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在手 天下我有

（原标题：“泰山”在手 天下我有）

李开周
《水浒传》第十三回，梁中书夫妇在后堂家宴，庆祝端阳节。酒共三巡，菜过五味，夫人发话了：“相公自从出身，今日为一统帅，掌握国家重任，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如果是在别的场合，梁中书免不了打打官腔：“这个嘛，首先要感谢领导的信任，感谢组织上对我的培养……”这回没有领导在场，两口子聊家常，所以他说了实话：“世杰自幼读书，颇知经史，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提携之力？”言外之意，他之所以能当大官，全是“泰山”即岳父大人不断提拔的功劳。
梁中书的岳父是谁呢？就是北宋后期大名鼎鼎的权相蔡京。蔡京蔡太师权倾天下，提拔一个女婿自然非常容易。不过按照《宋史》记载，蔡京只有八个儿子，并无女儿。女儿都没有，哪里来的女婿？没有女婿，又何谈提拔女婿呢？《水浒传》乃小说家言，虚构了一个人物，不必太较真。
蔡京没有女婿，其他亲戚还是有的，他当宰相的时候，曾经提拔了好多亲戚。《宋史》卷343《温益传》就提到：“蔡京为相，一日除监司、郡守十人，所拟钱龢而下十人，皆其姻党耳！”所谓“除”，就是任命，蔡京一天之内提拔了十名干部，全是他们家亲戚。
蔡京不但提拔亲戚，还提拔过亲戚的亲戚。根据南宋笔记《容斋随笔》记载，蔡京的弟弟蔡卞有一回向蔡京举荐一个名叫吴说的朋友，蔡京问吴说是谁，蔡卞说：“与舒王夫人姻眷。”吴说是已故老宰相王安石（王安石死后追封为“舒王”）太太娘家的亲戚。蔡京二话不说，当场就给吴说填写了一张委任状。
说到这儿，读者朋友可能不明白了：吴说是王安石的亲戚，又不是蔡京的亲戚，蔡京干嘛予以照顾呢？原来蔡卞本人是王安石的女婿。换言之，王安石是蔡京弟弟的岳父，而那个吴说则是王安石的太太娘家的亲戚。这层关系说起来特别绕，要拐好几个弯，但拐弯亲戚也是亲戚，蔡京当然要关照一下了。
蔡京掌权时关照亲戚，他还没有掌权的时候，他的亲戚也关照过他。举例言之，蔡京的岳父姓徐，是个小官，但跟宋神宗的小舅子向宗良有交情，就把刚刚进入仕途的蔡京引荐到向宗良门下。后来蔡京之所以能进入权力中枢，跟他岳父最初帮了一把是分不开的。
蔡京的弟弟蔡卞更加幸运，因为他岳父是王安石，在台上时权力很大，魄力很强，提拔起人来毫不含糊。蔡卞年纪比蔡京小，做官却比蔡京早，蔡卞当了宰相，蔡京还是弟弟手下的户部尚书。蔡卞为啥能当宰相呢？因为他岳父影响力太大了。南宋笔记《清波杂志》上说，蔡卞拜相那天，家里包养的一个演员高声唱道：“右丞今日大拜，都是夫人裙带！”蔡大人当宰相，靠的都是裙带关系啊！
王安石三个女儿，自然有三个女婿，除了蔡卞，另外两个女婿分别是曾布和吴安持。在王安石这个伟大岳父的关照下，吴安持一入仕途就当了太子中允，曾布考中进士不到两年就做了知制诰。太子中允和知制诰都是天子近臣，人家大才子苏东坡，当年可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将近三十年，才得到知制诰的职位，苏东坡的老乡陈景回花了二十四年才成为太子中允，而王安石的两个女婿初出茅庐就能混到出人头地，靠什么？正所谓“岳父在手，天下我有”，年轻人在官场上混，有个好爹当然最好，倘若没有，那就祈求自己找个好岳父吧。
读者朋友不要误会，本文并没有讽刺王安石的意思。无论是王安石的才学还是人品，我都非常钦佩，他坚韧的性格和钻牛角尖的精神，我也非常喜欢。王安石提拔女婿，将稀缺的权力资源优先分配给自家亲戚，坦白说，那是人之常情，是专制时代的常态，是权力得不到有效制衡的必然产物。
有宋一代，岳父提拔女婿的事例太多了。仁宗朝宰相文彦博是著名的贤臣吧？他让女婿任元卿掌管税务机关“商税院”，让另一个女婿李慎掌管国库“左藏库”，都是油水丰厚的肥缺。欧阳修的好朋友吕公著也是贤臣，他给已故皇帝修实录时，将女婿范祖禹也调到了实录院，因为修实录是最容易得到皇帝赏识进而飞黄腾达的好工作。
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年），谏官刘正言上奏说：“宰相吕大防任中书侍郎日，堂除其女婿王谠京东排案司。……范纯仁拜相之初，即用其姻家韩宗道为户部侍郎。……右丞胡宗愈姻家欧阳棐除馆职未及一月，又授职方员外郎。”范纯仁是范仲淹的儿子，欧阳棐是欧阳修的儿子，前者提拔自己的亲戚，后者被亲戚提拔。名臣以及名臣的后代尚且如此大搞裙带，其他官员可以想见。
最后再补充一条小八卦吧：就在刘正言这篇奏章递上去的同时，当朝元老文彦博提拔了自己的又一位女婿包绶，也就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清官包拯包青天的儿子。
作者为专栏作家，现居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