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佩雷斯

（原标题：传奇佩雷斯）

陈克勤

9月28日当地时间凌晨3点（北京时间早上8点），以色列前总统西蒙·佩雷斯在特拉维夫的一家医疗中心去世，享年93岁。
佩雷斯近百年的漫长人生堪称传奇，他创纪录的长达70年的公职生涯和丰富多彩的政治活动，不仅在以色列、在中东地区乃至在当今整个世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本报特约请常驻以色列11年、曾三次专访过佩雷斯本人的《光明日报》国际部资深记者陈克勤先生撰写专稿，从多个侧面回顾这位著名政治家的点点滴滴。
来自东欧的雄鹰
佩雷斯原名佩尔斯基，这是一个有东欧色彩的名字。佩雷斯1923年8月21日生于白俄罗斯小村庄维什涅瓦（当时属波兰），1924年全家移居当时英国托管的巴勒斯坦。
佩雷斯少年时曾在伊茨雷埃勒谷地的一个犹太集体农庄放牧，一次和伙伴旅游时，他爬上一棵大树，吓走树上一只鹰，同行的一位动物学家告诉他：“这是一只佩雷斯。”这只鹰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于是自己改名为佩雷斯。他后来的传奇人生。的确如同政坛雄鹰。
佩雷斯少年时学习努力认真，曾立志要当农业技师。如果不是中东冲突，佩雷斯不会从政，而是成为出色的农业专家。随着犹太复国运动风起云涌，他加入以色列工党，参加犹太秘密军事组织哈加纳。他表现出色，受到工党领导青睐，很快成为工党核心成员，开始职业政治家生涯。
1947年初，英国托管当局决定把巴勒斯坦问题交给联合国。本·古里安为首的犹太复国领导人加快建国筹备。佩雷斯负责到国外采购武器，这对他的政治生涯产生重大影响。佩雷斯非常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为以色列1948年建国立下汗马功劳，25岁时便出任以色列海军事务负责人。
1950年，佩雷斯以哈佛大学学生的名义到美国留学，实际上是受开国总理本·古里安委派，到美国继续从事秘密军火采购，他依然不负所托。他任国防部驻美国使团团长的同时，在纽约大学和哈佛大学企业管理学校就读，最后从哈佛大学政治系毕业。
佩雷斯推动以色列军火业的发展功绩突出，政治生涯也风生水起。1952年，他出任国防部办公厅副主任，同年底升为主任，掌管以色列军火工业。他积极推动同法国的关系，大量先进法国武器源源不断运到以色列。
以色列核弹之父
1956年7月苏伊士运河危机期间，佩雷斯大胆提出以此为契机从法国购原子能反应堆，研制原子弹的设想，得到本·古里安总理积极支持。同年10月爆发第二次中东战争（即苏伊士运河战争），以色列成为英法的急先锋。作为回报，战争结束后，法国帮助以色列在内盖夫沙漠迪莫纳建立该国第一个核反应堆，确立核威慑力，佩雷斯因此获得“以色列核弹之父”称号。
以色列国土之小，连爆炸实验场地都难以保障，要发展核弹困难可想而知，它们的成功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以色列于1952年建立研制核武器的“原子能委员会”。1956年，佩雷斯作为以色列的代表与法国达成建钚反应堆的秘密协议。1500名以色列和法国人在迪莫纳沙漠中建起36平方公里的核基地，反应堆、钚浓缩厂和地下配套设施等一应俱全，法国的军用飞机从挪威运来重水。以色列用法国核技术及从美、欧、南非走私的铀原料，研制核武器。
经过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到1967年6月中东战争前夕，以色列组装了2个核装置。1968年美国中情局认定,以色列已成为全球第六个核武国家（前五个为美、苏、英、法和中国）。
1963年，美国总统肯尼迪曾问时任以色列国防部办公厅主任的佩雷斯：“你们在制造原子弹吗？”佩雷斯答道：“我向你保证，以色列不会是第一个向中东地区引进核武器的国家。”他回避了问题，既不承认，也没否认，言外之意耐人寻味。这句模棱两可的回答，后来演变成以色列的“核模糊政策”。面对无数媒体质询，这是最常用的搪塞语。但佩雷斯表示，迪莫纳的核研究活动不针对任何国家，只起“威慑”作用。以色列方面认为，模糊并不是一概否认，猜测也能起到威慑作用。
到目前为止，据专家估计，以色列拥有100至200件核武器，拥有能打击中东任何目标的远程导弹、潜艇核弹头运载系统等。
关于佩雷斯与以色列的核武器，30年前还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大新闻。1986年10月5日，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头版发表《昭然若揭——以色列核武库揭秘》文章和几十张照片,详细披露以色列核秘密,称以色列有约100枚核武器，还拥有再制造100枚核弹的钚。原来爆料人瓦努努是摩洛哥犹太移民，因反对战争、同情阿拉伯人被迪莫纳基地开除。1985年他带着偷拍的胶卷跑到了澳大利亚并改信天主教，向几家大媒体兜售他在以色列的核见闻，开价5万美元。
这个揭秘报道当即引起世界轰动。时任总理的佩雷斯下令追捕瓦努努。摩萨德派27岁女特工谢丽尔施用“美人计”，把瓦努努从伦敦骗到意大利罗马，再绑架回以色列，以“叛国罪”和“间谍罪”判入狱18年。瓦努努出狱后一再声称，“我既不是叛国者，也不是间谍”。他屡屡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提名，并申请放弃以色列国籍，要去美国和养父母团聚。
“中东和平鸽”
佩雷斯大力加强国防实力与核能力，与努力推动和平一起被以色列国民铭记。有媒体称，这也许是他更持久的政治遗产。迄今为止，以色列都是中东唯一的核大国。佩雷斯认为，和平成就与促进核计划并不冲突。他今年2月接受美国《时代》周刊采访时说，“也许是迪莫纳帮我们达成了《奥斯陆协议》（按即1993年巴以双方达成的和平协议）……很多阿拉伯人疑心重重，并因此得出了以色列很难被摧毁的结论。总之，我们从未用核弹威胁过任何人”。
以阿冲突的惨痛代价，使以色列领导人不约而同最终都成为和平推动者。佩雷斯作为左翼领导人，为推进中东和平进程不懈努力，被誉为和谈设计师、“中东和平鸽”。20世纪90年代，他任以色列外长期间，与前总理拉宾一起积极促成历史性的《奥斯陆协议》。佩雷斯是以色列中东和平政策的主要策划人，也是参与各方和谈的以色列主要代表，为和巴勒斯坦、约旦达成和平协议做出过突出贡献。1993年9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佩雷斯“博瓦尼和平奖”。1994年，因巴以签署《奥斯陆协议》，佩雷斯、拉宾和阿拉法特同获当年诺贝尔和平奖。1996年，佩雷斯与约旦国王侯赛因一起被授予美国费城自由勋章。
虽然中东和平进程荆棘满途，几度停顿、倒退，但佩雷斯始终坚持“和平使命”，跨越民族恩怨，多次站出来跟国内右翼唱“反调”，以合作而非对抗的姿态处理与巴勒斯坦的关系。人们尊敬他，还因为他的开阔超前的视野和行动。他认为中东和平光有领导人和谈、签署协议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双方的经济、文化、教育合作，综合治理才能真正消除贫穷和隔阂，实现民族和解及永久和平。他为此创建了“佩雷斯和平中心”、以阿经济合作委员会等民间对话及经济合作组织，推动项目援助合作。
政坛常青树 时尚老顽童
佩雷斯年纪轻轻便在以色列政坛崭露头角，但一路走来，似乎“官运”不佳。早年左翼开国元勋赫然在位，他只好甘当“小字辈”；当他资历足够时，右翼利库德集团崛起，他苦无用武之地；等到他凭借推动中东和平进程声誉四起，却又遇到巴以冲突不断，招来反对者非议。尽管他两次担任以色列总理，却从来没有赢得过大选，每次都是与政坛对手轮流坐庄。
他曾出任过总理、副总理、外长、财长、国防部长等大部分内阁要职，是以色列乃至全世界担任公职时间最长的国家领导人，2007年他84岁时再度向总统宝座冲击，终于圆梦成为以色列第九任总统。佩雷斯创造了以色列空前绝后的“政坛不倒翁”经典传奇。《耶路撒冷邮报》说，佩雷斯为国服务70年，是国家的“资深仆人”。作为政治人物，他正派廉洁、不说大话、理性做事、亲切为民，因此赢得许多以色列国民乃至世界各国人士赞誉。
2014年总统7年任期满后，他以91岁高龄圆满卸任。但他并没有停止工作，而是把更多时间献给佩雷斯和平中心，促进民族合作。尽管年纪很大，他的理念却从未落伍，可与年轻人比肩。他上电视主持“总统府头脑风暴”对话节目，讨论社会话题。他出席纳米、电动汽车、太阳能、环保等高科技推广活动。他还在脸书（Facebook）、Youyube及中文的微博等交友网站开设账号。
他卸任总统后，拍了部幽默短片《普通公民佩雷斯找工作》，在全球广泛传播，堪称以色列最好的国家形象宣传片。今年4月逾越节（犹太人最重要的宗教节日之一）前夕，佩雷斯在他的脸书账号上发了一张他的“出埃及记自拍照”，脸放在埃及金字塔的前面，帖子上写道：“如果是在社交媒体上被疯狂转发的东西，那么就一定是真的了。”还给帖子选择了“感觉很怀旧”的表情，并祝大家逾越节快乐。老顽童的调皮之举，让数万网民疯狂点赞，为其幽默感所倾倒。
朗读《资本论》 追得意中人
以色列民众将佩雷斯称作“能修复总统职位名誉”的人，暗讽性丑闻连连的以色列前任总统。他不仅从政多年没有丑闻，他和妻子携手62年的爱情故事更是令人称羡，总之，他是公认的“好男人”。
佩雷斯和妻子索妮娅属一见钟情。佩雷斯曾深情回忆：“这一切就像梦一样。她看起来是那么漂亮——美丽的脸庞、可爱的两条小辫……我从第一眼就爱上了她，然后就开始热烈追求。”他追女孩的方法，既温馨浪漫又独有个性。他有时为她读诗歌，有时却一本正经读马克思的《资本论》。他说：“我相信，马克思主义在这方面对我们很有帮助。就这样，我们的爱情开始了。”
1945年5月1日，两人步入婚姻殿堂，相伴走过了60多年。佩雷斯的妻子很低调，从不参与丈夫的政治生活，只是默默地支持他为国服务。佩雷斯是焦点人物，常有女士主动和他拥抱、合影。有记者问他，妻子是否会吃醋，佩雷斯风趣地答道：“她没有任何吃醋的理由！她也看到了，是她们主动亲吻我；而且，我找不出拒绝女士亲吻的理由。这说明良好关系和相互尊重。”
佩雷斯还说：“家庭生活和政治一样，需要相互妥协。甚至那些不喜欢妥协的人，也必须习惯去喜欢它。”佩雷斯很心疼妻子，乐意分担家务，妻子做饭，他会主动洗碗。佩雷斯也是孩子心目中的好爸爸。他性格温和，从不赞成严厉教育。他说：“父母从没有打过我，而我也没有打过孩子，这是家庭传统。”他的孩子都没继承他的政坛衣钵，但都各有所成。大女儿是语言教授；大儿子自幼喜欢亲近自然和动物，经营兽医诊所；小儿子开了家高科技公司。
他还是个中国通
佩雷斯是中国的老朋友，对中国和中国人民怀有深深的敬意和深厚感情，为推动中以关系做出重要贡献。他高度重视中以关系，认为中国是世界的机遇和希望所在。他是访华次数最多的以色列领导人，也是中国驻以色列大使馆的常客，经常发表赞扬中国的演讲和诗歌。
笔者常驻以色列从事新闻报道先后共11年，曾经3次专访佩雷斯，无论是他在野时的特拉维夫办公室里，还是耶路撒冷的总统府里，他都一如既往地和蔼可亲、朴素无华，留下他对中国的祝福和诗篇。印象最深的一次，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的专访，他用诗一般的语言热情地说，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令世界惊讶，中华和犹太民族都是古老而年轻的智慧民族，正在不断创造知识和奇迹。许多中国的名言警句，如《孙子兵法》里的句子他都能随口吟诵。
他说，二战期间犹太人遭迫害屠杀，数万名犹太人从欧洲移居到中国。在中国，没有一个犹太人遭杀害，因此他一直崇敬中国。1993年以中两国建交后不久，佩雷斯首次以外长身份访华，第一次访问向往已久的中国，他非常激动，私下高兴地喻为“圆梦之旅”。
1996年9月，以色列友好人士发起“以色列－中国关系促进会”，佩雷斯获推举为名誉会长，1998年4月他又一次率团访华。在答谢宴会上，佩雷斯即兴讲话，吟诵了李白著名诗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说：“每当读到李白的诗句，我都想起中国，向往中国。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感情。”
佩雷斯曾三次以部长身份访华，2008年8月8日作为以色列总统参加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那天恰逢犹太教安息日，为了遵守习俗步行去开幕式现场，他是唯一一位下榻于鸟巢体育场内旅馆的国宾。
2014年4月，佩雷斯应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邀请访华，有力推动了两国关系发展。他在中国社交平台“微博”上有几十万粉丝，他访华时成为微博上年纪最大和通过网络视频直播的第一位外国国家元首。
今年农历新春前夕，佩雷斯还特地为庆贺猴年的视频写下一首歌词，名唤“中国旋律”。
8月30日，佩雷斯在新浪微博发布了他最后一条留言——“周日，我向足球运动员扎哈维授予‘体育和平大使’称号，还为他和小朋友吹了开球哨，祝他在中国联赛多进球！”9月16日，他的工作人员发微博说，佩雷斯因病住院但情况稳定，谢谢中国朋友的关心。
9月22日中国副总理张德江访问以色列，代表团成员、外交部副部长张明代表中方特意去哈伊姆·谢巴医疗中心探望佩雷斯，向守候在医院的他的儿子、女婿兼主治医生和助理表示关切和慰问。中国官员是佩雷斯逝世前最后前往医院探访的外国人。
当9月27日下午传出佩雷斯病危消息时，当晚中国驻以色列大使馆举行的中国国庆招待会上，这位可敬的“和平老人”的身体状况，成为宾主共同的关注焦点。
如今，“老爷子，早日康复”中国网民的回复至今还留在佩雷斯的个人微博里。虽然他们再也不会在每个节日收到佩雷斯发给中国网友的真挚祝福，但是他的音言笑容永远留在中国朋友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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