是“投”。这里讲的“投”，主要是适度的投资业务，而不是投行业务。显然，证券承销、经纪、咨询等典型的投行业务和投贷联动等混合性创新性业务并不是银行类机构的长项。

现实是，很多银行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忘了初心和使命”。银行的初心是什么？初心就是服务实体经济。银行的使命是什么？使命就是放贷。但在2017年之前的一个较长时间内，我国部分中小商业银行片面追求规模化、综合化、投行化、投资化转型。其主要表现就是银行不愿发放贷款，而更愿投资各种“产品”。个别城商行贷款占比一度仅为26%，失去了作为商业银行存在的价值。

观察硅谷银行近几年资产负债结构发现硅谷银行同样也是“忘了初心和使命”---不喜欢贷款、热衷于“投资化”和“投行化”。硅谷银行是一个投资化（各种债券投资）和投行化（投贷联动业务）非常明显的一家银行。2020-2022年，硅谷银行的贷款占比分别是39%、31%和35%，而证券资产占比分别是43% 、61%和57%。同时，其证券资产起伏较大，相差最高达20个百分点，存在业务波动较大、不稳定性的问题。此外，硅谷银行资金来源主要依赖企业存款，负债结构单一。因为其特殊地理和商业模式，硅谷银行的负债端是大量的科创企业存款，个人存款占比很低，非存款负债也很少。2022年数据显示，硅谷银行的短期借款突然大幅增加，其流动性问题实际上已经显现了。

由此可见，2017年开展“三三四十”专项整治行动，督促银行回归本源，平衡资产负债结构是非常必要的。

启示二：商业银行要注意自身资产负债表久期的平衡

资产负债期限错配是银行经营的基本特征！通常情况下，银行是要用期限较短成本较低的资金来支持期限较长收益较高的资产才能实现银行资产负债业务的盈利。

这些存款的显著特征是期限短、流动性强，因此银行付出的成本也较低。大量的企业存款是硅谷银行竞争优势之一。硅谷银行的资产端除发放贷款外，主要是国债和（MBS），后者被认为是非常安全、流动性很好的优质资产。

实际上，资产负债久期错配是银行的常态，本身并不是大问题。但是，如果环境发生了重大变化，如中央银行为了抑制通货膨胀而持续大幅度加息，而依然“处惊不变”，那么原本不是问题或者只是小问题的期限错配就可能成为大问题了。美联储持续加息对硅谷银行产生两方面影响：一是银行持有的债券价值走低，投资收益降低甚至亏损。二是新进资金利率不断提高，而之前买进的长期债券票面利率和银行发放的较长期限的贷款利率还没有到期或不能重新定价。这时期限错配导致的利差倒挂就愈加明显，资产负债业务出现亏损就无法避免。加息同时也还加重了借款企业的负担，部分地诱发借款企业违约风险。

硅谷银行是在美联储大幅度加息周期中由于长期投资和短期负债不匹配，没有及时加以调整，进而导致利差倒挂而破产的典型案例。这个教训是我国商业银行和监管部门一定要吸取的！

启示三：进入持续加息周期后监管部门要密切注意银行的流动性状况

宏观经济总是呈现周期性波动的。当处于通胀时期，政府为了抑制一般物价水平的持续上升就不得不采取紧缩银根的办法，其中最主要的手段就是加息！因此，时而加息时而降息是一种常见的现象。

在加息通道中，为何硅谷银行首先倒下？从内因来看，是硅谷银行在经营环境发生重大变化后没有主动适应新常态并迅速调整银行经营策略，进而出现严重的流动性困难。从外因来看，加息则是压死骆驼的做后一根稻草。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可以说硅谷银行是被美联储“杀死”的。

加息是如何导致硅谷银行陷入困境的？首先，加息会引起银行资产价值降低，这是典型的市场风险；其次，银行开始表现出存款进不来和存款不断流失，进而演化成流动性风险；同时，社会公众还担心银行贷款收不回产生，预计银行存在较大的信用风险，表现出明显的对银行不信任；最后，存款人担心存款取不出而争先恐后“挤兑”存款。这时，如果没有外援，银行唯一出路就是破产清算。从最新的硅谷银行破产案，到上个世纪80年代的美国储贷危机和2008年的美国次贷危机，我们都观察到这一共通性。

硅谷银行之死告诉我们，一旦宏观经济进入加息周期、特别是持续时间较长加息力度较大的通道后，监管部门应该要求商业银行提前采取措施优化资产结构，尤其要密切关注银行的市场风险和信用风险转化为流动性风险，进而引发信任危机和银行挤兑的状况。

启示四：要充分发挥存款保险制度在防范系统性风险中的独特作用

2017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四十次集体学习会上强调，准确判断风险隐患是保障金融安全的前提。2019年2月，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时总书记明确指出金融是国家重要的核心竞争力，金融安全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金融制度是经济社会发展中重要的基础性制度。他同时还强调防范化解金融风险特别是防止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是金融工作的根本性任务。习近平新时代金融治理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金融要回归本源”，核心要义是“防止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

我认为，建立和进一步完善我国现代金融监管体系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内容和重要保障。正在召开的“两会”对我国金融机构改革做出明确部署，在银保监会的基础上组建金融监督管理总局，与证监会一道调整为国务院直属机构，并新增投资者保护和金融消费者保护功能，撤销人民银行大区分行和县级支行等。这其中，要实现强化机构监管、行为监管、功能监管、穿透式监管、持续监管，除了完善新的“一行一总局一会一局” （人民银行、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证监会、外汇管理局）的架构外，我认为必须高度重视我国存款保险制度在建立中国式现代金融监管体系中的独特作用。这是我国2015年建立该制度后成功处置包商银行的实践和本次硅谷银行破产至今还没有扩散到其他银行的事实留给我们的一个重要启示。

硅谷银行破产事件的影响究竟如何演变，是否会成为美国系统性风险的导火索？值得注意的是，这次破产硅谷银行持有的MBS只是久期比较长，与负债端不匹配，但这些MBS资产本身并没有违约，这是和2007-2008年银行危机不同的。美国当前正处在防控通胀的关键期，相信美国政府不敢再节外生枝，不会让硅谷银行破产持续发酵。由于硅谷银行并非行业龙头，再加上有FDIC的加持和财政部、美联储和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联合声明，进一步演化为系统性风险的可能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