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出口增长方式转型亟须重视质量升级

（原标题：中国出口增长方式转型）

李坤望 蒋为

中国出口导向型战略的调整不仅需要考虑国内和国外两个市场之间的平衡，还要在数量扩张和质量提升之间加以平衡。从供给侧出发，不断提高产品质量，以质取胜，提升中国出口的质量竞争力，才是未来实现出口可持续增长的关键。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出口始终保持高速增长，一跃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贸易大国。尤其是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之后，中国出口更是以超高增速逐步成为全球最大的出口国。然而，高速度的增长并不意味着高质量、高效益的增长。长期以来，在出口导向型战略的实施过程中，中国的出口增长模式表现为“重数量、轻质量”的粗放式特征。

中国虽已成为世界贸易大国，但在国际分工和产业链中仍属于从属地位，出口产品缺乏核心竞争力。尤其在出口质量方面，中国与贸易强国仍然有着较大的差距。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以来，中国出口产品质量始终徘徊在较低的水平，质量升级表现得尤为乏力。因此，如何通过提升中国出口质量、实现贸易增长方式的转型已成为中国对外经济开放过程中迫切需要解决的重大问题。

笔者2014年在《中国社会科学》发表的一项研究从时间趋势、行业结构以及国际比较的角度对其进行了测算与分析。研究结果发现：从出口规模看，在1995至2010年间，低端产品占据中国出口的大部分，高端产品在最高年份也只占约36%左右，低端产品出口主导了中国出口增长。从时间趋势上看，中国出口质量升级的趋势在“入世”前后发生了剧烈转变。加入世贸组织之前，中国出口产品价格相对世界平均水平呈现收敛趋势，出口质量呈现持续的上升态势。但在加入世贸组织之后，中国出口产品价格相对世界平均水平则呈现背离趋势，出口质量逐步下滑，中国出口增长有陷入“低质量陷阱”的迹象。从行业结构上看，虽然高技术产品出口在中国出口中所占比重逐步增大，出口结构得到迅速改善，但是中国出口产品质量在全球贸易中的低端化现象却非常严重。这一现象在高技术行业表现得尤为明显，可见中国出口增长是由低端产品出口所拉动的。从国际比较的角度来看，中国出口质量不仅远远低于发达国家水平，甚至与中国发展水平相当的印度、巴西、墨西哥等国相比同样是偏低的。以2010年为例，印度、巴西和墨西哥高质量产品在其总出口中所占比重分别为53.7%、39.2%和41.8%，但中国高质量产品所占比重仅为5.8%。因此，伴随中国出口的高速增长与出口结构的迅速改善，中国出口产品质量相对于世界平均水平而言却呈现不断下滑的趋势。

加入世贸组织之后，中国出口的制成品在增长速度提升的同时，为何陷入“低质量陷阱”之中呢？我们的研究同样给出了一个解答。伴随中国出口经营权的逐步开放，大量新出口企业进入出口市场，其在中国出口的高速增长中发挥着关键性作用，尤其是在中国出口增长的增量中起到了主导性作用。但另一方面，新进入出口企业大都以价格竞争为特征的低价低质策略进入出口市场，很大程度上拉低了中国出口产品的平均质量。在不同所有制企业间，在新进入出口企业当中，私营企业出口企业的出口质量显著低于国有与外资企业，外资企业出口企业的出口质量水平最高。在不同地区间，与中西部地区相比，东部地区出口企业的出口质量水平最低，价格竞争表现得最为突出。在不同行业间，高技术行业新进入出口企业的出口质量更低，极大地拉低了高技术行业的出口质量水平，高技术并没有导致中国出口质量的提高。当然，市场进入只是导致中国出口质量下滑的一个重要媒介，中国出口增长陷入“低质量陷阱”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中国出口企业过于侧重低成本、低价格的价格竞争手段，而忽视了以提升质量为中心的非价格竞争这一更具有长远意义的战略。

笔者近期的一项研究专门对中国出口企业的竞争方式进行了识别和测度。通过对中国出口产品的竞争优势来源的估算发现：相比世界平均水平，中国有53.5%的出口企业以及68.0%的出口额在2010年的出口市场上处于成本优势地位，占据质量优势地位的出口企业与出口额仅占全部出口企业与出口额的10.9%和29.7%，占据成本优势地位的出口企业与出口额远高于占据质量优势地位的出口企业与出口额。这也就意味着，虽然中国大部分出口企业在国际市场中处于竞争优势地位，但显然这种优势地位主要源自于成本优势，而非质量优势，成本优势是促使中国出口增长的主要动力。

另一方面，针对中国出口企业竞争策略的估算发现：采取价格竞争方式的出口企业与出口额占到了2010年出口企业与出口额的62.1%和62.6%，而采取质量竞争方式的出口企业与出口额所占比重仅有37.9%与37.4%。采取价格竞争方式的出口企业与出口额几乎是采取质量竞争出口方式的两倍，价格竞争行为主导了中国出口的高速增长。因此，从总体上看，中国出口企业虽然占据了国际市场竞争中的优势地位，然而中国出口企业的优势主要来自于低成本，竞争方式仍然是由价格竞争所主导的。长期以来低成本优势与低价竞争策略是驱动中国出口增长的主要动力，但却也导致中国出口相对质量始终难以提升。

成本优势与低价竞争虽然推动了中国出口在过去几十年里的高速增长，但是长期以价格竞争作为进入出口市场的主要方式并不具有可持续性，并给我国实现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建设高水平开放型经济埋下了潜在的风险与隐患。一方面，随着中国经济逐步进入新常态，原来支撑经济高速增长的一些因素正在发生转变：投资效率不断下降、能源与原材料价格不断攀升、人口结构发生改变、廉价劳动力优势不断缩小、世界经济不平衡导致外部压力不断增加等，中国低端出口市场面临成本上升和传统出口市场低迷的双重困境，以低价为核心的价格竞争方式逐渐丧失了国际市场的竞争力。另一方面，长期依赖低价竞争进入出口市场，给出口企业自身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低价竞争虽然使企业占领了更多的国际市场，但同时也不断压缩了企业利润，这种竞争策略对企业来说，不具有可持续性，将威胁企业的长期生存。

党的十八大报告明确提出把推动发展的立足点转到提高质量和效益上来，着力增强创新驱动发展新动力，着力培育开放型经济发展新优势，不断增强长期发展后劲。这就要求中国出口导向型战略的调整不仅需要考虑国内和国外两个市场之间的平衡，还要在数量扩张和质量提升之间加以平衡。中国出口企业应该认真反思其以低价抢占国际市场的价格竞争模式，逐步以非价格竞争取代传统价格竞争，更加注重产品质量，加强研发投入，选择以质量提升为核心的竞争策略，获得更高的贸易利益。从供给侧出发，不断提高产品质量，以质取胜，提升中国出口的质量竞争力，才是未来实现出口可持续增长的关键。当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以质量竞争的方式进入国际市场时，中国出口的规模和质量才能真正实现同步提升，不断缩小与贸易强国的差距。

（李坤望系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国际经济贸易系教授；蒋为系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国际经济贸易系博士生。本版文章均据作者在复旦大学“上海论坛2016”年会发言整理）