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心中的“乡土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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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找寻心中的“乡土文学”）

编者按

一个文学主题的兴衰，反映着一个时期的社会、文化、政治生活。伴随着城镇化的进程，一个庞大的人群抛弃土地和乡村涌入城市。他们或落脚于城市的村庄，或候鸟般迁徙于城乡之间。他们聚居于城市，播散于乡村。他们迷惘于自己的身份，寻找着精神的家园。

而曾经记载着农耕文明辉煌的乡土文学，随着城镇化的大转型，也慢慢与大众疏离。今天，我们重新思考乡土文学，是在找寻曾经的记忆，也是在给许许多多与漂泊相伴的人们找寻精神的依托。那个曾经深入骨髓的乡村文明，不应该被我们所抛弃，而应该成为我们扬帆起航的港湾。

留住文学的“故乡”

许民彤

近日，在第17届深圳读书月的重头活动——深圳读书论坛上，知名作家格非做了题为“重返归乡之路”的演讲，谈到了这些年对归乡、还乡（或叫思乡）的认识，以及中国现代小说里面的返乡之旅的看法。

格非所说的文学的“返乡之旅”，主要指的是“乡土文学”的写作。格非认为，“1949年以后，乡村文学成了大众文学。中国的城市小说就那么几部，大部分是乡土小说，一直到莫言，这个过程我觉得今天需要反思。我们今天中国乡村概念面临终结，可能要面临城市化，但是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它的载体是乡村。我们到了城里以后，怎么来建立这种文化上的认同？我们怎么回到文化上的故乡？”今天重新思考乡村的文学，应该从郁达夫、沈从文、鲁迅等人的作品寻找思考和借鉴……

格非在这里谈到了中国的“乡土文学”产生的历史和时代的原因，“乡村”“乡土”，在传统中的作用，在中国文化中的作用，而且，在当今中国全面城镇化的时期，我们不应割断与“乡村”“乡土”的联系，而应“建立文化上的认同”,它在文化上、精神上是我们的故乡。

对于现在的“乡村”“乡土”，“我们怎么来建立这种文化上的认同？我们怎么来回到文化上的故乡？”这是格非作为一个作家来谈的，而如果从一个写作者的角度讲，想要成为一个作家，则必须具有丰沛的创造力，必须要受到自己故乡文化的影响和塑造，让自己曾生于斯长于斯的乡土，成为文学生命力的基础。作为作家，他与他过去生长的环境，不仅有一种情感的联系，更有牢固的心灵联系、灵魂联系，由此成为他永远割不断的精神故乡，这构成了一个作家的特质，文学的特质。

但是，现在乡土文学面临的现状却是，因为中国的复杂性，社会处于大转型时期，中国在走城市化道路，但中国是一个以农业文明为主的大国，改革开放后，城乡距离拉大，一些地方的农村在慢慢消失。所以，不仅以后的乡土文学要发生变化，原来以写作乡土文学的作家思维也会发生变化，而在这场社会发展的剧烈转型过程中，农村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乡土文化、乡土精神还会不会保存下来，这些都是令作家忧虑思考的。

每一个时代都有其标志性的文学特色，如今社会转型的时期，新一代年轻人有自己的关注点，现在不仅是城市年轻人，就连农村年轻人也不喜欢读乡土文学。这种对传统日渐淡薄的态度，造成年青一代与乡土、乡土文学的疏离。

格非曾多次回到故乡又回到城市，他感到“中国的变化之大，已经使得乡村的面貌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一块寄托我们梦想的地方。以至于乡村系统的单一状况，远远超出了城市，现在回家成为他一个很沉重的负担”，“今天让我重读鲁迅先生的《故乡》，我会非常有感触，这个故乡对鲁迅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课题。”格非在说到他的《望春风》的写作动机时曾说，“当我回到我的老家的时候，我发现老家没了。整个没了，全都是一片瓦砾”，《望春风》完成了一次几乎不可能的返乡之旅……故乡景物的模糊、乡土的逝去，是最令人伤感的、痛彻骨髓的。今天，故乡、乡土的变化，是那里的风物的美好、人情的淳朴、人伦的结构，都彻底发生了变化，原来是精神财富、是心灵家园的故乡、乡土，已让人感受不到美好的模样。曾有一个社会调查说，目前我们的村落快速消失，已成一种令社会学家十分忧虑的现象。

看来，现在在中国，你若想真正了解这个社会，获得一些更深层的东西，应该去看一看乡土文学。乡土文学就好像馆藏文物一样，那里有丰富的宝藏，需要人们静静地慢慢地品味它。这是故乡的价值，也是乡土的价值。但是，现在看来，它们只保存在我们的乡土记忆之中，保存在我们的乡土文学之中。我们的美好记忆，心灵皈依或许只是在这样的乡土文学中？但我们的文学乡土和精神故乡又该往何处寻觅？

冬阳下的乡村老人

钟读花

初冬的阳光有些弱，弱得近乎疲惫。但却给乡下老人，带来一种慵懒的舒适。

晴好的天气，每天早、午饭后，村子里的梗爷都会拿上脚凳，到村中的十字街口处晒太阳。他总是随着太阳转，太阳在东边，他就面向东；太阳在西边，他就面向西。他是一颗追逐太阳的“夕阳”。他常常说“晒晒老骨头，好过完这个冬天。”那一天我遇到他时，他正靠在墙上，眯着眼假寐。我走近他，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睁开眼：“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刚回来。”我说。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晃了晃手中的长烟袋，然后把烟锅插进烟包里，装了满满一锅，划了一根火柴点上了。吧嗒吧嗒的吸烟声就响起了，丝丝的青烟就从烟锅中、从老人的唇髭中冒了出来。他微歪着头，美滋滋地吸着烟，眼睛直视着前方，兀自地想着心事，好像我根本不曾出现在他身边。我知道，他在等待，等待另一些老人。然后，他们下棋，下一种叫做“五龙”的简单的棋，这样，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些老人，本就事不多。农忙的时候，会帮家里看看场院，守守门户，打打鸡，撵撵狗，哄哄小孩。一进入冬季，就纯然无事了，于是就聚在了街头，成了乡村一道温暖的风景。

也许还有一点点事情要做，一点点而已。比如牵牵牛，晒晒土。进入冬天，牛圈里寒，乡下人就会把牛牵到向阳处，让牛晒太阳。一条缰绳，一根铁钎，再放上一筐草料，牛就晒在太阳里了。晒在太阳下的牛，低着头在吃草，饱了，就懒洋洋地躺在那儿反刍，像那些世故的哲人，在咀嚼精神的美餐。这个时候，干草的味道，牛的气息，就在冬日的寒冷中流溢着，好像是还没有洗却上一个季节的风尘。

“晒土”的活儿现在还有，因为牲口还在，家畜还在。冬天里，养牲口的棚圈犯冷、犯湿，要用干燥的土及时垫铺，所以，家家户户的门前都会有一堆土的。把堆好的土一层层地刨下，很薄很薄地晒在地面上，为了晒均匀，还要不断地用工具翻动，像翻动着冬日里乡下人那份闲散的心情。晒干了的土，有一种很好闻的气味，也许就是秋天里稼禾的余味，垫到棚圈里，牲口是一定很喜欢的。庄稼人，爱护牲口就像爱护自己，识冷识热地呵护着。他们最是了解生命与生命之间的那种息息相依的关系。

庭院里，年老的女人，大多是聚在一起闲聊，聊着那些往昔的逸事，消磨着初冬的闲暇时光。或许还有一些女人仍干着一些从前的事情，像是在回忆着一段长长的往事。比如“打敠子”，我的祖母在世时，就常常做这种活儿。她们把平日里积攒的碎布片，一张张伸直，然后，用糨糊将它们粘贴在一起，挂在一张案板上，再放到天井里晾晒，直到晒干，几层布片结结实实地粘在一起，就打成了“敪子”。“敪子”很硬，很结实，深冬里，女人就用它做鞋子，做成一双双千层底的鞋子，好让男人穿在脚上，行走天下。男人们即使真的走遍了天下，也不会忘记脚下的那双鞋子，那一针一线串着的长长的思念。

晒“敪子”的时候，女人会蹲在堂屋的门口望着，望着阳光在“敪子”的面上跳跃着，很寂，很静。一只麻雀从院落中划过，划出一道亮亮的光线，好像要照亮庭院的寂静。女人便探探腰，然后，又支颐守望下去，执意要锁住心中的宁静。

冬阳，老人，高远的天空，落寞的庭院。初冬的乡村，静美出一种安逸和幽远。

故乡的标点

包利民

有时候回望故乡，曾经的点滴种种，就像一篇情节曲折细节感人的小说，心就徜徉于其间，流连忘返。而那份乡情浸润的记忆，如风如月，散文般动人心怀，回味悠长。那些星星点点于往事中闪烁的，就如标点般，分隔着许多情节的变换，也连缀着许多细节的相互辉映。那些标点般的存在，就是故乡烙在我心上不可磨灭的符号。

村西的那条小河直直地流淌，儿时遥望河流的尽头，是无尽的憧憬，如今从记忆里望去，却是延长着我的思念。河流是一个破折号，一头连着故乡，一头连着我的心，完成着一句最深情的表达。

最眷恋村中央的老井，多少清晨同太阳一起涌起的喧闹，多少黄昏烟袋点亮井台上空的第一颗星星，它沉默地陪伴，在日月流年里。圆圆的井口，装进了祖祖辈辈的目光，也装进了数不尽星光月色、许多岁月的沧桑变迁。然后终于有一天，它静静地消失。老井是个句号，终结了一段过往，开启了一轮想念。它把怀念封存于过去，只有回望的目光，只有心底的温暖，才能走近它的故事。

那些灵动着的鸟雀，倏聚倏散，时栖时飞，就像一群不安分的逗号，调皮地更换着位置。于是村庄故事的情节被它们不停地打乱重组，生发出许多不被预料的精彩。还没有从一个情节中回过神来，逗号们已把另一个情节呈现。当年看不过来的细节，跟不上的节奏，在多年以后的回忆里，却如慢镜头般一一上演，纤毫毕现。

有人说，跟着炊烟的脚步就能回到家。可是，当隔着时空的距离，即使被炊烟牵手带回的，也不再是过去的故乡。村庄的炊烟是无数的叹号，每一天的早中晚，都在天地之间书写着一种情感。就算有风的时候，也吹不散那一缕牵挂。炊烟下的房子，就是叹号的一点，也是生长着所有梦与情感的地方。所以，跟着炊烟能回到家，一个所有爱恋的来处。

村周围的那些林子，像一组巨大的括号，把故乡揽进温暖的怀抱。所有的荫凉洒落，所有的温暖萦绕，多少春秋冬夏，故乡都在安逸宁静与幸福中存在着，它也一直这样存在于我的心里，从不曾因世事沧桑而改变。

宁静的夜里，狗的叫声就像一个个顿号，在现实和梦境中切换着情节。仿佛梦里一个短暂的停顿，狗沉默了之后，便又回到梦里的故事。可是在没有犬吠的都市之夜，一梦沉沉，疲惫至极。再没有一两声狗叫，缓冲一枕的流逝。就像不停地跑了许久，累到欲死，依然没有能够接近故乡。

亲人的心是引号，我的心是引号，我们用心记取着每一句话。虽然时光走远了，那些话却一直在引号间响着，便是彼此的幸福。当亲人故去了，当时光也老了，失去了一半的引号，那些话便都散落在泪水中。我想说更多的话给他听，可是，再也没有另一颗心把这些话语留住。于是，我的思念便不可断绝。

小河边的垂柳是问号，亲人弯了的腰是问号，想念时低头流泪的姿势是问号，都在问着同一句话，为什么要离开故乡？为什么宁可在终生的怀念中去爱，也不愿意守着那一方热土？

所以，父亲夜里的咳嗽声，我离开家乡的足音，母亲时常的叨念，都是省略号。省略了那么多的故事那么多的心情，却使无言的种种如海一般将我淹没。走得越远，离得越近，永远不能省略的，都是离家孩儿的赤子之心。

冬日，点燃乡愁取暖（组诗）

干草垛

有干草垛的乡下

才显得真实

这丝丝缕缕的人间烟火

就是乡下人真真切切的日子

草垛宽大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