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该怎么做？马伯庸：寿光蔬菜新闻争议是个案例

作者：马伯庸

关于寿光蔬菜新闻的争议，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案例---慈善应该怎么做？怎么说？

首先声明下立场，我宁可自己找渠道做直接对口的捐赠，也不打算给红会打钱，也不号召个人这么做。但单就这件事，红会确实躺枪了。事实上，除了编写这条新闻的记者，每一个环节都算躺枪。

咱们慢慢来捋。

先假设你是寿光菜农，看到武汉疫情，想积极贡献一份力量。那你能做什么？一户菜农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即使愿意捐献蔬菜，那运输怎么办？量小成本高，还有感染风险，而且运输到了给谁才好？这些对寿光菜农来说，都是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所以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捐给寿光政府，统一调度，统一运输，我们只管把蔬菜运到指定仓库就行了。

现在假设你是寿光政府。你发出了捐献呼吁，民众响应如潮，把蔬菜送到库房了。你调度了一批大货车，统一发车，打起横幅，发出公文请求沿途配合，这是你应该做的。等到车队抵达武汉，然后呢？

你对武汉情况完全不熟，不可能亲自操作分发。而且你是政府实体，不是个人，不能随便找个小区医院一扔或索性当街让大家随便拿，你必须要找到一个当地对接的实体。

这时候中商集团出现了。中商集团全称是武汉中商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是国有控股商业上市公司，以商贸零售业为主业。根据百度资料，这家公司在湖北拥有8家现代百货店及购物中心，1家Shopping Mall ，50家超市大卖场。

国有控股，有发达的超市网络，武汉当地企业。寿光政府选择中商集团对接，由他们统一分发，无论从行程流程上还是分发效率上，都是合理选择。

注意，如果大家仔细阅读新闻视频的话，会发现在整个过程里，红会并没参与。从头到尾都是中商在接洽。

好，接下来假设你是中商负责人，面对350吨蔬菜，你该怎么发？这是一道很难的考题。

第一个想法当然是免费发给市民。但具体到操作阶段，会有很多问题，怎么免费发给市民？发给哪些市民？在哪里发？如何甄别哪些是最需要救济的人哪些是想占小便宜？甄别成本有多高？万一哄抢怎么办？万一聚集人群造成更复杂的交叉感染怎么办？免费给人，并不简单。

之前我帮武汉医护人员订酒店，搞了一阵后发现武汉的疫情有一个特点：缺物资，不缺钱。换句话说，市民不是难民，兜里有钱，只是苦于没地方买，我相信中商集团也肯定看到这一点了，所以才会决定把蔬菜以低于市面价格投放到下辖超市去。

这个办法，跟和珅往救济粥锅里扔沙子是一个原理，略微提高成本，自动筛选需要人群。

如果你说超市里免费发蔬菜，不用怀疑，民众甭管需要不需要，肯定会涌过来疯抢，光是管理风险就极高，而且那些急缺的人，未必能拿到。但你做了一个低价，把门槛略微提高，很多家里还有储备的人，便不会急着过来抢购。“免费”和“低价”之间，有一个很微妙的心理差异。

而且这个举措，还有利于略微平抑菜价，安定市场，隐形效益也不小。

好，现在蔬菜顺利进入各个超市，低价出售，市民也顺利买到。中商账上多了一大笔低价寿光蔬菜的销售款，你该怎么办？

留为己用是不可能的，寿光捐赠的是慈善物资，自己低价卖掉，这钱若敢留下，直接构成犯罪。还给寿光？也不可能，退还操作更复杂。捐给需要的医院和病人？也不现实，这不是个人的钱，甚至不是私企的钱，而是国企的公款，没法随便找个民间渠道捐掉。

作为国企，中商最合适也几乎是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这笔钱捐给红会，由国家指定的专业慈善团体分发。

查阅新闻可知，这350吨是捐赠，随后寿光又供应了数批新鲜蔬菜，但那就属于正常的供货行为。所以我们看到中商只把这350吨的收益捐了红会。

从情感上来说，寿光菜农的爱心捐献，最终折算成了武汉市民对红会的个人捐款，似乎不妥。但从实务角度来说，这种方式是最有效率的执行办法。如果---我是说如果---红会真的把这笔捐款用在武汉疫情上，那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每一个环节都很满意。

当然，这只是个理论预期，红会怎么花这钱，我也不知道。但是，单就这事来说，红会只是一个被动接受者，真正的主角是寿光菜农、政府和中商集团。还不至于到红会倒卖爱心菜这么一个惊悚的事实。（不是说他们干不出来）

但我们能嘲笑那些网友们的批评没脑吗？

也不能。

看截图那两张的文案，应该是统一发布的通稿。别人不知道，反正我第一眼看了都义愤填膺。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看了视频之后，才明白怎么回事。

这个通稿写的当然都是事实，我相信作者也不是故意拱火，但作者似乎没考虑过读者可能会产生的误读。撰写稿件的人，有责任在严谨真实的基础上，用清晰明了的方式讲给公众听。而不是甩一篇冷冰冰的通稿出来，不肯屈尊解释，造成大面积误读，等到舆情一起，再来指责公众不懂事。

比如这件事，别的主体都是泛指，通篇只有红会是具体实指，读下来似乎它才是主角。作者更没有意识去解释一下“爱心蔬菜低价卖”的经济学缘由，那就怪不得别人误读了。

最起码加一句“中商表示，销售所得将捐给专业慈善团体，回馈给武汉疫情。” 怎么也比现在这样好。

Again，红会不值得个人捐款，至少我不会去。只是这件事上它确实没做什么。

我本来对这些也不熟，自从自己亲自找对口捐了一次之后，发现慈善到了实务阶段，真的是很复杂的一件事，没想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