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无证幼儿园：老师怂恿孩子打人

（原标题：揭秘无证幼儿园：老师怂恿孩子打人）

开篇语：

暑期至，公立幼儿园招生时，几家欢喜几家愁。

公办园进不去，像样的民办园上不起，无资质自办园问题频发，让孩子进一个“靠谱”幼儿园，成为诸多家长头疼的难题。

今起，北京时间（微信ID：Btimedc）推出幼儿园系列调查报道，暗访“黑园”，揭露自办园乱象；讲述艰难寻找幼儿园的家长们个案故事；深度解析民办园问题频发原因。力图从多个方面，呈现北京目前“入园难”的现状和困局，给家长和相关部门提供参考与建议。

四五十个孩子共用一个蹲坑、尿床的被褥从不清洗、把孩子的头按到地上直到服气为止……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幼儿园里日常发生的真实情况。

这里的老师“管着孩子不闹事就可以”，将哭闹的小孩隔离、关小黑屋是常有的事；只要不掐不挠，家长看不出来，老师还会怂恿起冲突的孩子打人。

这家设在居民楼里的幼儿园名为北京奥佳特教育中心（以下简称奥佳特），位于海淀万柳东路万泉新新家园内。

6月12日至6月22日，北京时间（微信ID：Btimedc）记者以求职者身份，应聘该幼儿园幼师，暗访发现以上现象。同时发现，该幼儿园未经教育部门注册成立，招聘基本无门槛，同时还存在严重的卫生、治安、消防等安全隐患。

上岗无需任何证件 园区办学资质存疑

奥佳特教育中心有幼儿园、学前班两个分校区，总部和小学辅导班则在不远处万柳东路8号附近的一个平房里。

“来应聘幼师是吗？直接过来吧，不用带证件。”6月8日，北京时间记者拨通奥佳特教育中心的招聘电话后，负责人立即同意记者到总部去面试。

面试过程也极其简单，除了姓名、年龄等基本信息外，对方只问了句“现在能上班吗”，得到肯定回答后，当天便同意让记者试工上班。

无需幼儿教师资格证、健康证，甚至连身份证件也未查看，整个应聘过程不到3分钟。记者在园区内也没看见悬挂有任何的营业执照及办学资质证明。

“证件、学历那些都不用，能干好活就行了。”梁园长，月嫂出身。因为发生过班上孩子从幼儿园偷跑出去的事情，她曾被撤职。但因其擅长跟家长沟通，仍被任命园长一职。

去年9月，刚毕业着急找工作的张帆，曾短暂入职奥佳特。她告诉北京时间，自己的入职经历和记者一模一样，不用看任何证件，第二天便上岗。

更为严重的是，在幼儿园工作期间，张帆因大腿内侧患软疣想请假。虽然这种病具有传染性，园长知道后仍表示,“没事，继续上班”。无奈之下,张帆只能抱病继续工作。

因为不能忍受高强度工作，张帆在工作15天后辞职。

托一班班主任程老师说，奥佳特全部老师都没有幼师资格证。

据《北京市幼儿园、托儿所办园、所条件标准（试行）》（以下简称《标准》）中北京市幼儿园办园条件基本标准规定，幼儿园教师要有百分之八十以上具有幼儿师范学校毕业程度，或取得幼儿园教师专业合格证书者。

此外，记者发现，奥佳特自称成立于2003年，“专注3到12岁儿童精英教育”。这家幼儿园的招生材料上写着招收学前班，并未使用“幼儿园”这一名称。

在北京市教委网站上，也未能查到“奥佳特”的资质。

记者在工商网站上进一步查询时发现，名称为“奥佳特教育咨询中心”的公司成立日期为2006年，经营范围仅为教育咨询、打印服务，并未涵盖任何开办幼儿园的资质许可。

据《幼儿园管理条例》规定，国家实行幼儿园登记注册制度，未经登记注册，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举办幼儿园。同时在《托儿所幼儿园卫生保健管理办法》提到，新设立的托幼机构招生前应当取得符合《托儿所幼儿园卫生保健工作规范》的卫生评价报告。

“上学前并未了解过这里的办学资质及老师准入资质。考虑更多的是到这边价位合适，离得也近”。马先生住在附近的小南庄小区，他的孩子也在奥佳特上学。

停车场旁跳操 四五十人共用一个蹲坑

6月12日，记者无薪试工的第一天。

早上7：30，陆续有家长领着孩子穿过万柳东路，到达奥佳特幼儿园所在地万泉新新家园小区入口。小区大门右边是地下停车场，前方是小区停车场，没有设置任何护栏，小孩每天上下学都从停车场穿过，离小区不足30米处还有一个在建的施工场地。

而据张帆说，去年9月，幼儿园每天有为期1小时的户外活动时间，两三个老师带着30多个孩子或跳操或游戏，场地就在小区一进门口的空地，旁边就是地下停车场。活动区域用几根稀疏的立柱和过车的地方区分开，托班孩子经常跑出区域外。小区居民偶尔也会骑着电动车钻进钻出，年纪小的孩子有些不知道躲车，场面常常陷入混乱中。

虽然《幼儿园工作规程》要求，幼儿户外活动时间每天不得少于两小时，户外体育活动不得少于一小时。但由于近期天气炎热，幼儿园直接取消了户外活动，即使温度适宜，老师也不带孩子出去活动。

此外，室内园区的场地设置也令人担忧。

274平方米的幼儿园区内，有4个教室、1个活动圆厅、1个厨房、一个餐厅、2个厕所及2个仓库。其中，活动圆厅既是活动室，也是上音乐课、形体课的教室，午休时还会作为寝室安置床铺。由于孩子人数众多，地方拥挤，部分孩子午休时床铺只能放置走廊上，进出十分不便。

下午三四点，小学生放学后，幼儿园还要额外接收一批参与课后辅导班的小学生，因此幼儿园里的大班学生还需腾出教室来，挪至餐厅上课。

上厕所也是个难题。记者暗访期间，校区共有90名孩子，日常使用厕所坑位仅有两个。5、6个孩子同时在一个坑位便溺的情形时有发生，上厕所过程中也常有孩子把尿尿在其他孩子鞋上、裤子上。由于园区许多窗户无法完全打开，通风条件太差，厕所旁的教室、走廊常年弥漫着尿骚味和酸臭味。

这样的厕所配比显然过低，根据《标准》规定，180人的幼儿园，需配备6个面积达6平米的厕所。

不仅场地拥挤，老师的配比也不达标。《规程》中规定幼儿园小班二十五人、中班三十人、大班三十五人，所有班级都需配备教师两名、保育员1名。

而该幼儿园的教职员工却仅有8名。其中小班学生33名，主班老师2名，配班老师1名。中班31名学生，主班老师与配班老师各一名。大班26名学生，主班老师1名。此外，校区还有园长与保育阿姨各一名。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只要别挠她掐她，给我揍她去。”当两个孩子起冲突推搡时，托二班的程老师将学生小米叫到身边怂恿道。7月15日上午，小班孩子正在上语言课，课堂上学生豆豆和小米从最初的抢位置发展到后来的推搡起冲突，4名围观的老师对此熟视无睹，甚至还在一旁喊“使劲、加油”。

在这里，老师管教孩子的一个核心宗旨就是：管着孩子不闹事就可以。

对于爱哭、爱尿裤子等“问题”孩子，上课期间老师会让他们待在走廊或隔壁空教室里。关进仓库小黑屋也是老师常用的管教手段。“心情好了再说，心情不好不想应付他们。”

“方方精神有问题，老爱犯病。”程老师私下这么议论孩子。托二班的方方是老师公认的难管的孩子，她一不听话，程老师就骂她吓唬她，上课的时候还有时把她单独隔离在别的教室。托一班唐老师甚至在孩子前面和另一位吃着零食的老师大肆谈论，“像圆圆这样算是比较正常的，方方已经不正常了。”

在教室里不带手机、不吃东西、不聊与教学无关的话题、不在孩子面前讨论班级中的问题、不给孩子贴标签等都是当老师最基本的要求。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专业的李雪（化名）有8年幼教从业经验，目前是朝阳区某国际幼儿园的幼师，“怂恿孩子以暴制暴的行为是绝对错误的，用 不正常、有问题 来定义小朋友这些完全不符合幼儿老师的行为准则”。

日常遇上负责上课的老师不在或不愿上课时，20分钟的课堂时间，老师就任意在教室或坐或躺。

“这里到处都有监视器，最好别体罚，但教训是肯定的。”这是北京时间记者第一天上班时，托一班唐老师郑重提醒的一点。“别磕了碰了，否则没法向家长交待”。

然而，该幼儿园张贴的《管理制度》上却写着：幼儿教师对待幼儿态度要和蔼可亲，文明用语，以便给幼儿正确引导。

老师的教育方式的另一个核心还在于“立规矩”。规定时间过后有的孩子还想上厕所，需要请求多次，甚至不被允许；托一班的唐老师曾单手把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拎至身前，压着头往地下摁，直到孩子服气为止；另一个时常拉稀的孩子则让他长时间地蹲在尿盆上，以免起身后可能弄脏衣裤。

《北京市学前教育条例》要求学前教育机构的工作人员应当尊重、爱护学龄前儿童，严禁歧视、侮辱、虐待和体罚学龄前儿童。《幼儿园工作规程》中也要求要培养幼儿良好的大、小便习惯，不得限制幼儿便溺的次数、时间等。

幼儿园区没有食堂，三餐都是由教育中心食堂统一配送。

《北京市举办小规模幼儿园暂行规定》提供幼儿膳食的托幼园所，必须取得《餐饮服务许可证》，需卫生许可、环境卫生、餐用具消毒等餐饮卫生考核等级达到B级（规范单位）及以上卫生标准。

而奥佳特的中心食堂实际上就是小学辅导班校区右侧一个小卖部的后厨。几平米的空间里，满是油垢，洗手池飘着分辨不清的油末，地板也脏的像从未打扫过。

每天早晨7点半到9点，是幼儿园的早餐时间。

6月15日，这一天早餐菜单是三明治、小菜和牛奶。每个孩子到学校后就开始吃早饭，负责早餐的吕阿姨直接用手抓起三明治就放盘子给孩子吃。上一个孩子吃完后，盘子里如果还剩着菜，吕阿姨就把盘子连着剩菜直接给下个孩子用；如果没有剩菜，就往里面再添点。

幼儿园午餐从11点30点开始，食谱大致是两菜一汤。汤锅里通常只装着了一半的汤水，最早盛饭的中班老师，轻车熟路把开水兑进汤里。老师分发饭时通常一手提两个碗，手指也不可避免的插进饭碗里。

李雪表示，在幼儿园膳食操作规范中，员工应当戴手套、用食品夹、戴口罩和帽子。

小半碗米饭淋上一点汤汁，盖一些土豆片和黄瓜，就是一份午餐。在托一班，唐老师将食量小的孩子碗里的饭拨给食量大的孩子碗里，有时她也会将自己盘子里的饭菜拨给孩子吃，这样就节省了去给孩子盛饭的时间。

对于吃饭拖拉的孩子，程老师通常不等他们吃完便把饭倒进垃圾桶里，“马上就午休（放学）了，不能没完没了地吃”。

所有餐具由吕阿姨和总部派来的配餐阿姨清洗，厨房里消毒柜用来放置碗筷。据梁园长介绍，碗筷会每日进行消毒，然而在记者暗访的十一天内，消毒柜从未有使用的迹象，所有碗筷也没有消毒过后应有的热度。

“被子一学期洗一次就行了，有的时候一年也就洗一回。”程老师不以为然道。

除了尿床，年龄小的孩子也容易尿湿衣服，一旦孩子弄脏衣裤，老师一般都不处理。湿得太厉害了，老师就把衣服直接晾起来，这期间，没有换洗衣物的孩子则只能光着身子上课。

一位幼儿家长程女士对幼儿园的午睡安排颇为熟悉，“他们那面积小，俩小孩在一张床上头对脚的睡，但我家小孩不睡午觉，到处跑着玩儿。饭也只吃中午一顿，伙食是差了点，但不爱吃也就不吃了，没那么在乎。”

宣传资料与实际不符 与家长沟通有话术

记者暗访期间，不少家长前来幼儿园报名咨询。

“收孩子没有任何限制，我们这里最小的两岁多。一个孩子1980元一个月，这是附近最便宜的幼儿园。”梁园长向周边打听情况的居民介绍。

搜索一下奥佳特教育中心所在“万柳东路”附近的幼儿园，马上就能看出奥佳特的“优势”。周边近11家幼儿园与幼教机构中，公立幼儿园只有3家。收费标准上，这8家私立幼儿园最高为12000元/月，最低也在3000元/月以上。

送孩子上公立幼儿园门槛太高，条件较好的正规私立幼儿园往往学费难以承受。于是，对“北漂”家长来说，奥佳特成为了他们的首选。

“马路对面的武警幼儿园进不去，这里条件差点，孩子也自由。”就读奥佳特的学生家长周先生评价道。 除了门槛低、价格便宜等优势，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报名，奥佳特还做了很多的粉饰。

“全部老师均为本科以上学历， 国家一级厨师营养配餐 及 四菜一汤 的配餐标准”，奥佳特宣传册上的内容看起来很光鲜。实际上，即使是小学辅导班的老师，也多数为大专学历。

招生老师的话术也是吸引家长的关键。“不能说实际人数，说人太少，家长觉得地方小，人太多，家长也不愿把孩子送过来。”在针对暑期班招生的培训会上，学前班园区的吴园长提醒道。

在家长面前，幼师资格证必定是“人人都有”的。虽然幼儿园并无外教课，当家长询问相关问题时，幼儿园对外的统一回答是一周上一节外教课。此外，课程表上的听读弟子规、科学、社会、国学礼仪等课程也从未上过。其余课程每天内容也是大同小异，但经过宣传包装后，一个课程丰富的假象便呈现给了家长。

对于家长提出孩子学无所获的疑问，幼儿园则以孩子还小，不懂事为借口应付过去。

为了赢得家长的信任，幼儿园对老师的外形也有要求。

规定每位老师必须穿米色小西装兼短裙，“不允许扎马尾”，给家长营造成熟的职业形象。“显得越老越好”，96年的胡老师甚至被家长认为是同龄人。

“得让家长信任咱们，只要把孩子送这来了，其他都不是问题”梁园长这样说。

家长称知道条件差但是没得选

事实上，很多家长对幼儿园存在的问题并不是一点都不知情。

记者在奥佳特幼儿园门口随机采访了8位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几乎全都表示自己孩子没有北京市户口。“我知道这里条件不太好，但是我们没得选。”一位程姓家长表示。

周先生的邻居中有好几个小孩都在奥佳特上学，“孩子能上幼儿园就不错了”。

家长的无奈正是众多黑幼儿园存在的重要原因。多年来，有些地方政府官员曾经下很大的决心“取缔”黑幼儿园，但遭到家长的反对。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中国教育学会学前教育专题研究中心主任朱家雄对北京时间（微信ID：Btimedc）称，从严格意义上来看，不经注册的幼儿园是不允许存在的。但公立园进不去，太贵的私立园上不起，正是这种现状，导致“黑园”的大量存在。

朱家雄建议，根据我国的《教育法》，每个公民都有受教育的权利。幼儿园教育属于非义务教育，国家也没有给予免费，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对于幼儿园教育投入的基本思路应该是“公办、民办并举”,“成本合理分担”，即政府主要开办“保底”性质的幼儿园，做到“富人多出钱，穷人少出钱甚至不出钱”，这样才能根本解决“入园难、入园贵”的问题。

（张帆、文中幼儿名字均为化名）

北京时间调查频道 周瑶 刘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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